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權,周洪宇
廟學及廟學學、廟學史的學科歸屬與建構
趙國權1,周洪宇2
(1. 河南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4;2. 華中師范大學 教育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在古代,“廟”為主祀孔子的重陣,“學”為育才重地,“廟”與“學”結合后形成中國教育史上獨具特色的“廟學合一”現(xiàn)象,二者的結合體被稱之為“廟學”,亦即各級各類官學的代稱。用歷史、文獻和比較法,從概念、學科、史學三個維度來研究廟學,旨在闡釋廟學作為踐行儒學的特殊物質載體,既是一種歷史、政治、文化符號,更具有普遍的教化價值,一部廟學史幾乎就是一部中國學校史?;趶R學的史料積累以及廟學研究的豐碩成果、社會支持和現(xiàn)實需求,需要建構一門新的學問“廟學學”和專門研究領域“廟學史”,通過從歷史、教育、政治、經(jīng)濟、哲學、建筑、文物、民俗、倫理、藝術、宗教、圖書等多學科角度,對其學科屬性及學科理論進行深度挖掘,以此來傳承和弘揚中國的廟學文化。
孔子;廟學;廟學學;廟學史
在人類軸心時代,中國的“廟”作為禮制性建筑已有定制,或稱“名堂”,或稱“太廟”,設廟目的主要在于祭祀先祖先賢,以緬懷他們的恩德、遵循他們的教誨、傳承他們的基業(yè),甚至在國家政治生活中還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依據(jù)禮制,從天子到士皆可建廟,故孔子卒后,“后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1]1945,此便是歷史上第一座主祀孔子的廟宇,稱之為“孔廟”,明清以后多以“文廟”稱之。自兩漢以后,伴隨統(tǒng)治者對孔子及儒學的尊崇,主祀孔子的廟宇與官學及宋元以后的部分書院漸漸融為一體,成為學校教育活動的主要內(nèi)容,也形成頗具特色的“廟學合一”景觀,我們稱此類禮制性建筑為“廟學”,也有稱之為“學廟”的。且自有廟學以來,如同書院、貢院、祠堂一樣,成為各個學科普遍關注的一個文化及教育的“活化石”,以致相關史料及研究成果頗為豐厚,在此基礎上有必要建立一門新的“學問”即“廟學學”,有必要開辟一個新的研究領域即“廟學史”,以此來推動廟學研究,讓中國的廟學文化走向世界,讓世界了解中國的廟學文化。
在史書及后世研究文獻中,廟學多與文廟、學廟等混用。通常每一概念的出現(xiàn)都有一定的背景和語境,概念又恰恰是“我們進行思考、批評、辯論、解釋和分析的工具”[2]4。“廟學”作為“廟學學”的核心學術用語,必須有一個明確而又準確的界定,且有別于文廟、學廟等與“學”有關的概念時,才能合理地進行“廟學學”及“廟學史”體系的建構。
有說“廟學”一語最早出自韓愈的《處州孔子廟碑》,其中所謂“惟此廟學,鄴侯所作”[3]491-492。事實上,唐之前已有“廟學”的說法。北魏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卷二十二中,考證河南淮陽郡一方《漢相王君造四縣邸碑》時,曾寫道“時人不復尋其碑證,云孔子廟學,非也”[4]535。北魏司空、清河王元懌上表要“修明堂辟雍”,召臣僚商議,國子博士封軌議曰:“明堂者,布政之宮,在國之陽……至如廟學之嫌……?!盵5]766衛(wèi)尉卿賈思伯則依據(jù)蔡邕所言“明堂者,天子太廟,饗功養(yǎng)老,教學選士,皆于其中,九室十二堂”而稱之為“蔡子廟學之議”[6]1615。雖然唐之前學者筆下的“廟”即“明堂”,但有“廟學合一”的涵義。而韓愈所謂的“廟學”,實際上也是“廟”與“學”的結合體,他撰文時沒有以“處州廟學碑”為題,而是直書《處州孔子廟碑》,在敘述修建過程“既新作孔子廟……又為置講堂”后,才有“惟此廟學”一語。從表述上看應該是對前人之見的借鑒,所不同的是,韓愈筆下的“廟”確為主祀孔子的廟宇,在唐朝“廟學合一”是普遍認同的客觀存在。
“廟學”在表述上之所以“廟”先“學”后,不是一個簡單的因廟設學、廟中有學問題,而是在政治及社會生活中孰輕孰重的問題。在佛教本土化及道教勃興后,佛寺、道觀遍布天下,致使儒學也面臨著嚴峻的挑戰(zhàn)。于是,在興學重教、弘揚儒學的同時,儒學的物質載體、士人的精神家園孔子廟也被統(tǒng)治者納入到學校建設的議事日程,因此唐宋以后要求有廟必有學、有學必設廟,這是一種頂層設計和治國之策?;蛘哒f“廟學”中的“廟”,就是“儒”的代稱,而儒學又是歷代統(tǒng)治者極力推崇的官方哲學,教育歷來又是從屬于政治的,因而“廟學”的話語表達更具有政治學意義,同時也是“政教一體”的存在形式,或是對“廟”與“學”合一現(xiàn)象的真切描述。
除外,就字義上來說,“廟”是來限定“學”的,既有別于佛教的“寺學”和道教的“道學”,更有別于那些沒有廟宇性建筑的書院、私學、族學、義學、家學等教育機構,但落腳點在“學”而不在“廟”。這樣,“廟學”就是對各級官學及部分書院的通稱,研究廟學既要研究“廟”更要研究“學”。如果說絕大部分孔廟屬于“學廟”的話,那么古代的官學及部分書院和私學都可稱之為“廟學”,這樣,一部“廟學史”就近乎一部“中國學校史”。
正是基于對“廟學合一”的政治及教育文化的認同,元之后的史書多使用“廟學”這一術語來描述“廟”與“學”的結合體即地方官學。如《元史》載:“成宗即位,詔曲阜林廟,上都、大都諸路府州縣邑廟學、書院,贍學土地及貢士莊田,以供春秋二丁、朔望祭祀,修完廟宇。自是天下郡邑廟學,無不完葺,釋奠悉如舊儀?!盵7]1901《元史?忽辛傳》亦載,忽辛就任云南行省右丞后,“先是,贍思丁為云南平章時,建孔子廟為學校,撥田五頃,以供祭祀教養(yǎng)。贍思丁卒,田為大德寺所有,忽辛按廟學舊籍奪歸之。乃復下諸郡邑遍立廟學,選文學之士為之教官,文風大興”[8]3069。
