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喜鋒 劉小強 鄧 婧
在西方,傳統(tǒng)的大學一直是“象牙塔”,學術人員追求知識,卻與他們生活其間的社會相對隔離。[1]柏林大學雖然開啟了現(xiàn)代大學的科研職能,但是科學曾一度也只是“達至修養(yǎng)”、培養(yǎng)人才的手段。只有將大學(本文是在“高?!钡囊饬x上使用“大學”,下同)生產的知識付之于應用之后,大學才算是真正地與社會發(fā)生了聯(lián)系。沒有人提到要把“科學”應用到工具、流程、產品,也就是技術上去。這種觀念必須等到1840年左右,當?shù)聡瘜W家李比希首次應用科學去發(fā)明人造化學肥料及保存動物蛋白質的方法時,才被提出。[2]
科學的社會應用主要就是將大學生產的知識應用于經濟社會發(fā)展,從而催生了大學的社會服務職能。在這個過程中,盡管大學與經濟社會發(fā)展的聯(lián)系更為密切,但是這種建立在應用知識之上的聯(lián)系仍然是間接、“膚淺”的。大學不是為了應用而生產知識,更沒有因知識的應用而改變其形態(tài),大學的核心使命仍然是在遠離社會的“象牙塔”內培養(yǎng)“博雅”的人和認識“冰冷”的世界,社會服務不是大學的目的,也沒有對教學和研究等核心使命產生影響,只是大學履行核心的教學和科研使命所衍生出來的“副產品”,是大學附加的、非學術的次級職能。經濟社會因為知識的應用可能得到了發(fā)展,但是并未在根本上對知識提出需求,并未在發(fā)展模式上依賴知識,經濟社會形態(tài)仍然如舊。所以說,這時的大學和社會仍然是相對獨立,按照各自的邏輯、在各自的軌道里運行。
然而,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因為知識與經濟社會的深度融合,大學越來越從社會的邊緣走進中心,國際社會越來越強調大學全面深入直接地參與(engage)社會、承擔社會責任,“engage”以及由其演化而來的“engaged”或“engagement”等詞匯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高等教育政策、規(guī)劃和學術文獻中。
1998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首屆世界高等教育大會的召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點燃”了一場大學的社會參與運動。這次大會的宣言——《21世紀的高等教育:展望與行動》指出,“社會責任”是大學的主要目的,社會服務是高等教育的使命之一。它敦促各國大學通過教育培養(yǎng)公民的民主價值觀、開展促進社會發(fā)展的相關研究、推動師生積極參與社會。[3]在這次會議的引領下,越來越多的國家、國際組織和大學通過其使命宣言、戰(zhàn)略決策和具體實踐,推動大學廣泛深度參與社會,在當?shù)亍⒌貐^(qū)和國際社會中扮演越來越積極的角色——社會參與成為一個持續(xù)穩(wěn)定、席卷全球的大學運動。
在美國,大學的社會參與可以追溯至贈地學院的社會服務傳統(tǒng)。但是上個世紀末以來,要求其他類型大學積極參與社會的聲音越來越多。2000年,美國州立大學和贈地學院協(xié)會組建的凱洛格(Kellogg)委員會發(fā)布了名為《更新契約:新時代和新世界中的學習、研究和參與》的報告,將社會參與(engagement)與學習和研究并列為大學的三大使命,并且要求要根據社會需要來改造大學的其他職能。[4]同年,由擁有600萬大學生的1200多所大學的校長組成的“Campus Compact”發(fā)布了《大學校長關于高等教育社會責任的宣言》,呼吁大學要重新思考使命、履行社會責任。[5]2001年,國際學習服務和社區(qū)參與研究協(xié)會在美國成立(IARSLCE),該協(xié)會目前有950多名活躍成員。[6]2012年,美國大學和學院協(xié)會繼續(xù)努力,發(fā)起了一項全國性的解決大學社會參與危機的行動號召,要求大學教師有責任將學生的社會經歷與嚴肅的學習、參與式的教學和接觸時代緊迫問題的機會結合起來。[7]
塔盧瓦爾網絡(Talloires Network)的成立可以說是參與型大學運動中的里程碑事件。2005年9月,由塔夫茨大學(Tufts University)牽頭,來自23個國家、29所大學的領導者在法國的塔盧瓦爾召開會議,就大學的社會參與進行研討,會議發(fā)布了名為《高等教育的公共角色和社會責任》的塔盧瓦爾宣言,并在此基礎上成立了致力于推動大學參與社會的塔盧瓦爾網絡。宣言指出:“我們都肩負著一種特別的責任,就是要通過培養(yǎng)學生、擴大教育途徑、創(chuàng)造和應用新知識來增進公共福祉。我們認為我們不是孤立于社會,我們也不孤立于我們所在的社區(qū)。反而,我們承擔著聽取、理解并且促進社會改造和發(fā)展的義務?!盵8]塔盧瓦爾網絡成立后發(fā)展非常迅速,“當初的一次小型會議已經演變成為一場運動”[9],至今已經覆蓋了77個國家的393所大學。該網絡實施了全球推廣和南北對話合作、提高公眾對大學參與社會的意識和支持等八項戰(zhàn)略行動,在推動成員參與社會、協(xié)調國際大學參與運動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在2011年馬德里的會議上,他們驕傲地宣布:“全球很多大學正在將公共參與與教學和科研一同作為核心使命,參與型大學正在取代‘象牙塔’?!盵10]
