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勞倫斯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其生長環(huán)境和成長經歷密不可分,他對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關系有著獨特的觀察視角,他熱愛自然,反對工業(yè)文明對自然的破壞,《戀愛中的女人》就是其巔峰之作。本文運用文學地理學批評方法,分析了文本中選取的自然意象和人文意象,從現(xiàn)實空間、想象空間和心理空間出發(fā),解讀了小說中獨具匠心的地理空間建構,解讀勞倫斯熱愛自然厭惡工業(yè)文明的生態(tài)思想,并嘗試探尋其背后的文學意義和審美意蘊。
關鍵詞:《戀愛中的女人》 文學地理空間 建構 生態(tài)思想
D.H.勞倫斯是20世紀英國文學史上極負盛名也極具爭議的作家之一,他出生于一個礦工家庭,一生漂泊,足跡遍布德國、意大利、美國、斯里蘭卡等地,因此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隨處可見他所生活過的礦區(qū)、鄉(xiāng)村和城市等場景,構成了其獨特的文學特色和藝術風格?!稇賽壑械呐恕肥恰逗纭返睦m(xù)篇,被普遍認為是代表勞倫斯最高文學成就的作品。國內外眾多學者對該作品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心理分析、兩性關系、主題思想等方面,而從文學地理空間建構角度即人物活動的地理場景的構建探析的卻很少。本文將在勞倫斯生活的現(xiàn)實地理基礎上分析小說中的自然地理場景和人文場景,解讀勞倫斯對地理空間的建構,并進一步探究其主題思想和審美意義。
一、空間塑造的地理基礎
文學地理學批評方法認為:“任何國家與民族的文學,甚至任何作家與作品,都存在一個地理基礎與空間前提的問題,因為任何作家與作品都不可能在真空中產生出來,任何文學類型也不可能在真空中發(fā)展起來。”所以特定時間中的地理環(huán)境是任何作家和作品以至于文學現(xiàn)象必須具備的因素。縱觀勞倫斯的作品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創(chuàng)作中就具有堅實的自然地理基礎和人文場景基礎,《戀愛中的女人》也不例外,其精心建構的“威利湖”“阿爾卑斯雪山”“礦區(qū)”和“倫敦”四個地理空間以其真實的生活經歷和地理環(huán)境為基礎,不僅具有現(xiàn)實意義,還具有象征意義,為人物提供了固定的活動場景,與厄秀拉、戈珍、伯金和杰拉德這四位主人公的命運緊密相連。在小說中,勞倫斯以他的故鄉(xiāng)——風光旖旎的海格斯農場周邊的地理環(huán)境為基礎構建了“威利湖”這個重要的自然地理空間,主人公們生活在威利湖畔周圍,在這里相遇、相知、相愛。這里風景秀美,山清水秀,農場周邊是波光粼粼的莫格林水庫,谷底是汩汩流淌的小溪,田園風光與原始森林對勞倫斯這樣一個從小生長在丑陋煤礦小鎮(zhèn)的人產生了巨大的美感沖擊,這里成了他遠離故國四處漂泊時永遠的“心靈故鄉(xiāng)”。另一重要的自然地理空間是“阿爾卑斯雪山”,雖然勞倫斯沒有生活在阿爾卑斯雪山附近,但也是他在漂泊的旅途中切實經歷過的,具有堅實的現(xiàn)實基礎。勞倫斯從瑞士徒步到意大利旅行途中經過阿爾卑斯山,在他的游記《意大利的黃昏》中,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寄寓著死亡之源:
這崩潰的源頭,死亡的核心正是頭頂白雪皚皚的山峰。那里,晶瑩剔透的冰雪不斷凝結,連接著天空的蒼寒,這是死亡與生命銜接的恒定焦點。也正是從那里,從那生死交匯的核心中,一股傾瀉而下的洪流,奔向生命和溫暖。我們住在下面,無法想象那向上的洪流,從冰雪的針尖奔向那難以說清楚的冷冽和死亡。
勞倫斯特意選取了冬季的阿爾卑斯山為場景來完成人物最后的結局,伯金和厄秀拉在這里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向,離開了這個冰冷可怕的世界,前往溫暖的意大利。戈珍離開了杰拉德四處流浪,工業(yè)大亨杰拉德則葬身雪山。
