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權(quán)制度下的他者*
——論《金鎖記》中的女性主義色彩

張 睿

(南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張愛玲是我國著名的現(xiàn)代文學女作家，她的創(chuàng)作從小說、散文乃至劇本評論都有所涉及，其中當屬小說的成就最高。1943年至1944年一年時間內(nèi)發(fā)表了《茉莉香片》《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金鎖記》等小說，去往美國定居后的1969年主要從事對古典小說的研究，并著有紅學論集《紅樓夢魘》。她的小說擴展了女性批判新視野，與丁玲、冰心等女性作家相比有著更加鮮明的女性主義特征，她在20世紀40年代時就率先脫離了以抗日為主的創(chuàng)作主題，將小說的方向轉(zhuǎn)向了“婚姻、愛情、家庭、女性的挫折和處境”，展現(xiàn)了充滿女性主義氣息的文學世界。作家王小波評價張愛玲說到“她小說的不同凡響之處在于她對于女性生活的理解尤為深刻”；作家于青評價“她的小說中對女性意識的探索深入進了歷史的深處，通過進入民族文化的深層去透視和反映出女性自身心理存在的屏障，相比于‘五四時期’的作品顯得更加深刻和有力”。

一、《金鎖記》中刻畫的男權(quán)制度和女性角色

《金鎖記》刻畫出了在那個年代下真實地生存在男權(quán)制度下的女性形象，在中國現(xiàn)代女性作家中，沒有人能與張愛玲一樣，能夠從女性的角度出發(fā)，對缺乏自主精神和經(jīng)濟獨立的女性懷著同情和關(guān)注。通過對那個時代中悲慘命運的女性的描寫，揭示了男權(quán)主義制度、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習俗等對女性的傷害和摧殘，并對女性的精神世界進行了深入探索。以女性的原罪意識為出發(fā)點，對女性自身所具有的人格弱點、思想精神等進行批判，開啟了對女性的批判立場。在后期摒棄對男權(quán)制度的單向控訴，開始呈現(xiàn)出女性在自我定位上的矛盾、壓抑、自我沖突以及自演自繹后的畸形的面貌和思想。所創(chuàng)作的小說集中于女性身上，有文化的女性如白流蘇、敦鳳和沒有文化的曹七巧、霓喜，她們都重在考慮自己的生存和生活現(xiàn)狀、個人的喜樂哀怒等，她們把個人的婚姻當成了自己的職業(yè)定位和獲取金錢、物質(zhì)的籌碼，完全沒有身為一個女性應該具有的尊嚴和人格，甚至不由自主地代替男性角色成了家庭中施害者的角色[1]。張愛玲個人認為，社會的外界因素與對女性的禁錮是導致當時女性生存現(xiàn)狀和凄慘命運的主要原因之一，而更深層的原因主要在于女性自己內(nèi)心深處充斥的自私、軟弱以及奴性意識，并缺乏反抗精神。雖然張愛玲在創(chuàng)作中深刻批判了當時女性內(nèi)心深處的陰暗面，但也未全然不顧地將女性批判得一無是處，而是留有情面地敘述了女性所具有的優(yōu)點，也正如她自己所說“女性縱然有著千般不是或萬般不是，但女性精神中卻仍有地母的根芽萌生”，這個足以能夠?qū)捤∨缘囊磺胁皇恰?/p>

二、《金鎖記》的創(chuàng)作背景和內(nèi)容介紹

張愛玲在1943年的上海開始了自己的寫作生涯，那個年代的上海就像是一個浮華的洋場社會，同時戰(zhàn)爭的陰霾又給那時的上海增添了一種頹廢的氣息，人們大都注重于及時行樂的生活。華洋雜處、十里洋場便是當時對上海這個城市的現(xiàn)狀的最好描述，傳統(tǒng)的生活和思想價值觀念與現(xiàn)代的生活和思想價值觀念摻和在一起，使得整個城市透露出一種光怪陸離的模樣。《金鎖記》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對上海價值虛無、物欲橫流、戰(zhàn)爭近在咫尺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的描寫，將戰(zhàn)爭中人性具有的惡表現(xiàn)得非常的透徹，使作品的內(nèi)容既充滿了時代的印記，又融入了張愛玲個人的身世背景而形成的人生經(jīng)驗。

