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軍國民體育思想的興衰*

張建新

清末民初軍國民體育思想的興衰*

張建新

（上海工程技術大學 體育經(jīng)濟管理研究中心，上海 201620）

伴隨著列強入侵而傳入中國的西方兵式體操，是近代中國強兵強種的一種重要手段。在清政府洋務派的推動下，“強兵、強種、強國”的軍國民體育思想開始形成。當軍國民體育在各級學校得到較好實踐時，軍國民體育思想也成為此時期具有較大影響力的一種體育思想，并在民國初期達到了發(fā)展巔峰。但由于兵式體操在學校的衰落以及新式體育的引入，再加上軍國民體育與青少年身心發(fā)展相悖的思想核心，軍國民體育思想在新文化運動后期逐步走向衰落。

清末民初；軍國民體育思想；發(fā)展；衰落

西方體育是伴隨著鴉片戰(zhàn)爭以來列強不斷入侵而傳入中國的。在晚清政府執(zhí)政不利、農(nóng)民起義頻發(fā)的內(nèi)憂外患環(huán)境下，許多中國知識分子紛紛探尋救亡圖存的良方，而西方軍隊中盛行的兵式體操無疑被認為是強兵強種的一種重要手段。在清政府洋務派、維新派的推動下，“強兵、強種、強國”的軍國民體育思想開始形成，并影響著學校體育的發(fā)展。

1 軍國民主義體育思想的發(fā)端

中國近代體育史中的軍國民體育思想，發(fā)端于洋務運動中的西學。雖然對于“睜眼看世界”的出處史學界還處在爭議，但林則徐的“禁煙運動”，特別是1839年6月3日的“虎門銷煙”，使中英關系陷入僵局，并成為英國入侵中國的借口。而正是“虎門銷煙”后的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被認作為中國近代史的開端。經(jīng)過多年“閉關鎖國”還處于封建時代的清朝，只能順應歷史的潮流，被動或主動接受資本主義思想的影響，改良（改革）或革命原有社會關系。在“睜眼看世界”打破清政府“閉關鎖國”的枷鎖后，魏源提出了“夷之長技三，一戰(zhàn)艦，二火器，三養(yǎng)兵練兵之法”[1]，“師夷長技以制夷”也成為洋務運動前期的指導思想。在“中體西用”的原則之下，洋務派以救亡圖存的名義開始了引進西方軍事裝備和機械，并學習西方先進科學技術以維護清朝統(tǒng)治的“自強、求富”自救運動。洋務運動以學習西方的長技來“求富求強”并用以抵制西方的侵略，而建立強大的新式軍隊無疑是洋務運動的重中之重。故洋務派極為重視西方國家的養(yǎng)兵練兵之法，西式軍操也被逐步引入軍隊用以強兵。不過，洋務派在訓練新式軍隊的同時，也興辦教育和提倡西學，主要是通過選拔和派遣學生出國留學，以及開辦新式學堂來引進和學習西方科技。洋務派開辦的新式學堂，初期以軍事學堂和軍事工業(yè)學堂為主，如1866年創(chuàng)辦的福州船政學堂、1880年創(chuàng)辦的天津電報學堂、1881年創(chuàng)辦的北洋水師學堂、1882年創(chuàng)辦的上海電報學堂、1885年創(chuàng)辦的天津武備學堂、1886年創(chuàng)辦的湖北武備學堂和廣東陸師學堂等。這些軍事（工業(yè)）學堂的教員以聘請外國教官為主，課程設置也幾乎是仿照國外同類學校。除了必學的軍事學科或專業(yè)技術學科外，兵式體操是軍事學堂學員的必修課程。據(jù)《光緒政要》記載：北洋水師學堂“以升降（爬桅）嫻其技藝，即以練其筋力……中間中學西學，文事武備，量暑分時，兼程并課?！?/p>

