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回歸醫(yī)籍《內(nèi)科百效全書》疑難字詞考釋

李 明

（安慶師范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安徽 安慶 246011）

明末著名醫(yī)家龔居中所撰《內(nèi)科百效全書》（下文簡作“《全書》”），是我國明代一部重要的實用內(nèi)科醫(yī)籍。由于歷史的原因，該書在國內(nèi)早已失傳而珍藏于日本。近年國家中醫(yī)研究院將其復(fù)制回國，整理校點后收入曹洪欣主編《海外回歸中醫(yī)善本古籍叢書（續(xù)）》第七冊，于2010年由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出版。校點者鄭金生、農(nóng)漢才兩位先生是中醫(yī)古籍文獻的行家里手，故校點堪稱精當。但由于初涉研究的緣故，其中對有些疑難字詞的考釋似尚存可議之處?，F(xiàn)選取十數(shù)例進行討論，以向校者及同好求教。

文中每條討論，先引《全書》原文及校注，然后提行以“按”標出考辨之意。

一、換

急灸丹田、關(guān)元二穴，喚回陽氣，陰氣自散。過六日之后，陰極陽生，有可喜之兆。校注：喚，原誤作“換”，據(jù)文義改[1]50。

按：“換”字不誤?！皳Q”義為“易”，也就是“變易”。《玉篇·手部》：“換，易也?！盵2]59《廣韻·換韻》：“換，易也?！盵3]155《玄應(yīng)音義》卷五：“換，謂更易也?！盵4]而“喚”義則為“呼”，也就是“呼叫”?！稄V韻·換韻》：“喚，呼也。”[3]156《說文新附·口部》：“喚，呼也?！盵5]35句意是說，人得“陰毒傷寒”后，需對丹田、關(guān)元二穴進行“急灸”，用外藥驅(qū)體內(nèi)陰氣以變換回陽氣。字正是本字本用，何“誤”之有？退一步講，即使本字當用“喚”，而此作“換”，也不可釋為誤字，因為從字音來說，“換”“喚”均以“奐”為聲符，讀音同，有同音俗寫的語音條件。

二、茹

黃連香薷飲。校注：薷，本書香薷均誤作“香茹”，今均改，下同[1]75。

按：“茹”非“薷”字誤寫，而是其或體，亦即今人所說的俗字。《集韻·尤韻》：“葇，香葇，菜名。或作薷?！盵6]552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草部·香薷》：“時珍曰：薷，本作葇?！队衿吩疲骸|，（香葇）菜蘇之類’是也。其氣香，其葉柔，故以名之……陶弘景曰：家家有此，作菜生食，十月中取，干之。”[7]1294而“茹”即“柔”?！稄V雅·釋詁四》：“茹，柔也?！盵8]130《楚辭·離騷》：“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蓖跻葑ⅲ骸叭?，柔軟也。”[9]又可作菜之稱?！稘h書·食貨志上》：“菜茹有畦?！鳖亷煿抛ⅲ骸叭?，所食之菜也?！盵10]《文選·枚乘〈七發(fā)〉》：“秋黃之蘇，白露之茹?！盵11]可見，“茹”與《玉篇》“葇，（香葇）菜蘇之類”相同。從語音說，“薷”近代漢語讀日紐虞韻，“茹”讀日紐魚韻，日日雙聲，虞魚旁轉(zhuǎn)，讀音近同。而從《全書》均作“香茹”，亦可知并非誤字，而是作者有意為之。又，宋陳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卷十一：“風(fēng)則桂枝湯，暑則香茹飲?！盵12]明徐謙《仁端錄》卷十六：“夏月熱甚煩渴兼暑毒者，用香茹飲合枳殼湯?！盵13]明孫一奎《赤水元珠》卷八：“黃連香茹飲，治感暑下痢純血?！盵14]296明薛巳《薛氏醫(yī)案》卷二：“香茹飲，加黃連名香茹飲，治一切暑毒腹痛霍亂吐瀉或頭痛昏憒?！盵15]皆可證。

