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緝思：中美關系終歸要好起來才行

王緝思

僅僅關注中美關系這棵樹，而忽視了整個世界這片大森林，就難免得出脫離實際的

片面結論，比如“中美必有一戰(zhàn)”或者“中美共治世界”。兩國集中精力于國內發(fā)展進步，

共同應對世界上的失衡和失序，才是避免對抗的最有效途徑

美國是近代以來對中國影響最大的國家。看過《中美關系200年》這本畫冊，當對這一判斷有更深的理解。

畫冊把200多年的中美關系史分為四個時期：1784年至1911年，主要交往集中于晚清時期；1911年至1949年，即民國時期；1949年至1978年，即中華人民共和國改革開放之前；1978年至今，即中國改革開放時期。相信中美關系專家對這樣一種分期不會有太大爭議。值得回味的是，中美關系史的分期，同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分期幾乎完全重合。世界歷史上的劃時代事件，比如兩次世界大戰(zhàn)和冷戰(zhàn)的結束，都沒有成為中美關系史上的分水嶺。這說明了什么呢？

“中國是通過改變自己來塑造中美關系的”

中國歷史學家章百家先生有一句名言：中國是通過改變自己來影響世界的。套到中美關系上，可以說“中國是通過改變自己來塑造中美關系的”。1949年中美關系的遽變，是這句話最顯著的例證。這一年，中國共產(chǎn)黨通過武裝革命推翻了國民黨政權，對內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對外實行同蘇聯(lián)結盟的“一邊倒”政策，美國在中國內戰(zhàn)中支持國民黨，對新中國采取了軍事遏制、外交孤立、經(jīng)濟封鎖的政策，此前150年兩國之間建立起來的從民間到官方的深度交往完全中斷。1970年代初，中美關系解凍，但建立全面的經(jīng)濟、安全、外交、人文交流關系，還是在1978年中國走上改革開放之路以后。可以預料，只要中國政治的發(fā)展方向不變，中美關系的第四階段還將延續(xù)下去。

在歷史的長鏡頭下考察雙邊關系可以看到，在更多情況下美國是個恒量，而中國是個變量。換言之，中國國內政治的重大轉折，能夠直接影響甚至扭轉中美關系，而美國國內政治則起不到這種作用。

過去兩百多年中，美國的政治經(jīng)濟制度和主流價值觀沒有發(fā)生過劇烈的變化。一百多年來，美國一直是世界上綜合國力最強的國家。美國的政治領導層換了一代又一代，共和黨和民主黨輪番入主白宮、統(tǒng)領國會。20世紀30年代的經(jīng)濟大蕭條、60年代至70年代的民權運動、本世紀初的“反恐戰(zhàn)爭”和金融危機，對美國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都造成了巨大沖擊，然而這些事件都沒有動搖當時美國對華關系的基礎。美國的族群構成變化帶來了文化和宗教信仰的多元化，但也沒有直接影響對華政策。

相互影響之對比

200多年來，中國通過改變自己而扭轉了中美關系的發(fā)展方向，但美國對中國的影響卻遠遠大于中國對美國的影響。

中國近現(xiàn)代史深深地烙上了美國的印記。這一點當屬研究者的共識，不消多論。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美國人對于1949年以前中國軍政大事的直接參與。美國通過在中國各個領域發(fā)揮作用的美國人，“引導”中國，輸出美國的價值觀，成為影響中國政治的特殊方式。

畫冊中有不少這樣的例子。參加清朝剿滅太平天國軍事行動的華爾，在中國招募外國人組成洋槍隊（后稱常勝軍），任隊長。華爾娶中國人為妻，還加入了中國籍，最后在同太平軍作戰(zhàn)中陣亡。1867年，剛剛卸任美國駐華公使（當時的“公使”相當于現(xiàn)在的“大使”）的蒲安臣，即被清政府任命為“辦理中外交涉事務大臣”，代表中國出使歐美諸國，開中國近代外交活動之先河。戊戌變法失敗后，康有為、梁啟超等人離開中國成立?；蕰?，聘請美國殘疾青年人荷馬李為軍事顧問，組建了一支軍隊在美國受訓；1912年孫中山就任“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后，任命荷馬李為首席軍事顧問。1942年，美國將軍史迪威擔任盟軍中國戰(zhàn)區(qū)參謀長兼中緬印戰(zhàn)區(qū)美軍司令，同蔣介石爭奪對中國軍隊的指揮權。1945年底，杜魯門政府委派喬治·馬歇爾將軍到中國調解國民黨同共產(chǎn)黨的沖突，以圖避免內戰(zhàn)。這是美國在歷史上首次介入外國政治調停。馬歇爾曾在延安受到毛澤東的熱情款待，但調停努力卻以失敗告終。創(chuàng)辦了燕京大學并親任校長的司徒雷登，后出任美國駐華大使。1949年毛澤東的一篇評論《別了，司徒雷登》，使他聞名于當代中國。

