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偉
(復旦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上海 200082)
機會主義這個概念最早源于法語詞匯“opportunisme”,原意為妥協(xié)和應付,后又增加了“不擇手段”的詞意。如我國學者竹立家[1]、陳天祥[2]35就認為機會主義是指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以結果來衡量一切、不重視過程和規(guī)則的行為。此后這一概念被高度政治化,如張鳴認為機會主義多指政壇中那些沒有定見、沒有操守、隨機應變的政客行為[3]51。這些均是對機會主義特征的簡單描述,而究其行為根源,可以用米切爾·科洛吉爾的概念進行解釋??坡寮獱栒J為機會主義是“人們在任何情況下都利用所有可能的手段獲取它自己的特殊利益的傾向”[4]。在此解釋下,機會主義也被引進到制度主義經濟學中,泛指那些為追求利益最大化、不講規(guī)矩的投機行為[3]51。但“無論是經濟上還是政治上,機會主義實際上都是指不顧一切的趨利主義,其實質都是指只顧眼前的、短期的、局部的利益?!盵5]與前述有所不同的是,在無產階級理論和革命實踐中,“機會主義”又有其具體而特殊的內容指向,即“機會主義是指工人運動或無產階級政黨內部出現的違背馬克思主義根本原則的思潮、路線,它是資產階級或小資產階級思想的反映”[6]。
作為無產階級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馬克思和恩格斯就機會主義問題同眾多的機會主義者進行了長期的理論斗爭。簡而言之,他們所批判的機會主義在性質上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另一種是“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
所謂“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就是指那些沒有站在無產階級立場上的思想和行為,既包括代表了小資產階級思想而對資產階級妥協(xié)的改良派,也包括“激進”性質的無政府主義。在這個層面上,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批判的機會主義突破了我們前述提及的傳統(tǒng)的機會主義內涵——“妥協(xié)和應付”。
1.“妥協(xié)”性質的機會主義
所謂“妥協(xié)”性質的機會主義是指改良的社會主義,其中包括工聯(lián)主義、拉薩爾主義以及后來的伯恩斯坦主義、考茨基主義和布魯斯派等。在具體內容上,這些理論之間具有這樣或那樣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但總的來說,他們大都持有如下的觀點:
首先是反對階級斗爭,鼓吹階級調和。這便從根本上與馬克思恩格斯的革命理論相排斥。拉薩爾曾在他的《工人讀本》中宣稱,他“喚起的是一個普遍的、民主的、人民的運動,但絕不是階級運動”,這一運動“包含一切階級的真正利益”,號召社會各階級“和解”“團結”和“仁愛”,由此造成“階級調和的偉大事實”,“造成一切人的統(tǒng)治”[7]。
“階級調和”理論在行為上表現為對掌權的資產階級的妥協(xié)與讓步。這類機會主義都拒絕采用革命手段來改變資本主義制度,認為社會主義在資本主義中可以一部分一部分地生長出來,不需要進行社會革命和流血斗爭,只需通過溫和的議會道路將大多數工人階級的代表選舉到市政機關中,由他們通過立法進行各種改良實踐,便可以把當下的國家變?yōu)樽杂傻娜嗣衩裰鲊摇?/p>
可以看出,這類機會主義對待資產階級的態(tài)度與馬克思恩格斯所認為的“在堅持工人階級在運動中的領導權和斗爭綱領的前提下,并不排除與資產階級激進派合作,但必須警惕他們的叛變”[8]這一觀點具有本質的區(qū)別。前者是在接受資產階級統(tǒng)治下的茍活,哪怕是爭取選舉權的努力,也只是為了在向資產階級爭取自身所屬的小群體的利益時,擁有多一點的談判砝碼。由于它的出發(fā)點是為自己所屬群體的少數人謀利,落腳點便不可避免地表現為向資產階級妥協(xié),同資產階級實質性地站在一起。而后者則是暫時的策略性行為,它的最終目的是奪取革命的領導權,推翻資產階級統(tǒng)治,建立無產階級專政,是為絕大多數人利益而進行的革命活動。