三、到

脾胃不思飲食，食后到飽。校注：到，疑為“倒”之音誤。“倒飽”，即謂食后不消化，始終有飽脹感?！度f病回春》等明代書亦有此用法[1]90。

按：“到”字不誤，不必有“疑”。就字際關(guān)系說，“到”“倒”二字，古用同?！稘h語大字典》：“倒：（二）用同‘到’?！盵16]211又“到：同‘倒’?！盵16]366是解確當?！墩f文·云部》：“云，不順忽出也，從到子?！倍斡癫米ⅲ骸暗?，今倒字?！盵17]75《1太玄·事》：“到耳順止。”司馬光集注：“到，與倒同?！盵18《]呂氏春秋·重己》：“而日逆其生?！备哒T注：“到引牛尾。”畢沅新校證：“到，古倒字。”[19《]醒世恒言·盧太學(xué)詩酒傲王侯》：“[汪知縣]見盧柟決不肯來，卻到情愿自去就教。”[20]皆其證。就書寫形式說，“到飽”早見于宋《朱子語類》卷十六：“所謂誠意者，譬如饑時便吃飯，飽時便休，自是實要如此。到飽后，又被人請去，也且胡亂與他吃些子，便是不誠?！盵21]本校語“《萬病回春》等明代書亦有此用法”，亦表明明人作“到飽”是常例。而“倒飽”早見例為清魏之琇《續(xù)名醫(yī)類案》卷五：“孫文垣治丁耀川長姊，?；紩炟?，吐痰碗許乃蘇，一月三五發(fā)，后又口渴，五更倒飽。”[22]可見，若校作“倒飽”，反有以今律古之嫌。

又及：對“倒飽”的釋義亦似未安?！吨熳诱Z類》“到飽”顯非所解“謂食后不消化，始終有飽脹感”。而《續(xù)名醫(yī)類案》“五更倒飽”，言到五更時腹脹。亦與所釋不宜。其實，“到（倒）飽”就是“腹脹”。如此，就可適宜于所有詞例了。

四、脛

轉(zhuǎn)筋不住，男子以手急托腎囊陰莖，女子以兩手托其雙乳。校注：莖，原誤作“脛”，據(jù)文義改[1]106。

按：《說文·艸部》：“莖，枝柱也?！盵5]22《廣雅·釋詁三》：“莖，本也?！蓖跄顚O疏證：“莖、干，皆枝之本也?！盵8]97“莖”本指草木的主干部分，后中醫(yī)學(xué)借指陰莖?！鹅`樞經(jīng)·刺節(jié)真邪》：“莖垂者，身中之機，陰精之候，津液之道也?！盵23]而“脛”本指人小腿，即從膝蓋到腳跟的部分。《說文·肉部》：“脛，胻也?！倍斡癫米ⅲ骸跋ハ迈咨显幻?。脛之言莖也，如莖之載物?！盵17]172若從漢字為表意文字和陰莖字所指為人體器官而言，其本字當“從肉”。《全書》將陰莖字寫作“脛”，從漢字造字追求形音義統(tǒng)一的規(guī)律看，應(yīng)該說是為陰莖字造的本字。它與表人小腿的“脛”應(yīng)為同形字。再從字義關(guān)系看，將字作“脛”也不能說是錯誤。從《說文》“脛”為“小腿”，但“腿”也可指陰莖。《漢語方言大詞典》：“腿：〈名〉男性生殖器。官話。元關(guān)漢卿《救風(fēng)塵》第一折：‘則他那褲兒里休猜做有～，吐了鮮紅血則當做蘇木水?！盵24《]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腿兒：哈爾濱：男性生殖器。用作詈詞：去你個～的！”[25]可證。又明王文謨《濟世碎金方》卷一：“疳瘡仙方，治玉脛腫爛疼痛，流膿出汁，日夜不干?！盵26]更是直接的證據(jù)。

五、熱其

熱其頭痛再加川芎、軟石膏各一錢。校注：熱其，疑為“若其”或“熱而”之誤[1]107。

按：“熱其”不誤，不必存疑?！叭羝洹敝捌洹睘橛卸ù~，用于藥方中泛指病人顯然不宜。作“熱而”句子通，但這是以今人語感改古人同義語，不合?？蓖ɡ?。其實，“熱其”即“熱而”。清吳昌瑩《經(jīng)詞衍釋》卷五：“其，猶‘而’也。”[27]《文選·屈原〈離騷經(jīng)〉》：“時亦猶其未央。”舊校：“五臣本作‘而’字?！盵28]《文選·蔡邑〈郭有道碑文〉》：“言觀其高?！迸f校：“五臣本‘其’作‘而’字。”[29]唐劉知幾《史通·言語》：“經(jīng)千載其如一。”清浦起龍通釋：“其，一作‘而’?！盵30]可證。

