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蛇畫

鄒殿偉

一

“知縣大人，不好了，丁二葵死在了家里！”

寧遠城新任的父母官蔡子西只有17歲，人稱少年知縣。別看他年紀輕輕，但是頭腦睿智，在國子監(jiān)讀書時，曾經(jīng)協(xié)助朝廷破獲了好幾起復雜案件，所以被朝廷破格授予七品知縣職務。這天早晨，蔡知縣剛剛起來，忽然就接到手下衙役報案，說是衙門里的捕頭丁二葵，不知何故突然暴死在家中。

人命關(guān)天，何況是官府里的公差身亡呢。蔡知縣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帶了仵作等一干人眾，匆匆趕到死者家中。此時孫縣丞已然提前到達，并且正在維持著秩序，免得看熱鬧的人破壞了案發(fā)現(xiàn)場。

蔡知縣向?qū)O縣丞簡單問了一些情況后，立即命人著手勘查現(xiàn)場。仵作初步驗尸后，很快稟告說，丁二葵面色發(fā)青，瞳孔放大，初步猜測為中毒身亡。

蔡知縣仔細環(huán)視房間內(nèi)部，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能夠盛放毒藥的器皿，便叫來死者家屬協(xié)助官府進行檢查，期望能找到破案的蛛絲馬跡。不料死者的一個小妾冷不丁一抬頭，視線赫然落到墻上懸掛的一幅畫上，突然尖叫起來：“知縣大人，那張畫有問題！老爺……老爺也許是被畫中的毒蛇咬死的！”

蔡知縣等人聞聲定睛一看，見是一幅叫作《靈蛇祈?！返慕伈籍?。只見碧綠的潭水中，盛開著一朵七彩蓮花，上面盤著一條渾身布滿金色鱗片的蛇，正大張著嘴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銳利牙齒上還殘留著斑斑血跡。

看到這種恐怖的畫面，蔡知縣不由得皺了皺眉，問那個小妾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小妾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解釋說，這張畫是丁二葵前幾天買來準備供奉蛇神用的?？伤浀煤芮宄敹《归_并掛好該畫時，上面的蛇溫馴地閉著嘴巴，頭部高高昂起，仿佛在祈佑主人平安吉祥、福澤終生?？刹恢鲇谑裁淳壒剩F(xiàn)在竟然變成了一條嗜血的兇神！

蔡知縣聽過后，倒沒有現(xiàn)出什么驚異之態(tài)，可其他人卻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覷。尤其是一臉不安的孫縣丞，特意湊到蔡知縣面前提醒說：“大人有所不知，本地老百姓世世代代都信奉蛇神，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擺供焚香，祈求蛇神保佑全家安康?？梢坏┯腥擞|怒了蛇神，它就會顯靈發(fā)威而奪其性命。”

蔡知縣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世間真的會有這等事？”說罷命仵作再次對丁二葵尸體仔細進行一番查驗，看看是否能找到其他幫助破案的線索。誰知仵作查驗到死者腿部時，差點兒驚叫出聲來，居然有一對無比清晰的蛇的毒牙??！而且通過傷口的潰爛程度，可以斷定丁二葵確實死于蛇毒！

不僅眾人對此瞠目結(jié)舌，就連蔡知縣也不禁感到滿腹疑惑。難道果真是畫上的蛇奪去了丁二葵的性命？可丁二葵究竟在哪方面沖撞了蛇神，而遭致殘忍的懲罰呢？盡管蔡知縣作了精心的調(diào)查和了解，仍遲遲未能解開丁二葵死亡之謎。飽讀詩書的他并不完全相信所謂的蛇神顯靈殺人之說，冥冥之中覺得案情并非如此簡單，也許有更多的蹊蹺隱藏在幕后。