在英國,英聯(lián)邦大學協(xié)會在2001年就發(fā)布了“作為大學核心價值的參與”的報告。[11]2008年,由英國研究和創(chuàng)新局等七個單位牽頭資助成立了英國公共參與協(xié)調中心(NCCPE),其愿景就是“大學通過公眾參與為21世紀社會做出重要、戰(zhàn)略性和有價值的貢獻”,使命是“支持大學提高公眾參與活動的質量和影響力”。[12]在愛爾蘭,以愛爾蘭大學協(xié)會(IUA)為基礎成立了“Campus Engage”網絡,致力于支持愛爾蘭大學在教學、學習和研究中嵌入、擴展和促進社區(qū)參與。在2011年愛爾蘭教育部發(fā)布的《2030年國家高等教育戰(zhàn)略》報告中,廣泛參與社會被認為是高等教育相互緊密聯(lián)系的“三大核心功能之一”,成為高等教育政策領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13]2014年,愛爾蘭所有大學和理工學院的校長都簽署了《公民及社區(qū)的校園參與章程》,承諾推動大學的社會參與,加強大學與社會之間的聯(lián)系。[14]
在歐洲大陸,人們越來越覺得大學應該更多地參與到各種社區(qū)中去。2017年修訂后的歐盟《高等教育現(xiàn)代化議程》(2017版)首次將“參與”(engagement)確認為大學促進社會的理想機制之一,強調“面對歐洲的社會和民主挑戰(zhàn),高等教育必須發(fā)揮作用。高等教育應該將地方、地區(qū)和社會問題融入課程,將當?shù)厣鐓^(qū)融入教學和研究中去,提供成人學習,加強與當?shù)厣鐓^(qū)的聯(lián)系?!盵15]作為這一議程的四個優(yōu)先行動之一,“歐洲高等教育社區(qū)參與框架”(TEFCE)得以成立,其目標就是在大學和歐洲層面上建立起一個支持、監(jiān)測和評估大學社區(qū)參與的新穎且實用的政策工具。[16]
此外,澳大利亞也成立了大學社區(qū)參與聯(lián)盟(AUCEA),并于2008年開發(fā)了評價框架和指標。[17]南非建立了一個全國性的、所有大學參加的“南非高等教育社區(qū)參與論壇”(SAHECEF),致力于倡導、促進、支持、監(jiān)測和加強南非大學的社區(qū)參與。[18]亞太地區(qū)2010年成立了一個亞太地區(qū)大學—社區(qū)參與合作網絡(APUCEN),致力于推動亞太地區(qū)的大學—社區(qū)合作,截至2018年12月26日共有95所大學成為會員機構。[19]阿拉伯世界成立了一個名為馬安—阿拉伯大學公眾參與聯(lián)盟的組織,作為塔洛盧瓦網絡的區(qū)域分支機構,該聯(lián)盟旨在將阿拉伯大學聚集在一起,共同鼓勵和加強大學社會參與的實踐和交流。[20]
今天,越來越多的大學將“參與”置于辦學的中心或戰(zhàn)略位置。如悉尼大學將“參與”作為《悉尼大學2016—2020年戰(zhàn)略規(guī)劃》的三個戰(zhàn)略主題之一,要求大學主動創(chuàng)造機會參與解決現(xiàn)實世界的問題,設立與“參與”相關的職位和機構,確保師生員工能更輕松有效地進行社會參與。規(guī)劃還提出要將“參與”作為學術人員的五個關鍵素養(yǎng)之一,要求所有教師都應適當?shù)貙⒏鼜V泛的社會問題納入研究和教育活動中。[21]英國帝國理工學院2017—2020年發(fā)展戰(zhàn)略的主題即為“公眾參與研究”,認為社會參與是學院的核心使命,即“為了社會的利益,在科學、工程、醫(yī)學和商業(yè)的研究和教育方面取得持久的卓越成就”。[22]2015年,康奈爾大學啟動了投資1.5億美元的“參與型康奈爾”(Engaged Cornell)計劃,旨在為學生發(fā)展提供更多社區(qū)參與的機會,使學生、教師、課程與地區(qū)、國家及全球的社區(qū)公共領域聯(lián)系起來,構建互惠伙伴關系。[23]
大學社會參與席卷全球,反映的是知識、經濟和社會多重轉型的時代背景。
自20世紀的最后25年來,因為各種國際政治、經濟的原因,人類社會的知識與經濟開始深度融合,一方面,經濟越來越從過去依賴于實物的資源轉向依賴知識,知識不但被應用于實踐,而且越來越成為經濟發(fā)展的動力“引擎”和國際競爭的核心力量。另一方面,隨著知識越來越深地融入經濟活動,知識生產越來越需要政府和市場的經濟資源的支持,知識生產的主體、地點越來越從大學“溢出”并“彌散”到政府、企業(yè)、非政府組織等,生產的方式和方向也在從傳統(tǒng)單一學科的純學術研究走向以問題為導向的、跨學科的應用研究,知識生產越來越接受經濟社會的評價和質量控制,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利益相關者和“閱聽人”。[24]