后世學者同樣因襲前說,從教育史角度上積極從事“廟學”研究,普遍將中央國子學、太學及地方府州縣學稱之為廟學。如《中國教育通史》在談到金元之際的廟學時,認為廣義的廟學“是指各級各類的儒學”[9]296。日本學者牧野修二等在探討元朝廟學時,認為“廟學即郡縣學,它是以文廟為精神中樞,并依附于文廟而設置的儒學”[10]。而在臺灣學者高明士看來,一部中國教育史就是由“學”到“廟學”發(fā)展的歷史[11]46。他的《中國教育制度史論》一書共有五章內(nèi)容,其中四章都是在討論“廟學”問題,內(nèi)容分別是:第一章“從‘學’到‘廟學’的教育”,第二章“‘廟學’教育制度的普遍化”,第三章“書院的‘廟學’化”,第五章“廟學制的崩潰與近代學制的建立”,之外的第四章講的是“師生關系”,可以說是廟學研究的代表之作。
目前學術界對與孔子廟有關的學理性探討主要有兩種意見:一是提出要建立“孔廟學”,將“孔廟學”界定為是“以祭祀孔子的廟宇及相關文化為研究對象的一門學科”,并視之為一門新的學科,而非“專學”。[12]二是提出要建立“文廟學”,即“以文廟及與文廟相關的教育文化設施、制度、理論和活動為研究對象的專門‘學問’”[13]。而對于“廟學”,臺灣學者高明士只是大致梳理了廟學發(fā)展的歷史,至今學界尚未提出要建構“廟學學”問題。對此,我們從教育史的角度提出要建立一門新的“專學”即“廟學學”。那么何謂“廟學學”,其與廟學史、教育史有何內(nèi)在聯(lián)系等問題,需要作進一步的討論。
所謂“廟學學”,是指以廟學及與廟學相關教育文化為研究對象的專門學問,或者說“廟學學”如同書院學、科舉學一樣是一門新興的“專學”,而非嚴格意義上的“學科”。因為學術界對“學科”的界定是非常嚴格和明確的,“必須要有自己的學科性質、研究對象、研究理論與方法、研究范圍與邊界,有自己的代表性人物與成果”[14]。對于尚不具備成為一門新興學科基本條件的“廟學學”來說,自然不能稱之為一門完全意義上的“學科”,也許若干年后,當“廟學學”具備一門新興學科的條件時,則可以從真正意義上的“學科”角度進行“廟學學”學科再建構。
就目前來說,將“廟學學”稱之為一門專學或“學問”則是合理的。因為“學”有學問和學科雙重含義,“學問是完全開放的,它是一種研究領域,不受任何限制,任何人都可從不同方面、不同層面進入研究領域,開展研究,取得成果。而學科則帶有一定的專有性與封閉性,有自己獨有的研究對象、獨有的研究理論與方法、獨有的研究范圍與邊界”[14]。方澤強等提出,凡是稱之為“專學”的,需要具備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理論體系和一定數(shù)量的研究人員等四個條件,相對于“學科”而言,“專學更側重于知識維度的探究,它為研究興趣而追求學術,而并不刻意追求社會建制”[15]。鑒于“專學”也是目前學術界常使用的一個概念,諸如相繼興起的四書學、朱子學、陽明學、紅學、敦煌學、甲骨學等一系列“專學”,那么也完全可以將“廟學學”定位在一門“專學”或“學問”,既符合教育史研究的價值導向與追求,又能避開“學科”這一極易引起歧義的字眼。
“廟學學”與“廟學史”都以廟學為研究對象,都是教育史的專門研究領域,與廟學文化能在新的時代得以“創(chuàng)造性繼承,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所不同的是,“廟學學”所研究的是廟學自身所承載的教育文化及其功能,需要以知識為軸,從歷史、教育、政治、經(jīng)濟、哲學、建筑、文物、民俗、倫理、藝術、宗教、圖書、生態(tài)等多個角度進行深入研究,借以探明廟學的價值取向及運行機制,為現(xiàn)存廟學資源的充分利用提供理論指導。而“廟學史”則是以時間為軸,來探討廟學發(fā)生發(fā)展的背景、歷史進程及其規(guī)律的專門學問,以便“古為今用”。
“廟學學”與“廟學史”之間,無疑是一種既獨立又相輔相成的關系。“廟學史”是“廟學學”研究的基礎,也是“廟學學”成為一門專學的主要標志,或者說沒有系統(tǒng)深入的廟學史研究,“廟學學”很難成長或成熟為一門專學。而“廟學學”既是以廟學史研究為基礎的一種理論再生,反過來又能拓展廟學史研究的視野和范圍,并為廟學史研究提供理論支持與引領。
按照學科分類,“教育史”是教育學之下的二級學科,“廟學史”則只是教育史研究中的一個研究方向或專門研究領域,因此二者不是同位概念,“教育史”居上位,“廟學史”居下位,教育史研究包括“廟學史”研究,“廟學史”歸屬于“教育史”。
就研究內(nèi)容來說,“教育史”是研究自古及今教育活動、教育制度、教育思想的發(fā)生、發(fā)展與演變過程,借以探尋教育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其中學校制度及教學活動是教育史研究的重點,包括學校政策、各級學校設置、行政管理、教學活動、課程與教材、教師任用、招生考核及就業(yè)等,設廟祭祀只是學校教育教學活動的一個“點”,在學術研究上重“學”而不重“廟”。而“廟學史”則是研究學與祭、學與廟相融合的歷史,包括廟學之建筑布局、祭祀禮儀、詩詞碑刻,以及學校如何利用孔子廟這一祭祀空間來實施教育教學活動,廟又如何借助學校來充分彰顯自身的教化功能等。
