《第十一回》是陳建斌導演繼處女作《一個勺子》之后的另一佳作,以復雜荒誕的生活為背景,以話劇《剎車殺人》為引子,以話劇團工作人員和馬福禮一家的矛盾沖突為主要內容,講述眾人在尋找案件真相的過程中,收獲個體成長和自我回歸的故事,生命中的信念感是導演一直追尋的。本文從電影敘事學的角度出發(fā),對電影《第十一回》的敘事線索、敘事結構、敘事角度、敘事主題四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多層敘事線索相互交織
電影敘事學是在20世紀70年代才發(fā)展起來的。在吸收結構主義語言學的概念范疇的基礎上,參考了文學敘事學的經驗方法。它主要研究“誰在敘述”與“誰在看”的問題,即怎么說電影,而不是電影說了什么。一部影片走進觀眾的心里是以一條或多條敘事線索為途徑,線索是講好電影故事的基本前提。
“《剎車殺人》話劇排練”是全劇的第一條線索。電視臺廣播將其引出,胡昆汀是線索的主要組織者,以馬福禮、屁哥、茍哥、局長和金財鈴對話劇排練的接連“喊?!睘橹饕攸c,將排練、喊停、改劇本、停演和最后演出等情節(jié)貫穿其中,用醉酒、打架、出軌、矛盾、道歉和告別等元素作為補充。三個層面相互交織,內涵豐富,波瀾曲折。表面上是話劇劇本怎么演的問題,實則是“剎車殺人”案件后李趙二人至死不渝愛情的呈現(xiàn)和話劇團工作人員及馬福禮一家多樣人生的真實展露。
“到底要不要翻案”是全劇的第二條線索。由馬福禮主導,在“是否翻案”事件中,他受到多方高人指點。白律師出于自身的職業(yè)素質,以公平公道、尊嚴價值、還世界真相等理念讓馬福禮行動起來,只要行動就有希望;屁哥作為李建設的弟弟,從佛教“虛無、因果、輪回、死者已矣”的角度出發(fā),以基督教“忍耐、人生而有罪、贖罪”的觀點,用科學上實事求是,按照法定程序注銷戶口的手段,阻止勸退馬福禮翻案,帶有強烈的主觀傾向;馬福禮在二者的理論間徘徊。而茍哥用實際行動替他做主,醉酒大鬧排練廳,勇敢揭露胡和賈的“丑事”打斷話劇排練,激發(fā)話劇團內部矛盾,這在一定程度上是成功的反抗。翻案與否的結果不重要,在“翻”與“不翻”的矛盾糾結中體現(xiàn)出不同價值觀、人生觀和人性的碰撞是可貴的。每個人有不同的品位和追求,豆花咸淡的標準也因人而異,這讓麻木機械化的馬福禮對于自己“挺好的”生活有了反思。
“金多多懷孕”是全劇的第三條線索,同時也是第二條線索的催化劑。正是因金多多說出了話劇由彩排到公演再到全國巡演,永遠也擺脫不了殺人犯的罪名的嚴重性,才讓馬福禮意識到翻案的必要性。緊接著金多多懷孕,金財鈴用枕頭代替女兒當媽媽,馬福禮當爸爸,引起金多多的抗拒,她不想孩子的父親是“殺人犯”,這才讓馬福禮在“翻案”與“不翻案”間做出了選擇:為了多多,為了小馬,這案子得翻。強勢的母親為了保護女兒名譽挺身而出,笨拙的父親為了打消女兒顧慮,多次向高人求教。“我們還有什么日子好過的?”馬福禮這句話可以推出一個結論:父母不是為自己活,是為了孩子而活。這是導演透露出的人生觀,真實深刻,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
二、敘事結構與敘事角度的呈現(xiàn)
《第十一回》采用了章回體的敘事結構,以文學結構展示影片結構。一方面,將故事情節(jié)與敘事線索通過章回串聯(lián)起來,章回與章回之間承上啟下,避免多次矛盾沖突造成的邏輯混亂;另一方面,借助章回題目突出每個章回的獨特性,在總體上將電影、文學(話劇)、敘事融合在一起,看似獨立,實則內部相通,進一步凸顯電影的內在結構和敘事順序。前十回是對電影的三條線索:話劇排練、馬福禮翻案、金多多懷孕三部分內容的講述,第十一回導演以留白的形式讓觀眾自己填充想象?!鞍⒉ㄌ卦凇秳驍⑹聦W導論》中提到,當敘事的沖突解決時,敘事就達到了完結,但沖突的完結并不是故事的結尾?!闭珀惤ū笏裕骸拔业碾娪熬褪??!倍暗谑换亍钡拈_啟,正如每一個觀影人觀影后人生的再啟程和再出發(fā),其人生大戲才剛剛開始。