知識與經濟的深度融合,不僅改變了兩者的關系,也對兩者各自的形態(tài)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經濟和知識幾乎同時發(fā)生了深刻的轉型。對經濟而言,因為知識的深度參與,經濟形態(tài)逐漸轉向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OECD)于1996年提出的“知識經濟”。這種經濟形態(tài)建立在知識之上,在根本上提出了對知識和知識創(chuàng)新的需求,從而使得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展作為一種新的發(fā)展戰(zhàn)略大行其道,甚至成為很多國家的“優(yōu)先戰(zhàn)略”。在知識經濟和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展背景下,大學作為“創(chuàng)新第一動力、科技第一生產力、人才第一資源”的聚集地,在經濟社會發(fā)展中的戰(zhàn)略地位日益突出,要求其深度參與社會、促進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外部責任和壓力也日益沉重。
對知識而言,因為深度融入經濟中去,知識本身也發(fā)生了深刻轉型,這被學者從不同角度闡述為“知識生產模式”的轉變或從“學院科學”向“后學院科學”的轉變,或是被命名為“三螺旋”“巴斯德象限”“學術資本主義”“產業(yè)科學技術”等不同的理論。知識轉型帶來了知識生產價值取向由“求真”向“求用”轉變,知識內容從純粹的“真理”向以應用為導向的“用理”轉變,表現(xiàn)在實踐上就是知識生產越來越要求面向應用、服務經濟社會發(fā)展、接受社會標準的評判。近十多年來,發(fā)達國家科研評價進行了較大改革,一個共同的趨勢就是在評價科研成果在學術共同體中的學術影響之外,均強調了科研成果在經濟社會發(fā)展中的社會影響。如英國的科研卓越框架(Research Excellence Framework,REF)設計了“科研影響”指標(評價社會影響)[25],荷蘭的標準化評估指南(Standard Evaluation Protocol,SEP)強調科研成果的“社會相關性”評價[26],歐盟的基于科學與社會生產性互動的科學研究及其資助的社會影響評價方法(Social Impact Assessment Methods for research and funding instruments through the study of Productive Interactions between science and society,SIAMPI)框架強調科研與社會的“生產性互動”[27],澳大利亞的卓越科研評估(Excellence Research Assessment,ERA)設計了“科研應用指標”和“認可度”指標[28],等等。顯然,在市場需要大學參與的吸引力和評價考核要求大學參與社會的壓力下,大學越來越深入地參與社會之中。
知識和經濟雙重轉型的影響不斷泛化到社會的各個方面和層面中去,不可避免地帶來了社會的轉型。一方面,從知識和社會的互動來看,知識與社會之間是同構的,并且處于一個循環(huán)的關系之中。正如莫蘭所言:“科學不僅是現(xiàn)代西方歷史、文化、社會的活力的產物,而且它本身也形成了生產和改造它的那種活力的生產者和改造者?!缮鐣傻募夹g—科學同時變成了社會的生產者”。[29]一定的社會形態(tài)產生、維護一定的知識形態(tài),一定的知識形態(tài)又形塑、維護一定的社會形態(tài),社會既是知識的生成者,又是知識的生成物,反之亦然。[30]另一方面,從經濟與社會的互動來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經濟的轉型不僅改變了經濟本身的形態(tài),而且通過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方式的轉變,逐步深入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領域和層次,不斷推動制度體系、組織方式和社會文化(價值體系、意識形態(tài))的轉變。在知識和經濟雙重轉型的背景下,整個社會慢慢開始了一次重構,走進了一個被稱之為“知識社會”或“后資本主義社會”的新的社會形態(tài)之中。
知識社會是一個以知識為核心、以創(chuàng)新為動力、以知識經濟為主要經濟形態(tài)、基于知識的創(chuàng)新、累積、應用與分化來促進產業(yè)進步,引導個人、組織和社會成長與發(fā)展的新的社會形態(tài)。知識社會的核心是“為了創(chuàng)造和應用人類發(fā)展所必需的知識而確定、生產、處理、轉化、傳播和使用信息的能力”。[31]在知識社會中,最根本的經濟資源,不再是資本或自然資源,也不是勞動力,而是知識。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成為社會的主流,主要社會團體將是“知識工作者”,知識是他們的“生產資料”,他們是擁有知識、靠知識謀生、活命的“受雇者”。[32]