目前,“廟學史”研究不為內(nèi)地學術界所關注,在多卷本的《中國教育通史》中也只是在討論遼金元時期的官學教育制度時才提到“金元之際的廟學”,多卷本的《中國教育制度通史》中沒有專列條目來討論廟學問題,在諸多版本的中國教育史教材中“廟學”還多是一個盲點。臺灣學者高明士對“廟學史”研究多有建樹,雖然在其《中國教育制度史論》一書中主要探討“廟學”問題,但“官學”或“書院”因素比較突出,書名亦冠之以“教育制度史論”而非“廟學史論”。這也為“廟學史”研究創(chuàng)造一個難得的機會和空間。
依據(jù)“專學”資質,“廟學學”“廟學史”不僅具有獨特的學術價值,更具有成為一門專學的多元基礎,包括史料積累、學術成果、社會支持及現(xiàn)實需求等。
“廟學學”及“廟學史”研究屬于教育史學范疇,必須有足夠的廟學史料才能支撐起這一門“專學”。事實上,自兩漢“獨尊儒術”后,廟學便在全國各地得以建置和開展一系列的祭拜及教育教學活動,與此同時也就開始了廟學資料的原始積累,見于正史所載的當始于司馬遷的《史記》,之后問世的《漢書》《晉書》《魏書》《宋書》《新唐書》《舊唐書》《宋史》《元史》《明史》《清史稿》等史書中的帝王傳記、禮制、學校、選舉、祠祀部分等均有不同程度的記載?!洞筇崎_元禮》《大金集禮》《明集禮》《大清通禮》等儀制類史書,以及《通典》《唐會要》《宋會要》《明會典》《大清會典》《文獻通考》《續(xù)文獻通考》等通制類史書,都含有豐富的廟學祀典、釋奠資料。宋以后纂修的省志、府志、州志、縣志等地方志中,對廟學設置、修葺、遷建等,包括各種碑文、詩詞、輿圖等,幾乎都有詳細的記載。
在歷代學者的文集中,同樣保存有大量的與廟學相關的記文、碑文、祭文、詩詞等。如:唐朝韓愈的《昌黎先生文集》中載有《處州孔子廟碑》;宋朝黃裳的《演山集》中載有《安肅軍建學記》《重修澶州學記》,朱熹的《晦庵集》中載有《信州州學大成殿記》《白鹿洞成告先圣文》;《全遼金文》中載有趙秉文的《郟縣文廟創(chuàng)建講堂記》、黨懷英的《棣州重修廟學碑》、王去非的《博州重修廟學碑》等。這些廟學史料雖然散在于各種史書之中,但以其原始和不可替代性,以及融入諸多文人學者的思考,都是支撐“廟學學”“廟學史”研究不可多得的第一手史料。
早在明清時期,就有學者開始對廟學的各種資料進行整理、研究和匯編。如:《明史?藝文志》中載有潘巒的《文廟樂編》、瞿九思的《孔廟禮樂考》、黃居中的《文廟禮樂志》、何棟如的《文廟雅樂考》;《清史稿?藝文志》中載有閻若璩的《孔廟從祀末議》、藍錫瑞的《醴陵縣文廟丁祭譜》、龐鍾璐的《文廟祀典考》、郎廷極的《文廟從祀先賢先儒考》等學術成果。其他史料還載有清朝陳錦的《文廟從祀位次考》、金之植的《文廟禮樂考》、張偀的《文廟賢儒功德錄》、牛樹梅的《文廟通考》,民國孫樹義的《文廟續(xù)通考》等。這些早期的學術研究成果,對廟學沿革、建筑、祭祀、從祀、禮樂制度等作了系統(tǒng)考辨,為后世“廟學學”“廟學史”研究積累了詳實的史料。
在新中國初期的“破四舊”及后來的“批孔”運動中,全國各地的廟學遺存均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對廟學的研究和保護也幾乎處于停滯狀態(tài)?!拔母铩苯Y束后,改革開放也為廟學研究帶來新的春天。自1987年版的《中國教育通史》第三卷列出一目專門探討“金元之際的廟學”后,學術界開始關注廟學研究,截至1999年發(fā)表不少相關的學術論文,如牧野修二的《論元代廟學書院的規(guī)?!罚?988年)、高明士的《廟學教育制度在朝鮮地區(qū)的發(fā)展——中國文化圈存在的歷史見證》(1995年)、范小平的《中國孔廟在儒學傳播中的歷史地位》(1998年)等。期間的代表作,當推臺灣學者高明士的《中國教育制度史論》(1999年)。他在“自序”中指出,民國以來因受日本和西方教育史研究取向的影響,學術界只重視“學”的研究,而忽略“廟”的研究,事實上“一部中國教育史,本來是‘學祭’合一的教育史,也就是‘學廟’合一的歷史”,因此他在書中專以探討“廟學”問題。
2000年以后,廟學研究成果倍增,除發(fā)表諸多相關學術論文外,還呈現(xiàn)出四大亮點:
一是出版多部有代表性的學術著作,如:范小平的《中國孔廟》(2004年),陳傳平主編的《世界孔廟》(2004年),劉亞偉的《遠去的歷史場景:祀孔大典與孔廟》(2009年),孔祥林的《世界孔子廟研究》(2011年),彭蓉的《中國孔廟建筑與環(huán)境》(2011年),董喜寧的《孔廟祭祀研究》(2014年)、朱鴻林的《孔廟從祀與鄉(xiāng)約》(2015年)、劉緒兵與房偉的《文廟釋典禮儀研究》(2017年)等等,從歷史學、建筑學、考古學、美學等多角度多維度地對孔廟及廟學進行了系統(tǒng)性、綜合性研究。
二是重視廟學史料及研究資料的搜集與整理,如:耿素麗、陳其泰編撰的《歷代文廟研究資料匯編》(2012年),收錄清至民國時期的文廟研究資料21種,編為14冊。而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成一農(nóng)編著的《古今圖書集成廟學資料匯編》和《地方志廟學資料匯編》(2016年),這是他在整理《古今圖書集成》中“中國古代城市地理信息系統(tǒng)”積累起來的資料,在此基礎上匯編而成?!豆沤駡D書集成廟學資料匯編》收錄當時京畿、盛京、山東、山西、河南、陜西、四川、江南、江西、浙江、福建、湖廣、廣東、廣西、云南、貴州等16個總部179個府(州)下屬各級官學或儒學、廟學設置的基本沿革情況,既是廟學資料匯編,也是地方官學資料匯編。《地方志廟學資料匯編》是對489種地方志所載的廟學史料加以匯編而成。