當代電影敘事學十分關注敘事角度問題。弗朗索瓦·若斯特指出:“影片里同樣有一個組織者,雖然他不被稱為說話者,這個掌握一切的組織者是暗含的,他特別負責引導人物說話。”馬福禮在劇中看似是沒有主見、唯唯諾諾的小人物,但實質上是全劇的指導者。由于他老實懦弱、搖擺不定的性格,在“要不要翻案”這件事情上,得到律師的指點、屁哥的勸阻、茍哥和媳婦的鼎力相助。在每一次尋求方法、嘗試解決的過程中以被動者、弱者的身份,以自己不知道怎么處理“案件”讓其他人替其出謀劃策,引導人物說話,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他是暗含的組織者,以被動的姿態(tài)豐富突出了律師、屁哥、茍哥等人的性格特點,塑造了鮮明的人物形象。
《第十一回》給觀眾強烈的視覺沖擊感,大面積紅色元素的運用讓人印象深刻。紅色在電影中大多是欲望的象征,這部影片中紅色代表了當下和過去的欲望。賈梅姨和胡昆汀之間有欲望,排練中用大紅布進行交流,表達心意;排練后用大紅布實踐,明目張膽,當他們躺在紅布上意味著他們已被內心的欲望緊緊包裹。趙鳳霞和李建設之間有欲望,所以再現(xiàn)當年的情景選擇以紅布作為兩人在拖拉機底下溝通的媒介。馬福禮對案件的真相有欲望,他扯下拖拉機的紅布后,以一場紅色的雨作為對自己過去的告別與和解。
三、多元的敘述主題
(一)歷史與現(xiàn)實都有對永恒愛情的追求
影片中對馬福禮是否真正殺人沒有深究,而是對李建設和趙鳳霞30年前在拖拉機底下的“所作所為”進行了詳細的敘述。導演利用從上到下的平移鏡頭到逆時針旋轉推進鏡頭的轉換暗含了剎車殺人事件的團團迷霧終將揭開,迎來真相。李建設在拖拉機底下趴了三天三夜,是為了把自己和趙鳳霞之間的愛情刻在發(fā)動機上,發(fā)動機是拖拉機得以工作的動力,真摯的愛情也是李建設得以生活下去的希望。當趙李一起修車時,趙發(fā)現(xiàn)李并沒有背叛他們的愛情,內心的感動和激情讓兩人纏綿在一起……發(fā)動機上的結婚證是愛情的見證,同時也是兩人不愿被倫理現(xiàn)實束縛,追求永恒愛情、為愛勇敢犧牲的證明。鮮血結束了他們的人生,但結婚證上的“自愿結婚,永結同心”超越時空的局限,永遠存在。
馬福禮和趙鳳霞的婚姻是失敗的,他對趙鳳霞和李建設的關系并不知情,并為了面子承認是自己用拖拉機殺了二人,坐了15年的牢,在這場婚姻中,馬福禮是真正的受害者,生活現(xiàn)實和道德倫理雙重綁架了他。
馬福禮出獄后和金財鈴重組家庭,并一直在脾氣暴躁、性格強勢的妻子和叛逆沖動的繼女之間來回周旋,調解矛盾,緩和整個家庭的氣氛。得知多多懷孕后,馬福禮設計偷錢,被打也不出賣多多;為了能當“小馬”的爹,擺脫“殺人犯”的名聲,他去開死亡證明,打消多多的顧慮。在眾人面前老實懦弱,沒有主見的馬福禮在女兒面前卻是溫暖無私、勇敢偉大的父親,為了保護女兒,他默默付出。他對女兒的愛是對妻子愛的投射,從側面展現(xiàn)了馬福禮與金財鈴之間平凡真實的愛情。
馬福禮與金財鈴之間的愛情是雙向奔赴的。當馬福禮要求改劇本未果,并被賈梅姨認定為“侮辱者”“殺人犯”的視頻上傳網絡,妻子金財鈴第二天在路上以身攔車,叫停話劇團排練,當眾為丈夫討回公道,這一行動直接導致話劇停排。她以強勢霸道的一貫作風保護了丈夫,捍衛(wèi)了自己真實平凡的愛情和家庭。影片從正面和側面兩個角度,以馬福禮、金財鈴和多金多三個主體,再現(xiàn)了馬福禮與金財鈴之間平凡真實的愛情和溫情多彩的家庭生活。
(二)從告別中完成“自我主體”的建構
