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紅亮
考研成績下來的時候,楊依依臉色有些蠟黃。室友們都猜出了結(jié)果,也不便于打聽。楊依依一個人在上鋪睡覺,一睡便是一天。直到晚上九點多,張夕夕才小心地把她叫醒。肉體雖已醒來,但靈魂仍在沉睡,她兩眼定定地看著天花板,不說話。張夕夕小心地問:依依,你吃點兒東西吧?我給你叫個外賣。
這時,電話響了,是爸爸。楊依依靈魂歸位,拿了電話跑到室外很遠的地方,按了接通鍵:爸,我考研沒考上。
論長相,楊依依是校舞蹈隊的,身材樣貌在全宿舍全系都能上頭條。論成績,她是班里高考成績最好的。因為志愿填報不當,才來了這里。在她心里,永遠有一個鄙視鏈在主導她的一切:能進985絕不去211,能去211絕不進一本。可命運偏偏給她開了個玩笑,讓她鬼使神差來了這里,為此她沒少抱怨。剛來的時候,她常坐在陽臺抹眼淚。那情景就像被淋得透濕的狗,無力地低垂著頭蹲坐在狂風暴雨里。
考研成績出來的那幾天,她有些神情恍惚。張紅大大咧咧,此時卻心細如絲。她召集室友們商量:依依要總是這樣,可不好。咱們得想個法子。一個說,要不我們一起請她吃一頓,再去KTV包個場。張紅說,要不我給她安排個男朋友,我老鄉(xiāng)葛強,自身條件還說得過去。
于是那天,大家連哄帶拽把楊依依拉進了一家東北菜館,大家一起干飯。干飯人干飯魂,干飯人吃飯得用盆。可楊依依只用小碗吃了一點兒。吃完又去了一家KTV,幾個女生一起唱《好漢歌》,唱《滾滾長江東逝水》,唱《我們的隊伍向太陽》,唱得服務員都歪頭朝里邊看:這是二十來歲的女大學生嗎?怎么唱的歌跟七零后大叔一樣呢!
楊依依還是打不起精神來。最后她唱了一首《想把我唱給你聽》:想把我唱給你聽/趁現(xiàn)在年少如花/花兒盡情地開吧/裝點你的歲月我的枝椏。神情還是那么憂郁。
后來,張紅還真給依依把那個老鄉(xiāng)找來了,制造一種癩蛤蟆想吃燉大鵝的效果。起先楊依依不知道為什么有那么多的湊巧:湊巧在樓道口遇見,湊巧在食堂打飯的時候他在她身后,湊巧她想騎共享單車的時候他掃了同一輛車,又湊巧在下雨的時候他多帶了一把傘。這湊巧多了,楊依依就看出來了,說,你今后還是別來了。葛強說:你是叫楊依依吧,依依惜別的依依?你當我愿意來啊,是張紅讓我來演戲的,說怕你上不了名校的研究生想不開要跳樓,她說請我吃大餐。楊依依明白了什么,說:我有那么脆弱嗎?葛強松了口氣:好了,有你這句話,我可以跟張紅交差了。楊依依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回到宿舍,楊依依找到張紅:讓個理工男當演員,你怎么想的?一點兒浪漫氣質(zhì)都沒有。張紅呵呵一笑:就是逗你玩兒,怕你想不開,出了啥事兒咱們室友們都得沒完沒了地解釋。你感覺怎么樣?我看你今天穿了條高腰褲,又顯擺你的大長腿了。楊依依說:沒事兒,回頭跟你老鄉(xiāng)說說,讓他勤刷牙。
那天晚上高中同學和她視頻,高中同學考上了北師大的研究生,她把自己保研沒戲、考研沒成的消息咽了回去,擠出了個笑臉匆匆說了句恭喜,然后把手機一摔,又蒙頭大睡了。室友們見情況不太妙,圍過來勸她:依依,不行明年再戰(zhàn)唄。依依蒙在被子里悶聲說:散了,散了。不一會兒,她掀開被子坐起來,大聲唱起了《好漢歌》:大河向東流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
該離校了,楊依依是最后走的。她把所有的東西打了包,一件件拖下樓,然后又回到樓上,認真打掃起來。同窗四年,她是室友們公認的“后勤好阿姨”。今天,她打掃得比平時更認真,陽臺、衣櫥、地板、學習桌、鋪板、開關……時間的藤蔓上結(jié)滿了回憶,關上宿舍門的那一刻,想到從此一別不再回來,她有些失落與惆悵,真有點兒依依惜別的勁兒,想到這兒,又好像看到那個佯裝與她偶遇的人。她約了葛強,兩人把東西裝上了車,她讓他幫忙帶回四年的成果:一堆書,幾個行李箱和一個有些落魄的自己。她又回望了一眼校園的大門,上了車。
葛強的車是一輛北京212。沒考上211的研究生,我先坐坐212汽車,來年再戰(zhàn)。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