除了“威利湖”和“阿爾卑斯雪山”這兩個自然地理空間外,勞倫斯還建構了“礦區(qū)”和“倫敦”這兩個人文地理空間,充分展現(xiàn)了人物的內心世界。勞倫斯出生于英國諾丁漢郡伊斯特伍德小鎮(zhèn)的一個礦工之家。伊斯特伍德小鎮(zhèn)本是一個綠水青山、寧靜秀美的鄉(xiāng)村,但是地下蘊藏的豐富煤礦資源給這個小鎮(zhèn)帶來了災難。19世紀末興起的煤礦開采業(yè)破壞了小鎮(zhèn)的生態(tài),帶來了嚴重的環(huán)境污染,在這里勞倫斯目睹了小鎮(zhèn)的自然風貌是如何一步步被工業(yè)文明所吞噬,人性在冰冷的機械操控下逐步異化,可以說礦區(qū)給身患肺病的勞倫斯帶來了永久的傷害,因此在小說中勞倫斯塑造了“礦區(qū)”這個地理空間,借由人物之口表達對工業(yè)文明的深惡痛絕。礦區(qū)泯滅了希望,機械把人類推向了單調的周而復始的循環(huán)勞作中,給人類的肉體和靈魂帶來了永久的創(chuàng)傷。
和文中的戈珍一樣,勞倫斯也曾在倫敦生活過,他從諾丁漢大學畢業(yè),來到倫敦東南部成為一名小學老師。在倫敦,勞倫斯看到了現(xiàn)代文明都市經濟繁榮背后的弊病和工業(yè)文明給人性和自然帶來的危害。勞倫斯曾經在給麥貝爾·盧漢的信中表達自己對倫敦的失望:“不論是倫敦還是英國, 都使我感到十分厭倦?!眰惗刂趧趥愃箒碚f是個噩夢,在1928年的一篇散文《我為何不愛在倫敦生活》中有這樣的描述:“乏味!無聊!這里的日子十分乏味!沒勁!我讓它弄得沒勁!我精神沒勁!我的生命與倫敦的乏味一起乏味?!睉?zhàn)爭帶來的沮喪情緒與工業(yè)化黑霧交織讓人異常煩悶,這樣的情緒如實地反映在了他的作品中,而勞倫斯在倫敦期間常出入的文人聚集地也為他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現(xiàn)實的地理基礎。小說中的“龐巴多酒館”據說是以倫敦最著名的飯店皇家酒店為原型的,不過在這里行尸走肉般的男女無望地及時行樂,讓人難以忍受這個骯臟的城市,只想趕緊離開。
二、三重地理空間建構
勞倫斯有著非常豐富的人生經歷,浪游世界的旅程給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打上了深刻的地理烙印,正如勞倫斯的妻子弗麗達曾寫道: “他(勞倫斯)所看到、感覺到和知道的,都寫在了作品之中,給予了自己的同胞,他留給我們的是生命的壯麗,是更多對于生活的希望……一份崇高而無法計量的禮物。”鄒建軍教授指出:“在敘事性文學作品中,往往存在三重空間,即現(xiàn)實空間、想象空間與心理空間。”而文學地理學的研究重點之一就是文學作品中與自然地理相聯(lián)系的文學空間。在勞倫斯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三重空間并非獨立存在,而是達成了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復雜地理空間建構。在《戀愛中的女人》中,勞倫斯以厄秀拉和伯金、戈珍和杰拉德這兩對情侶的愛恨情仇為切入點,就他們的活動場景建構了威利湖、阿爾卑斯雪山、礦區(qū)和倫敦四種地理空間,使地理景觀與小說情節(jié)、主題思想完美融合,從而產生了一種獨特的藝術效果。
(一)幽靜秀美的威利湖
小說開篇就介紹了“威利湖”這個美麗而寧靜的地方就在杰拉德的莊園肖特蘭茲,構建了主要人物的活動空間。緊接著主人公們就在湖畔周圍展開活動,一個星期六的雨后,厄秀拉和戈珍兩姐妹來到威利湖畔,看到杰拉德一人在湖中自由自在地游著,戈珍羨慕極了,她入迷地看著杰拉德穩(wěn)健地游著,欣賞之情油然而生。后來,兩姐妹到威利湖畔寫生,戈珍又見到了穿著白衣的杰拉德和傲慢的赫麥妮劃船而來,“一時間她被渴望的戰(zhàn)栗感所攫取,那是從血管中震蕩而過的一股強烈電波”,比之前的感覺強烈多了,她意識到“杰拉德是她的避難所,讓她得以逃脫那蒼白、缺少意識的地下世界的礦工們”。而杰拉德也被正在寫生的戈珍深深吸引,“一個眼神,一聲話語,兩人之間就產生了默契”。此時的厄秀拉已經離開威利湖,向一條小溪走去,她偶遇了伯金,并同他一起劃船來到威利湖支流的一個小島上。在清新宜人的小島上,他們談論生死、愛情、自然和人類,兩個靈魂在探尋生命的意義時更接近了。可以說“威利湖”見證了兩對情侶互生情愫、收獲愛情的全過程。
