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奮軍
尋釁滋事案是派出所民警執(zhí)法中較為常見的案件之一。由于尋釁滋事行為與毆打他人、故意傷害等違法犯罪行為的相似性和法律規(guī)定的模糊性,實踐中容易出現(xiàn)部分案件定性不準的情況,影響執(zhí)法公正性。派出所民警要從行為人的主觀故意、案件的起因、“多次”尋釁滋事的行為的認定、因果關系的認定四個方面,嚴格把握尋釁滋事罪的入罪條件,以實現(xiàn)執(zhí)法公正。
一、準確把握行為人的主觀故意
尋釁滋事因罪狀的模糊性被稱為“口袋罪”。區(qū)分尋釁滋事與一般毆打他人的關鍵在于行為人的主觀故意不同:尋釁滋事的主觀方面在于行為人為尋求精神上的刺激滿足自己非正常的心理而故意挑釁滋事;一般的毆打他人、故意傷害行為往往是基于行為人與被害人之間的矛盾糾紛而引發(fā),行為人行為的主觀方面不具有毆打他人的隨意性。辦案民警要結合具體的案情準確把握尋釁滋事罪的立案條件,堅持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入罪原則,防止因案件定性不準影響執(zhí)法的公正性。
如某派出所辦理的林某某尋釁滋事案。林某與陳某系同村村民,陳某系村委會主任。2020年2月13日,林某在陳某家與他人一起飲酒,林某不勝酒力,酒后在陳某家中撒酒瘋,辱罵陳某等村委會干部。陳某兒子、妻子及張某等人上前勸說時遭到林某毆打,致三人輕微傷。某派出所認為林某酒后隨意毆打他人,致三人輕微傷,達到尋釁滋事罪的立案條件,遂報請立為刑事案件查處。某人民檢察院在立案監(jiān)督檢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該案不符合立案條件。檢察機關認為林某酒后撒酒瘋的動機在于不想回家,陳某兒子、妻子及張某系在上前拉扯林某過程中受傷,林某主觀方面不具有隨意毆打他人的主動性,其行為不符合尋釁滋事罪的構成要件。接到檢察機關的《通知撤銷案件書》后,某公安局撤銷對該案的刑事查處,對林某以毆打他人處以行政拘留。
偵查實務中,一般的毆打他人等行為與尋釁滋事罪要求的“輕微傷二人以上”或輕傷一人之間存在較為模糊的界限。是否符合尋釁滋事罪的入罪條件不僅要關注行為人的危害后果及行為的方式,更要關注行為人主觀故意。司法實務中行為人的主觀故意一般要通過行為人的客觀行為進行推定。對于是否為“隨意”毆打、傷害他人要通過行為人實施行為對象是否特定、當事人之間是否存在矛盾糾紛、行為人是否具有主動攻擊性、被害人是否存在過錯等方面綜合認定,而不應機械地認為行為人毆打他人達到輕微傷二人以上就立為刑事案件查處。
尋釁滋事與一般的毆打他人相比而言,因行為人主觀故意的卑劣性而降低了入罪的標準,增強了打擊的效果,以更好地保護人民群眾生活安寧。按照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原則,在立案時既要審查行為人行為的客觀方面,也要審查行為人行為的主觀方面。如果把握不準,可能導致案件立案錯誤,既浪費司法資源,也影響執(zhí)法的公正。
二、注意把握案件的起因
尋釁滋事行為的本質在于無事生非、逞強耍狠,破壞社會秩序。但對于雙方當事人之間存在婚戀、家庭、鄰里、債務等糾紛,實施毆打、辱罵、恐嚇他人等行為或損毀、占用他人財物行為的,根據(jù)“兩高”《關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一般不認定為“尋釁滋事”。法律對當事人之間存在婚戀、家庭、鄰里、債務等民事糾紛的情況下行為人存在貌似“尋釁滋事”的毆打、辱罵、恐嚇他人等行為或損毀、占用他人財物行為一般不認定為“尋釁滋事”,作出入罪處理。只有在特殊情況下當事人之間因糾紛經(jīng)有關部門批評制止或處理處罰后的才可以按照尋釁滋事處理,體現(xiàn)了刑法的歉抑性原則。