六、蓍

用蘄艾、獨蒜、鹽、穿山甲四味，用好醋搗成餅，量痞大小貼之。兩炷香為度，其痞化膿血，從大便出。校注：蘄，原作“蓍”，據(jù)文義改[1]125。

按：將“蓍艾”校作“蘄艾”恰是將正確改為錯誤。在中草藥中，有“蓍艾”與“蘄艾”兩詞?！疤I艾”，指產(chǎn)于蘄州的艾，因古人以為其為上乘之艾，故稱之為“蘄艾”。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草四·艾》：“自成化以來，則以蘄州者為勝，用充方物，天下重之，謂之蘄艾。相傳他處艾灸酒壇不能透，蘄艾一灸則直透徹，為異也。”[7]1325又《醫(yī)宗金鑒》卷八十七：“再用蘄艾，做薄褥覆于柱（腰柱）上，以御風(fēng)寒。”[31]767亦其證。而“蓍艾”當為同義連語，實指“蓍”。明盧之頤《本草乘雅半偈》卷八：“蓍、艾同類，但分老少耳。五十曰艾，千百曰蓍。艾即少艾，蓍則更歷年久?！盵32]357又卷三：“（益母）二月生苗，如嫩蒿狀；入夏漸高至三四尺，莖四棱如黃麻，莖葉尖岐如蓍艾葉?！盵32]186晉皇甫謐《高士傳》卷上：“當時世亂，逃世耕于蒙山之陽，莞葭為墻，蓬蒿為室，枝木為床，蓍艾為席。”[33]又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草四·蓍·葉》：“[附方]腹中痞塊，蓍葉、獨蒜、穿山甲、食鹽，同以好醋搗成餅，量痞大小貼之，兩炷香為度。其痞化為膿血，從大便出。劉松石《保壽堂方》。”[7]1325以此方與《全書》方相較，不難看出二書實同一方，而《本草綱目》“蓍葉”正是對《全書》“蓍艾”確義的直接注解。此當是直接的力證。

七、萎草

茵陳散：治陽明瘀熱在內(nèi)，發(fā)黃便實。茵陳、石膏、大棗、山梔（炒黑）、萎草各二錢。校注：萎，疑為“甘”之誤。無“萎草”藥名[1]133。

按：“甘”與“萎”相差甚遠，難以成誤。疑“萎草”是“瓜蔞”“甘草”合誤。具體地說，就是書手在抄寫時，將“（瓜）蔞”誤作形近字“萎”，又將其誤與“甘草”誤合為一體。元危亦林《世醫(yī)得效方》卷三“茵陳散”：“茵陳、木通、梔子、大黃、瓜蔞、石膏、甘草。”[34]明孫一奎《赤水元珠》卷十六“茵陳散”藥物為“茵陳、木通、大黃、梔子、石膏、瓜蔞、甘草?！盵14]612三文相較，似可看出《全書》“萎草”之誤。又《醫(yī)宗金鑒》卷七十五：“復(fù)元活血跌撲證，惡血流瘀積滯疼；山甲柴紅栝簍草，桃仁歸尾大黃行?！盵31]470也是將“栝（瓜）蔞”“甘草”駢連而省合的。而從藥性說，“瓜蔞”亦為治“陽明瘀熱在內(nèi)，發(fā)黃便實”的常用藥。對此《本草綱目》“瓜蔞（栝樓）”附方有較為詳盡的說明，這里就不贅復(fù)了。

八、伏

大腹皮。校注：腹，原誤作“伏”，乃俗寫，今正。下文同此[1]137。

按；既言“伏”為“腹”俗寫，就不可視為誤字而“正”。下文多處作“伏”，亦表明是作者有意為之，而非筆誤。其實，自宋以降，不獨醫(yī)籍文字同音俗寫常見，即使所謂通俗文學(xué)作品，同音俗寫亦為常態(tài)。對這種文字現(xiàn)象，或稱為記音字，或稱作通假字，或稱作俗寫字，但一般不以“誤”定其性而校改原字。

