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憶羅漢寺街

盧文芳

羅漢寺街南鄰東路大道西段，宋嘉熙元年（1237年），有僧侶募捐資金在此建了一座寺廟，因寺廟內(nèi)安放了十八羅漢菩薩，故得名“羅漢寺”。

羅漢寺街是一條百年老街，也是一條紅色老街。

解放戰(zhàn)爭時期，毛澤東帶領(lǐng)紅軍在遂川鬧革命，住在羅漢寺街上的“邱家廈所”，因此當?shù)匕选扒窦覐B所”這棟房子更名為紅色舊居——毛澤東舊居“邱家廈所”。

羅漢寺街的居民主要是康氏家族和張氏家族，街上幾幢居民房還住著許多不同單位、不同姓氏的居民。這條紅色小街幾百號人，在此繁衍生息，上演了一幕幕酸甜苦辣的里弄生活交響曲。羅漢寺街雖稱作街，不如說是一條小巷，街面不寬也幾乎沒有店鋪，最早在羅漢寺街的南段路邊和西邊里弄里各有過一家皮革廠，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很吃香，南段的皮革廠是私人小作坊，西邊弄里的是公家生產(chǎn)廠家，之后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皮革廠也慢慢地從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至今很少有人記起。

我家先在羅漢寺街最北邊的張家的側(cè)巷里租住。一年后，全家又搬到了街最南邊的教育局隔壁的康家大院里租住。從張家搬出來時，我才三四歲，兩個妹妹還沒有出生。那時家里窮，搬家?guī)缀醪徽埲?，一來舍不得花這筆錢，二來家里東西不多。搬家那天，天氣非常好，夏天的早晨陽光燦爛，從街邊屋瓦上斜射下來，灑在街上的青石板上。父親和母親一起抬著一個小衣柜，很吃力，沒走幾步就大汗淋漓，幸虧鄰里大媽大伯幫忙才稍微透一下氣。姐姐跟在母親后面，手上端著一個小抽屜，抽屜里東西不多，但也足夠累著姐姐的小手。我當時還是一個小囡囡，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在姐姐的后面州買回的顏色鮮艷，手里拉著父親回老家贛、樣子逼真的木鴨子玩具，我當時是穿著小裙子的，拉木鴨子的線在我手里拽著，一邊走，小裙子在風中飛揚，小鴨子也“嘎嘎嘎……”地跟著我往前走。風很涼爽，很快樂。

租住康家大院的日子，比在張家快樂得多?？导掖笤捍螅瑤准易鈶舳加心昙o相仿的孩子們一起玩耍?？梢院颓锵恪⒓t香、合香姐妹們一起扒柴、偷棗、踏青……最有趣的是除夕晚上和她們幾姐妹打牌。那時的家家戶戶幾乎沒有電視機，除夕晚上除了吃團圓飯，就沒有什么活動了，大人們宅在家里收拾東西，洗衣、擦灶、整理房間，預(yù)備大年初一的年果子……孩子們則無憂無慮地盡情玩。我和姐姐來到秋香家玩耍，幾個小學生一見面自然是歡欣，大聲嚷嚷要打牌，撲克準備好，又開始商議是打“五十K”呢還是打“吊主”的，我姐突然大聲說：“那就打吊主的吧！”大家立刻響應(yīng)：“那就吊主吧?！币驗榧亦l(xiāng)話把“吊主”說成“吊鬼”。秋香媽在一旁聽到，立刻拉下臉來正經(jīng)地說：“三十晚上，好事好頭，吊什么鬼呀！唉，小孩們別亂說話?！甭犌锵銒屢徽f，我和我姐立刻不好意思，臉一紅，伸出小舌頭做了一個鬼臉，放低八度說：“輕一點，輕一點，紅香媽媽會生氣。”

秋香家當時算是有錢人家了，她父親是街上的老木匠，因為手藝好，在縣里上請下迎。木匠家的房子自然會做得比一般人家好，她家在街邊自家的空地上蓋起房子，裝修也很時尚，令我們很羨慕。最喜歡他們家紅得發(fā)亮的大門，寬敞的大廳，可以上樓下樓，還有那么多房間，一家人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這在當時算是很奢侈了。不比我家，租住的地方狹窄陰暗，我們幾姐妹一直只能住經(jīng)常漏雨的小閣樓，白天，睡在床上可以看見陽光從瓦縫里射進來，很刺眼;下雨天，閣樓各處雨水滴落，成了讓人生悶無奈的水簾洞，雨水滴滴答答，被子浸濕，地面積水，我當時不覺得居住條件多不好，甚至還很開心，幫著母親拿著水桶、臉盆、漱口杯去接漏水，忙得不亦樂乎，忙困了，倒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一覺醒來，雨停了，被子也被身上的體溫焐干了。

康家大院有一個院門，院門外是街道，人們來來往往，走路的居多，騎自行車的也不在少數(shù)。那個年代哪家若有一輛“永久”牌自行車那也算是富翁了。街上熙熙攘攘，非常熱鬧。大媽大嬸們有事沒事都會聚在一起東家長李家短地拉家常，那時的人們衣著樸素，沒有什么色彩，更沒有花哨，卡其布和棉布算是大人們最日常的布料，灰色是我見過最多的，衣服款式大多是中山裝。當時人們特別渴望能穿上一件能發(fā)出“沙沙沙”聲音的的確良衣服，街上遇到哪家有錢人家穿上一件的確良衣服，那便是大新聞，黃昏飯后，怎么也要三五成群地跑到人家家門口去晃幾眼算是見了世面。沒有的確良衣服上身也無妨，做一件假的確良衣服穿穿也可以過足癮。那年夏天，母親給我和我姐分別做了一件假的確良的衣服，衣服做好，甚是喜歡。穿上的那天早晨，母親知道我歷來敗家，千交代萬交代上學千萬不要弄臟了衣服，不要扯爛了衣服，我真的認真聽了也記下了，但是最終還是事與愿違，衣服還是扯爛了回家，我想把責任推給我的同學們，想想也不妥。

那是一件漂亮的橘色小襯衫，是我最漂亮的一件新衣服。鮮艷的橘色底板上印滿黑色、白色的26個英文字母。那天我一直謹記母親的叮囑，保護我的新衣服?？墒?，當下午最后一節(jié)下課鈴聲響起時，我的同桌李香蘭就立刻拉著我的手說不要回家，還早呢？作炸吧！我沒有立刻答應(yīng)，我想保護我的新衣服。不料，一下課，我的同桌又召集了班上和別班的一伙小女生說一定要去操場作炸，同學們也執(zhí)意邀我去，我實在抵抗不了這種誘惑，作炸的快樂似乎超過了學習的快樂。作炸的游戲其實很簡單，就是分兩家，一隊防守，一隊沖鋒去炸防守方的家，他們的家就在畫好的格子的角落。我遲疑了半分鐘就決定去了。作炸的方式有圓炸、方炸。作炸前，同學們先用石頭剪刀布的方式分兩家，一家六個人，同學們在泉江小學的外操場上畫炸線，炸分兩邊，每邊各站三個人，一隊防守，另一隊沖刺。

游戲很瘋狂，很野蠻，沒玩到十幾分鐘，我的小襯衫不知被哪位同學扯開了兩條大口子，我只好硬著頭皮，回家去了。

責任編輯：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