曹七巧家中本身是開了間麻油店鋪的，她是一個充滿青春氣息、自由開心且有幾分美貌的女人，并不缺乏青年小伙的追求，由于傳統(tǒng)的封建習俗，家里人對于金錢的貪欲，使她遭受買賣婚姻制度的殘害，嫁給了當時的名門望族，也就是姜家的二少爺，而他是一個殘廢，無法與官家小姐結(jié)親，便同意娶了曹七巧做正房夫人。因為丈夫患有軟骨癥，常年只能癱軟地躺在床上，使曹七巧無法享受到一個女性對愛情的期盼和追求，她的身體和情感常年受到壓抑。她之所以會嫁給姜家二少爺做正房太太并不是為了錢財，而是為了遇見姜家三少爺姜季澤，她認為嫁入姜家后便能接近姜季澤，他們便能相愛了，但傳統(tǒng)的封建禮數(shù)迫使三少爺姜季澤拒絕了曹七巧，無望的感情激起了她對于金錢的渴望和占有欲，使她一步一步地深陷入自己打造的黃金鎖中，自己的心靈也逐漸地扭曲。由于曹七巧重度的心理扭曲，在姜家分家之后，逐步轉(zhuǎn)變成了一個惡毒的母親和婆婆，壞事做盡。而她的女兒長安便成了她的第一個犧牲品，曹七巧逼迫長安裹小腳，讓她的女兒淪為了朋友和親戚們的笑柄；當長安能進入到學堂中自由地呼吸新鮮的空氣時，曹七巧開始了各種的無理取鬧致使長安放棄上學；當長安與童世舫產(chǎn)生愛情后，曹七巧又開始從中作梗，同時想方設法讓長安沾染上大煙，將女兒的名聲敗壞的同時也把長安的美好人生推向了深淵；曹七巧的兒子長白也在她的引誘下開始吸食大煙，并談論兒媳的秘密，迫使兒媳絕望后凄慘地死去，之后的娟姑娘也在扶正后不到一年的時間吞入鴉片自殺。因為自己生活的不幸，曹七巧不能接受和容忍別人的幸福，甚至是自己的兒女。因自己重度的心理扭曲使她做出了許多的惡事，親手毀掉了自己兒女的幸福生活，造成許多人的悲劇[2]。

三、《金鎖記》中曹七巧及她的女兒長安的悲劇命運分析

(一)親情以及愛情角度

曹七巧家中原來是開麻油鋪的，加上自身多少有幾分美貌的原因，也被客人們稱為“麻油西施”，時常在店鋪與各色各樣的客人打交道，因其見過世面，養(yǎng)成了她潑辣的性格；由于自身的美貌和習慣挽起衣袖露出手腕的模樣，當她上街時，肉店的朝祿、哥哥的結(jié)拜兄弟、裁縫家的兒子這些青年小伙都會偷偷地看著她，那時的曹七巧便非常的享受這種被人欣賞和被人喜歡的感覺，讓她有了作為女性的尊嚴，但也養(yǎng)成了她只能被欣賞被抬舉不能被欺負的內(nèi)心想法。而曹七巧并沒有父母的細心呵護，她唯一的親情來自她的哥嫂，但她也是哥嫂家中的一個寄居者，遲早是要嫁人的，后來她的哥嫂將她嫁入了當時的名門望族姜家，就是因為姜家有錢，妹妹嫁入姜家后他們也可以沾光。她以為嫁入姜家后有了正房的身份，便可以重新抬頭做人，受人尊重，但是姜家的二少爺是個廢人，在家中并沒有地位，再加上她的出身和家世低賤，因此在姜家眼中，曹七巧不過只是一個花錢買來服侍二少爺?shù)摹跋氯恕保^著一家人都能踩在她頭上的艱苦日子。當她過著連比她更加低賤的丫頭都看不起她、輕視她，處處不如別人的生活后，心中便充滿了擺脫“下人”地位，過著像人的生活的心愿。當她的女兒長安進入洋學堂后讀了幾天書便不想上學后，她打罵女兒并說出“你爹不如人，你也不如人？生你養(yǎng)你下來又不是個十不全，就不肯給我爭口氣！”而長安只是背著雙手、并不言語。通過這段話可以看出此時的曹七巧是爭取做人尊嚴的女人，因為在姜家生活中處處被別人輕視踐踏，失去了做人的尊嚴，她想要通過兒女的能力爭取到她做人的尊嚴。而她原本活潑的性格被長時間壓迫和輕視后需要爆發(fā)出來，因此她不斷地采取各種錯誤的方式進行反抗，為了找回曾經(jīng)做人的尊嚴，她開始變得搬弄是非、說長道短起來，但這是一種為了排遣內(nèi)心壓抑和痛苦的畸形方式，也是一種為了找回尊嚴的叛逆行為，曹七巧心中充滿的怨恨和痛苦使她常常挖苦別人，用語言上的挑釁獲得暫時性的滿足，同時又唆使姜家老太太早點將二小姐嫁出去，還通過造謠的方式，氣得二小姐在房間里放聲大哭。在許多人眼中，她的壞名聲人人都清楚和明白[3]。