高深知識是大學的邏輯起點,大學就是進行高深知識生產、傳播和應用的機構。按照茨茲科威茲的話來說,在知識社會中,大學與產業(yè)、政府一起成為社會的主要機構,就是實現(xiàn)社會核心目標,其他機構要依靠它來完成各自使命的機構。[33]在這種情況下,大學必須積極地參與到社會中去,要在大學的各項職能和使命中關注社會、為社會發(fā)展服務,而同時如果他們沒有參與到解決社會公共問題,他們就可能面臨與社會無關的危險了。[34]
“社會參與”中的“社會”是一個統(tǒng)稱,不同國家地區(qū)用的是不同的詞,如美國常用的是“social”,英國及英聯(lián)邦國家地區(qū)用的是“public”,歐盟用的是“community”,塔盧瓦爾網絡多用的是“civic”。顯然,不同的詞反映的是使用者強調大學參與社會的重點和范圍的不同?!皡⑴c”的英文原詞為“engage”,在不同語法中會變體為“engaged”或“engagement”。在眾多的文獻中,“engaged university”或“engagement university”頻繁出現(xiàn),很多情況下作為專用名詞,本文在這里試翻譯為“參與型大學”。因為不同的背景、歷史、體制和傳統(tǒng),基于“engage”的大學概念和實踐多元、復雜,且不同語境下的含義還有所不同。Cuthill于2011年所做的文獻綜述就遴選出了與大學社會參與相關的48個關鍵詞,揭示了社會參與或參與型大學概念和實踐的復雜性。[35]
要準確理解參與型大學,我們需要先從單詞和政策文本兩個方面的分析入手:一方面,從單詞分析來看?!癳ngage”由詞根“gage”和前綴“en-”構成。根據牛津詞典的解釋,“gage”作為名詞的一個主要意思是指“典當物、(貸款的)抵押品、擔保物”,作為動詞則是“以……為擔保、以……為賭注”,延伸出來可以是“被占有、被使用”,而前綴“en-”的意思則是“使……進入某種狀態(tài)”,“進入……中”。這一前綴和詞根連在一起構成的“engage”很顯然是進一步強化了“被占有、被使用”的狀態(tài)。所以當engage所指的對象是人的話,就指的是使人“被占用、被使用”,或者占有或使用人的某個方面,如果用在職業(yè)上衍伸出來就是“聘用”,在時間上衍伸出來就是“占用(時間)忙于……”,在精神和心理上衍伸出來就是“占用(注意力)、被吸引”,在社會關系上“占有人身”衍伸出來就是“訂婚”。所以從這個意義來說大學的社會參與,字面意義就是指大學被社會“占用”“被使用”于社會的大學,或是“忙于社會”“被社會吸引”“致力于社會”的大學。當然,大學這種定向于社會的“忙于”或“致力”并不是普通、庸俗、簡單地圍著社會轉,而是通過教學、科研等途徑來為社會服務的。
另一方面,從政策文本中來看,不同國家地區(qū)政策文本關于“參與”有不同的解釋。如英國的高等教育公共參與協(xié)調中心將“public engagement”定義為公眾參與或分享大學教育與研究的各種路徑,“Engagement”則是以共同利益為目標、以互動和傾聽為途徑的雙向過程。[36]美國的卡耐基教學促進基金會接受的是“community engagement”概念,并將其定位為在伙伴合作環(huán)境中大學與(當?shù)?、地區(qū)、全國或全球)社會以知識和資源的交互為形式進行的互利合作,其目的是為了更好地提升學術、促進研究和創(chuàng)新、提升課程、教學和學習;培養(yǎng)有教養(yǎng)的、參與社會的公民;強化民主價值和社會責任;關注公共問題、服務公眾利益。[37]英聯(lián)邦大學協(xié)會將“engagement”看成是一種定向(orientation),而不只是一種行動(iniative)。這種定向就是要求大學通過與社會之間在以下四個方面進行勤勉、精心的互動來展示其對社會的價值:確定大學的目標和優(yōu)先項;聯(lián)系外部世界來開展教學和學習;研究者和行動者的雙向對話;承擔起作為鄰居和公民的更廣泛的責任。[38]“歐洲高等教育社區(qū)參與框架”對“engagement”的解釋就是指大學與外部伙伴開展的互惠并且能加強(enrich)大學核心職能的活動。[39]而Cuthill在分析了紛繁復雜的相關概念之后,認為所有相關概念共同將“engagement”看做是大學通過社會和在社會中實現(xiàn)參與式(participative)的知識創(chuàng)新和民主化的愿景,其核心就是互助(mutuality)、互惠(reciprocity)、平等參與等民主價值觀。[40]Holland則將參與型大學定義為:通過對知識、技能、信息的共同開發(fā)和資源共享,大學實現(xiàn)與外部社區(qū)的相互依賴和交互作用。[41]
綜合單詞和政策文本的分析來看,盡管上述各種定義的角度和側重不同,有的是從大學的角度給出的定義,有的則從社會的立場來解釋,但這些定義和解釋有共同的交集。綜合來看,所謂大學的“社會參與”,其核心不外乎大學的三個方面。
