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牛肉面

二十年前，與一碗牛肉面結緣，我認識了餐飲老板白福瑞。

那時候，我的處境到了人生的最低谷。母親生病，父親帶母親去省人民醫(yī)院住院治療，禍不單行，家里沒有多少積蓄，牲畜也一時賣不出去，籌不到錢，醫(yī)院里又催促要交醫(yī)藥費，父親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醫(yī)院里焦急得團團轉。爺爺東湊西借湊足了幾千塊錢，便派我?guī)е屈c兒救命錢和奶奶做的錕鍋饃饃去西寧。我乘坐一輛手扶拖拉機來到縣城，由叔叔幫忙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輛去西寧運糧的卡車。叔叔跟那個司機說了許多好話，那個司機才勉強同意我搭他的順風車下西寧。

那天是個非常寒冷的日子，我坐在那輛裝滿大麻袋的車廂里，卡車就如甲殼蟲一般緩慢地經過巴灘草原，翻過日瓊山埡口，穿過過馬營溝和熱水溝，一路顛簸而行。

我趴在車廂里那些大麻袋的縫隙中，用那件大皮襖裹嚴實身體，像只蟬一樣蜷縮在皮襖里。一路上呼呼吹來的寒風不停地侵襲我瘦弱單薄的身體，再加上我身體下面的麻袋就像一塊塊堅硬的冰塊，怎么也焐不熱，里外寒冷襲擊，凍得我渾身哆嗦，上下牙齒不停地磕碰。饑寒交迫的我哪里有興趣伸出頭來欣賞一路的風景??！

“小伙子，下車吃飯了。”

卡車走走停停，不知爬行了多久，約莫到了傍晚時分它才停下來，司機和他的兩個伙伴從駕駛室里走出來向我喊了一聲后，就結伴走進了一家飯館。我僵硬地躺在車廂里思謀了片刻后，才抬頭向外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大卡車停在貴德縣尕讓鄉(xiāng)的街面上，我才猶猶豫豫地爬起來，從隨身攜帶的那個墨綠色帆布大包里拿了一塊餅子，從車廂里跳了下來。腳一挨到地上，我才感覺到自己的雙腳被凍得麻木了不說，肚子也餓得前胸貼后背，正在咕咕唧唧的響個不停，冷得渾身打著哆嗦。

我看了看馬路對面的飯館，發(fā)現(xiàn)匾額上的那幾個“東來順飯館”幾個大紅字，覺得格外溫暖。此時此刻，我下意識想起熱氣騰騰的飯菜來，從而，肚子里的響聲變得更加的歡實了。

我摸了摸懷里的那點兒給母親的救命錢，舍不得花一分錢，就從心底里打消了去飯館里吃飯的念頭，打算啃幾口餅子充充饑，不去飯館里了。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當我準備下口去咬那塊餅子時，才發(fā)現(xiàn)餅子凍得像塊石頭那樣僵硬，即便硬是咬下去恐怕會磕掉我的門牙。但是，又冷又餓，我多么渴望得到一碗滾燙的熱開水?。∮谑?，有股力量促使我不由自主地向那家飯館門口走去。

“你想吃什么呢？面片、炮仗、拉面、干拌，樣樣都有?！碑斘彝崎_那家飯館的門怯生生地走進去時，那家飯館的老板招呼我。

“老板，我不吃飯，可以在你們飯館里喝一碗熱開水嗎？”我喃喃地問那老板。

“可以的?！蹦莻€老板看了我一眼，趕快領著我到飯廳中央安置的爐子前坐下，立刻取來一個玻璃杯子給我倒了一杯茶水。我端起茶杯連喝了幾口滾燙的茶水，一股暖流立即傳遍了我的全身，然而，身體因寒冷而變成的麻木的感覺漸漸沖散后，鉆心尖的疼痛使得我難耐了起來，我抱住拳頭強忍了很久。

“老板，謝謝你了?！钡葴喩淼奶弁瓷⑷ズ螅议_口感謝那位老板。

“看來你被凍壞了，給你來一碗牛肉面吧？”老板關切地說，“吃碗面會暖和些的。”

“謝謝你了！我就著你們的茶吃點兒饃饃就行了?！蔽疫厪膽牙锿馓湍菈K凍得像石頭一樣僵硬的餅子，邊對老板說，“我沒有錢?！?/p>

“那你懷里不是有錢嗎？”我從皮襖里往外取餅子的時候，老板看到了懷里的錢，就好奇地問我道。

“實不相瞞，這是救我阿媽性命的錢，我爺爺好不容易才湊到的一點兒錢，我阿爸還在醫(yī)院里指望這點兒錢去救我阿媽的命呢。我不能動這些錢?！蔽艺f著話，把那塊硬餅子放到爐子上烤。