三是有一批碩博生開始圍繞文廟或廟學來做學位論文,如:柳雯博士的《中國文廟文化遺產(chǎn)價值及利用研究》(2008年),田增志博士的《文化傳承中的教育空間與教育儀式—中國廟學教育之文化闡釋與概念拓展》(2010年),董喜寧博士的《孔廟祭祀研究》(2011年),田志馥博士的《宋代福建廟學的歷史地理學分析》(2013年)等。
四是開始有學者從學科建設的角度來探究文廟問題,如:劉振佳的《孔廟學芻議》(2010年),周洪宇、趙國權的《文廟學:一門值得深入探究的新興“學問”》(2016年)等,分別提出要建立“孔廟學”和“文廟學”。雖然有關文廟或廟學研究成果豐厚,但至今尚未有學者提出“廟學學”這一學術性概念,更沒有《廟學學導論》《廟學史》之類的學術性著作出現(xiàn),因而建構“廟學學”、探究“廟學史”也是學科發(fā)展的必然訴求。
社會支持也是衡量“廟學學”能否成為一門專學的重要因素,來自社會的支持主要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一是國家重視對廟學遺存的保護,現(xiàn)存的近300所廟學遺址基本上都是國家、省、市、縣級文物保護單位。二是1995年成立國家一級學會“中國孔廟保護協(xié)會”,多次舉辦學術會議,聚集一支規(guī)模較大的研究隊伍。除外,中華孔子學會、中國孔子基金會以及多個省市縣所成立的孔子學會或孔子研究會,對廟學的研究也給與較多的關注。三是各地得以恢復的文廟或廟學,充分利用自身的資源和優(yōu)勢,不斷開展“祭孔”“孔廟學術研討會”“孔子文化節(jié)”以及“開筆禮”“入學禮”“拜師禮”“成人禮”等活動。四是出版媒體的關注,如山東教育出版社、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簽約出版文廟研究、文廟專題研究叢書;河南大學、寧波大學等部分大學學報以專欄、筆談的形式發(fā)表文廟、廟學方面的研究成果等。
“廟學學”“廟學史”研究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價值,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迫切需要,也是解決廟學研究與復興中諸多難題的必然訴求。
21世紀以來,中國政府愈加重視文化建設,黨的“十八大”報告不僅明確指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更基于對傳統(tǒng)文化營養(yǎng)的汲取而提出了國家、社會、個人三個層面“二十四字”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2014年“五四”青年節(jié)當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與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時,將《大學》中的八個條目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聯(lián)系在一起,指出:“中國古代歷來講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從某種角度看,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是個人層面的要求,齊家是社會層面的要求,治國平天下是國家層面的要求。我們提出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把涉及國家、社會、公民的價值要求融為一體,既體現(xiàn)了社會主義本質要求,繼承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也吸收了世界文明有益成果,體現(xiàn)了時代精神?!庇捎趦?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已經(jīng)成為中華民族的基因,植根在中國人的內(nèi)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中國人的思想方式和行為方式,因此“提倡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必須從中汲取豐富營養(yǎng),否則就不會有生命力和影響力”[16]。
儒家文化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何弘揚儒家文化便成為新時代社會科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2017年初,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又聯(lián)合印發(fā)《關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意見》,將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納入到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層面,并進行長遠規(guī)劃和戰(zhàn)略部署。尤其是習近平總書記在2017年的“十九大”報告中,強調(diào)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源自于中華民族五千多年文明歷史所孕育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新時代傳承與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必須要“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