2.“激進”性質的機會主義
“激進”的機會主義主要指無政府主義。無政府主義早在18世紀就已經出現,其理論或主張不僅反對資產階級,也反對無產階級,它代表了小資產階級和流氓無產者的利益和要求。無政府主義者反對一切形式的國家與制度、政府與社會,推崇“社會革命”、全民暴動,追求個體的絕對自由。總的來說,無政府主義試圖“摧毀一切國家和制度,拋棄政府與議會,建立人民自由組織的聯(lián)邦”[9]。無政府主義目標的實現無疑是以大規(guī)模的破壞和毀損為代價的,其間充滿了混亂和對民眾情緒的裹挾。
但實際上,這種“激進”只是表面上的“激進”,其內里仍然是“妥協(xié)”。換句話說,其“激進”更多的是針對無產階級的激進,其“妥協(xié)”則是對資產階級的妥協(xié)。究其原因大抵是,彼時無產階級尚未取得政權,因此對無產階級的批駁僅需“理論”上的成本而不需要“現實”中的成本。但當無政府主義者面對掌權的資產階級時,就需要考慮自身在反資產階級時所可能遭受到的實際損害了,故而就很容易對資產階級在表面和口頭上進行反對,而在關鍵時刻和實際行動中實施妥協(xié)。這一點在蒲魯東主義的泛起和發(fā)展中明確地反映出來。
蒲魯東主義代表了在資本主義壓迫之下面臨破產困境、淪為無產者的小生產者的訴求。他們希望擁有一個和平安穩(wěn)的社會環(huán)境,以恢復小私有者的原有經濟地位,為此才會有反對資本主義剝削制度,進而反對國家政權的主張和思想。但正如前文所說,對資產階級的反對很容易在現實的統(tǒng)治面前屈服。從蒲魯東的著作中可以看到,他在反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同時也反對共產主義,并在后來發(fā)展為肆意攻擊共產主義,對與資產階級的斗爭產生動搖[10]20。例如,他雖然批判資本主義社會,但實際上并不贊成消滅資本主義的“私有制”基礎,僅僅主張私有財產的普遍化,特別是主張土地歸個人私有。這與馬克思主義所主張的消滅私有制以消滅剝削,實現土地公有從而徹底解放廣大農民的主張完全相悖。與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和可行性不同,蒲魯東的主張?zhí)幪幫嘎吨霸O想”和“妥協(xié)”的味道。比如通過利用交換銀行和合作社,使小生產者能互相等價交換他們的產品和取得無息的信用貸款,從而避免由于資本主義競爭和高額貸款利息所導致的破產與貧困。這種想法充滿了十足的天真意味,以至于列寧曾評價蒲魯東主義“不是消滅資本主義和它的基礎——商品生產,而是使這個基礎免除各種弊病和贅疣等等;不是消滅交換和交換價值,而相反地,是使它‘確立’,使它成為普遍的、絕對的、‘公允的’,沒有波動、沒有危機、沒有弊病的東西”[11]。這便是蒲魯東主義,一種表面激進內里妥協(xié)的機會主義學說。
“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是指那些雖站在無產階級立場,但在同資產階級斗爭時采取了錯誤策略的理論與行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派別是“青年派”?!扒嗄昱伞敝饕梢恍┠贻p的大學生和文學家組成,他們從來沒有認真系統(tǒng)地學習和研究過馬克思主義,也沒有經受正式的黨員教育和培養(yǎng),同時又礙于身份不參與群眾實踐。他們在理論上只拾得馬克思主義的皮毛,在現實中不了解所處國家與社會的真實情況,空有一腔“革命”情懷,卻敢于并耽于對革命指手畫腳。
“青年派”的最大特點是對暴力擁有過度的期待,認為暴力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是反動的而是革命的。他們否認合法斗爭,反對參加議會選舉,認為議會這種漫長而溫和的斗爭是沒有必要的,應該馬上發(fā)動革命,奪取勝利。為此,他們不顧實際情況號召工人舉行總罷工,以期在短期內迅速打擊資本主義的社會與經濟運行,破壞它的生產流通秩序,從而摧毀資本家的根基[10]23-24。