一是在辦學方向上向外面向社會。參與型大學的辦學方向不是過去那樣封閉的象牙塔,不是像過去那樣與世隔絕、內向地培養(yǎng)“博雅”的人(紐曼說的“有理智的人”或德國古典大學的“有修養(yǎng)的人”)或探究知識,而是要面向外部的社會。參與是大學辦學的定向,不是單獨的、“附加”或附帶的活動,而是滲透到了大學的所有其他活動中去并改造這些活動——大學是“全身心”地致力于社會,參與是與教學、科研同等重要的核心使命。
二是在辦學目的上促進社會和大學的共同發(fā)展。正如塔盧瓦爾網絡2005年的宣言所說:大學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服務和加強它們生存于其中的社會。[42]上述不同定義的共同核心特征就是以促進社會發(fā)展為宗旨。這個社會發(fā)展不光是經濟發(fā)展,還包括民主、文化、價值觀等方面的社會進步。這個目的其實還是雙向的,即大學在促進社會發(fā)展的過程中實現(xiàn)自身的發(fā)展。在英文中,早期的社會服務用得多的是“outreach”,而現(xiàn)在用得更多的是“engage”?,F(xiàn)在的學者有意識地對這兩個詞進行區(qū)分,認為“outreach”強調的是大學單向發(fā)起,單方面地為社會提出服務,而“engage”則更關注雙向互動,重視知識生產過程中的公共參與,重視社會成員的參與度和滿意度,強調吸引教師參與社會服務,或激勵教師將服務融入科研、教學中成為重點。[43]
三是在參與過程中強調與社會互動,即大學在具體的教學科研過程中與社會進行互動,既要根據社會的需要進行教學科研,也包括讓社會參與到具體的教學科研活動中去。
顯然,從上面的分析來看,將“engage”翻譯為“參與”其實并不是很恰當。因為一方面,“參與”可能只是在較低程度、較小范圍、主動也可能是被動地參加、涉入,這個詞并不能詮釋出“engage”所包含的“致力于”“全身心地被占有”“全力以赴”的味道;另一方面,“參與”是大學本位的,而參與型大學其實是社會本位的,“參與”一詞并不能突出社會在大學辦學理念和實踐中的中心地位。但是基于過去的翻譯傳統(tǒng),也因為沒有更好的表達方式,本文在這里仍然使用“參與”“參與型大學”的表達方式。
大學的發(fā)展史其實也是大學的進化史,大學伴隨環(huán)境和時代不斷進化,在范式上不斷轉變、創(chuàng)新。紐曼思想所代表的大學將人才培養(yǎng)置于大學的中心地位,強調大學的教學職能,遵循的是人才培養(yǎng)和成長的邏輯,可以稱之為“教學型大學”。佛萊克斯那的現(xiàn)代大學將科學知識的生產置于大學的中心地位,大學的運行遵循科學認識的邏輯,這樣的大學可稱之為“研究型大學”。教學型大學和早期的研究型大學均努力將社會擋在圍墻之外,刻意與社會保持距離,高冷地寓居于遠離社會的“象牙塔”之中。
今天,我們將參與型大學看做是一個新的大學范式,是因為參與型大學在與社會的關系上非常明顯地區(qū)別于前面的教學型大學或研究型大學。參與型大學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稱之為“社會型大學”,因為她將大學定向于社會,將社會發(fā)展置于大學辦學方向和戰(zhàn)略的核心,是以社會為中心、融入社會之中、與社會積極互動、以推動社會發(fā)展為目的來開展教學科研工作的大學。在范式的意義上來討論參與型大學,是因為這種大學的社會服務不再被視為一種附加或邊緣性的活動,而是全面融入大學的科研、教學等一切活動和組織、文化和管理一切方面中去,并對傳統(tǒng)的職能進行社會定向的改造,從而成為大學的主體活動所在和價值旨趣所歸。正如David Watson認為,大學的“社會服務范式”,或者說是“社會服務范式”的大學是建立在傳統(tǒng)的強調自由教育和專業(yè)教育,或在某些情況下將大學作為研究機器的范式基礎之上,但是它又超越了傳統(tǒng)范式,它不僅將社會參與作為大學一種單獨的活動種類,而且還將社會服務置于大學的教學、研究的中心,作為提升大學教學、研究質量、擴大大學教學、研究影響的戰(zhàn)略。[44]
凱洛格委員會提出了參與型大學的概念,并在范式意義上指明其顯著特征,如對社會需求的敏感回應性、對合作伙伴的尊重、保持學術中立,等等。[45]Hart 和Northmore則基于英國Brighton 大學的實踐勾畫了評價參與型大學的七個維度,它們分別是公眾利用大學設施的便利性、公眾獲得知識的便利性、學生的參與、教師的參與、擴大參與度和多樣性、對經濟再生產和企業(yè)的激勵、建設機構之間的伙伴關系等。[46]顯然,這些特征也是參與型大學的范式特征。
參與型大學作為一個類型或范式的存在,最直接的證明還體現(xiàn)在高等教育的分類之中。2005年,作為全球高等教育分類最著名的代表,卡內基高等教育分類框架中增加了社會參與選擇性分類(Community Engagement Elective Classification)?!吧鐣⑴c類”的評判指標主要有四個方面,分別是大學身份與文化、大學使命承諾、課程的社會參與、社會拓展和伙伴關系等。2016年,全美361所大學贏得這個類別的稱號。[47]