雖然洋務運動促進了中國近代軍事、技術和教育的發(fā)展，但1894年中日戰(zhàn)爭的慘敗，實際上已經(jīng)宣告了洋務運動在清朝的破產(chǎn)。在帝師翁同龢及資產(chǎn)階級改良派代表譚嗣同、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的力薦之下，光緒皇帝決定效仿日本的“明治維新”，推行新政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教育等方面進行變革，以期繼續(xù)維護清朝的封建統(tǒng)治。經(jīng)過幾年的醞釀，“戊戌變法”于1898年6月21日開始實施，并頒布了系列命令。只不過在以慈禧太后為首的頑固派干涉下，當年9月僅僅103天的維新變法即宣告失敗?！鞍偃站S新”雖然改革實效有限且為時較短，卻對近代中國的思想解放有著巨大的歷史影響，特別是對于中國近代軍國民教育（體育）思想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有著積極的推動作用。在維新派主要代表人物康有為、梁啟超、嚴復、譚嗣同等力主引進西方“新學”以改良中國社會的思潮影響下，京師大學堂及各省、府、州、縣開設的中西學堂均開設了體操課。這也意味著“西洋兵操”正式引進學校，近代中國人的體育強種強國觀念開始形成[2]。

2 軍國民主義體育的發(fā)展巔峰

自1898年戊戌變法將“西洋兵操”正式引進學校，標志著軍國民體育思想在學校的萌芽；而1906年清政府頒布《葵卯學制》將軍國民體育作為學校體育的宗旨；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剛卸任民國北京政府內(nèi)閣教育總長不久、時任上海中華書局總編輯的范源濂提出，國人應知世界之大事，振尚武之精神，思夫不武者不足以為國民，不武者不足以為男子，則尚武之念，自油然而生矣[3]。而袁世凱的《大總統(tǒng)頒定教育要旨》也將尚武作為七大教育要旨之一，再加上日本向北洋政府提出企圖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后而在全國掀起的愛國熱潮，紛紛提出要加強軍事訓練與體育，將軍國民體育推向了發(fā)展高潮。1915年1月《大總統(tǒng)頒定教育要旨》中的尚武要旨中提到“國何以強，強于民；民何以強，強于民之身；民之身何以強，強于尚武……好武之民不靖，不靖則亂。不知尚武云者，乃煉其堅實之體格，非逞其血氣之作用也?！盵4]1915年2月的《特定教育綱要》中，對各級學校落實愛國、尚武等要旨做了具體要求，“以道德教育為經(jīng)，以實利教育、尚武教育為緯；以道德實利尚武教育為體，以實用教育為用，……尚武教育，以自初等小學注重體育衛(wèi)生，加以軍隊束伍進退之法為始[5]?！?/p>

1915年4月，由沈恩孚、黃炎培、經(jīng)亨頤等人在天津發(fā)起成立了民間教育社團——全國教育聯(lián)合會（亦稱全國省教育聯(lián)合會），由民國時期各省教育會和特別行政區(qū)的教育會推派代表組成，其宗旨是“體察國內(nèi)教育狀況，并應世界趨勢，討論全國教育事宜，共同進行”。聯(lián)合會成立后即刻舉行第一屆年會，并討論表決通過了若干提案。從1915年至1925年，聯(lián)合會一共舉行了11屆年會。因聯(lián)合會每屆年會討論的多為國內(nèi)教育界的重要問題（如義務教育、實業(yè)教育、社會教育、修改學制等），且經(jīng)代表表決通過后由各省和特別行政區(qū)“共同進行”，故每屆年會所決議提案均受到各方人士關注。第一屆年會因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袁世凱頒布教育要旨和綱要、兩任教育部部長的軍國民教育思想等事關軍國民教育因素的影響，就通過了一項《軍國民教育實施方法案》的決議，不僅對于訓練者提出了軍國民體育的相關規(guī)定，對于教授者也提出了軍國民體育的明確要求[6]。

由以上種種不難看出，軍國民主義的體育思想不僅在當時的民國社會中具有較大影響力，而且在各級學校得到了很好的實踐，軍國民體育也成為全民皆兵和軍事化訓練的代名詞，并在民國初期達到了發(fā)展巔峰。