二

正在蔡知縣苦苦思索如何能查獲殺死丁二葵的真兇之時，又一起同樣的離奇命案驟然發(fā)生了！

寧遠城首屈一指的富戶金虎，不知出于何故，在家中同樣被毒蛇咬死。而且“兇手”就是掛在其臥室中的一幅《百蛇圖》，畫上的數(shù)十條蛇居然在夜間悄悄“復活”爬到金虎床上活活咬死了他。等家人發(fā)現(xiàn)這幕慘景時，金虎早已氣絕身亡，而那些嘴上沾染鮮血的毒蛇又重新回到畫面中，瞪大兇殘的綠眼睛看著死者。

蔡知縣根據(jù)仵作驗尸獲知，金虎的尸體上密布著大大小小幾十對毒蛇牙印，而且喉管處也幾乎被毒蛇纏繞勒斷，以致其舌頭暴吐，雙眼凸出，死狀可謂慘不忍睹。蔡知縣盯著那幅詭異的《百蛇圖》，怎么也想不明白，就算山野中的蛇是一種具有靈性的動物，那么畫中的它們也會具有如此神奇的靈性嗎？

由于相繼發(fā)生了兩起蛇畫奪命事件，整個寧遠城變得人心惶惶起來。人們恐懼地認為，慘遭身死的丁二葵、金虎是褻瀆了蛇神才遭其報復的。因此市面上的各種供拜之物竟然出現(xiàn)了脫銷現(xiàn)象，人們不吝惜錢財?shù)刭I下這些東西，天天焚香跪拜，唯恐惹怒了蛇神而遭血光之災。

蔡知縣知道如果不盡快查清案情真相，就難以穩(wěn)定躁動不安的民心。于是他找來孫縣丞，要求其盡快查清那些蛇畫的來源。孫縣丞領(lǐng)命后，很快回復說，那些蛇畫是從距寧遠城二十里外的青蛇觀中購得的。

通過孫縣丞的詳細講述，蔡知縣曉得青蛇觀是一座廢棄的前朝道觀。據(jù)說曾有一位將軍路過并夜宿該道觀，不知什么原因親手殺死了一條赤練蛇。當夜道觀便著了火，燒死了將軍和許多未來得及逃生的道士。從此，只剩下少許殘屋的青蛇觀便變得越發(fā)詭異起來，以至于再也沒有人敢去供奉香火。但在幾年前，從外地來了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道人，居然將那些殘屋修葺后，毫不信邪地入住其中。可能是該道人精通驅(qū)邪避災的法術(shù)，住在那里倒也平安無事。而就在半年前，那位老道人外出化緣時領(lǐng)回一個叫覺慧的年輕女道人，說是其當年未出家時失蹤多年的女兒。令人們稱奇的是，覺慧有一手作畫的絕技，尤其是擅長畫蛇，其用妙筆丹青繪出來的蛇簡直栩栩如生。恰逢本地老百姓幾乎家家虔誠地信奉蛇神，因此有許多人聽到消息后，絡繹不絕地前往青蛇觀購買蛇畫，包括丁二葵和金虎家的兩幅蛇畫也是出自覺慧筆下。

三

蔡知縣為了搞清那些蛇畫究竟有什么奧秘之處，就和孫縣丞一起去青蛇觀查訪。果然正如孫縣丞所說，坐落于深山坳中的青蛇觀殘破不堪，被大火燒過后焦黑的斷墻至今猶存。蔡知縣等人剛剛進入院落中時，不禁大吃一驚，只見樹枝上、草叢間都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蛇。望著陌生的來訪者，它們警覺地抬起頭吐著血紅芯子，發(fā)出的咝咝聲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當聽說本地父母官來訪，老道人笑吟吟地迎了出來，并把那些嚇人的蛇趕到大門外。雙方彼此寒暄了一陣，蔡知縣就徑直說明來意，要求見一見覺慧姑娘和她親手作的畫。老道人稍稍猶豫了片刻，實在不敢違背知縣大人的意思，于是喚來了覺慧。

蔡知縣上上下下把眼前的女道姑打量了一番，覺得對方雖然眉宇清秀，但閃爍不定的眸子里隱隱藏著一絲殺機。當著蔡知縣的面，覺慧拿來一卷空白的絹布現(xiàn)場作起畫來。時間不長，一幅惟妙惟肖的《飛蛇圖》就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蔡知縣和孫縣丞禁不住連聲稱道絕妙。

