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的力量

馬軍

《說文》注釋說：“積”者，聚也。本意為谷物堆積，由于其承載了太多的精神內(nèi)蘊(yùn)，古人對此傾注了不少熱情與筆墨。

莊子曰：“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fù)大舟也無力……風(fēng)之積也不厚，則其負(fù)大翼也無力。”《易》則認(rèn)為：“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笨磥恚⌒〉摹胺e”字，不亞于一座琳瑯滿目的文化殿堂，而且，積蓄的力量極為豐厚。

善不積，不足以成德。明代首輔徐溥，幼年即富大志，把圣言要語抄錄成冊，隨身攜帶，以備隨時背誦。為成為古圣先賢那樣的人，他在書桌上放兩只瓶子，分別貯藏黑豆與黃豆，每當(dāng)心生一個善念，說一句善言，或做一件善事，便往瓶子中投一粒黃豆;每當(dāng)心頭生出不好的欲念，或言行犯有過失時，便投下一粒黑豆。久之，黃豆日多，而黑豆則越來越少。經(jīng)過不懈努力與自我完善，終成德高望重的一代名臣。

《了凡四訓(xùn)》是一部極具影響力的修身經(jīng)典，作者袁了凡以親身經(jīng)歷與體會告訴世人，不要放棄任何一個行善機(jī)會，并且咬定青山，持之以恒，將善行堅持到底，“自然感動天地，而造福由我”。在寶坻知縣任上，他關(guān)心民間疾苦，留下不少令人稱道的善政，被百姓交口譽(yù)為自建縣八百年來最為賢德的“父母官”。

德不積，不足以載物。《易》云：“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本拥牡滦袦喓竦锚q如廣袤的大地一樣，雖靜默無言，卻深不可測，萬物被其負(fù)載而不自知。黎民因而安居樂業(yè)，天下因而長治久安;反之，沒有這種美德和高貴的品質(zhì)，即使一時的僥幸而夙愿得償，也不過是“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中的一個。

《國語》強(qiáng)調(diào)：“唯厚德者能受多福，無福而服者眾，必自傷也?！逼鋵?shí)，“德”與“?！背烧?，只有厚德者才能服眾。如果一個人沒有德行而得到了不該得到的名利和地位，就是不合情理。倘若還得到很多人的服從，就更加不正常，最終必定會大禍臨頭。正所謂“德不配位，必有災(zāi)殃”，這是個歷史鐵律，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貪不積，不足以成惡。貪念心頭起，百萬魔障生，釋家所言“五毒心”居首就是“貪”。柳宗元《蝜蝂傳》對其有入骨三分的刻畫：“行遇物，輒持取，卬其首負(fù)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躓仆不能起。人或憐之，為去其負(fù)。茍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想想富可敵國的和珅，何其自負(fù)，何其風(fēng)光，儼然是背負(fù)青天、橫絕宇內(nèi)的大鵬。然而，一首心如死灰的《絕命詩》，令人唏噓感嘆之余，又有多少對于“遇貨不避”“唯恐其不積”“貪取滋甚”“不知戒”的惕厲與鑒戒。

惡不積，不足以亡身。古人篤信“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出自《左傳》的千古名言，真實(shí)客觀地揭示了事物由量變到質(zhì)變的客觀規(guī)律。譬如水，常態(tài)之下可“利萬物而不爭”，故而有上善若水、柔情似水之美譽(yù)。倘若不斷加溫，達(dá)到沸點(diǎn)，則成為水蒸氣;若緩緩降溫，達(dá)到冰點(diǎn)，則成為冰塊。一個人做一點(diǎn)小惡，確實(shí)不至于身敗名裂，如果以為微不足道而不加克制，日日做，月月做，年年做，等到惡貫滿盈時，哪怕一根輕如鴻毛的稻草，都會成為鋒利的斧鉞。

漢末權(quán)臣董卓，生性殘暴，濫殺無辜，弄得天怒人怨，個個自危。他自恃權(quán)柄在手，不僅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最終因罪惡滔天，落了個“夷三族”的可悲下場。

唐代“酷吏”來俊臣也是如此。為了一己之私，任意捏造罪狀致人死地，在他的構(gòu)陷下，遭到枉殺滅族的無辜者達(dá)數(shù)千家。別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袍帶，最后，他還是自食惡果，身首異處了。

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個“時候”，就是“積”的過程，一旦過了臨界點(diǎn)，也就是“一切全報”的到來。

“積土成山，風(fēng)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一個“積”字，所容納的內(nèi)涵太深厚了。這種過程，不僅可以改變自身，還能改變外在環(huán)境，甚至影響偌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