從1949年司徒雷登離別中國，到1971年理查德·尼克松總統(tǒng)派特使亨利·基辛格秘密訪華，其間幾乎沒有任何美國要客駐足過中國大陸。但是，美國的政治滲透卻以潛移默化的其他方式頑強地表現(xiàn)出來。

中國政治主流一直相信，一旦放松了政治教育，美國的意識形態(tài)就會卷土重來，讓中國走上改旗易幟的邪路；境內敵對勢力都到美國土地上去安營扎寨，同一些美國人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國共產(chǎn)黨即在知識界展開了反對“親美、崇美、恐美”的思想改造運動。之后美國成為西方敵對勢力——帝國主義的總代表，反美宣傳成為群眾運動。即使在中美關系正?；?，這根弦也沒有放松。

另一方面，盡管中國官方高度警惕美國對中國的政治圖謀，同其他國家相比，美國在中國的政治影響至今還是最大的。反映美國價值觀的書籍、影片和音像制品，在改革開放時期的中國被大量翻譯出版發(fā)行。為改善中美關系做出過貢獻的美國政治家和各界人士，如為畫冊撰寫序言的前總統(tǒng)吉米·卡特先生，在中國廣受尊敬，知名度很高。在當代中國最著名的美國人之一，是不久前出版了《論中國》的前國務卿基辛格。他在中國長達40多年的聲望和人脈關系，讓同時代任何其他國際人物都難望其項背。

反向來看，200多年來中國對美國的直接政治影響就相形見絀了。值得一提的，似乎只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對美國的政治造成了沖擊。1950年，美國參議員麥卡錫發(fā)動了對所謂“親共”的美國人士的政治迫害，將幾位同中共有過交往的美國人，當成美國對華政策失敗的替罪羊。

其實，還有一件不應遺忘的事，證明中國也曾試圖介入美國的國內政治，服務于自己的對外戰(zhàn)略：毛澤東于1963年和1968年兩次以中共中央主席的身份，發(fā)表了“支持美國黑人反對美帝國主義種族歧視斗爭”的聲明，并在聲明中強調，“民族斗爭，說到底，是一個階級斗爭問題?！辈贿^，沒有事實說明，這兩紙聲明對美國政治和種族關系產(chǎn)生了多大沖擊。

中國對美國政治影響的增加，是在1979年建交之后通過雙邊經(jīng)濟和社會交往的急速擴大而間接實現(xiàn)的。近年來，中國持有的美國國債保持在1.2萬億美元以上；雙邊貿易額在5000億美元以上，2015年中美互為最大的貿易伙伴國；到美國旅游的中國公民每年有200多萬；2015年在美國就學的中國留學生達30萬以上，在美國的國際學生中所占比例最高。

從理論上說，雙方經(jīng)濟與社會交往如此密切，中國對美國政治必然產(chǎn)生越來越大的影響。事實上，中國在美國全球戰(zhàn)略和對外政策中的地位的確在不斷上升，但在美國國內的兩黨政治、選舉政治、行政部門與國會的關系、宏觀經(jīng)濟決策等方面的影響力，多年來似無明顯提高。冷戰(zhàn)結束后，總有美國總統(tǒng)候選人在競選場合口頭攻擊中國，以迎合部分選民，可是迄今為止，涉及中國的議題從未在總統(tǒng)選戰(zhàn)中占據(jù)重要位置。

