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冰
那年秋天,我們搬了新家,新家是一棟臨河的木屋,木屋后面有一塊裸露的沙地,母親在沙地上忙碌一個(gè)下午,整理出三塊小菜地,一塊菜地種了蔥蒜和芫荽,還有兩塊地種上了蘿卜。
“漲水后菜地會淹掉?!蔽冶硎緫岩?。
“漲水要到來年開春,那時(shí)蘿卜早吃到你肚子里了?!蹦赣H放下鋤頭,擦一把額頭細(xì)密的汗珠,笑瞇瞇地說。
蔥蒜和蘿卜長出嫩生生的綠芽后,母親便命令我放學(xué)后去撿拾豬糞牛糞。這是我深惡痛絕的工作,因?yàn)槲姨嶂窨鹪谛÷飞献?,后面會跟著一群我在學(xué)校的小反對派們,他們做怪相,起哄,挖苦嘲笑,變著法子氣我。
我很委屈,又不敢跟母親說,便溜到小菜園,把氣撒到那些無辜的菜芽上。
“你踩痛了菜伢仔。”晚上,昏黃的油燈下,母親輕撫著我的頭說。
“他們笑我。”不知為什么,我竟流淚了。
“勞動(dòng)不可笑?!?/p>
“撿糞蛋算什么勞動(dòng)?”我抹了一把臉。
“撿糞蛋也是勞動(dòng),他們笑你的時(shí)候,你不理他們,等他們覺得無趣的時(shí)候就不會笑你了。”
下第一場雪的時(shí)候,蘿卜成熟了。炒蘿卜,燉蘿卜,燴蘿卜絲,腌蘿卜干……那個(gè)冬天,蘿卜成了我們餐桌的主角,過年的時(shí)候,我們還吃到了牛肉燉蘿卜。沙地里種的蘿卜本來就甜脆,水分足,加上全程施農(nóng)家肥,蘿卜不僅個(gè)頭大而且味足。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年三十的牛肉燉蘿卜,淡淡香甜從遙遠(yuǎn)的童年飄到了我的書房。
翠綠的蘿卜纓子,很多人家腌成酸菜,或用來喂豬,母親的一雙巧手能把它們變成色香味俱佳的菜肴。
蘿卜纓子焯水后切碎,加入豆?jié){慢火煨制,成品鮮嫩翠綠,既有豆腐的軟嫩又有蘿卜纓子的醇厚。不過因?yàn)槎節(jié){是稀罕物,這道菜不能常見到,比較多的是蘿卜纓子翡翠湯。蘿卜纓子焯水后切碎,加少許鹽腌漬,用米湯小火慢燉,成菜湯釅色白,蘿卜纓翠綠嫩脆,沒有了半點(diǎn)澀味。母親把此湯命名為蘿卜纓子翡翠湯,它是我童年的最愛。成年后才知道蘿卜纓子具有保護(hù)視力、防癌抗癌、開胃、止瀉、止痢的功效,是十分好的保健蔬菜,適宜高血壓、高血脂、動(dòng)脈硬化者和癌癥病人食用。
后來,我曾無數(shù)次嘗試過蘿卜纓子翡翠湯,但總做不出母親的味道,有時(shí)加入精心熬制的高湯都不行。愛人說,那種味道只不過是你的回憶,摻雜了許多感情因素,如今大魚大肉都吃膩了,別人用來喂豬的蘿卜纓子還想做出美味佳肴來?找不到其他的理由,我只能認(rèn)她的理。
開春后,下過幾場雨,小河水漲了。我和母親撐著雨傘,看渾濁的水漸漸漫過我們的菜地,我倆都沒有說話,直到洪水淹沒了三塊地。
有淚珠滾下來,融進(jìn)了春雨里。
“傻孩子,你該高興啊,不用去撿糞蛋了?!蹦赣H為我擦眼淚。
“可是我很難過?!?/p>
“不用難過,秋天,水退下去,我們又種一季蘿卜?!蹦赣H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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