從整體上來看,威利湖及周邊的森林作為一個象征大自然的獨立空間,代表著一個獨立而又充滿夢幻的世界,因此它成為主人公可以逃避現(xiàn)實的喧囂,尋求心靈的自由和安寧的地方。伯金在與其女友赫麥妮發(fā)生爭執(zhí)后,漫無目的地走到峽谷中,面對著這花朵點綴著的茂盛灌木叢和濕漉漉的山坡,他感到很幸福,接著“脫光衣服,赤身坐在草櫻花中,腳、腿和膝蓋在草櫻花中輕柔地動著,然后揚起雙臂躺下,讓花草撫摸著他的腹部和胸膛”,感受著花草的輕撫和樹枝帶來的刺痛,他無比滿足,花草樹枝這些自然界生機勃勃的個體此刻與伯金的骨血相融,在蔥郁的世界里,伯金忘記了差點死亡的恐懼和驚慌,吸收著大自然的生命力,洗滌著心靈。厄秀拉和戈珍兩姐妹在水上聚會時劃入一處樹林,兩人脫去外衣在湖中游泳,后來又在林中唱歌跳舞,“沐浴著金色的陽光,對面是綠草如茵的小山”,“在這僻靜的林中野餐”,在這里“她們的世界就是一個完整的、屬于自己的世界”,威利湖給了她們自由和快樂,這里的“一切都像孩提時代的冒險一樣美妙而快活”。伯金、厄秀拉和戈珍對自然的不自覺迷戀正是勞倫斯對人追求本真狀態(tài)的反應,他們在與自然的親近中解放了自我,實現(xiàn)了自我救贖,而拋棄自我,一味地追求物質只會讓心靈腐化。
被完美的工業(yè)生產體系摧殘的杰拉德特別喜歡在湖中游泳,他喜愛冰冷的水猛烈地撞擊他的四肢,他享受孤身一人獨處湖心的感覺,“沒有任何束縛,也不同任何東西發(fā)生聯(lián)系,在這個水的世界中只有他自己”,仿佛“自己擁有一個世界”。工業(yè)之子杰拉德與這冰冷的湖水融為一體,折射出他如機械般的冷血無情以及控制一切的占有欲。在舉辦水上聚會的那天晚上,杰拉德的妹妹不慎落水,尋救無果,這面湖于是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那兒像地獄一樣陰冷,你在那兒孤立無援,好像你的頭被人砍掉了一樣”,湖水不僅帶來了死亡,也淹沒了杰拉德此刻的內心情感,他愈發(fā)冷酷了。主人公們有意或無意的地理空間意識揭示了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使人迷失自我的事實,如何處理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勞倫斯在書中探討的主題,而唯一阻止被機械異化的方法就是“回歸自然”。
(二)冰冷死寂的阿爾卑斯雪山
“生與死”的主題在《戀愛中的女人》中一直被反復提及討論,小說的最后更是將這一話題推入高潮,勞倫斯將“死亡”與阿爾卑斯雪山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這座雪山吸引了具有死亡傾向的伯金、厄秀拉、戈珍和本身代表著死亡的杰拉德。與威利湖相比,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雪山盡管高大巍峨,卻顯得死氣沉沉:
眼前是一座封閉的山谷,上方是蒼穹,巨大的黑巖石山坡上覆蓋著白雪,頂頭是一堵白墻,像是地球的肚臍,暮色中兩座巔峰在熠熠閃光。正對面是沉默的雪谷,兩崖畔是參差不齊的松樹,就像這谷地四周的毛發(fā)。這雪谷一直伸延到盡頭,那兒積雪的石墻和峰頂劍一樣刺向天空。這兒是世界的中心、焦心和肚臍,這兒的土地屬于上天,純潔、無法接近、更無法超越。
面對這具有死亡意義的雪山谷四人做出了不同的抉擇,厄秀拉感到外面炫目的雪白和寒冷刺傷了她,“她感到她被這永恒的白雪世界宣判了死刑,似乎沒有了出路”,她決定立刻“與這雪的世界、這可怕的、靜止的冰山訣別”,于是他和伯金前往溫暖的意大利去了,從死亡之谷逃離,走向了幸福。
與姐姐不同,戈珍被這奇觀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癡迷地看著窗外的一切,她來到了自己心馳神往的地方, 一向四處漂泊的她要在這兒結束她的冒險了。但是杰拉德感到了可怕的寂靜和孤獨,這大雪覆蓋的山谷在他的心上也籠罩了一層冰冷的霜雪,他感到窮途末路了。戈珍著迷于這壯麗的雪山,她看到了自由和人生新的方向,她決心離開杰拉德開始新的生活,而杰拉德只想強烈地占有她,兩人的隔閡越來越大,在戈珍背叛杰拉德時矛盾達到巔峰。杰拉德企圖謀殺戈珍未果,自己跌跌撞撞走在雪坡上,害怕地向四周張望著,“他明白,他注定要被謀殺。此時死神已經降臨,他在劫難逃了”,當他失足摔倒時,“他感到靈魂中什么東西破碎了,隨之酣然睡去”。杰拉德終是在這場征服自然、征服他人的戰(zhàn)爭中失敗了,走向了自我毀滅,杰拉德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勞倫斯試圖用杰拉德的悲劇為世人敲響警鐘:工業(yè)文明下的英國前路究竟在何方?