九、咯薄

先以南星、半夏二味水浸；夏二日，秋三日，冬五日，取出曬干，共為細末，九月采半黃瓜簍六枚、淡竹瀝一杯，勻和三味，共入石臼搗極爛，為薄餅，先用黃蒿鋪匣內(nèi)二寸厚，將餅安于蒿上，仍用蒿覆，地下咯薄，三七日取出，曬干，此瓜蔞曲入臼搗為細末，與后開藥合用。校注：咯薄，義不明。據(jù)上下文，可能是置放土地上，任其發(fā)酵[1]145。

按：從漢字形音義統(tǒng)一角度來看，以“義不明”注“咯薄”應(yīng)該說態(tài)度是謹慎的。而從其釋語“據(jù)上下文，可能是置放土地上，任其發(fā)酵”的推測看，校者沒能突破字形束縛而從字音上破通假。其實，“咯薄”是“擱擺”的方言記音字。“咯”讀“各”音，“擱”讀“閣”音，而“閣”亦讀“各”，故“咯”“擱”音近同?！氨　苯鷿h語讀幫紐歌戈韻，“擺”讀幫紐皆來韻，二字讀音亦近同?！皵R擺”于此為同義連語，并作“放置”?！稘h語大字典》：“擱：放；放置。”[16]2092又“擺：排列；放置?！盵16]2098同訓(xùn)?！暗叵驴┍　?，即地下放置：地上擺放。校注中的“任其發(fā)酵”，與“咯薄”詞義無關(guān)。

十、格

葶藶紙隔炒。校注：隔，原作“格”，據(jù)文義，當為“隔”之音誤，因改[1]151。

按：此“格”義即“隔”，不誤?！墩f文·阝部》：“隔，障也?！盵5]30《5說文·木部》：“格，木長貌?！盵5]305言枝條長也。但因“格”后來有木柵欄義，并以此進而引申為“隔障”而與“隔”同?！稘h語大字典·木部》：“阻止；擱置?！蹲謪R·木部》：‘格。沮隔不行?！妒酚洝ち盒⑼跏兰摇罚骸]太后心欲以孝王為后嗣，大臣及袁盎等有所關(guān)說于景帝，竇太后義格，亦遂不復(fù)言以梁孝為嗣事由此。’宋賀鑄《野步》詩：‘津頭微徑望城斜，水落孤村格嫩沙?！X鐘書注：‘格，阻隔?！睹魇贰ず忧尽S河下》：‘今黃河壩分黃之工若復(fù)沮格，淮壅為害，誰職其咎？’清魏源《默觚下·治篇六》：‘有一偉略，則必有數(shù)庸略以格之?！盵16]1288而“隔”有時亦表“格”義?！稘h語大字典·阜部》：“隔：格子。也作‘（格）’。唐李賀《榮華樂》：‘瑤姬迎醉臥芳席，海素籠窗空下隔?！瓮趺髑濉稉]麈錄后錄余話》卷一：‘合開柜，柜有朱格，隔內(nèi)置小匣?！遐w翼《陔余叢考·隔》：‘隔，窗戶之有疏欞可取明者，古曰椅疏，今曰子?！盵16]4465實際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窗格子。再看下面幾個例子?！稘h語大詞典·穴部》：“窗格：亦稱‘窗隔’‘窗’。窗上的格子。宋沈括《夢溪筆談·故事一》：‘蘇易簡為學(xué)士，已寢遽起，無燭具衣冠，宮嬪自窗格引燭入照之?！螚钊f里《荔枝堂夕眺》詩：‘迎寒窗隔重糊遍，只放書邊數(shù)眼明。’《水滸傳》第九十回：‘童子點上燈來，閉了窗格，掇張桌子，鋪下五六碟菜蔬?！盵35]此可為反證。