3 兵式體操的衰落和新式體育的興起

袁世凱雖然在登基稱帝前即廢止了1913年頒行的壬子癸丑學制，但各級學校的兵式體操卻尤勝之前。但在1916年，隨著推崇軍國民教育思想的袁世凱登基稱帝失敗，再加上由退役士兵擔任體操課教員使兵式體操過度軍事化而忽視學生生理和心理生長所帶來的弊端，學校中的兵式體操課引起了諸多教育界內(nèi)外人士的批評。如毛澤東在1917年發(fā)表的《體育之研究》中就批評到，“故愚觀現(xiàn)今之體育，率多有形式而無實質。非不有體操課程也，非不有體操教員也，然而受體操之益者少。非徒無益，又有害焉。教者發(fā)令，學者強應，身順而心違，精神受無量之痛苦，精神苦而身亦苦矣。蓋一體操之終，未有不貌瘁神傷者也?！盵7]著名體育家徐一冰也對無良之體操教員嗤之以鼻，認為那些無知識、無道德的兵痞成為學校教師，這些人酗酒狂賭、打架斗毆的事情時有發(fā)生，不僅損壞了學校名譽，更引發(fā)了學生們的父兄對體操一科的仇視[8]。

在這一態(tài)勢下，軍國民主義體育思想的影響已在學校體育中有所減弱，體操課中的兵式體操內(nèi)容也有所減少。受到大學校際間體育賽事的影響，以及第一屆（1910年）、第二屆（1914年）全國運動會和第二屆遠東運動會（1915年）的舉辦，學生對田徑和球類項目的興趣大大增強，校園內(nèi)希望將田徑和球類項目加入體操課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鑒于此，北洋政府教育部還特地發(fā)文加以說明，“學校教課，勢難于體操一科獨增教學時數(shù)，凡辦理學校人員，宜體此意，引導學生于體操正課之外，為種種有益之運動。專門以上學校，體操不列正課，尤宜組織運動部，隨時練習，以免偏用腦力。每年春秋兩季，宜酌開學校運動會，互相淬勵?！盵9]許多學校除了開設教育部規(guī)定兵式體操課之外，還增加了普通體操、田徑、球類、新武術和游戲等項目及內(nèi)容。特別是大學因為有較大的辦學自主權，在教授和學生的強烈倡議和要求下，大學生在學習德國和日本兵操的同時，也接受美國和英法等國的體育教學方式，在課外體育活動中組織開展田徑、足球、網(wǎng)球、棒球和籃球等項目的活動，后來又加游泳、越野賽跑、技擊等項目。除了組織開展校內(nèi)相關項目的運動會之外，有些大學還成立了相關體育組織，聯(lián)合開展校際間的體育賽事。如“華東大學體育聯(lián)合會”，從1914年成立到1926年解散，先后組織了13次運動會，開展了田徑、足球、棒球、網(wǎng)球、籃球和排球項目的比賽[10]。

1918年德國正式宣布投降，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同盟國的失敗而告終。隨著積極實施軍國民教育的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敗退，軍國民體育在一定程度上被認為是帝國主義的一種侵略工具，也是軍閥維持封建割據(jù)的一種手段。因而，許多趨向于和平的人士均建議取消學校中帶有軍國民教育思想的兵式體操課。在實用體育、自然體育、國粹體育等思想日益為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及跟隨者接受后，以“強兵、強種、強國”為核心的軍國民體育思想在國內(nèi)的影響日漸消退。如原來一直抱有軍國民教育思想的蔡元培從歐洲回國后，已認識到了軍國民體育的不足。德國的戰(zhàn)敗以及北洋軍閥的混戰(zhàn)，更讓還抱有強種強國的軍國民體育觀念的蔡元培的教育和體育思想發(fā)生了較大轉變?！暗聡妵裰髁x以全國人民為機械，而供野心家之用?！瓌t軍國民教育之不能容于今日，可概見矣。”[11]