(三)骯臟嘈雜的礦區(qū)
小說開篇勞倫斯就建構了一個被礦區(qū)污染的“像地獄中的鄉(xiāng)村”,穿過了黑暗骯臟的田野,“左邊是散落著一座座煤礦的山谷,山谷兩面的山坡上是小麥田和森林,遠遠望去一片黝黑,就像蒙著一塊黑紗似的”,無論是田野還是山丘,到處籠罩著一層黑煤灰,礦區(qū)的鐵路也從樹林中穿過,自然界里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被工業(yè)的鐵蹄踏碎了。工業(yè)生產破壞的不僅僅是田園風光,糟糕的生活環(huán)境和冰冷的機器壓抑著人們的精神,意志被異化,人性變得冷漠,小說中礦工對礦主的態(tài)度以及杰拉德機械化商業(yè)帝國的計劃很好地印證了這一點。
杰拉德看著貝多弗、塞爾比、沃特莫和萊斯利河岸這些可惡、骯臟的大型礦區(qū),“小時候他為此深感痛苦,而現(xiàn)在他則為此感到驕傲”,那些粗野的礦工都在他的指揮下工作,他們“不過是純粹的工具罷了”,他才不管礦工們抱不抱怨,“個人的痛苦和感情根本不算什么,那不過是天氣一樣的東西”,只有“人的純粹工具性”值得一提。為了讓整個物質世界為他的目的服務,在與自然環(huán)境的斗爭中單純地實現(xiàn)自己的意志,杰拉德接管煤礦后廢除了騷亂的隱患“工頭制”,礦工們每天只與機器打交道,“一切都按照最準確、精細的科學方法運行”。杰拉德奉行的這種非人的機械原則,在被征服的物質世界中建立了一種純粹的生產性重復,統(tǒng)治了它的信徒的靈魂,“他享受著權力帶來的滿足感,仿佛掌握了一個世界,讓有生命的、無生命的物質都服從于他的意志”,礦工與礦主只存在工具與工具操控者的關系,使工業(yè)現(xiàn)代機械文明發(fā)生了嚴重的異化。
礦工們被卷入這場工業(yè)改革的浪潮中,淪為單純的生產工具。他們更苦了,得比以前更賣力地干活,他們起初也痛恨過,但是后來都聽天由命了:
他們的生活中沒了歡樂,隨著人們愈來愈被機器化,希望破滅了??墒撬麄儗π碌那闆r認可了,甚至進一步感到滿足。起初他們仇恨杰拉德·克里奇,他們發(fā)誓要采取措施,要殺了他??呻S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對一切都認命了,也知足了。杰拉德是他們的高級牧師,他代表了他們真正的信仰。
礦工們的意志正在逐步被異化,他們變得麻木空虛,失去了愛的能力,甚至“極樂意歸屬于這偉大絕妙的機器,盡管這機器正在毀滅他們”,在他們眼中機器生產出的東西高級絕妙,它超出感覺,像是上帝,他們崇拜這樣完美的機械,樂于拋棄自我服從于這偉大的機械目標。勞倫斯清楚地意識到礦區(qū)世界的冰冷和可怕,工業(yè)魔爪伸向自然界的每一個角落,掠奪著自然資源,也伸向了每一個人,侵蝕著人性和意志。
(四)腐敗混亂的倫敦
戰(zhàn)后的倫敦儼然已經失去了曾經的輝煌,陷入了喧囂和腐敗中。勞倫斯在《戀愛中的女人》中雖未花大量筆墨描寫倫敦的衰落,但倫敦作為伯金和戈珍相識以及主人公們旅行途徑之地時常被提及,勞倫斯通過伯金和戈珍的言行塑造了一個腐敗墮落的城市空間,流露出對倫敦的厭惡和失望。伯金奉召去倫敦,在臨近倫敦的時候,感到極度失望和壓抑,“似乎這是世界的末日”。這個曾經充滿生命力的大都市被工業(yè)文明蠶食了,“寧靜絢麗的黃昏”早就不見了蹤跡,一片黯淡陰冷;龐巴多酒館更是烏煙瘴氣,這里聚集的藝術家們都是厭世者,他們否定一切,鬼混度日。戈珍十分厭惡這個“充滿了小陰謀、妒忌和小氣”的地方,她在倫敦再也待不下去了,離開時發(fā)出這樣的吼叫:“我再也不要見到這骯臟的城市了,一回來我就無法忍受這地方?!睂τ趧趥愃箒碚f,倫敦早就失去了二十年前的刺激,“這個世界的偉大中心”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破碎了,工業(yè)化不僅破壞了自然生態(tài),也將人們內心的激情消耗殆盡,倫敦這個“霧都”不僅給勞倫斯的身體帶來不適,也阻礙了他追求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理想之路。同伯金和戈珍一樣,勞倫斯終究是離開了令他愛恨交織的倫敦,直到生命結束都沒有回來,客死他鄉(xiāng)。