顯然,從范式的意義上來看,參與型大學區(qū)別于教學型或研究型大學的根本性特征,可能不只是在于它為社會提供的服務,而更多的是它將社會服務看做是大學的主體功能,置于大學的中心位置。參與型大學對傳統(tǒng)的教學和科研職能進行以服務社會為指向的改造,將社會服務的旨趣貫穿于大學的傳統(tǒng)職能之中,從而使得整個大學定向于服務社會,而不只是過去服務于學生的成長或是知識的生產。可以說,參與型大學不是大學社會服務這個原有職能的簡單增加或擴大,而是大學本身的深度變革,是大學根據其戰(zhàn)略目標的轉向對教學、科研等職能和組織、文化和管理等事務進行的全面修訂,是大學整體、全面、深刻的轉型。
大學參與社會的途徑很多,范圍也很廣泛,所以參與型大學在實踐中又分化出不同的模式。Appe[48]等人基于對拉丁美洲和南半球的深入考察,根據關于參與的理論邏輯、大學—社會關系的本質和如何闡釋和施加影響等的不同認識,辨析出社會參與的市場化、社會公平和社會責任三種模式,本文在這里摘其要義簡單介紹一下。
一是市場化模式(Market-Oriented Model)。市場化模式以市場伙伴為合作對象,以促進經濟發(fā)展為目標,看重合作帶來的潛在經濟和發(fā)展收益。這個模式認為大學和工商界的合作能夠實現(xiàn)經濟效益并且能惠及更廣泛的社會。在這種模式下,大學的第三項使命被“狹義定義為研究成果的應用許可和商業(yè)化”[49],大學的作用不僅是生產知識,而且還應是將知識商業(yè)化并在市場上應用。市場化模式的參與型大學在OECD國家發(fā)展得較為普遍,并且也得到了很多服務中低收入國家的跨國組織的推崇,它在本質意義上可以等同于“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的概念。
二是社會公平模式(Social Justice Model)。與市場化模式幾乎完全相反,社會公平模式建立在面向社會轉型、民主化、社區(qū)賦能(empowerment)的大學—社區(qū)伙伴關系上。[50]在貧困和社會不平等的背景下,這種模式將窮人的利益作為大學行動的中心,具有政治和社會行動主義(social activism)的意味。這一模式較典型地體現(xiàn)在基于社區(qū)的研究(community-based research,CBR)和服務學習(service learning,SL)上。前者是指一種師生與社區(qū)成員攜手開展、滿足社區(qū)特定需要的協(xié)作式、面向變化的研究。后者是將社區(qū)服務與學術學習相結合,代表著一種不僅有利于理論聯(lián)系實際,而且能促進培養(yǎng)社會行動意識的“參與的教育學”思想。此外,保羅·弗萊雷的被壓迫者教育學和奧蘭多·福爾斯·博達(Orlando Fals Borda)的參與式行動研究(Participatory action research)也屬于這一模式。弗萊雷認為教育應該是被壓迫者改變被壓迫狀態(tài)的一種手段,他讓師生質疑他們帶到課堂上的政治思想,并積極承擔質疑和改變權力平衡的責任。而博達則努力促進參與和研究的結合,重點發(fā)展了作為一種政治參與方法的參與行動研究。
三是社會責任模式(Social Responsibility Model)。社會責任模式采取的是組織和管理的視角,并且融合了前面兩個模式的特點。Vallaeys[51]將其作為一種管理的道德模式,并從如下四個維度確定這一模式的框架:組織內的表現(xiàn)和行為、教育過程對學生理解和行動能力的影響、知識生產和認識論、對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社會影響。社會責任模式努力整合市場化模式和社會公平模式的優(yōu)勢,保留了市場化模式對大學促進經濟發(fā)展的重視,但同時也主張學生和社區(qū)成員應以弗萊雷和博達那樣的方式,平等地參與學術機構以促進社會變革和研究。這一模式呼吁研究人員為解決與貧窮、腐敗、不平等和環(huán)境退化有關的關鍵社會問題作出貢獻。社會責任模式并沒有像前面兩個模式那樣把經濟發(fā)展或社會公平當作唯一重要的目標,而是同時追求這兩個目標,重點就是通過平衡經濟、社會和環(huán)境因素來促進可持續(xù)性發(fā)展。
表1 大學社會參與的三種模式
續(xù)表
“世界在變,教育也必須做出改變。社會無處不在經歷著深刻的變革,而這種變革呼喚著新的教育形式,培養(yǎng)今日和明日社會、經濟所需要的能力?!盵52]今天,知識、經濟和社會在轉型,大學在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總體格局中占據新的、更加關鍵的方位,無疑又要面臨著一次全面深刻的轉型。顯然,社會參與,無論是作為大學的一場國際運動,還是作為一種新的大學范式,都將為我們提供一次重要的對大學進行反思的機會,也將為當前的一流大學建設提供一個全新的視角。