正在這時，一只猴子蹦跳著來到覺慧面前，撒嬌似的在其懷里蹭來蹭去。老道人見狀微笑說：“大人不要見怪，只因為小女為了把畫作得更好才養(yǎng)了一群蛇。畢竟蛇這東西犯性子時是要傷人的，故訓練了一只對蛇極為敏感的猴子用以夜間防范它們?！崩系廊苏f到這里對猴子喝令道：“畜生，還不向知縣、縣丞兩位大人問安?！?/p>

說來也怪，那只猴子竟然先后給蔡知縣、孫縣丞磕了幾個頭?？粗@個頗通人性的生靈，蔡知縣和孫縣丞不禁對視一笑。但是就在該猴子回到覺慧身邊時，覺慧讓它面對孫縣丞，在其頭頂上輕輕拍了三下。孫縣丞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細節(jié)，但是蔡知縣卻不動聲色地把它牢牢記在了心里。他在心里狐疑不已，不知道覺慧的這個小動作是無意間做出來的，還是其中隱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玄機？

當?shù)弥讨h決意買走此畫時，道人父女表示要慷慨相贈。體恤民情的蔡知縣莞爾一笑：“如今你們正在籌集銀兩打算重建青蛇觀，本官理應全力支持，就留下紋銀五十兩聊表心意吧?！笔⑶殡y卻，老道人感激地謝過后收下銀兩。但是令蔡知縣再度費解的是，當他領(lǐng)著手下人告辭離去時，總覺得覺慧在用一種憤怒的目光盯著孫縣丞。

四

不管怎么說，蔡知縣目前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道人父女就是作案兇手，只能叮囑孫縣丞暗中多多留心對方動靜。

蔡知縣回到縣衙自己的府院書房里，把那幅《飛蛇圖》懸掛起來，仔細觀察。畫的上下兩端和其他絹布畫一樣，是連結(jié)布帛的空心竹筒所做的畫軸，中間就是繪在布上的精美畫面內(nèi)容了。

蔡知縣為了查出覺慧筆下的畫究竟有什么端倪，不顧潛在的危險，夜間一個人宿在書房里。時值盛夏，天氣甚是悶熱，蔡知縣夜不能寐時就起來踱步，目光幾乎時時不離開畫中的飛蛇。就這樣一連三天過去了，這幅畫依舊還是原樣，絲毫沒有令蔡知縣窺出任何破綻。他不免感到有些泄氣，就派人去把孫縣丞找來，準備商量下一步該怎么辦。

孫縣丞來到蔡知縣的書房里，見蔡知縣滿臉倦色，知道他幾日來沒有好好休息，便勸慰說應保重身體，案子遲早會有水落石出那一天的。蔡知縣一臉的無奈，讓孫縣丞再好好查看這幅畫，如果確實沒什么破案價值就把它撤換掉。

見孫縣丞對著該畫也是冥思苦想，蔡知縣為了不打擾他，獨自出去忙其他事務了。而就在片刻工夫，有人聽見書房里傳出一聲慘叫。等蔡知縣聞訊趕到時，見到孫縣丞嘴唇青紫，滿眼透著驚恐，顫抖著身子指向墻上的畫：“蛇，蛇，我被畫中的蛇咬了一口……”未等他的話說完，渾身一陣抽搐后就閉上了眼睛。

蔡知縣目睹此情此景，斷定問題就出在蛇畫上。于是命人摘下《飛蛇圖》平鋪到桌子上，一點一點地再次認真查看。與此同時，他竟然聞到了從畫中散發(fā)出一股腥臊的氣味，而且像極了蛇身上應有的味道。循著氣味，蔡知縣把目光赫然落到了畫卷上方的那根空心竹筒上，居然發(fā)現(xiàn)一端的蓋子被啟開了，氣味就是從竹筒里發(fā)出來的。他把整張畫立起來用力一磕，從竹筒里倒出一些動物糞便，找來行家一辨認，竟然是蛇糞！

