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玉國
偶然讀到劍男的詩《一棵野柿樹》時,我平靜而庸常的生活一下被打斷了,宛如一粒石子投入水波不興的湖面,蕩起層層波浪,讓我突然想到年輕而充滿激情的歲月,想到年少時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意氣來,讓這灰暗的冬日里生出許許多多的暖意。
一首能讓讀者產(chǎn)生共鳴的詩,無疑是一首好詩,是一首值得推薦與評點的詩,比起那些玩弄文字游戲、敲電腦空格鍵便能“做”出的詩來,更值得讓人推崇和尊重。
劍男的這首詩,用干凈、譏俏的語言,勾勒出一棵不甘平凡、平庸、孤獨寂寞、堅守自我的野柿樹形象,意象簡潔明了,讓人讀后口舌生津,越讀越有味道。
全詩共有十四句,讓人很自然地想到十四行抒情詩。其實,我以為這首詩更多的是敘事成分,或者可以看作是一首諷刺詩,詩人用十四行詩句來表達,也許更是詩人的一種刻意或者匠心。
“詩畫同源”。優(yōu)秀的詩人可以用優(yōu)美的詩句描繪出一幅優(yōu)美壯麗的畫面來。這首詩就給讀者描繪了一幅色彩對比強烈的畫面,這幅畫更像水粉畫或者油畫,有著強烈的視覺沖突。大家可以想象,一大片青綠的松樹中間,孤寂而突兀地生長著一棵野柿樹,頓時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到了秋天,這棵野柿樹樹葉落盡,樹干上掛滿了金黃金黃的柿子,更給人一種“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意象來,這種畫面的勾勒與描摹無疑具有強烈的色彩沖擊,具有巨大的張力。這種張力來源于大片“整齊劃一”的色調(diào),來源于大塊統(tǒng)一色調(diào)中的異色,“如果它掛上金黃的果實/在一片樅樹中被突現(xiàn)出來”,這種“突現(xiàn)出來”的異彩,創(chuàng)造出了畫面張力,進而彰顯了語言的張力與魔力。也正因為了這種大面積“整齊劃一”的背景,更凸顯了柿樹之“野”,凸顯了柿樹的不一樣,這種野,這種不一樣,就是柿樹的精氣神,是柿樹所隱含的氣質(zhì),是詩人賦予柿樹的獨立、自由、狂放、不羈、標新立異的意象。
巧的是,在我們襄陽方言里有一個詞——“野乎”,就是用來形容這種精神與性格的。“野乎”的大意是瘋瘋癲癲、敢闖敢拼、敢打敢干、狂熱奔放的意思。這個“野乎”的方言正好與這棵野柿樹之“野”十分契合。在我們生活中,不乏一些“野乎”之人,這種人骨子里便有一種“野勁”和“野性”,干起事來,常常敢于打破條條框框的約束,不按常理出牌,卻常常把大家都認為不能干成的事干成,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這種“野乎”的精神本應被稱贊和歌頌,但因其不合世人眼中之規(guī)矩而被冠之以“野”,使這個詞充滿了中性色彩。這類人,正像是我們的年輕時代,像我們年輕時鋒芒畢露而又斗志昂揚的勁頭,這種敢闖敢干的精氣神往往一閃而過,便被現(xiàn)實屢屢撞得頭破血流后被“成熟”,讓人想起來便唏噓不已。在現(xiàn)實生活中,當很多人被打磨掉棱角,變得中規(guī)中矩,變得四面圓滑,才會合了規(guī)矩,才會合了世人眼中的標準。殊不知,這種缺乏獨立與個性的“成熟”,就像戴著面具的稻草人,沒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識,沒有獨立之精神,這其實才是更可怕的,更應該讓人警覺與警醒的。一個健全的社會,應該有更大的包容性,應該是多姿多彩、五顏六色的,既有百花齊放,更有小草遍野;既有叢林高山,更有大漠草原,只有這樣,生活才成其生活,生活才充滿了魅力。
這首詩另一個突出特點就是具有戲劇化沖突。戲劇化沖突,除了戲劇外,往往是小說中常用的手法。對詩來說,因為篇幅與格律、體式等原因,很難通過戲劇化沖突進行表現(xiàn),此首詩卻通過戲劇化沖突手法,給野柿樹賦予了全新意象,讓人耳目一新。“說它野,是因為它獨自長在一片樅樹間”“一棵柿樹就像/一片稻田中的一棵稗草”“如果它掛上金黃的果實/在一片樅樹中被突現(xiàn)出來”,詩中這些具有戲劇化沖突的詩句,凸顯了野柿樹孑然獨立,不畏世俗,不畏人言,敢于堅持自我的品格,加深了野柿樹意象在讀者心中的印象。可以說,采取戲劇化沖突的手法,來賦予野柿樹性格特征,正是此詩的成功之處。詩的意象是詩作者某些品質(zhì)特征的自然外現(xiàn),雖然作者與本人同為湖北人,但我并不認識詩人,但我想,這首詩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一些情緒,應該具有詩人的一些品質(zhì)特征吧。
此首詩的語言譏俏、冷幽默更是一大特點,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全詩的語言大都是冷峻的,甚至有些刻薄的,如“散漫自由的風,目無紀律的鳥”“破壞了這面山坡的純潔性”“會不會有人說這其實是不成熟的表現(xiàn)”,這些語句在當前語境中,往往是組織、紀檢部門中的特定定性評價用語,卻用來反諷一棵野柿樹,給人一種高冷的感覺。而此詩的這種矛盾語境下的沖突,也加劇了詩的戲劇化,讓此詩別具一格,脫離了俗套,獨具新意。這種犀利、尖刻的語言,也正是詩人獨特性、詩意獨特性的表現(xiàn),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既是缺點,又是優(yōu)點,這種矛盾統(tǒng)一性,在此首詩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好詩貴在創(chuàng)新。意境新,語言新,不斷創(chuàng)新與探索,這才是好詩的真諦。劍男的此首詩,無論是從意境意象營造上,還是從語言創(chuàng)新運用上,都顯示了積極探索與追求的向上性,這才是值得我們稱贊和學習的地方。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責編:王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