那么,廟學作為儒學傳播的主陣地及重要的教育文化遺產(chǎn),對其研究、保護和利用也自然被推向學術前沿,我們提出要“以祭祀活動打造民眾的精神守望地”“以傳承國學來打造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地”“以所奉祀人物來打造人生坐標地”“以人生節(jié)點打造生命體驗地”[17],旨在使廟學資源在新時代能夠得到合理有效利用。
但在現(xiàn)實中,廟學遺存的保護和利用還面臨諸多問題,諸如:有的廟學或文廟遺存沒有嚴格按照《文物保護法》及有關規(guī)定加以修復和保護,任其自毀自滅;部分得到修復的文廟,未能發(fā)揮其公眾文化服務和教育功能,存在過于功利化傾向;部分文廟設施及祭祀活動不合禮制;還有一些文廟打著國學的名義而出現(xiàn)辦班亂象等。還有一些值得進一步探討的問題,諸如祭祀時間應在生日還是卒日?公祭孔子時其他配享者如何受祀?在尊重已往配享制度的前提下是否可以續(xù)增一些新儒學代表人物以及在文廟內(nèi)如何舉辦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及儒學傳播方面的活動等。
總之,無論是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需要,還是解決廟學遺存保護與利用中存在的諸多問題,都需要從學科的角度加以研究,以廟學理論來引領廟學的保護和利用,以充分發(fā)揮廟學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中的助推作用。
“廟學學”與“廟學史”作為一門“專學”既有扎實的學科基礎,又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所必需,那么其體系建設就顯得非常重要。
“廟學學”與“廟學史”在體系建構上,要堅持三項原則:一是歷史與邏輯相一致,恩格斯曾指出:“歷史從哪里開始,思想進程也應當從哪里開始,而思想進程的進一步發(fā)展不過是歷史過程在抽象的、理論上前后一貫的形式上的反映?!盵18]532因而,在廟學“專學”建構上,既要客觀再現(xiàn)廟學發(fā)展的歷史進程,又要科學揭示廟學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既要施與真實的歷史敘述,又要堅持深度的邏輯分析;二是宏觀與微觀相統(tǒng)一,廟學作為儒學的物質載體和特殊的教育現(xiàn)象,深刻影響到中國的政治和社會生態(tài),還波及周邊諸多國家和地區(qū),因此既要以全球視野做宏觀把握和研究,將廟學置于世界文化史的背景中去考察,才能對廟學文化予以準確定位與合理解讀,還要堅守中國立場,避免用西方文化中心論來決斷中國的廟學文化,以此堅定我們的文化自信。
同時,又要對不同地區(qū)廟學之間的個別差異做具體的分析與比較,以再現(xiàn)各地的廟學文化特色;三是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研究廟學不單是學科發(fā)展的訴求,也是基于對現(xiàn)實問題的考慮,因此既要有“問題引領”,不斷地從文本、實物及圖像中發(fā)現(xiàn)問題,帶著問題將廟學研究推向深入,又要堅持“實踐導向”,緊緊圍繞著國家政策及社會需求,針對廟學遺存保護和資源利用中存在的諸多問題展開探討。
在研究方法上,堅持以唯物主義歷史觀為指導,同時借鑒蘭克、斯賓格勒、湯因比、布洛克、費弗爾、布羅代爾、勒高夫和勒韋爾等學者史學理論中的合理因素,采用社會科學研究中的文獻法、歷史法和比較法等一般研究方法,以及圖像、計量、敘事、考察、個案等具體的研究方法,從歷史、教育、政治、經(jīng)濟、哲學、建筑、文物、民俗、倫理、藝術、宗教、圖書、生態(tài)等多個角度或維度,全面系統(tǒng)而又立體地探討和展現(xiàn)廟學的歷史與文化。
只有堅持正確的價值取向,并以科學的方法論為指導,廟學研究才會充滿活力和生命力,也才能構建起科學系統(tǒng)的“廟學學”“廟學史”理論。
“廟學學”的理論體系主要涉及到它的學科屬性、研究對象、研究內(nèi)容等問題。
1.“廟學學”的學科屬性。學科屬性決定著一門“專學”研究的學科傾向或著力點,“廟學學”作為一門新興的“專學”,雖然需要多個學科介入研究,但就廟學所承載的基本功能而言,可以將“廟學學”界定為教育學與歷史學的一門交叉“專學”。
2.“廟學學”的研究對象。廟學既是儒學的物質載體,又是“廟學學”的核心概念,自然也是“廟學學”的研究對象。換句話來說,“廟學學”就是研究廟學現(xiàn)象及其規(guī)律的一門“專學”,在實際研究中既重“學”又重“廟”。
3.“廟學學”的研究內(nèi)容。廟學現(xiàn)象是非常復雜的,所承載的文化及功能也是非常豐富的,因而所要研究的內(nèi)容大致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廟學的沿革及現(xiàn)狀。研究“廟學學”,首先要對廟學有一個清晰、合理的認識,故需要對廟學發(fā)展的歷史進行回顧和系統(tǒng)梳理,對廟學的現(xiàn)狀進行準確把握和描述。