反差為何如此巨大？

為什么兩國彼此之間的政治影響有如此強烈的反差呢？我們當然可以用雙方國力之差距做出解釋。然而近幾十年里兩國的實力地位逐漸接近，中國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到美國去宣傳自己，卻依然高度擔憂美國的政治滲透，反向的擔憂卻無明顯增加，可見國力差距的解釋力是有限的?；仡櫄v史，或許我們應當暫時拋開實力因素，從其他方面找找原因。

美國商人和傳教士，是早期中美交往中兩支重要的力量。商業(yè)利潤和宗教熱情，至今仍是美國社會發(fā)展的強勁動力。美國將二者相結合，在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所產(chǎn)生的影響，遠比其他西方國家顯著。

畫冊詳細描繪了著名的“庚款退還”的過程。在美國傳教士明恩溥、清朝駐美公使梁誠等人推動下，美國決定將“庚子賠款”的半數(shù)“退還”給中國，以支持在中國開辦和津貼學校，資助中國人留學美國。1906年，美國伊利諾伊大學校長愛德蒙·詹姆士遞送備忘錄給西奧多·羅斯?？偨y(tǒng)，聲稱“成功教育中國這一代年輕人的國家，將成為花了一筆固定支出的努力，即能在道義、知識、商業(yè)影響中獲取最大限度回報的國家”。羅斯福總統(tǒng)1908年親自撰文予以贊許。他說：“美國人應當為本國將此項賠款的主要部分歸還中國之舉感到由衷的欣慰。在中國的基督教會學?，F(xiàn)時必須在提升中國人品行的工作中起主導作用?！?/p>

被選送使用庚子賠款而留美的中國學生中的許多人成長為著名學者和社會名流，包括胡適、梅貽琦、趙元任、竺可楨等對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的人物。同時，美國人也利用“庚款”和其他社會捐助在中國開辦了清華大學、燕京大學等教會大學，以及雅禮醫(yī)院（后來的湘雅醫(yī)院）、協(xié)和醫(yī)院等教會醫(yī)院。今日北京大學校園（原燕京大學校園）里的古典建筑及其設計，都是由司徒雷登請來的美國建筑師亨利·墨菲完成的。美國人在中國的文化教育活動，中國留美學生的言傳身教，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社會精英。

正如中美關系專家陶文釗教授所總結的，兩百多年來，“美國對華政策所追求的目標始終是：商品與資本的自由流動；信息與價值觀的自由流動”。近代在中國的美國商人和傳教士，當代同中國交往的美國企業(yè)家和教師、科學家以及各行各業(yè)的專業(yè)人士，都自覺或不自覺服務于美國對華政策這一始終不變的目標，成為美國“軟實力”的化身。

反觀中國的對美關系，在1949年以前的150多年里，國家處于內憂外患之中，對美政策談不上什么連續(xù)性主動性；1949年以后，中國國內發(fā)生過“文化大革命”等動蕩，對美政策也幾經(jīng)調整。如果說現(xiàn)代中國的對美政策有什么一以貫之的目標，除經(jīng)濟利益以外，大概還是維護主權和政治穩(wěn)定，防范美國價值觀滲透入中國，而非促進中國價值觀向美國流動。

200多年來，無論中國發(fā)生怎樣的變化，從根本上始終沒有建立過試圖打動美國人心靈的精神追求。從19世紀末在美國修鐵路的中國勞工，到今天頻繁往返于兩國之間的中國學生、企業(yè)家、專家學者、媒體人士，還有今天多達200萬左右出生于中國、長期居住于美國的公民（所謂“新移民”），都在塑造著中國在美國的形象，加深著美國對中國的認識。但是，很難說他們都在主動承載并弘揚著中國的核心價值觀，服務于中國對美政策。更不消說，“新移民”中間的大多數(shù)人及其后代，最終選擇了持有“綠卡”或加入美國國籍。這種現(xiàn)象，可以對兩國之間政治影響的差距提供一個很好的解釋。

溝通能減少戰(zhàn)略互疑嗎？

200多年來豐富多彩的中美人文交流和人民之間的友誼，在多大程度上能夠促進兩國間的政治關系和國家層面的戰(zhàn)略互信呢？答案是見仁見智的。民族和國家之間交流越多，就越容易產(chǎn)生相互理解和相互信任，這似乎是常識。但是，中美關系的歷史卻沒有給這種認識提供充足的佐證。