1918年召開的第四屆全國教育聯(lián)合會會議通過了《推廣體育計劃案》的會議決案，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世界各國均十分注重國民體育的提升，但中國的體育問題歷來就不受國人重視，且已落后于西方各國。近年來雖然體育已逐步為各地學校所重視，但多年來的弊端難以短時間改變。但如果還不采取積極行動的話，再難以在國際競爭中得以生存。并提出“設立國立體育研究所，以為體育之根本研究，力謀體操之改善及體操以外各種體育法之進步，并年派適當之人材就學海外，調(diào)查各國研究之狀況，以為體育改善之參考?！盵12]而在1919年的五四運動之后，全國教育聯(lián)合會于10月召開第五次年會，其中的一項決議《改進學校體育案》就明確提出了對軍國民教育的否定意見，并要求學校體育要因材施教[13]。而后，北洋政府教育部還由馬良組織編寫的“中華新武術教科書”及其議案函通告各省區(qū)教育會，作為各級學校體操課及體育活動的參考用書，供學校體育教員參考并教授之。

事實上，在《推廣體育計劃案》和《改進學校體育案》被提交全國教育聯(lián)合會決議之前，許多學校已經(jīng)自動減少兵式體操的課時數(shù)，并增加田徑、球類和武術等內(nèi)容。提案通過之后，雖然教育部尚未作出廢除兵式體操課的要求，但一些學校已經(jīng)主動宣布廢除體操課而設置體育課。在教育部于1922年11月頒布《學校系統(tǒng)改革令》實施新學制（亦稱壬戌學制）同時，也組織編寫了《課程標準綱要》（課程標準于1923年修訂后才正式公布），正式將學校“體操科”改稱為“體育科”，“體操課”也改為“體育課”，將兵式體操徹底在學校體育課中廢除，而以田徑、球類、普通體操和游戲等為主要內(nèi)容。這標志著軍國民主義體育思想由盛而衰，也意味著之前服務于軍國民教育的兵式體操課已不再是中國學校體育的中心和主流，而是被逐步邊緣化。

4 結語

雖然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由于抗戰(zhàn)之需，軍國民主義體育思想在學校體育中有所抬頭，但兵式體操在學校中卻已失去往日輝煌而逐漸走向衰落。學校體育也由原來效仿日本轉而效仿美國的學校體育，許多西方新式體育迅速被引入到學校體育中，各類體育組織、校內(nèi)與校際間體育賽事、課外體育活動如春筍般在學校中生根發(fā)芽，中國學校體育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1]魏源.海國圖志卷二，籌海篇三-議戰(zhàn)[M].上海:上海書局石印版,光緒乙末(1895年):2.

[2]蘇競存.中國近代學校體育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33.

[3]范源濂.今日世界大戰(zhàn)中之我國教育[A].舒新城.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第2版，上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2:247-248.

[4]舒新城.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第2版，上冊)[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247-248,255.

[5]轉引自:吳家螢.中華民國教育政策發(fā)展史[M].臺北: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90:37-38.

[6]二十八畫生.體育之研究[J].體育學刊,1997(2):1-5.

[7]徐一冰.二十年來體操談[A].國家體委體育文史工作委員會.中國近代體育文選[M].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1992:79.

[8]轉引自:谷世權.中國體育史[M].北京:北京體育大學出版社,1997:213.

[9]編篡委員會.上海體育志[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6:114.

[10]蔡元培.歐戰(zhàn)后之教育問題[N].北京大學日刊,1919-11-19（1）.

[11]教育部.民國七年全國教育聯(lián)合會議決案:推廣體育計劃案[J].體育周報,1919(5):17-18.

[12]國家體委體育文史工作委員會.中國近代體育議決案選編[M].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1990：9-10.

The Rise and Fall of Militarism P.E. Ideology in the Late Qing and Early Republican Periods

ZHANG Jianxin

(Shanghai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Science, Shanghai 201620, China)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12YJC880150）。

張建新（1973—），博士，教授，研究方向：高校體育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