追求一流是大學的永恒向往,但什么是一流,不同時代有不同的標準和范式。今天,大學的社會參與運動,或者說參與型大學作為一種新的大學范式的崛起,說明當前世界高等教育正面臨著新的變革趨勢,也說明我們今天建設世界一流大學可能需要進行范式的轉變。今天大學的一流,可能不是或不只是傳統(tǒng)學術水平的一流,而可能是在參與和服務社會能力上的一流,今天的一流大學并不是或不只是傳統(tǒng)追求“純學問”的研究型大學,而可能是要對接時代背景,通過知識的創(chuàng)新和應用來牽引和驅動經濟社會發(fā)展的服務型大學。今天我們建設世界一流大學,不能只是在原有大學模式上“急起直追”,也不能只是在原有大學發(fā)展軌道上“彎道超車”,而是要因應時代背景,在新的方向上“變軌超車”。正如南非開普半島科技大學副校長Vuyisa Tanga在塔盧瓦爾網絡全球領袖會議的閉幕式所說:盡管我們差異很大,但我們共享了一個共同的信念,那就是我們應該改變學術范式,大學應該從象牙塔轉變成為一個學習和發(fā)展的開放空間。[53]
國務院頒布的“雙一流”建設總體方案指出,一流大學建設要以支撐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展戰(zhàn)略、服務經濟社會發(fā)展為導向。[54]顯然,全方位地參與到社會中去、深度地服務經濟社會發(fā)展是今天我國一流大學建設不可推卸的神圣使命,似乎也是今天建設和成就一流大學的不二路徑。
在知識經濟興起和高等教育變革的背景下,亨利·埃茨科威茲和伯頓·克拉克分別從經濟和大學的角度提出和闡釋了“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的概念,主張大學要從傳統(tǒng)的教育提供者和知識創(chuàng)造者的角色向承擔起知識的商業(yè)化應用、引領經濟發(fā)展的職能轉型,并認為這是最初在中世紀作為知識儲存和傳播機構的大學繼19世紀承擔起知識創(chuàng)造之后的又一次學術革命。[55,56]
實際上,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與參與型大學(或大學的社會參與運動)是幾乎同時出現(xiàn)的概念,兩者從不同角度描述了1980年代以來人類社會知識、經濟和社會轉型背景下現(xiàn)代大學發(fā)展的轉向,均主張大學“走出象牙塔”,積極承擔新的社會使命。但不同的是,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非?!肮保瑥娬{大學變革的方向主要定位于經濟發(fā)展領域,強調大學作為經濟發(fā)展的引擎,要著力通過技術開發(fā)、應用和商業(yè)化來推進經濟發(fā)展,而忽略了大學在推動除經濟之外的其他社會領域發(fā)展中應該發(fā)揮的作用。顯然,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概念的盛行,反映了新自由主義和功利主義對高等教育經濟價值的過分關切,卻遮蔽了高等教育的民主、民用和參與(democratic,civic,and engaged)的社會角色。[57]
在由知識和經濟轉型所推動的社會轉型過程中,知識社會對大學的需求和大學參與知識社會的方向已經遠遠突破了經濟領域的局限。正如愛爾蘭教育部所認為:高等教育參與外部社會有很多種形式,包括對工商業(yè)的參與、對社區(qū)公民生活的參與、對公共政策和實踐的參與、對藝術、文化和體育的參與、對社區(qū)和地區(qū)其他教育機構的參與,還包括日益重視的國際參與。[58]也如塔盧瓦爾網絡2005年的成立宣言所言:大學有責任在全體師生中培育對社會的責任感和對增進社會福祉的承諾,我們認為這對一個民主和公平社會至關重要。[59]顯然,相比于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參與型大學的視野更寬闊、志向更遠大,它越來越強調服務社會中的“公益導向”,不僅推動經濟發(fā)展,也要推動社會進步,服務的社會不僅是當?shù)兀╨ocal)社區(qū),還包括地區(qū)、國家、世界乃至人類社會。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統(tǒng)籌經濟社會發(fā)展,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基礎上,提出了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tài)文明“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顯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發(fā)展是經濟社會整體均衡發(fā)展,在向知識社會轉型的過程中,經濟社會發(fā)展對大學的需求和大學服務社會的方向是全面的,僅僅著重于知識的商業(yè)化應用、服務經濟發(fā)展的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理念已經遠遠不能適應當前中央的部署和世界發(fā)展的形勢。今天,在建設一流大學的征程中,超越創(chuàng)業(yè)型大學,走向參與型大學,可能應是世界大勢、時代所需!