蔡知縣看到這里，懊悔得用力連連捶打桌子：“真正的兇手總算露出了馬腳，可我在此之前怎么就沒能料到，那對道人父女居然有這么一手啊，看來他們很可能搶在了官府的前面！”

蔡知縣帶著捕快趕到青蛇觀時，果然見到那里空空如也。道人父女早已不知去向，留給蔡知縣的只有一封陳述所謂蛇畫殺人始末緣由的書信。

五

原來，在很多年前，寧遠城里住著一戶姓宋的財主，別看宋員外家資巨富，卻有著一顆慈善之心。一年冬天，他在路上救下一個餓昏的小乞丐，見其孤苦可憐，便帶回家中收養(yǎng)。那名小乞丐自稱叫金虎，因父母雙亡生活無著落才出來乞討，為感激宋員外大恩大德，遂拜他為義父。

誰知狼子野心的金虎長大后，覬覦起宋家資產(chǎn)，企圖以宋員外沒有子嗣而乘機繼承。不料宋員外偏偏老年得了一對龍鳳雙胞胎，金虎的滿心期望為之落空，于是便勾結(jié)起曾敲詐宋員外而蹲過大牢的無業(yè)游民丁二葵。兩人感覺形單勢孤，很難斗得過根基深厚的宋員外，于是又極力拉攏官府中的孫縣丞。孫縣丞為巴結(jié)上司以求升官，曾想向宋員外借一大筆錢，遭到婉言拒絕后便懷恨在心，于是與金虎、丁二葵串通一氣，想方設法陷害宋員外，誣告其勾結(jié)綠林匪盜反叛朝廷，最終使宋員外有口難辯落得個抄家滅門的慘禍。

就在官府公差查抄宋家時，有一個家丁抱著那對龍鳳胎中的女嬰藏匿起來，因而僥幸躲過了災難。后來，那個家丁帶著女嬰逃到遙遠的外地一座道觀，以父女的名義隱姓埋名過著清苦生活。女嬰長大后，學得了一手馴蛇與畫蛇絕技，為報深仇大恨，與入道出家的義父悄悄回到寧遠城外的青蛇觀，以出賣蛇畫募款重修道觀為名，等待仇人上鉤。果然通過孫縣丞的關(guān)系升為捕快頭子的丁二葵，還有發(fā)了財?shù)慕鸹⑾群蟮角嗌哂^購買了蛇畫。

利用夜幕掩護，覺慧帶著訓練好的猴子、毒蛇與另一幅絹布畫悄悄來到丁二葵家宅院外。毒蛇尋找空隙爬入屋內(nèi)咬死了丁二葵，猴子則將墻上的蛇畫換成了另一幅。至于殺死金虎，覺慧也是故伎重施，不過這次為了配合好《百蛇圖》顯靈發(fā)威，她把馴養(yǎng)的幾十條蛇全都用上，才造成金虎死相極慘的情形。

等到蔡知縣與孫縣丞來青蛇觀求畫時，聰明的覺慧已猜出來者不善，為了借機除掉最后一個仇人孫縣丞。覺慧事先在絹布畫空心竹筒里藏下一條劇毒的小蛇，為了保證其呼吸生存，竹筒上留有不被人注意的微小縫隙，兩端則用蓋子蓋緊。為了不傷及無辜的蔡知縣，覺慧有意在猴子腦袋上連拍三下，目的是讓它記住仇人孫縣丞模樣。那只聰明的猴子其實早就跟蹤并藏匿于蔡知縣書房內(nèi)，等到觀畫的人換成孫縣丞時，猴子趁其不備擰開畫上方竹筒蓋子放出毒蛇，將孫縣丞咬死后逃之夭夭，追趕放棄青蛇觀已經(jīng)上路的主人去了。

至此，一系列轟動寧遠城的蛇畫殺人案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人們在感到無比驚悚的同時，也發(fā)出了深深感慨：看來人切不可為了貪欲而生邪念，凡是作惡的人即使靠僥幸逞強一時，終歸也逃不脫應有的報應！

選自《傳奇·傳記文學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