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涌
鎮(zhèn)子上的人都說畢勝可是個傻子。不是缺心眼,是真傻,一個二十歲還不能說句完整話的人,能不傻嗎?
畢勝可不傻。
畢勝可愛畫畫,家里的墻上畫滿了,就到外面畫,連鄰居家的外墻上也畫滿了。那些畫沒人能看得懂,七條腿的貓,三只翅膀的鳥,還有五只眼睛的小女孩。
有人指著那些畫問畢勝可,貓咋七條腿?畢勝可說,跑,跑,跑。又問鳥咋仨翅膀?畢勝可說,飛,飛,飛。還抖動了兩下自己的雙臂。那女孩呢?畢勝可說,春紅,大眼睛眨,眨,眨。
問的人笑著走開了,畢勝可還在用粉筆畫著他想畫的東西。鎮(zhèn)子的墻上到處都是畢勝可的畫,被人擦掉了,就再畫上去。畢勝可要把鎮(zhèn)上的墻畫滿,他想把這些畫給一個人看,那人就是春紅。
春紅愛唱歌,看到什么唱什么。整天從街頭走到街尾,也從街頭唱到街尾。每次看到畢勝可畫畫的時候就停下來,但歌聲沒有停。
畢勝可畫什么春紅就唱什么,畢勝可畫大樹,春紅就唱大樹葉子多,多,多,大樹上面有蟲子爬,爬,爬。畢勝可畫小雞,春紅就唱天亮了,咯,咯,咯。
畢勝可回過頭給春紅拍手,說唱得好聽。春紅也拍手說,畫得好看。在畢勝可的眼里,穿著花衣裳的春紅才好看。
鎮(zhèn)上的人都拿這兩個人沒辦法。一個瘋瘋癲癲整天咿咿呀呀,一個傻乎乎大街亂涂胡畫。
人們經(jīng)常看見畢勝可的媽拿著笤帚追著畢勝可,跑了好幾條街,畢勝可一邊跑,一邊還往墻上劃拉幾筆。
人們也經(jīng)常聽到春紅被關(guān)在家里,發(fā)出一聲慘似一聲的哀嚎。
可沒過幾日,畢勝可依然在鎮(zhèn)上畫畫,春紅也依然在鎮(zhèn)上唱歌。
可是有一天,不用誰管,畢勝可不畫畫了,春紅也不唱歌了。
鎮(zhèn)子開始拆遷棚戶區(qū),老房子一排排倒下了。高高的新樓從地上長出來。街道寬了,車也多了,可街上的人卻少了。
鎮(zhèn)上的人都很歡喜,畢勝可和春紅不歡喜。
人們總能看到春紅在街頭上小心翼翼地走,驚恐地看著過往的車輛,畢勝可望著新建的樓房發(fā)呆。
有一天,春紅對畢勝可說,還想畫不。畢勝可說,嗯。
春紅就領(lǐng)著畢勝可向著鎮(zhèn)子外走去。
鎮(zhèn)子外有一座小山,叫草帽山。山上沒有樹,都是光禿禿的巖石,像一個巨大的草帽扣在大地上。
畢勝可高興了,往山上裸露的巖石上畫,再不怕讓人擦掉。高樓林立的鎮(zhèn)子上看不到畢勝可和春紅了,他倆找到了自己的天堂。
每天兩個人都會一前一后地來到草帽山。畢勝可畫,春紅看。春紅唱,畢勝可聽。
畢勝可要把山上所有的巖石都畫滿,只給春紅一個人看。
畢勝可指著山上的巖石說,都給你。
春紅使勁兒點頭然后說,傻。
畢勝可說,不傻。
春紅就對著畢勝可的畫唱起了歌。畢勝可一定要畫滿山上所有的巖石。
畢勝可和春紅每天都在一起,有時候畫畫唱歌;有時候什么也不干,就在山坡上坐著,看天上的云,也看地上的小蟲子;有時候他們會拉著手,不過到了鎮(zhèn)子上就松開了。
鎮(zhèn)上人都在說一個傻子和一個瘋子戀愛了。
兩家人哪里會允許家里再多一個傻子或瘋子呢?畢勝可和春紅都被關(guān)在了自己家里。兩個人倒也老實,呆在家里不吵不鬧,不唱歌也不畫畫,只是對著窗外呆呆地看。
畢勝可能看見春紅,春紅也能看見畢勝可。兩家就住前后樓,一個在七樓,一個在九樓。
有一天兩個人隔著窗子對視了很久,春紅打開了窗戶,畢勝可也打開了窗戶。
春紅那天穿得格外好看,紅紅的衣裳,還扎了麻花辮。畢勝可認(rèn)真地看,他看見春紅上了窗臺,指了指鎮(zhèn)子外草帽山的方向說,走。然后就笑著跳了下去。
畢勝可也跟著說,走。也跳了下去,他沒有笑。
……
畢勝可和春紅走了。鎮(zhèn)子上沒有了畢勝可和春紅,也沒發(fā)生什么變化,人們談?wù)摿艘魂囎铀麄?,過段日子就沒人說了。
又過了幾年草帽山巖石上的那些畫也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的了。偶爾會有人想一下畢勝可和春紅,但很快就把他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