(二)情欲以及物欲角度

從另一方面來看，身患疾病而癱瘓的丈夫，使曹七巧陷入了缺乏情愛的困境并沉浸在這種自我毀滅中，她逐漸有了扭曲的情欲，她愛上了姜家唯一能與她談話的三少爺姜季澤，當初來到姜家就是為了要遇到姜季澤、為了要和姜季澤相愛，而姜季澤也仿佛是她在姜家度過的陰霾人生中透露的一點光亮，所以當她嫁入姜家遇到姜季澤的時候，整個人都卑微到了塵埃里，但是她心中的歡喜又像從塵埃中盛開的鮮花，她以為姜季澤是能夠幫助她逃離苦海的人，而姜季澤作為姜家一個醉生夢死的三少爺只把她當做填補空虛心理的工具，沒有對她產(chǎn)生過愛。當曹七巧對姜季澤失望過后，便對姜家充滿了仇恨，她從此過著隱忍的生活，等待著復仇的時機。壓抑和煎熬扭曲她的人性，她發(fā)現(xiàn)了金錢的魔力，開始瘋狂地收斂錢財，在老太太死后分得了一筆財產(chǎn)，她熬到了可以憑借著手中的金錢指手畫腳干預別人的生活，她被自己創(chuàng)造的黃金鎖牢牢地困在其中，一味地收斂錢財將她的親情也徹底的摧毀，失去親情觀念的曹七巧開始破壞兒女幸福、不斷地以病態(tài)的方式發(fā)泄和報復，最終變得自私自利、刻薄又殘忍。而她的女兒長安則希望能夠擁有屬于自己的愛情，作為姜家的小姐，她雖不會有經(jīng)濟上的危機和社會層面對她的威脅，但母親對她的苛刻和嘲諷，讓她陷入吸食大煙的深淵，使她在心愛之人面前抬不起頭。曹七巧扭曲的心理和觀念不但毀了自己的生活，同樣將兒女的一生幸福盡數(shù)摧毀。文中的曹七巧和長安明明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卻在最后活出了一模一樣的人生，展示出了那個年代的女性的悲慘人生[4]。

(三)社會的角度

張愛玲所生活的時代便是曹七巧這個人物的誕生時期，社會動蕩并且正在經(jīng)歷變革。姜家是那個時候傳統(tǒng)的名門望族，雖然還能勉強維持以往奢靡的生活和排面，由于亡國的打擊，家族的衰敗也是不可避免的，在西方自由文化沖擊的情況下，他們迷失了生存的目標。這樣的時代環(huán)境下，更能凸顯出曹七巧這個女性角色的悲慘，展現(xiàn)她們因為自我意識的缺失而導致的永恒困境[5]。