三、地理空間背后的審美動因
文學作品中存在的空間建構完成后,背后就有了審美內涵,同時也傳遞出作家內心的聲音。這就意味著文學地理空間不僅有利于我們把握人物的內心情感以及相對應的情節(jié)變化,將幾個孤立的卻有重大象征意義的場景聯(lián)系起來構成獨特的敘事結構,又傳達了作家層面的主題思想和審美動因?!巴焙汀鞍柋八寡┥健笔莿趥愃箤ψ匀画h(huán)境的依戀,“礦區(qū)”和“倫敦”則是對工業(yè)文明的痛恨,兩組空間形成鮮明的對照,這是勞倫斯“對工業(yè)化污染下人類命運的嚴肅思考:一切生物都是有靈性的,人必須與自然和諧相處”。在表現(xiàn)丑惡的同時灌注愛的規(guī)勸,勞倫斯字里行間暴露出英國社會存在的弊端,但是并沒有絕望,他在思考人與人、人與自然和人與社會的關系過程中,警示人們只有“回歸自然”才能擺脫煤礦業(yè)對環(huán)境的破壞,以及機械對人性的異化,這種對英國愛恨交織的情感可以歸因于勞倫斯的“地理基因”。
勞倫斯出生于介于工業(yè)時代和農業(yè)英國的世紀之際,英國中部諾丁漢郡伊斯特伍德的那個礦鄉(xiāng)是他“心靈的故鄉(xiāng)”,在這里他經歷了田野、樹林、山川如何被煤礦開采踐踏得千瘡百孔,人如何在機器的操控下喪失尊嚴,美好的事物在自己眼前被毀滅,強烈的心境反差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灰色記憶,從愛到恨的人生經歷成為勞倫斯文學創(chuàng)作中重要的“地理基因”,因為 “任何作家與作品及其文學類型絕對不可能離開特定的時間與空間而存在”。這個特定的時空成為其創(chuàng)作重要的素材來源,更是他的鄉(xiāng)情所系。從諾丁漢大學畢業(yè)后,勞倫斯從小鎮(zhèn)走向倫敦,開始進入文學界,他深愛著這個曾經充滿冒險精神的城市,同時他也清晰地認識到“一戰(zhàn)”后以倫敦為代表的英國暴露出來的眾多問題,并且勇敢地揭露這些弊端,所以愛恨交織的情緒才會流露于字里行間。
四、結語
勞倫斯在《戀愛中的女人》中以自身經歷為基礎創(chuàng)建的地理空間,呈現(xiàn)出煤礦業(yè)對農業(yè)的破壞、機械化對人性的異化、人與自然關系緊張等現(xiàn)實問題,借此表達對工業(yè)文明下人類命運的嚴肅思考:人類只有珍愛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才能生生不息。正是這些地理空間的建構使得深邃的思想和豐富的審美情趣得以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本文從文學地理學的批評視角解讀《戀愛中的女人》中所構建的“威利湖”“阿爾卑斯雪山”“礦區(qū)”和“倫敦”這四個地理空間,將埋藏在文本背后的作者對工業(yè)文明進程下人類命運深切的擔憂和人性異化深沉的思索,通過地理敘事解讀出來,為勞倫斯文學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是文學地理學批評這個研究方法的一次重要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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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仲蘇,南京理工大學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 輯: 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