金多多一開始賭氣要生下孩子,企圖懲罰孩子父親,最后恢復理智打掉孩子。這是她的“自我”從“無”到“有”的建構過程。這個過程中,他體會到馬福禮無私的父愛、金財鈴細膩的母愛、男友的冷酷無情,在強烈的對比中,她迷途知返,與孩子告別,同時也是與男友、與不成熟叛逆的自己告別。從被五花大綁去醫(yī)院到自己主動去醫(yī)院,再到手握方向盤載著父母一同出行,代表著金多多完成自我主體意識的回歸和對自己人生道路的掌控。
賈梅姨自我主體的建構體現(xiàn)在話劇排練中對演好“趙鳳霞B”的思索、與胡昆汀導演的愛情糾葛、尋找“剎車殺人”案件的真相中。作為話劇團的新人,她崇拜頗有才情的導演,被其吸引,這時的她沒有自我;在被胡昆汀當眾拋棄背叛時,她的主體意識逐漸覺醒,促使她挖掘“案件”的真相;當穿過歷史的層層迷霧,“剎車殺人”案件在舞臺上演時,她超越“趙鳳霞B”與胡昆汀告別,完成對自我主體的建構,她拯救了自我,拯救了話劇和馬福禮。
馬福禮自我主體是圍繞“翻案”“改劇本”“勸說”“真相”等幾個關鍵詞構建的。在翻案事件中,馬福禮在白律師和屁哥的理論說辭中搖擺不定。多次“就按你說的辦”充分體現(xiàn)出他沒有堅定的立場,人云亦云;在和團長討論改劇本時,團長以馬福禮A和馬福禮B舉例說服他;在勸說賈梅姨不能和胡昆汀那么做時,賈梅姨痛斥馬福禮,說他侮辱了話劇、導演、演員,甚至侮辱了她的自我,這讓馬福禮的自我主體意識在刺激中覺醒,最后他在血雨中看清了當年的真相,放下心里的包袱,重新認識自己,與過去和解,完成自我主體的建構。在影片快結束時,與妻子金財鈴的對話“要有信念,一定會幸福的”可以明顯感覺到老實懦弱的馬福禮變得目標堅定,這是他自我主體意識的顯現(xiàn)和人生蛻變后的新方向。
(三)戲里戲外都需要堅定信念的支撐
信念是排練話劇和迎接現(xiàn)實生活必需的一劑良藥。電影中的導演胡昆汀相信戲劇的力量,相信藝術是一面鏡子,能照出人與人、人與時代、人與社會的關系,戲劇是他的信念。經歷了多次排練、改戲、停排的反復變動,理想的信念遭到現(xiàn)實的多次阻撓,他發(fā)出了“我就是想排個戲,我到底冒犯了誰”的吶喊,其中透著對現(xiàn)實的無奈和內心的心酸。但他并沒有放棄對排話劇的執(zhí)著與熱愛,他是癡迷藝術能為藝術獻身的人,最后他放棄了導演署名出演李建設,恰恰也說明了他對藝術的信仰干凈純粹。
在最后的演出中,演員發(fā)現(xiàn)馬福禮也在拖拉機里,頓時慌了,是胡昆汀讓大家保持住信念感,大家一起重復“信念!信念!信念!”,用信念讓自己冷靜下來,用信念支撐演出,在這一情節(jié)中,“信念”約出現(xiàn)20次。在片尾金財鈴和馬福禮的對話中,她說:“無論怎樣,我們都得活著;得熬著,熬著熬著就習慣了;只要活著,日子就會好起來?!苯鹭斺彽男叛鲶w現(xiàn)在對活著的追求,對未來日子充滿希望。馬福禮也給出了肯定的回復:“我們會幸福的,要有信念?!?/p>
信念是胡昆汀對藝術的癡迷,信念是演員在舞臺上演下去的支撐,信念是金財鈴活下去的動力,信念是馬福禮看清生活本質、追求幸福的武器。面對荒誕戲劇化的生活,每個人都需要信念作為動力,勇敢前進。
四、結語
電影、話劇都是現(xiàn)實生活的一個縮影,生活的復雜性、荒誕性不斷沖擊著人的理想化追求,塑造著人的品格,陳建斌導演用不同年齡段自我成長蛻變的故事傳達出“信念”對人生和生活的重大意義,愿人們都能用堅定的信念感去迎接生活的巨浪,在看清現(xiàn)實本質后,依然樂觀
自信向前。
(長安大學)
作者簡介:周昱秋(1995—),女,河北承德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文藝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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