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仁龍
年齡大了,像車,磨損的部件漸多,難免要時常保養(yǎng)。
這趟回鄉(xiāng)之后,我們告別了讓人心里五味雜陳的八百里太行時,幾乎什么都沒要,我只對老伴說:“就帶黃豆回去吧,其他無所謂?!币?yàn)檫@條狗,在寒冷的太行山上,一陪就陪了我們近兩年。
就這樣,老伴將它抱上了車,黃豆很懂事,像個溫順的孩子,趴在老伴的腳下,從太行之巔,一路顛簸著與我們同行,回到了我的水鄉(xiāng)平原。
黃豆很漂亮,一身油光光的長順毛披在結(jié)實(shí)的身板上,尾巴高翹,炫耀得像秋日陽光下的蒹葭。尾毛在風(fēng)的撫摩中微微地抖動,頭高傲地昂著,像是在驕傲地對它的同族說:“我是從太行山來的?!?/p>
黃豆是個機(jī)靈鬼,聰明、神氣,卻不惹事,這讓我們很放心。
開始時,本來是準(zhǔn)備將它一起帶到蘇州的,無奈這邊的居所當(dāng)時還未收拾妥當(dāng),便將它暫時留在了老家,留給了二姨(老伴的二姐)照看,在二姨家暫住。想不到,這一留,竟陰差陽錯地與黃豆從此分離。
我們離開黃豆的時候,是偷偷離開的,沒讓它看見,要不然,又會糾纏不休,弄得心里難受。就這樣,心里還時常悵悵的,像丟失了什么似的悵惘,也像是又多了什么似的惦記。
我們走了沒幾天,二姨打來電話,說黃豆很乖,蠻聽話的。二姨的閨女,還隔三岔五地給黃豆洗個澡,給它梳理打扮,這使得我們很放心,也很開心。
后來,隔幾天便通個話,話題總少不了黃豆,二姨說黃豆經(jīng)常獨(dú)自回到我在老家的那棟房子前,在關(guān)著門的臺階上獨(dú)坐,一坐就是半日,像在等著我們回去似的,只是等得太久了,才慢吞吞地站起來,耷拉著腦袋,回到二姨家那個臨時搭建的窩。
這話聽了,心里難免發(fā)酸。不過,也有開心的事傳來,二姨說黃豆會串門了,有時會獨(dú)自跑到我二哥那邊去溜達(dá),二哥也會拿些好吃的讓黃豆吃,其樂融融的,很溫馨。還說,黃豆好像已經(jīng)比之前長胖了些。
這讓我們心里很寬慰。
一晃,幾個月便過去了,算算快半年的時候,我終于回了一趟老家。
這次回去的目的,一是出人情,其實(shí)主要的,還是想趁此機(jī)會回去與黃豆親近親近。日子久了不見,怪想的,想摸摸它的頭,捋捋它的尾,抱一抱它變重了的身子,看它跟在身后,歡步地?fù)u頭擺尾。
我從蘇州出發(fā)的時候,已是下午時分。到了老家時,已晚上八九點(diǎn)了。我還沒到二姨家門口時,一條影子已從她家的門口躥了出來,沒有叫嚷聲,甚至聽不到一絲腳步奔跑的聲音,這個影子便繞在了我的腳下。
我知道它是黃豆,在太行山上的時候,我晚歸的那些夜晚,它總能提前知道似的,會在家門口的那條山路的拐彎處,心有靈犀似的早早地伏在那,等待著我的出現(xiàn)。狗的心靈里,像是天生有著遙感的功能,能夠感知到遙遠(yuǎn)處某個點(diǎn)位上發(fā)生的事情。這很神奇!
我與黃豆似乎早已達(dá)成了一種默契,它不見了時,只要吹個口哨,它便會從某個角落里冒出來,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而我只要是從外面回家時,門口迎接的,總是它。
今晚,我在回來的路上時,本是想著到了街口,便吹聲口哨的,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吧,還不如給它來個意外的驚喜更激動人心。讓多日的惦念,在一個它不知曉的時間,將懸念變成一種快樂,變成一種出人意料的狂喜。當(dāng)然,我的這個心思,黃豆也許不會懂得。
晚飯后,黃豆便不進(jìn)它的那個窩了,而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我的身后,像是怕我再一次偷偷地跑了,把我看得死死的。我也只好帶它一起回到自己的家里,一起上了樓,在床邊給它墊了塊棉墊子,與我一起共眠一室,安靜地度過了一個靜謐的夜。
第二天早晨,天剛放亮的時候,便聽到它伏在我床前嗚嗚地哼了幾聲。我知道它的習(xí)性,這是要出去方便了,這個習(xí)慣,在太行山上時,就養(yǎng)成了。
它跟著我下樓,從我將門開出的一條縫里鉆了出去,我等了一會兒,沒見它回來,便再次回到床上,睡了個回籠覺。
這一覺睡得很實(shí),也許是昨晚開車?yán)鄣?,直睡到了中午時分才醒。到了二姨家時,我問:“黃豆去哪兒了?”二姨的閨女說:“剛才還見它在這兒,不知現(xiàn)在跑哪去了了?!边@時二姨催促:“快走吧,人家那邊等著呢?!蔽抑?,這是催著去赴宴了。
宴席在城里舉辦,到了晚上宴席吃到一半時,二姨在酒桌上便接到了她閨女打來的電話:“媽,黃豆不見了。”二姨回話說:“再找找,去哪兒玩癡了,不知道回家了?!蹦沁呌衷陔娫捴写鸬溃骸罢伊?,幾個地方都找了,都沒有?!?/p>
這時,我的心已懸到了嗓子眼,再沒心思喝酒吃菜了。
一散席,便匆匆地往回趕。回到家,便滿大街地吹口哨,但一點(diǎn)動靜也沒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正在心里慢慢地滋生,空氣中,像是有一陣血腥味從遠(yuǎn)處飄了過來,心,這時也越來越沉。
找到下半夜的時候,還是不見黃豆。這時我便準(zhǔn)備獨(dú)闖老家一個專門偷雞摸狗家伙的老窩,握緊了拳頭,準(zhǔn)備報仇雪恨。可到了他家后,那個猥瑣的家伙賭咒發(fā)愿,說絕沒有做這豬狗不如的事,再看他家的現(xiàn)場,也確實(shí)找不到一點(diǎn)黃豆皮毛的蛛絲馬跡,只好恨恨地退出來,吹著口哨,在街巷里游蕩。
本想著回來與之陪伴一時半刻,不承想,卻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這個結(jié)果絕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在懷疑,黃豆這個聰明的機(jī)靈鬼是不是在與我賭氣?
有一天,我居然在蘇州火車站的南廣場,看到了一只與黃豆一模一樣的狗。
我吹著口哨便朝它而去,它瞪眼看了下我,竟然“旺旺”地朝我吠了兩聲,同時也引來了狗的主人。
我與狗主人聊起了黃豆的故事,最后,他在同意我拍了張那條與黃豆模樣盡同的狗狗照片后,領(lǐng)著它走了。
生命的關(guān)懷,多出自陪伴時結(jié)下的情緣。人與人,人與動物,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