十一、影

八海散，治男婦諸般氣癭，大如球者。校注：癭，原作“影”。據(jù)本節(jié)上文五癭，此當為氣癭，故改[1]164。

按：“影”乃“癭”的音同俗寫字。“影”“癭”二字近代漢語均讀影紐庚青韻，雙聲疊韻。

十二、圖

用瓦蓋量罐口大小蓋定，用鹽泥封口，又將鹽泥遍涂罐四圍，日中曬干。校注：涂，原誤作“圖”，據(jù)文義改[1]178。

按：原文“圖”為“涂”的音同俗寫字。“圖”“涂”二字近代漢語均讀透紐魚模韻，雙聲疊韻。

十三、臟

新制臟連丸：用川黃連為細末，酒拌潤，入豬大腸內(nèi)，兩頭縛定，韭菜蓋之，蒸爛，搗勻，曬干或焙干，仍為末。校注：腸，原作“臟”，據(jù)《醫(yī)方集宜》卷十臟連丸改。下文同，徑改[1]179。

按：將“臟”改作“腸”，雖有所自，但卻不合校書通例。其實，“豬大腸”古代醫(yī)家也多說作“豬大臟”?！都崱ゅ错崱罚骸芭K，腑也。”[6]697又《噳韻》：“腑，人之六腑?！盵6]651也就是胃、膽、膀胱、三焦、大小腸的總稱。因大腸為“臟”器之一，故醫(yī)家又稱之為“大臟”。明朱《普濟方》卷二百九十六“枳殼除痔丸”：“以草烏為末，入豬大臟內(nèi)，用醋四五斤煮干，如未爛，更加醋煮，十分爛為度，余醋些小搗，候臟爛，卻入前枳殼末再搗勻，和丸如梧桐子大?！盵36]又卷三百八十五“二黃犀角散”：“治小兒身體溫壯，心神不安，大臟秘?zé)??！盵37]言大腸秘?zé)帷Ｃ鹘彙睹t(yī)類案》卷四：“長洲朱紹患肝木克脾土，面赤生風(fēng)，大臟燥結(jié)，炎火沖上。”[38]明孫一奎《赤水元珠》卷九：“大臟丸：治腸風(fēng)下血及痔疾神效。黃連半斤，去盧為末，入肥大腸臟頭一段內(nèi)，前后用線縛定，蒸爛為度，搗為丸，桐子大?！盵14]350此“腸臟”為同義連語。明張介賓《景岳全書》卷五十七：“臟連丸：用陳倉米三合同香附一處為末，外藥共為細末，用豬大臟約長二尺，洗凈裝米附縛定，用水二大碗，沙鍋炭火煮干?！盵39]638又卷六十四：“豬臟丸：豬大臟一條控干，以槐花炒為末，填入臟內(nèi)，兩頭札定，瓦器內(nèi)米醋煮爛。”[39]858皆其證。而《全書》方劑名“新制臟連丸”之“臟”“連”，正與下文藥物“豬大臟”“黃連”形成照應(yīng)。此當是有力的內(nèi)證。至于校改依據(jù)《醫(yī)方集宜》方名作“臟連丸”，下文作“豬大腸”，那其實屬于古漢語中同義詞“避復(fù)”修辭，但不能作為校改他文的依據(jù)。

十四、錢

遇春冬，用香蘇散加車前、升麻、干葛、木通、瞿麥、麻黃表之。校注：前，原誤作“錢”，據(jù)文義改。下同[1]189。

按：其實，“錢”是“前”的同音俗寫?！板X”“前”，近代漢語均讀清紐先天韻，雙聲疊韻。明徐用誠《玉機微義》卷二十八：“茯苓、豬苓、澤瀉、琥珀、燈心、通草、車錢子、瞿麥、扁竹之類，皆為滲淡之藥，能瀉肺火而清肺。”[40]亦其例。

十五、徒

若圖一時快樂，悔之何及？校注：圖，原誤作“徒”，據(jù)文義改[1]202。

按：“徒”乃“圖”的同音俗寫?！皥D”“徒”，近代漢語均讀透紐魚模韻，雙聲疊韻，有通假的語音條件。宋趙汝愚《宋名臣奏議》卷七十三：“是以卓茂魯恭皆以縣令為循吏，茂亦卒至三公，則孝宣名實非徒一時之稱。”[41]清何焯《義門讀書記》卷十七：“盎言知大計，非徒一時為諛以投主意?！盵42]清《御制樂善堂全集定本》卷六：“人君立法垂猷，培養(yǎng)元氣，仁施乎百姓，教被于蒼生，非徒一時享治平之休，亦子孫萬世無疆之利也?！盵43]皆其例。