在一定程度上,這種機會主義要遠比“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危害更大。因為在不合適的時候盲目發(fā)動罷工,只會使工農群眾遭受損失進而脫離無產階級政黨,并瓦解無產階級的革命斗志。這種機會主義雖然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內,卻沒有真正地站在人民群眾之中,其所行之事實為反人民之事??陀^來說,這種“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是為資產階級所歡迎的,是“工人運動內部的另一個敵人”[12]142。
在中共早期革命的歷史中,發(fā)生過幾次重大的機會主義錯誤。同馬克思恩格斯時期所斗爭的機會主義相同,這些錯誤也可以分為“階級立場”和“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兩個大類。但需要指出的是,盡管在類別劃分上二者具有同一性,但在實際情況中,馬克思恩格斯時期所面臨的機會主義問題主要是“階級立場”上的問題,而中國革命實踐中所面臨的機會主義問題卻多屬于“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這或許是因為,馬克思恩格斯時代還尚未有無產階級國家政權的誕生,資產階級專政在國際社會中始終處于主宰地位,資本主義不管是在理論上還是在現實政治生活中都屬于強勢的一方,由此便容易滋生“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問題。到中共革命之時,蘇聯(lián)作為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誕生及其在短期內取得的巨大成就,不僅證明了無產階級理論的有效性,而且證明了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這無疑給中共等后來的革命者以堅定“階級立場”的底氣。
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中共領導層在共產國際指導下采取了一系列妥協(xié)、退讓的錯誤政策,由于各種原因,這些錯誤政策后來被冠之以“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之名。在具體內容上,主要包括“在革命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對資產階級和國民黨缺乏正確的認識,只講聯(lián)合,不講斗爭,放棄無產階級領導權;忽略農民在反帝反封建斗爭中的偉大作用,不敢領導農民群眾開展土地革命以滿足農民的土地要求;不懂得無產階級掌控革命武裝的重要性,忽視對軍事問題的研究,忽視發(fā)展工農革命武裝,不去建立一支共產黨單獨領導的強大武裝力量”[13]等幾個方面,但其間最根本最嚴重的則在于“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即對革命領導權的放棄、對大資產階級的妥協(xié)。
這種妥協(xié)和退讓貫穿于大革命的始終。從國共合作以“黨內合作”開始,到后來的“中山艦”事件,再到“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和“七一五反革命政變”,中共領導層在復雜的形勢之中,在自身選擇及共產國際的雙重作用下,始終沒有堅定地爭取到革命的領導權,而是不斷地讓步。中共領導層不僅在革命領導權上讓步,甚至在接受國民黨作為革命的領導力量后,在日常的工作中也不斷讓步。1926年1月,國民黨在廣州舉行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之前,中共在會同共產國際代表就參加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的人數問題進行討論時發(fā)生了爭執(zhí),中共提出7人名額,而共產國際代表鮑羅廷卻認為不能“嚇跑中派和刺激右派”[14]。中共領導層在壓力之下無奈妥協(xié),最終同意4人參加。而在實際選舉中,共產黨員所占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的人數不到三分之一,比預想的情況更為糟糕。