如潘某尋釁滋事案。2014年12月,潘某將其平房院出售給李某。李某繳清全部購房款后,潘某因平房征收價格上漲,拒絕配合李某辦理房產(chǎn)手續(xù)并欲解除合同,遭到李某拒絕,雙方發(fā)生矛盾。2020年4月4日10時許,潘某進入李某經(jīng)營的飯館鬧事,持李某廚房的菜刀對其進行辱罵恐嚇,后又將該平房的電線剪斷阻撓李某使用。李某報警要求處理,某派出所出警告知雙方通過法院訴訟解決。后潘某繼續(xù)干擾李某使用該平房。2020年5月28日,某派出所受理為刑事案件查處。后某公安局將該案移送檢察機關進行審查起訴。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過程中認為潘某的行為具有一定的違法性,但其事出有因,無尋求刺激的故意,不構成犯罪,遂作出不起訴決定。
該案檢察機關作出不起訴決定的原因在于案件起因系房產(chǎn)糾紛,盡管行為人潘某有持兇器威脅恐嚇他人以及干擾他人生活的行為,從行為的客觀方面看具有辱罵、恐嚇他人等行為或損毀、占用他人財物的行為,但因其行為起因為房屋產(chǎn)權引發(fā),屬于民事糾紛的范疇,行為雖不具有正當性,但事出有因,不符合尋釁滋事罪的構成要件。
該案啟示公安機關對于一般的民事糾紛刑事手段介入時要慎重,要查清發(fā)案的來龍去脈,對于能夠通過民事手段解決的矛盾糾紛盡量采取民事調解、民事訴訟、仲裁等方式解決,在民事手段不奏效的情況下對行為人的違法行為進行行政處理,以最小的法律成本獲得最大的法律效果。特別是對于當事人之間因長期矛盾糾紛引發(fā)的所謂尋釁滋事行為在進行刑事立案時要全方位審查,防止因刑事手段介入不當引發(fā)新的社會矛盾。
三、準確認定“多次”尋釁滋事行為
《司法解釋》對于多次隨意毆打他人,多次追逐、攔截、辱罵、恐嚇他人,多次強拿硬要、任意毀損、占用公私財物等行為,均規(guī)定了“多次”入罪的情形,但對于多次尋釁滋事是否包括已經(jīng)行政處罰的行為,執(zhí)法實踐中存在不同的理解。
如趙某尋釁滋事案。2020年6月3日凌晨3時許,行為人趙某酒后到某縣政府大門滋事,持木棒擊打政府大門后強行進入政府值班室,撕毀登記簿并損毀值班室內(nèi)桌椅,造成財物損失135元,被某公安局決定處行政拘留七日且已執(zhí)行。2021年2月23日凌晨1時許,趙某酒后持磚塊將何某停放在某酒店門口的汽車玻璃砸毀,經(jīng)鑒定價值1310元,被某公安局處行政拘留十五日且已執(zhí)行。2021年6月7日凌晨5時許,趙某酒后到某美食街滋事,故意將商戶甘某、林某等人的商鋪燈箱損毀,經(jīng)鑒定損失財物價值635元。
該案趙某兩年內(nèi)先后三次尋釁滋事,其行為能否認定為“多次”尋釁滋事、按照尋釁滋事追究刑事責任存在不同意見,一種意見認為趙某兩年內(nèi)先后三次實施尋釁滋事行為,盡管前兩次已被行政處罰,但其系多次尋釁滋事行為,其行為根據(jù)《司法解釋》第四條第(二)項規(guī)定,“多次強拿硬要或任意毀損公私財物的,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情形,應當以尋釁滋事罪追究刑事責任,行政處罰可以折抵刑期;另一種意見認為趙某的行為不構成尋釁滋事罪,應繼續(xù)對趙某進行行政處罰,理由在于法律對“多次”尋釁滋事沒有明確規(guī)定,“兩高兩部”《關于辦理實施“軟暴力”的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規(guī)定的“多次”一般應理解為二年內(nèi)實施尋釁滋事行為三次以上,也規(guī)定了行政處罰折抵刑期的問題。