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寶
我家后窗掛著的喇叭里,經(jīng)常有小孩子唱兒歌:
雞蛋的小帽白光光,
橘子皮做我的紅衣裳
辣椒做我的燈籠褲
蠶豆皮鞋咔咔響……
我們就很納悶,怎么會有人穿那樣的衣服?那穿蠶豆鞋子的孩子什么模樣?她踩的什么地?為啥是咔咔響,而不是哆哆響?
我的家離縣城很近,然而卻很少去縣城玩兒。一是沒有錢,二是大人都很忙,忙織布耕田,忙縫衣做飯。在十六歲之前,沒有去過比縣城更遠的地方。只在村里其實我們玩兒的花樣也不少,跳繩踢毽子捉迷藏什么的,也去野地里捉蝌蚪采荷葉摸魚。冬天就稍微有點單調(diào)。
如果下雪就好了,我們在雪地里畫畫,攥雪球吃,也堆雪人,給雪人摁上石子當眼睛。
雪后的麻雀也比平時多很多。當雪表面結(jié)了硬殼,草垛一側(cè)摳出弧面的時候,麻雀就來了。蓬松著羽毛,體積比夏天大許多,嘰嘰喳喳像在搶說什么喜事。它們一邊大聲吵嚷,一邊用靈巧的嘴巴在自己周圍開出蓬松的草圈。一個又一個,緊緊地挨著,把弧面弄得像個大蜂窩。麻雀們不知在里面忙活什么,嘰嘰喳喳,腦袋一會兒埋下,一會兒抬起,脖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我們?yōu)榱俗尮庹者M來,木門開著。我坐在屋里,那一窩窩快活的精靈吸引著我的注意力。
它們在凹陷的草垛壁上把自己越陷越深。感覺它們這個樣子,防范起來應(yīng)該有障礙。于是,我拿了掃帚,悄悄繞到草垛背面,攢足了力氣,使勁兒往那大蜂窩上一撲,“呼”,眾多翅膀的聲音,嘰喳聲戛然而止。摁著掃帚,不能太用力,萬一摁住一兩只,太用力會把麻雀摁死。也不能太松,松了它就瞅空跑了。然而,里面卻沒有任何響動。掃帚全拿開,也沒有一只麻雀彈飛出去。那些密密麻麻蓬著的草窩全都空空的?;仡^看,麻雀們站在細細的樹梢和雪蓋的屋頂被風吹開的瓦楞上。它們很安靜,看我,也看同伴,還低頭梳幾嘴羽毛。有幾只出聲的,短促,音量也低,交頭接耳的,似乎在笑我,仿佛它們捉弄了一個貪心的傻瓜。
我失望地走開。剛一進屋,它們一只只畫著u形線又飛下來,落在那蓬松的蜂窩上,左右瞅瞅,跳幾跳,進到草圈里。嘰喳聲又起,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我又拿起掃帚從后面繞過去,比上一次更迅速更用力地一撲,那眾多翅膀的聲音又起。掃帚下還是不見一只。
父親見此也來了興致。找來篩子,木棍拴上繩,把篩子倒扣著,用木棍斜撐起來。繩伸開,一直拉到屋門里邊。
在篩子底下撒一把高粱,我們就坐在屋里等。麻雀一只只飛下來了,但是大多都鉆進那大蜂窩里去,只兩三只落在篩子旁。它們非常警惕,在篩子周圍左瞧右看,收攏著翅膀,小爪在雪地上跳來跳去。有兩只膽大的還啄了高粱粒兒。我緊張地攥著繩頭,幾次想拉,那些小鬼精靈們卻很敏捷,不等我抬手,就接著跳出來。
我全神貫注,瞅準機會,一拉,卻還是不如麻雀動作快。
把篩子重新?lián)魏谩?/p>
麻雀卻沒有記性,立刻又有幾只落在旁邊。也或許這是另外幾只。它們還是那樣跳著,很迅速地去啄。
父親把繩頭接過去。
有只麻雀走深了,父親見機迅速扯動拉繩,扣住了一只。我跳起來沖出去。麻雀在里面驚慌地亂撞,父親捉住它,找根細繩,拴在它小細腿上。
它再也飛不了了。
我撒了點高粱在地上。這個量,在草垛里是幾天也找不到的。但它不吃,仿佛很害怕,胸膛一鼓一鼓地跳。它只顧往外看,徒勞地掙扎。
過了半天,它也還是不吃。我拿起它,感覺它羽毛下的身體小小的,暖暖的,它的嘴角淺黃,父親說這是只剛長起來的小麻雀。
我覺得它應(yīng)該渴了,拿了水來讓它喝,它同樣也是不看。我以為它是嚇糊涂了,嚇得什么也不認識了,就把它的小腦袋摁在水里,但它還是不張嘴。
草垛里那些嘰嘰喳喳找食兒吃的麻雀們早把它忘了,它在我們屋里,又暖和又有吃有喝,但它好像很不喜歡。
我有點生它的氣,又覺著它很可憐,就解了它腳上的細繩,一撒手,它就箭一般飛出去不見了。它大概再不會回到這里來了。
草垛的上方,天空那樣遼闊,翅膀那樣自由,它想去哪,就去哪吧。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