雖然在當時的諸多妥協(xié)行為背后,都有共產國際罔顧中國革命實際而妄加干涉的因素,但作為當時黨的領導人,陳獨秀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陳獨秀本身就存在“階級立場”不堅定的問題。眾所周知,陳獨秀的“二次革命論”是其妥協(xié)思想的代表。他曾在《資產階級革命與革命的資產階級》一文中指出:工人階級雖然是中國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由于中國的工業(yè)不發(fā)達,致使工人階級在質量和數量上均不成熟,因而工人階級在當時并不是一股獨立自主的革命力量[15]。他認為:“半殖民地的中國社會狀況既然需要一個資產階級的民主革命……革命的成功必須取得資產階級充分的援助……若失去資產階級的援助,……便沒有階級的意義和社會基礎?!盵16]在這種思想觀點支配之下,再加上共產國際的一些政策壓力和來自國民黨右派的進攻,中共領導層便不可避免地采取了一次次妥協(xié)、退讓甚至投降的做法??梢哉f,中共領導層在這個時期所犯的“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錯誤,是多方因素作用的結果。
將中共領導層在早期革命中所犯的“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錯誤同馬克思恩格斯時期所批判的同類機會主義錯誤相對比便會發(fā)現,盡管時代背景和革命條件不同,但此類機會主義錯誤都表現為對無產階級立場的背離和對資產階級的投靠。這看似自然而然的“由無產階級搖擺到資產階級”的路徑背后,實際上蘊含了馬克思主義對時代的分析。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提出,資產階級時代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它使階級對立簡單化了。整個社會日益分裂為兩大敵對的陣營,分裂為兩大相互直接對立的階級: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17]。在兩大陣營之外的那些階級都搖擺于這兩大階級之間。因而,對無產階級革命的不堅定也始終表現為由無產階級立場搖擺到資產階級立場這種唯一的路徑之上。
作為“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的一部分,對待農民階級的不信任和不重視實際上屬于“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陳獨秀對農民的不信任,使其雖然嘗試拒絕共產國際所要求執(zhí)行的一些退讓政策,卻始終無法找到真正的解決之道,因為他找不到放棄國民黨之后的合作對象。農民不在他的選擇之列,而中國工人的力量又是薄弱的。因此,在陳獨秀領導下的中共,始終未能掙脫共產國際和國民黨的雙重束縛,革命實難成功。
對待“農運”和“工運”的態(tài)度問題,是這個時期“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所犯的嚴重錯誤。這種機會主義主要表現為對群眾運動的不信任和領導群眾運動的能力之差——當時的中共領導人往往在群眾運動高潮時給予打擊,在其低落時卻又錯誤地鼓動之,由此造成了極大的革命損失。如在湖南農民運動轟轟烈烈開展之際,鮑羅廷、陳獨秀等人卻提出“運動過火”的問題,并提出“民眾不得自由行動以促武裝干涉之速來”[18]。這些錯誤的判斷和行為既出于對資產階級和國民黨右派的恐懼,也由于缺乏對工農運動的實際了解。與之相反,深入湖南農村詳細考察之后的毛澤東則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盛贊農民運動“是四十年乃至幾千年未曾成就過的奇勛。這是好得很。完全沒有什么‘糟’,完全不是什么‘糟得很’”[19]。
在應當進攻的時候退縮,在應當采取守勢的時候卻又要冒進。在大革命失敗后,整個革命形勢處于敵強我弱的低潮之時,中共的領導層卻認為革命形勢“不斷高漲”,并吹噓各地農民暴動的相繼爆發(fā)以及城市工人斗爭的日益激烈,指出當下顯然有會合而成總暴動的趨勢。于是在斗爭策略上,他們反對有組織的退卻而主張繼續(xù)進攻。這是典型的盲動主義,是機會主義的變種??梢哉f,這個時候的中共領導層在組織上缺乏對工農運動的有效領導能力,在行為上缺乏深入實踐去了解革命情形的踏實品質,尤其是缺乏在革命工農與國民黨在所難免的決裂事實中拋棄中間妥協(xié)調和的態(tài)度[20],而遵循中共應當有的政治立場與工農堅定站在一起的決斷之心。這是極為嚴重的機會主義心態(tài)。