二是廟學與政治。高明士認為,“在中國,因為教育一直依附在皇權之下發(fā)展,所以教育雖然力求自主性,終究不脫其為政治活動的一部分”[11]53。因而廟學承載著傳播儒學的政治使命,兩漢以后歷代統(tǒng)治者無不重學修廟,各級地方官員也無不以興修廟學為己任,竭力使之成為“弘揚王道的政治場所”[19],因此要探討廟學與政治認同、地方治理之間的關系。
三是廟學與經(jīng)濟。廟學一般都有穩(wěn)定的田產(chǎn)及政府撥款為常年辦理經(jīng)費,需要大修時還會面向社會多方籌措經(jīng)費,因此需要探討廟學田產(chǎn)來源、經(jīng)營方式、費用走向以及經(jīng)費對廟學發(fā)展的影響或制約等。
四是廟學與建筑。廟學是一種屋化的禮制性建筑,其選址遷址、建筑布局、建筑空間、建筑禮制以及建筑物自身的石雕、磚雕、木雕、漆雕、繪畫等蘊含著豐富的政治倫理、生態(tài)文化、美學尤其是教化等元素,故有學者稱,從建筑學和建筑現(xiàn)象學角度解讀廟學建筑空間,解構廟學建筑的教化旨趣和教育意蘊,乃是廟學研究的一個新課題。[20]
五是廟學與祭祀。儒教非宗教卻人人都要接受洗禮,廟學非宗教活動場所卻具備宗教活動的形式,孔子非神卻像神一樣被祭拜,學子非教徒卻有著教徒般的虔誠,最終促成士人及普通民眾對儒家文化的認同與信仰,因此需要探討廟學的配享制度、祭祀禮儀與學人文化信仰、價值認同之間的關系。
六是廟學與教化。廟學的主要功能是教化,如清代學者龐鍾璐在《文廟祀典考》中所言:“夫欲敦教化、厚人倫、美風俗,必自學校始。學校崇祀孔子,附以先賢先儒,使天下之士觀感奮興,肅然生其敬畏之心,油然動其效法之念,其典至巨,其意甚深?!盵21]9可見,在“學”是文本化的儒教,在“廟”是具象化的儒教,需要研究“學”與“廟”是如何“合一”又是如何相互促進的,對學子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是如何發(fā)生影響的,以及如何對民眾實施倫理、風俗教化等問題。
七是廟學與科舉。廟學是培養(yǎng)人材的,科舉是選拔人材的,在“學而優(yōu)則仕”“達則兼濟天下”觀念影響下,廟學與科舉之間便有著一種不解之緣,廟學都建有“欞星門”“泮池”或“狀元橋”,有的廟學會被當做“考棚”,有的廟學傍邊還有魁星閣、文昌閣等設施,考生考前考后總會到廟學內(nèi)拜謁先圣先師或魁星,中榜后還會在廟學內(nèi)“金榜題名”,并刻碑以名垂青史等。因此需要研究廟學與科舉之間的互動,以及廟學與科舉文化傳承、廟學與區(qū)域文化發(fā)展之間的關系與規(guī)律。
八是廟學與書院。自宋朝書院演變?yōu)槭谕街v學的教育機構,從而與官學、私學一起成為封建社會中后期學校的三大支柱,且有部分書院仿照官學廟制,建有主祀孔子的廟宇或殿堂,這部分書院也具備廟學的意蘊,因此需要探討書院祭祀與儒學、書院文化傳承問題。
九是廟學與藏書。大凡廟學都有“藏書閣”或“藏經(jīng)樓”等設施,以珍藏儒家先賢先儒的書籍,對藏書的來源、書籍的利用以及藏書、刻書活動對學校教學和古籍保存的促動等問題需要做系統(tǒng)研究。
十是廟學與藝術。廟學內(nèi)處處充斥著美的元素,如建筑風格與院落布局藝術,木雕、磚雕等各種雕塑藝術,碑刻、匾額、楹聯(lián)中的書法藝術,彩繪、壁畫以及祭祀活動中的音樂、舞蹈、服飾藝術等,每一種藝術又都充滿著政治色彩和倫理說教,因此要研究這些藝術作品的倫理教化內(nèi)涵,對學子審美及民眾生活的影響,以及對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等。
十一是廟學與寺觀。儒教下的廟學與佛教下的寺學、道教下的道學有諸多相通之處,但也有質的不同,需要從比較的角度加以分析歸納,探討彼此之間的交互影響,借以凸顯廟學的文化特質。
十二是廟學與儒學文化圈。自兩漢以后,儒學開始影響中國周邊一些國家和地區(qū),形成一個獨特的文化景觀即儒學文化圈。伴隨中國廟學制度的定型和發(fā)展,朝鮮半島、日本、越南、緬甸、印度尼西亞、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等國也開始復制廟學制,如現(xiàn)存韓國的成均館、越南河內(nèi)文廟及日本湯島圣堂等,都是典型的“廟學合一”建筑。因此需要研究廟學如何被復制、對當?shù)厝A裔民族心理的維系以及海外儒學文化傳承帶來怎樣的影響等。
十三是廟學與現(xiàn)時代。廟學既是一種歷史符號,其文化遺存又是一種重要的文化載體,在舉國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背景下,一方面需要針對廟學遺存保護中存在的問題加以研究,另一方面需要深挖并充分利用廟學遺存所隱藏的文化資源,使其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國學教育與普及中繼續(xù)發(fā)揮其強大的教育和文化傳承作用。誠然,隨著史料的不斷挖掘及學術研究的不斷深入,以及社會需求的不斷更新,“廟學學”體系還會進一步拓展完善。
“廟學史”如同“廟學學”一樣,都是一個專門的研究領域。不同的是,“廟學學”側重于“學”的建構,“廟學史”則側重于“史”的建構。
1.“廟學史”的學科屬性。根據(jù)上述對“廟學”“廟學史”的界定,那么“廟學史”的學科屬性便一目了然,毫無疑問它是教育史研究中的一個專門領域,即要用教育學的知識對“廟學”這一特殊的教育文化載體進行史學分析和研究的一門“學問”。
2.“廟學史”的研究對象。顧名思義,“廟學史”的研究對象就是廟學發(fā)生發(fā)展的歷史,通過梳理廟學沿革、演變的歷史軌跡來探討其發(fā)展的規(guī)律,旨在豐富和充實教育史學科內(nèi)容,展現(xiàn)多彩多姿的教育歷史文化,并為廟學文化的延續(xù)和功能發(fā)揮提供史學依據(jù)。
