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論指事：漢字圖象的形上之維》一文的審查報告

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 尚 杰

這是一篇很有創(chuàng)見的漢字文字學論文，與文字學的實證性傳統(tǒng)不同，該文是一篇關(guān)于漢字哲學的論文。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作者不僅具有很好的漢字文字學功底，而且對于現(xiàn)代歐洲大陸哲學，也有很好的理解。這使得該文不同于國內(nèi)類似文章只是就漢語本身討論漢語，而是始終以語言中的哲學問題作為參照系，思考漢字傳統(tǒng)中的“六書”問題，提出了很有創(chuàng)新性的見解。

該文最核心的觀點——作者認為在漢字造字方法中，“指事”的作用優(yōu)于“象形”，這是很有見地的?！爸甘隆敝?，在于元圖象可以自指自身，具有康德的“范疇”與經(jīng)驗對象之意味，而單純的象形，則局限在經(jīng)驗對象。與此同時，指事與象形密不可分，共同組成了漢字圖象。這樣，漢字構(gòu)造的理據(jù)性就從具體過渡到抽象。作者令人信服地分析了“指事”這一漢字中最抽象的造字功能，并且類比了現(xiàn)代西方語言學家索緒爾著作中的詞語能指與所指概念，指出中西方語言在此問題上的相似性。其中的關(guān)鍵在于“指”是抽象的，指向事物的抽象屬性。這屬性往往并不具有形象特征，這就是“指事”的理性構(gòu)造功能。在這個基礎(chǔ)上，作者分析了抽象的指事所具有的象事、式象、處事、位—勢，指出了它們之間的相互依存關(guān)系。這樣，作者表明了漢語與西方語言之間，并非毫無對比的可能性。漢字的機理表明，它并非一種落后的文字，甚至與拼音文字相比，漢字不局限于拼音而是將造字的學理與直觀的感性形態(tài)天然合一，而造字方法的不拘一格，反而有助于培養(yǎng)起復雜的心智想象力。作者指出，“指事”在六書中的首要地位，突出了漢字的形而上學特征，這種特征不完全與拼音文字等同，因為指事+象形的漢字雖然在表音功能上不如拼音文字，但在表意作用上，是拼音文字遠遠不及的，這使?jié)h字天然具有實用交流與審美趣味的雙重功能。漢字的所指絕非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是有形態(tài)的，處于感官與思維之間，既是模型，又是象形，可見又不可見，超越經(jīng)驗的經(jīng)驗，具體的虛無，它們組成了漢字圖象。

希望作者繼續(xù)思考的問題：就是對于該文中多次提到的“元圖象”和“指事”字的自指，應該進一步的界定。元圖象是否是這樣一種圖象，即它只像它自己，而不像自身之外的任何其他事物？但這樣一來，如何與拼音文字中的純粹拼音區(qū)別開來？如何表達元圖象中的“指事”仍舊是“事”，即使是抽象的事，也涉及世事，并非純粹指向自身。這種質(zhì)疑，也同樣適合于“指事”字的自指現(xiàn)象。

還有就是，在拿康德、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等西方哲學家的術(shù)語比照漢語的時候，無論是漢字的造字方法，還是漢字本身的思考方式，盡管中西所用的詞語可能相似，例如都使用了“圖型”“式”，但是，漢字與西方拼音文字，是兩個迥然有別的語言文字平臺，中西兩種不同的思維模式，是自動滋生在兩個不同平臺之上的，這與智力本身無關(guān)，而只是與思維與想象力的習慣有關(guān)。那么，在我們做對比的時候，就不僅要看到彼此的相似之處，還要指出中西方往往是在不同的語境下，使用著類似的詞語，要注意這其中的差異性，才能做出更為準確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