但該規(guī)定僅針對“軟暴力”行為性質的尋釁滋事,對于一般的尋釁滋事行為進行處理時是否包括已經(jīng)行政處罰的尋釁滋事行為,法律無明確規(guī)定。在法無明文規(guī)定的情況下不應當追究刑事責任。
法諺云:“法律的生命在于實踐,而不在于邏輯。”從邏輯上分析,在對行為人行政處罰無效的情況下上升為刑罰打擊,更有利于實現(xiàn)打擊犯罪,矯正危害社會的行為。但罪行法定原則是入罪的“帝王條款”,對于二年內(nèi)三次以上實施故意損毀他人財物的行為能否追究刑事責任,要根據(jù)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司法解釋和相關規(guī)定進行體系化解釋?!皟筛邇刹俊薄蛾P于辦理實施 “軟暴力”的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規(guī)定的“多次”的認定針對的是“軟暴力”性質的尋釁滋事行為,對于暴力性質的尋釁滋事行為已經(jīng)處理的情況下能否再次按照兩年內(nèi)三次入罪處理,法律并無明確規(guī)定。在法律無明確規(guī)定的情況下不宜以尋釁滋事處理。
四、準確把握尋釁滋事行為與損害后果的因果關系
理論上而言,行為人的行為制造了法益侵害的結果,具有因果關系的情況下才具有可譴責性。具體到尋釁滋事罪而言,只有危害后果系行為人尋釁滋事行為所引起,才能以尋釁滋事罪處斷,如果行為人的行為雖然導致了一定的危害后果,但非尋釁滋事行為所引起的,亦不能按照尋釁滋事罪處斷。
如某派出所辦理的楊某某尋釁滋事案。2021年2月的一天,楊某酒后經(jīng)過其村委會時碰見李某,在搭訕李某的過程中因李某拒絕即對李某進行毆打。在一旁的唐某與李某系鄰居關系,在勸架拉扯時被楊某打了面部。李某報警要求處理。某派出所受案查處,經(jīng)鑒定李某、唐某二人的傷情均為輕微傷,某派出所以楊某隨意毆打二人致輕微傷報立為刑事案件查處。后該案被檢察機關通知撤銷案件。該案楊某毆打他人達到二人輕微傷的危害后果,楊某搭訕李某被拒絕后毆打李某的行為具有尋釁滋事的性質,但毆打唐某系唐某擋架過程中所致,現(xiàn)實生活中擋架行為的性質具有復雜性,有的屬于公正的擋架行為,也有拉偏架的行為,對擋架的人進行毆打本身不具有隨意性,而且本案鑒于李某和唐某的鄰居關系不排除唐某拉偏架的嫌疑,根據(jù)存疑有利于被告人的法律解釋原則,對楊某隨意毆打的對象是否達到二人應作有利于楊某的解釋,其隨意毆打的對象為李某一人,對唐某的毆打不具有隨意性,該案未達到隨意毆打二人致輕微傷的結果。
執(zhí)法實務中,一些尋釁滋事行為往往與一般的毆打他人、故意傷害等行為混雜,在此情況下進行立案時必須進行仔細甄別,區(qū)分尋釁滋事行為與非尋釁滋事行為引發(fā)的危害結果,而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不加區(qū)分立為刑事案件辦理。
執(zhí)法公正是執(zhí)法的生命線。尋釁滋事罪相對于一般的毆打他人、故意傷害而言,具有處罰的嚴厲性,派出所民警在辦理尋釁滋事案的過程中應準確界定罪與非罪的界限,防止過猶不及,影響執(zhí)法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