3.“廟學史”的研究內(nèi)容。教育史研究幾乎都是遵循歷史發(fā)展的脈絡來劃分歷史階段的,雖然通過大歷史可以窺測到小歷史,但小歷史也有其自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鑒于“廟學史”所研究的對象具體而又有針對性,因此有必要按照廟學自身發(fā)展的軌跡來梳理廟學史的研究架構,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廟學前史。從夏商周三代“學”中出現(xiàn)祭祀行為到漢初“廟學合一”之前。據(jù)《禮記·文王世子》載:“凡始立學者,必釋奠于先圣先師?!边@里的“先圣先師”絕非孔子,但所制已為后世“廟學合一”提供了制度依據(jù)。在高明士看來,“若不拘泥于‘廟’的硬體建筑的出現(xiàn),而以其祭祀禮儀活動作考量的時候,亦即學祭教育的施行,則有兩千年以上的歷史”[11]53。故“前史”需要研究廟學問世之前的學祭制度及演變、第一座廟祀孔子建筑的創(chuàng)建與發(fā)展、漢初文廟設置及日常管理等,這一切都成為廟學問世的歷史鋪墊與實踐。
第二,廟學合一史。自漢初文翁在蜀郡興學設置“禮殿”主祀周公、孔子等先圣先賢,學與廟“合一”初現(xiàn)端倪,至清末新學制建立時廟學分離為止。這一階段時間跨度大,王朝更替多次,統(tǒng)治者的廟學政策也多有變化,且也是廟學真正合一的制度化、規(guī)范化和繁榮期,因此按朝代分為五個發(fā)展時期:
一是兩漢為廟學制初創(chuàng)期,漢初統(tǒng)治者的尊孔崇儒政策,引起各階層對“立學祀孔”問題的普遍關注。蜀郡太守文翁興學時,在郡學所建“禮殿”內(nèi)既有周公等圣賢畫像,也供奉有孔子及其弟子等儒家人物,且歲時祭祀,可認為是“中國古代廟學合一的最早范本”“左廟右學”的雛型。[22]到東漢永平二年(95年)“郡、縣、道行鄉(xiāng)飲酒于學校,皆祀圣師周公、孔子,牲以犬”[23]3108,表明廟學初步建制。
二是魏晉南北朝為廟學制形成期。期間雖政局動蕩不安,但在繼續(xù)推崇儒學的情況下開始“依廟立學”和“因學設廟”的嘗試。魏文帝黃初二年(221年),曹丕曾“令魯郡修起舊廟,置百戶吏卒以守衛(wèi)之,又于其外廣為屋宇以居學者”[24]78,此舉開依廟立學的先河。宋太元九年(384年),宋武帝劉駿建國子學,“選公卿二千石子弟為生,增造廟屋一百五十五間”[25]365。另據(jù)《建康實錄》載,國子學“西有夫子堂,畫夫子及十弟子像”[26]277,足見為“左學右廟”建制,此舉可謂國學立廟主祀孔子之始。至北齊文宣帝時,“郡學則于坊內(nèi)立孔、顏廟”以祀,[27]181是為地方上明確因學設廟祀孔之始。
三是唐朝為廟學制度化期。為“重振儒術”,從唐高祖、唐太宗到唐玄宗接連推出立學設廟的重要舉措。武德二年(619年),唐高祖下詔國子學立周公、孔子廟各一所,自此周公、孔子單獨立廟奉祀。貞觀元年(627年),唐太宗下詔令“天下學皆立周公、孔子廟”。貞觀二年(628年),“詔停周公為先圣,始立孔子廟堂于國學。稽式舊典,以仲尼為先圣、顏子為先師”。[28]470自此天下廟學主祀孔子,遂成定制。貞觀四年(630年)又詔州縣“皆特立孔子廟,以左丘明等二十二人從祀”。唐玄宗時,加封孔子為“文宣王”,享受最高祭祀禮遇,其弟子也被封為公、侯、伯等,廟學也開始被稱之為“文廟”。
四是宋元時廟學制被普遍認同。兩宋的“重文”之舉及宋初的三次興學,使得各級官學以及書院獲得快速發(fā)展,也就意味著廟學的大發(fā)展。遼金元雖然是少數(shù)民族政權,但在國家治理上“尊用漢法”,因而遼、金朝建廟設學成為常態(tài)。元朝更是如此,“自國都郡縣皆建學,學必有廟,以祠先圣先師,而學所以學其學也”[29]。
五是明清之際廟學“遍天于下”。明清之際雖然政治上走向專制,孔子不再稱“王”而改稱“先師”,但儒學依然是官方哲學,統(tǒng)治者對立學設廟仍不遺余力,以致“廟學遍于天下,百余年來,文教大興”[30]。清朝入關后,建國子監(jiān)文廟,升孔子之祭為大祭,與祭天地、太廟、社稷同禮,至清末各地廟學多達1560多處,且多以“文廟”相稱。
第三,廟學后史。自清末學廟分離到改革開放后廟學遺存普遍被保護前,可分為兩個發(fā)展時期:從清末到新中國成立為一個時期,期間因發(fā)展新式學校,導致廟學分離、學退廟存,廟學雖然完成了它的學校教化使命,但其遺存在學子及民眾心目中的位置依然不可替代,繼續(xù)發(fā)揮其大眾教化的功能。且國民政府提倡“四維八德”,定孔子誕辰日為教師節(jié),廟學遺存繼續(xù)得到保護和利用。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為一個時期,期間因多次發(fā)生政治運動,廟學遺存被毀嚴重,得以幸存的廟學多因其建筑移作它用之故。
第四,廟學新史。自改革開放至今,廟學遺存迎來新的時代,其保護和利用被普遍關注,多被列為縣級以上文物保護單位,需要對廟學遺存的規(guī)模、維修、保護情況進行全面考察,對新時代廟學如何發(fā)展及其資源如何利用進行思考和展望。與此同時,對周邊國家廟學遺存情況予以充分關注,為中外廟學之間的互通互動和交流架起一座橋梁。