十六、署

治耳聾，以茱萸、烏尖、大黃為末，罨涌泉足心。校注：罨，原作“署”，據(jù)文義及字形改[1]210。

按：將“署”校作“罨”似是而實非。《說文·網(wǎng)部》：“署，布署?！毙戾|系傳：“署，置之。”《廣雅·釋詁四》：“署，置也。”[44]“署涌泉足心”，即置之于涌泉腳心，也就是將“末”藥施之于涌泉腳心。句意完全通順。

十七、青氣

治冷氣痛，用羊屎不拘多少，先將水熬滾，方入屎再熬，濾去渣，又入熟豬油，入草果、茴香，如打汁湯狀，候滾，或入豆腐，或打雞子入青氣，連湯盡服之，或炒鹽布包熱揉。校注：青氣，義不明。疑為“清汁”之誤[1]230。

按：原文“青氣”未安，然所疑“清汁”亦不可通，正確字當為“青汁”。古無“清汁”說法，《說文·水部》：“清，朖也。”[5]23《1玉篇·水部》：“清，澄也，潔也?！盵2]15“7清”本指水純凈透明?！稘h語大字典》：“汁：含有某種物質(zhì)的液體。如：墨汁；豆汁；乳汁；膽汁?！盵16]165“8清”與“汁”義相對而不可成詞。再從文意事理看，字也斷不可為“清汁”。羊屎為外深青（近乎黑）而內(nèi)青色、形近于橢圓狀的屎蛋。將羊屎放在鍋中“熬滾”去渣后的“水”是含有羊屎顏色的液體，再加之添入“熟豬油、草果、茴香”之類，已經(jīng)成了“如打汁湯狀”，何來的“清”呢？而作“青汁”，則正是熬煮過羊屎后的含有羊屎草質(zhì)青色的液體。唐王燾《外臺秘要方》卷三十六：“搗麥青汁服之?！盵45]此指青色麥苗之液體。明朱《普濟方》卷一百九十：“以刺薊一握，絞取汁，以酒半盞調(diào)和頓服之；如無青汁，只搗干者為末，冷水調(diào)三錢?！盵46]此指從刺薊中絞取的青色液體。皆可供比證。

十八、全胡

全胡。校注：全胡，即前胡俗名[1]247。

按：“全”是“前”的音近俗寫字，也就是今人所說的音近記音字。當是書手因方言“前”“全”讀音不分所致。是字形上未寫本字，而非詞語（名）的正俗。正確的注釋應(yīng)是：全胡，即前胡的音近同俗寫。

十九、人

人至十六歲，烏兔藥物，以合二八一斤，天機自然，知覺乾體自破，乾中一點，走入坤宮，以成離卦。女子十四歲，天癸至，受乾中一點，坤卦成坎卦。故乾坤先天之象，坎離后天之象。校注：天，原誤作“人”，據(jù)下文“后天之象”改之[1]263。

按：將“人”校作“天”，是未誤讀懂原文的誤校。其實，“乾坤先人之象”，說的是“人”在未“成人”之前是以“乾（乾父之真精）”“坤（坤母之真血）”之“精”“血”的形式存在的，照應(yīng)的是前文即本段文字開首語：“凡人未生前，無相無形，太虛一體。光明朗照，焉有生死。蓋緣因妄有生，因生有滅。因妄想中，立因緣性，得乾父之真精，陽中之陰；坤母之真血，陰中之陽?！盵1]263而“坎離后天之象”的意思是說，（中）男（中）女之人是由后天形成的，照應(yīng)的是上引“人至十六歲……坤卦成坎卦”一段文字。若將“人”校作“天”，則同前文不相照應(yīng)。

以上是對明末著名醫(yī)家龔居中所撰《內(nèi)科百效全書》今校本中存在的疑難字詞所作的考釋，其中必有因?qū)W力所限而出現(xiàn)的考校之誤，期待校者與同好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