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納斯之行是我們夫妻此生經(jīng)歷過的最安靜的一次旅行,以至于離開時決意將一朵喀納斯湖的浪花帶回家,置于案頭,讓那圣潔之水時時沐于心,縈于耳。
那天清晨,推開小木屋的門,才知道是一夜風雨。木柵欄外一棵杉樹被吹倒在地,那樹根連同草皮也被揭了起來,手掌一樣舉向空中,像是一位不慎跌倒的行人,自己還沒有站起來,卻熱心地招呼我們:小心路滑!
有蒙蒙細雨和絲絲縷縷的晨霧相伴,攀登駱駝峰上的觀魚臺雖然有一千多級臺階,但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艱難?;赜^山下,圖瓦人的裊裊炊煙和時不時的一兩聲犬吠竟給人一種故鄉(xiāng)般的散淡和適意。伸出手去按動快門,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那絲絲的雨變成了粒粒的雪,落在濕漉漉的臺階上,像是琴鍵上跳動的音符,高高低低,疏疏密密,任你去吟唱。
其實那雪并沒有怎么下就住了,似是給我們這內(nèi)地的來訪者展示的一個節(jié)目,當你還為這高原湖天的詭異和旖旎驚嘆時,它便換了幕布。旭日的金光透過藍色天幕的縫隙灑向湖面,那靜謐的湖面上一時間白霧團團,像是驚起了在晨曦中沐浴的仙子。它們呼喊著、嗔怪著、嬉笑著,披上紗裙,朝著阿爾泰山上的友誼峰翩然而去。
燦爛的陽光引來了更多的游人,但那一天大家都有一種默契的安靜。大家都靜靜地散坐在天低云近的山坡上,看霧散云聚,看近處的綠絨蒿和獨搖草上露珠閃閃,看遠處雪峰上銀光耀眼,看山腳下馬隊出欄,牧羊犬前突后躥……直看得水天一色,大家才轉(zhuǎn)身下山。
午后趁著好天氣去游湖,沒想到船離碼頭剛有一箭之地就有人喊:“看,又下雨了!”那雨全無來頭,不是從東南西北任何一個方向飄來,而是從太陽中直灑下來,是真真正正的太陽雨!那雨珠像金豆、像珍珠,晶瑩透亮,飄飄灑灑。人們不躲雨,反而涌向船頭船尾,伸出手去接雨。正當大家忘乎所以的時候,雨“嘩嘩”地大了起來,頭上立時就像罩上了一個半透明的玻璃罩,你能看見亮卻看不見天。別處的雨大能說瓢潑、能說傾盆,這喀納斯湖的太陽雨卻沒有那么生硬和生分;它也大,但大得綿密、熱情、善解人意。當游船轉(zhuǎn)過湖灣向北駛?cè)サ臅r候,我們能明顯看見那狹長水面上搖曳的雨線,像是從高高的友誼峰上奔來了一群白馬,銀鬃飄飄,四蹄飛揚,怎一個瀟灑了得!
掉頭回轉(zhuǎn)的游船改變了受光的方向,看向湖面便是銀光閃閃,那雨不再是從空中掉下來的珍珠,而是從水里蹦出來的精靈,蹦蹦跳跳,歡快無比。這不免使人想起傳說中的水怪,似乎真有什么力大無窮的東西在這水下興風作浪。喔!即便是有,那肯定也不是什么怪。稱怪,那是我們?nèi)祟惖纳僖?,是陌生。自古真善美相連,能夠在這美麗的雪山之下、碧水之中生存的精靈一定是能和我們?nèi)祟惡椭C相處的朋友。
“哇!彩虹!”隨著一片驚呼,觀魚臺的方向垂下來一匹七彩的錦緞。喀納斯湖的彩虹與陸地上的彩虹不同,它不是一個完整的拱形,只是從山那面斜斜伸進來一只腳,那另外一只呢?也許在圣潔的雪峰上吧。此時再抬眼看那船篷上激起的水霧,也著了色,撲朔迷離,朦朦朧朧,水彩般洇染開去。
待船回碼頭,雨也停了,湖面靜若處子。水汽婷婷裊裊,天鵝羽翼般貼著水面縈繞。天與湖,雨與人,似乎開了一個有趣的玩笑。這,是我們倆共同經(jīng)歷過的一場最美麗的風雨。
我們夫妻倆在喀納斯湖邊一直流連了三天。最后那一天的傍晚,我們靜靜地漫步在湖邊,看著夕陽下山,暮靄氤氳,天地之間彌漫著一片淡淡的紫氣,湖面靜得真像一面鏡子,似乎只需吹一口氣就可從此岸滑到彼岸。人的身心似乎一下子也通透起來,回溯到了初識的年月……
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不小心絆了個趔趄,低頭一看是一塊橄欖球大小的石頭,質(zhì)地隕石般堅硬,黝黑的底色中分布著些許白色的紋路。我把它拿到水中一洗,紋路愈加明顯,活脫脫一朵浪花的定格。
啊,這是喀納斯湖贈別的禮物!我們一定要帶它回家!
時間一晃過了八年,這朵喀納斯湖的浪花一直置于我家的案頭,每當更深人靜敲擊鍵盤的時候,盡管遠隔萬水千山,但在這黃土高原上分明仍能聽到那喀納斯湖的水聲嘩嘩,浪語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