總之,廟學作為儒學及教育文化的物質載體,如同書院、貢院一樣,不僅在中國文化及教育發(fā)展史上扮演著不可替代的角色,對東亞及東南亞國家的文化教育事業(yè)也發(fā)生過重要影響,業(yè)已成為國內(nèi)外學術界日益關注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和研究課題。在這種情況下,建構一門新興學問“廟學學”恰逢其時,開辟一個新的研究領域“廟學史”勢在必行。期待在不久的將來,伴隨研究隊伍的日益壯大,研究成果的日益豐富,“廟學學”一定會成為21世紀儒學研究中的一門“專學”或“顯學”,“廟學史”也會成為教育史研究中的一門特色“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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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ubject Attribute and Construction of Studies, Schooling and History of Confucian Temples
ZHAO Guo-quan1, ZHOU Hong-yu2
( 1. Institute of Education Science,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4, China; 2. Institute of Educatio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
In ancient times, a multitude of temples were built as the most important places to worship Confucius and academies were set up for learning to educate talents, and the integration of temples and academies developed a unique unity of temples and academies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education. It was called temple academies, a sign of official learning institutions at all levels. Using the methods of history, literature and comparison, this paper studied the Confucian temples from the dimensions of concept, discipline and history to explain the special material carriers of Confucianism teachings of Confucian temples as academies, a historical, political and cultural symbol as well as a universal educational value. A history of Confucian temples-based academies is almost a history of Chinese schools. With the accumula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fruitful literature, social support and practical needs, it is necessary to construct a new branch of Confucian Temple Studies and a specialized research on the History of Confucian Temple-based Academies. An in-depth exploration of the disciplinary attributes and theories of Confucian temple studies is need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y, education, politics, economy, philosophy, architecture, cultural relics, folk custom, ethics, art, religion, books and other disciplines, so as to inherit and promote the Chinese temple culture.
Confucius; Confucian temple academies; disciplines of Confucius temple studies; history of Confucian temple academies
G529
A
1008-0627(2021)01-0001-11
河南省社科基金項目“河南歷代文廟史料整理與研究”(2018BLS005)
趙國權(1961-),男,河南滎陽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國教育史。E-mail: 553069451@qq.com
(責任編輯 趙 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