盡管關于大學的社會參與已經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同,但是參與型大學的建設仍然存在很多挑戰(zhàn),譬如作為第三使命的社會參與與傳統(tǒng)的教學和科研使命存在沖突(tension),大學未能將社會參與融入晉升和終身教職的評審標準中去,還有一些大學口頭上支持社會參與但是實際上并不行動。[60]這里一個根本的原因就是傳統(tǒng)學術觀的阻礙,人們往往把教學和研究看做是學術,但沒有把社會參與也看做是學術,沒有把參與和服務的活動看做是學術活動,更沒有建立起對參與學術進行認定、評價和獎懲的機制。
高深知識是高等教育的邏輯起點,所以知識和大學是同構的?!扒笳妗钡默F(xiàn)代科學崛起,催生了柏林大學代表的現(xiàn)代研究型大學,兩者相互作用、相互支撐、相互促進,從而形成了“現(xiàn)代”的學術觀。這一學術觀在根本上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在價值取向上以“求真”為目的和評判標準;二是在學術載體上以論文為呈現(xiàn)和交流的主要形式;三是在傳播范圍上以學術同行和共同體為主要范圍。但是,知識、經濟和社會的三重轉型驅動了現(xiàn)代研究型大學向參與型大學的轉變?!吧鐣⑴c”意味著大學要從社會的“袖手旁觀者”變成為社會的積極參與者,這是大學辦學理念、思想和方向的重要轉變,也不可避免地要求現(xiàn)代的學術觀進行相應的改變。
對傳統(tǒng)學術觀進行反思和拓展的代表人物是博耶,他也是第一個提出參與型學術(engagement scholarship)概念的人。他將學術分為四類,命名為探究的學術、應用的學術、整合的學術和教學的學術。應用的學術作為一種專門的學術被單列出來,將其解釋為“知識的運用、向參與發(fā)展”。他在論述“應用的學術”中提出參與和參與型學術概念,認為參與型學術是一類需要具備專門化學科知識、經過嚴格學術訓練的智力活動,其中理論和實踐是融為一體、互相啟發(fā)的。[61]今天,我們要推動大學的社會參與、走向參與型大學,就必須要樹立參與型的學術觀,要承認“求用”的價值取向和評價標準,在學術成果的形式上要接納論文之外的其他“學術產品”,在學術評價上要注意聽取學術同行之外的其他利益相關者的聲音。
過去,對于大學來說,教學是為了培養(yǎng)有修養(yǎng)、或有理智的人,科研是為了理性地認識世界,它們都遵從的是自身固有的邏輯。盡管這樣的教學和科研最終能夠服務社會,但是研究型大學不是直接為了社會服務的目的去開展教學和科研,社會服務只是大學履行教學和科研核心使命的成果的社會應用。甚至為了更好地履行核心使命,很多研究型大學還要刻意地與社會保持一定的距離,避免過分地深入社會、被社會利益所左右,從而違背了教學和科研本身的固有邏輯?!盀樯鐣罩饕w現(xiàn)在為經濟社會發(fā)展提供學術資源,至于這些資源怎么使用,是否會有人使用,這不是大學考慮的事。”[62]
但是今天,大學的社會參與運動或參與型大學的蓬勃興起宣示了一個新的大學時代的到來。在這個時代里,大學的核心使命就是參與社會并致力于服務社會,主動對接區(qū)域社會經濟發(fā)展戰(zhàn)略需要[63],教學和科研只是履行這一核心使命的途徑。大學通過教學和科研參與社會,這與過去研究型大學的社會服務完全不一樣。因為社會參與對于今天的大學來說是本體的使命,而不是附加的“副產品”。傳統(tǒng)的社會服務職能只不過是將教學和科研的成果應用到社會中去,而今天的大學則是要通過改造教學和科研職能使之滿足參與社會的需要,或者說是按照參與社會的旨趣去進行教學和科研。在這里,教學和科研不再是大學的“主業(yè)”,而只是大學參與社會的“主渠道”。社會參與對于大學來說也是一種學術,而不是過去將社會服務看成的那種知識應用的簡單事務。就像對待大學的其他行為一樣,大學的社會參與也同樣要應用卓越標準、批判性辯論、學術研究和同行判斷。[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