中共領導人在大革命時期出現的“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錯誤,同前述的馬克思恩格斯所批判的這類錯誤的代表——“青年派”具有相同的表現,他們都沒有全面系統(tǒng)地學習馬克思主義,沒有將馬克思主義同本國的革命實踐聯(lián)系起來。事實上,馬克思恩格斯在工農問題上有過具體而深刻的分析,這些分析來源于對德國革命情形的總結,對指導中國革命實踐具有直接的指導意義。例如,鑒于德國工人數量的不足和農民潛在的革命性,恩格斯曾指出,“為了奪取政權,這個政黨應當首先從城市走向農村,應當成為農村中的一股力量?!盵21]這一判斷同樣適用于中國。不在理論上吃透馬克思主義,不將馬克思主義同本國的革命實踐結合起來,就容易讓革命走彎路,就會出現許多不應當的流血與犧牲。
筆者將前述機會主義分為“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和“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表面看,兩者有著顯著的區(qū)別,但它們的內在本質卻是相同的。
兩種機會主義在形成原因上具有很大的區(qū)別。總的來說,“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很大程度上來源于主觀因素,而“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則多受客觀因素的干擾。也就是說,能否擁有堅定的“階級立場”,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身的政治理論是否扎實,政治素養(yǎng)是否足夠,能否在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激烈對抗中選擇正確的道路。因而,列寧所主張的主要從理論上、通過教育的方式就可以克服機會主義傾向[22]的做法對這類“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是有效的。與此同時,對這類機會主義的克服還需要個人具備掙脫利己思想的人性弱點的束縛,從眼前的、短期的、局部的利益中跳脫出來的思想境界。
但需要指出的是,“階級立場”作為一項觀念的產物,在實際的革命過程中很容易成為諸多過失行為形成的思想根源。在無數的政治辯論和批判下,無產階級對“階級立場”愈發(fā)敏感,由此便容易走向“寧左勿右”的道路,甚至在某些時候為了“站對立場”而忽略客觀事實,用主觀主義或教條主義的態(tài)度來認識和處理問題。這一點在中國革命的早期體現得淋漓盡致,是我們時刻要提防的錯誤傾向。
與“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的形成不同,“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往往是要解決革命實踐中所遇到的問題,而實踐要遠比理論復雜得多。它要經受許多來自外部因素的干擾,需要面對人類的有限理性、外部性和信息不對稱[2]35等問題。想要克服這種機會主義,單單運用黨綱黨章以及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的方式就不太現實了,革命者必須要在革命實踐中不斷積累經驗,增長準確判斷的智慧。用盧森堡的話來說,就是“只有當這些錯誤在實踐中獲得了具體形式之后,才能通過運動本身克服它們,當然要借助于馬克思主義提供的武器”[23]。
與此同時,鑒于“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的形成原因中,包含了一些難以克服的客觀因素,因而在判斷這類機會主義錯誤上,我們要采取格外謹慎的態(tài)度。要中肯理性地去剖析事件發(fā)生時的現有力量和條件,而不能以事后的“上帝視角”妄扣帽子。我們必須認識到,必要形勢下的妥協(xié)不是機會主義,倘非如此,就很容易導致盲動主義。1928年11月中共中央發(fā)布的《告全體同志書》在批判盲動主義時就這樣指出:“不顧群眾,不估量革命和反革命的力量,只憑少數人的英雄氣概,就輕舉妄動起來,在反對機會主義的潮流中,大家只嚷著‘暴動’‘暴動’,幾乎每次斗爭都要作暴動的布置,以為不如此,便是機會主義”[24]。然而實際上,這種心態(tài)下促成的“暴動”才是真正的機會主義。