(四)封建畸形的婚姻制度

傳統(tǒng)封建的畸形婚姻制度是造成曹七巧心理扭曲并導致她命運悲慘的原因之一，一切悲劇的開始也就源于這場沒有感情、靠金錢換取的婚姻生活。封建的婚姻制度是中國幾千年來女性的悲慘結(jié)局的開始。曹七巧的婚姻生活狀態(tài)揭開了中國女性在傳統(tǒng)制度下的生存狀態(tài)，她為了自己一輩子不受貧窮困擾，欣然地將自己的婚姻作為了買賣、將自己的青春年華作為了對婚姻的賭注，最后卻將金錢作為了自己的歸宿，親手斷送了自己的親情、愛情，把自己的人生過得一塌糊涂[6]。

四、《金鎖記》的意義

(一)女性的經(jīng)濟獨立和精神獨立同樣重要

若將曹七巧的前半生講述成她的身不由己、迫于封建婚姻制度的無奈，那么她的后半生過得如此下場，也完全是自食其果、咎由自取。前半生時，因為她的家庭出身不算特別好，丈夫又是一個殘疾人，所以造成了她在姜家受到所有人的排擠和欺壓；分到一筆財產(chǎn)后，下半生完全可以過著兒女雙全的美好生活，但她嫉妒兒女過著幸福的生活，因此試圖讓他們也要過著不幸的生活，因此，女性的經(jīng)濟獨立與精神獨立同樣的重要，安全感是靠自己得到的，而不是一味地從別人身上汲取。

(二)若自己的婚姻生活不幸，也不要將下一代作為報復對象

曹七巧也是一個受到傳統(tǒng)封建制度婚姻摧殘的受害者，但她自己經(jīng)歷過不幸后，也想要身邊的人同樣地過得不幸，便將自己所有的不滿和怨恨情緒全部的發(fā)泄到自己的親生兒女身上，親手斷送了兒女的幸福生活。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也常?？梢钥吹皆S多因自身原因或外界原因過得不幸的人，將自己對生活的不滿與對另一半的怨恨通通發(fā)泄到孩子身上，最終造成自己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三)尊重個人的選擇權(quán)

當代女性主義者追求平等，希望能夠忽略個人出生時生理構(gòu)造的差異，每一個個體都能夠做到對事物的自由選擇，包括：穿著的服飾、妝容、個人的愛好、喜歡的人的個性和樣貌、從事什么樣的工作、婚姻自由和生育自由等，不需要他人對自我生活選擇進行干預，也不用向他人做出解釋和證明。希望能夠掙脫社會中對男女性別的對立，也可以不用依附男人生活，能夠在生活中平等地與男性共同參與公共活動、事業(yè)等權(quán)利、自由地選擇自己的婚嫁和生育權(quán)利，但也能夠保留女性自身所喜愛的事物、女性獨有的特質(zhì)，能夠擁有最大程度的個人的自由選擇權(quán)利。

五、結(jié)語

張愛玲創(chuàng)作的小說成就超越了她生活的那個時代，無論是從選材、涵義、人物塑造、敘述結(jié)構(gòu)、語言詞句等都顯示出了她獨有的個人特色，為中國小說史做出了獨特的貢獻，具有坐標的價值。張愛玲筆下的曹七巧，也是對張愛玲自己人生經(jīng)歷的影射。張愛玲從小便生活在壓抑的環(huán)境中，她與自己的母親關(guān)系并不好，而自己的父親放蕩不羈、不思進取，將祖產(chǎn)敗光，并且經(jīng)常對她拳打腳踢，對于給自己造成傷害的父親她是有怨恨的，雖然出生在一個大家庭中，但終是有缺憾的。張愛玲的《金鎖記》展示了那個時期女性生存的困境和受制于封建制度的悲慘，使讀者感受到世態(tài)炎涼下女性生存的艱苦、人性的自私自利。這也為現(xiàn)代女性發(fā)出警示，不要過度重視金錢或物質(zhì)，精神上的富足才是幸福生活的基礎(chǔ)；也不要將婚姻當作生命中的唯一，女性可以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事業(yè)，活出精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