在當代世界上，中國和美國是相互交往最多、共同經(jīng)濟利益最大的兩個大國，這可以找到數(shù)據(jù)為憑。例如，中美之間直飛航班上的乘客每天超過一萬人。中美元首見面與通話的次數(shù)之多，八輪中美戰(zhàn)略與經(jīng)濟對話層次之高、規(guī)模之大，兩國結成友好省州、姊妹城市的數(shù)目之眾，兩國各地、各界的官員、學者、專業(yè)人士之間熟悉程度之深、交流之廣，超過世界上任何其他兩個大國。但是，今天中美關系的決策者、實踐者和研究者卻在談論如何避免所謂“修昔底德陷阱”，即崛起大國挑戰(zhàn)守成大國時可能產(chǎn)生的對抗；兩個國家的軍隊每時每刻都在做同對方發(fā)生武裝沖突的準備和預案。

在筆者看來，當前中美之間今天難以建立真正的戰(zhàn)略互信，原因不在于相互溝通了解不夠，也不在于文化差異，而在于政治制度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高度不兼容。

兩國在冷戰(zhàn)初期的朝鮮半島、臺灣海峽和東南亞陷入直接對抗，固然有缺乏直接溝通的因素，但當年的意識形態(tài)對立和政治利益沖突是引發(fā)對抗的主要原因。中美建交前后，兩國面臨來自蘇聯(lián)的共同安全威脅，達成了某種戰(zhàn)略互助的默契，政治矛盾暫時被掩蓋了。冷戰(zhàn)結束時，兩國對蘇聯(lián)解體、東歐劇變的態(tài)度完全相反，中美政治對立便逐漸突出起來，十幾年前，當兩國實力差距巨大時，中國還能夠以“韜光養(yǎng)晦”的心態(tài)應對美國的壓力，而美國尚可以“靜觀其變”的心態(tài)，期待中國的市場經(jīng)濟帶來政治自由化。隨著中國實力的增強，美國日益懷疑正在崛起而又拒絕接受西方價值觀的中國將破壞美國倡導的國際秩序及其領導地位，而中國對美國要破壞中國政治穩(wěn)定和經(jīng)濟繁榮的疑慮有增無減。兩國國內政治的不兼容，金融和經(jīng)濟利益的沖撞，加上地緣戰(zhàn)略的相互競爭，三方面矛盾糾纏在一起，難解難分。

中美兩國中對于對方國家了解較多的人，在這種政治氣氛下，很難向本國公眾作出有力的解釋，說對方國家的戰(zhàn)略意圖并非如此邪惡，而本國的合作能夠換取對方的和解或妥協(xié)。本畫冊所提供的歷史故事，能夠告訴我們中美“和則兩利、斗則俱傷”的道理，卻無法證明增加溝通可以避免國家陷入戰(zhàn)略對抗。

中美對抗的另一個誘發(fā)因素是，兩個國家里都有一些政治上有分量的人，視中美關系為“零和格局”。他們說，對方國家視本國為最大敵人，在敵我雙方勢不兩立的情況下，要想中美關系好，只有犧牲本國的核心利益去取悅對方；所以，要想維護本國的根本利益和原則，中美關系不但不可能好，而且不應當好。還有人認為，將對方國家視為最大的敵國和安全威脅，有利于本國增強內部凝聚力。于是，主張對中國作出妥協(xié)、加強合作的美國人，被一些美國輿論攻擊為“熊貓擁抱者”；主張同美國和解并相向而行的中國人，容易被扣上的帽子就更不中聽了。

好在中美兩國三十多年來的歷屆領導人都保持著清醒的頭腦，都堅定不移地加強合作，避免沖突。1989年，中美關系曾跌入建交之后的谷底，但鄧小平當年12月對到訪的美國總統(tǒng)特使布倫特·斯考克羅夫特說：“中美關系終歸要好起來才行”。當近年來兩國關系面臨滑坡壓力的時候，習近平主席和奧巴馬總統(tǒng)都表示不認同“修昔底德陷阱”，強調增強中美戰(zhàn)略互信，避免對抗。

目前中國需要向美國學習的地方更多一些

畫冊所講述的歷史故事，還給了我們一個重要的啟示，就是世界大環(huán)境、大變局、大趨勢對中美兩國及其相互關系產(chǎn)生了巨大的、有時是決定性的影響。用廣角鏡去看每一個歷史時期的中美關系，都會有新的理解和體會。