盡管兩類機會主義在形成原因及表現上存在一些區(qū)別,但實際上,兩類機會主義的本質都是對最廣大人民群眾的背離。
對于“階級立場”上的機會主義來說,之所以存在沒有堅定地站在無產階級一方的問題,是因為他們都有為自己所屬的小團體或階層謀利益的狹隘目的,比如工聯(lián)主義者為工人貴族謀利,拉薩爾主義者為小生產者謀利。一旦他們跳脫出小群體的狹隘利益,從為絕大多數人民利益而行動的角度考量,他們就會離開自己原有的立場,自然而然地站到無產階級的立場上來。因為同“過去的一切運動都是少數人的或者為少數人謀利益的運動”不同,“無產階級的運動是絕大多數人的、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獨立的運動”[25]。作為統(tǒng)治階級的無產階級,無論是在國家政治職能還是經濟職能的發(fā)揮上,都始終把社會的共同利益當成自己的利益,為多數民眾考慮[26]。
至于“斗爭策略”上的機會主義,也是因為忽略了人民群眾的行動和力量所致。他們沒能準確反映人民群眾的斗爭需求,沒有積極響應和組織領導工農群眾已經自發(fā)興起的運動,甚至在某些時候表現出對工農這個“無產階級摯友”的傲慢與偏見,由此便觸摸不到革命形勢的真實起伏,無法在“高進”和“守勢”之間靈活切換,只能流于不合時宜的“暴動”和“妥協(xié)”。忽視群眾的力量是致命的,“在人民群眾中,我們到底是滄海一粟,只有當我們正確地表現人民所意識到的東西時,我們才能管理。否則共產黨就不能引導無產階級,而無產階級就不能引導群眾,整個機器就要毀壞。”[27]
為此,要有效解決機會主義問題的直接辦法便是在實際的革命運動中,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過程中,用與人民群眾始終站在一起的強大力量來抵制和清除機會主義。正如列寧所說的:“我們如果愿意仍然成為社會主義者,就應該到更下層和更低層中間即到真正群眾中間去,反機會主義斗爭的全部意義和全部內容就在于此”[28]。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列寧對“左”傾思潮批判議會斗爭方式持否定態(tài)度。他認為,鑒于廣大“農村無產者”和“數百萬的”工人不僅一般地贊成議會制度,而且對資產階級議會抱有幻想,因此“不能認為對于我們已經過時的東西,對于階級、對于群眾也已經過時”[12]168,絕不能“把自己的愿望,把自己思想上政治上的態(tài)度,當作了客觀現實”[12]167。應該把革命政黨參加議會斗爭的目的正確地設立為“正是在于教育本階級的落后階層,正是在于喚醒和啟發(fā)水平不高的、備受壓抑的和愚昧無知的農村群眾”[12]168,而不是僅僅通過咒罵議會的機會主義和否認參加議會的必要性來標榜自己的“革命性”。畢竟,無產階級政黨的運動終究是人民群眾的運動,因而無產階級真正的革命性,也應該由發(fā)動人民群眾、與人民群眾一道開展革命斗爭來體現。
不管是在理論爭論中,還是在給某一事件進行定性時,“機會主義”這一字眼在使用過程中呈現出不斷泛化的趨勢,以至于到底什么是“機會主義”這個問題的答案變得愈發(fā)模糊。因而對其作一些限制性描述和分類便顯得頗為重要,畢竟機會主義不應該成為一個兜攬全部的筐,而應該具有明確的指向性,這既有利于總結和反思,也更有利于提防和避免。將機會主義分為“階級立場”和“斗爭策略”兩類便具有相應的意義。不管是革命時期還是和平建設時期,我們都應該時刻警惕和提防這兩種機會主義,盡管它們在形式和內容上有所不同,但由于本質上它們都是對最廣大人民群眾的背離,因此在根本解決之道上是同一的,那就是要始終站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立場上,堅持群眾史觀,“哪里有群眾,就一定到哪里去工作”[12]163,通過這種實際行動來密切黨群關系??偠灾?,時刻注意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意識和行為有利于明確革命和社會的形勢,同最廣大的人民群眾站在一起既是避免“階級立場”上機會主義的利器,也是避免“斗爭策略”中無論是盲動還是妥協(xié)的機會主義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