在第一個歷史階段，歐洲是世界舞臺的中心，西方列強加上新興的日本在世界范圍內爭奪殖民地和勢力范圍。美國正處在“和平崛起”階段，在這一階段晚期已然成為世界第一經(jīng)濟大國；大清國則積貧積弱，內外交困，國運可以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來形容。美國參與了列強對中國的侵略，但只是“協(xié)從”而非“首惡”。

在第二階段，俄國革命震驚世界，給中國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中國共產(chǎn)黨應運而生；德國法西斯和日本軍國主義從崛起走到滅亡；美國和蘇聯(lián)開始走進世界舞臺中心。中國雖然在政治上尚未統(tǒng)一，但已經(jīng)以一支獨立力量的姿態(tài)登上國際舞臺。美國先是為打擊日本而支援中國，后是因同蘇聯(lián)爭奪勢力范圍而反對中共，在這一階段對中國的政治和文化影響最大。

第三階段的中美關系被冷戰(zhàn)陰影所籠罩，世界范圍的民族獨立運動風起云涌。兩國因朝鮮而陷入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因越南而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代價。雙方為了應對共同的蘇聯(lián)威脅而走向了緩和。中國的國際地位上升，但同美國的經(jīng)濟、教育、科技差距拉大了。

在第四階段，全球化深入發(fā)展，世界秩序趨于穩(wěn)定，國際規(guī)則被普遍接受，各國的共同威脅轉向了貧富懸殊、恐怖主義、政治失序、金融波動、生態(tài)惡化等等全球問題，而大國戰(zhàn)爭的危險逐漸遠去。在這一階段，中國既是世界秩序的受益者，也對世界和平和全球經(jīng)濟增長做出了貢獻。中國在崛起，而美國相對于中國以外的其他大國的實力也在上升，維持著惟一超級大國的地位。

回顧上述歷史想說明的道理是：中美關系固然重要，而且在當今世界上越來越重要，但兩個國家受到世界大環(huán)境的推動和制約，都有其他重要的國內外事務需要關心和處理，必須根據(jù)國內國際大局確定對方國家和雙邊關系的戰(zhàn)略定位。僅僅關注中美關系這棵樹，而忽視了整個世界這片大森林，就難免得出脫離實際的片面結論，比如“中美必有一戰(zhàn)”或者“中美共治世界”。兩國集中精力于國內發(fā)展進步，共同應對世界上的失衡和失序，才是避免對抗的最有效途徑。

審視200多年的歷史畫卷，中國人有理由感到自豪。100多年前，八國聯(lián)軍入侵中國時，是何等的耀武揚威，中國是何等的孱弱。現(xiàn)在，就世界地位和國家實力的總體而言，中國已經(jīng)超過了當年參加過八國聯(lián)軍的歐洲國家和日本。然而美國對中國的國家發(fā)展和國際地位來講，仍然有著特殊的重要性。中國有希望在不遠的將來超越美國的經(jīng)濟總量，但兩國在制度創(chuàng)新、技術創(chuàng)新、高等教育以及軟實力方面的差距并沒有明顯縮小，甚至有擴大的可能。兩國需要相互學習，相互借鑒，而目前中國需要向美國學習的地方更多一些。

中國能在21世紀成為對美國影響最大的國家嗎？中國的影響是何種性質的影響？美國應當向中國學習什么？這些問題的答案最終將主要在中國方面尋找。

在應何迪先生之命撰寫畫冊序言時，我不由得想起我們和其他中美學者一起，參加1986年首次中美關系史雙邊研討會的情景。那時候我們還屬于“青年學者”，而今都步入老年，其中有些還抱上了孫兒。從那次研討會開始，中美關系即已成為我們生命中難以割舍的一部分。盡管人微言輕，我們今天仍然在為中美友好、為子孫后代的和平與福祉而盡心盡力。因為我們都堅信，“中美關系終歸要好起來才行”。

（作者系中華美國學會榮譽會長，北京大學國際戰(zhàn)略研究院院長，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本文為《中美關系200年》畫冊序言之一，經(jīng)作者授權刊發(fā)，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