這時候，卡車司機要的飯菜已經做好了，服務員用一個大盤子端著他們點的飯菜從我身邊走過。一盤熱氣騰騰的手抓羊肉，三大碗香噴噴的面片，我看著那些食物不由得吞咽了幾口涎水，肚子里又咕嚕嚕地響了起來。那老板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他往我的茶杯里添了些茶水后，就轉身進了廚房。

我連續(xù)喝了幾杯滾燙的茶水，我的身體暖和了起來，我的那塊放在爐子上的餅子也熱了。我掰開那塊餅子正準備吃的時候，那個老板端著一碗牛肉面從廚房里走出來徑直走來。

他把那碗牛肉面端過來放到我的面前說：“來，小伙子啊，吃了這碗牛肉面吧。”

“老板，我不吃，我說過我沒有錢的。”我著急了起來，同時也漲紅著臉對那老板說。

“小伙子，你就甭管那么多，放心吃了這碗牛肉面吧?！蹦抢习宸浅：吞@地對我說，“高山有九十九道彎，人活著有九十九道難。誰都會有落難的時候，你就不要客氣，吃了這碗牛肉面吧，這里到西寧的路還遠著呢?！闭f完話，那老板就轉身離開了。

我看著那碗牛肉面鼻子突然一酸，眼淚就奪眶而出。為了避嫌，我立刻揩拭掉掛在臉頰上的淚水，眼光又落在了那碗牛肉面里。只見大大的碗里仿佛堆起了一座小山，有紅有綠，色香誘人，還有粗細均勻的面條和肥美的牛肉湯。碗里赤紅色的湯汁上浮著淡黃色的面條，旁邊點綴著幾大塊紅褐色牛肉和青翠欲滴的香菜葉，讓人眼饞。我確實餓極了，就不客氣地吃起那碗牛肉面來。牛肉面濃郁的麻、辣、香的風味使得我回味無窮。不但我的渾身暖和了，連心里都變得暖呼呼的。

這時候，卡車司機和他的伙伴們也吃飽喝足了，咋咋呼呼地從包間里走出來，結算了他們的飯錢就走出了飯館的門，我也不敢久留馬上起身離開了“東來順”飯館。臨走時，我往掛在飯館墻面上的營業(yè)執(zhí)照一瞧，一眼看到了飯館老板的名字。上面白紙黑字寫著白福瑞三個大字。

后來，我考上大學，去上大學的半途中，只要班車停在尕讓鄉(xiāng)吃中午飯，我就邀上我的同學和朋友們到他們家的飯館里吃飯。就這樣一來二往我們認識并成為了朋友。

直到我參加工作后，再次路過尕讓鄉(xiāng)到那家飯館里去吃飯時，發(fā)現(xiàn)那家飯館已經改名了。向飯館的老板打聽才知道白福瑞老板響應青海省人民政府提倡的“拉面經濟”精神，舉家搬遷到浙江省杭州市開拉面館去了。聽到那個消息后，我真替他感到欣慰。我相信以他的勤快耐勞和真誠的胸懷，一定會闖出一條清真餐飲業(yè)上的黃金大道。

五年前，我到杭州出差，期間和幾個朋友結伴去游覽了西湖，順便到西湖區(qū)轉悠時，在一條比較繁華的街道里看到了一家很眼熟的館子，“東來順”的門匾吸引住了我的眼球。我立刻聯(lián)想到了白瑞福老板。于是，和朋友們一商量就決定到那家飯館里去吃碗家鄉(xiāng)的牛肉面。一走進那家飯館，我果然看到了白瑞福老板。

他比十幾年前富態(tài)多了，他的穿著打扮非常講究體面，西裝革履。

我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他才認出我來，高高興興地把我們引進了他們家的一間豪華包間里去了。我們想簡單吃一碗牛肉面，就推辭不進包間，可白老板不答應，非要讓我們坐進包間不可。盛情難卻。服務員給我們端來了八寶蓋碗茶，白老板喜笑顏開地推門走進了我們的包間。我們一起坐下來寒暄了片刻，服務員端來了飯菜。飯菜很豐盛，有大盤雞、醬牛肉、羊肉手抓和正宗的牛肉面，還有酸菜、土豆絲等幾道小菜。離開青海一段時間了，在他鄉(xiāng)能吃到地道的家鄉(xiāng)飯菜真不容易，所以我們也沒有客氣，敞開肚皮好好吃了一頓家鄉(xiāng)飯。吃飽肚子離開時，我們猜到白老板絕對不會收我們的飯錢，我就在盤子底下壓了三百塊錢。

沒想到，白福瑞老板把飯館的生意交待了一下，非要開車陪我們一起去游玩西湖。

一路上我們談的最多的話題是化隆縣的“拉面經濟”。

白福瑞老板很自豪地對我們說，以“拉面經濟”為龍頭的勞務輸出成為了化隆縣群眾脫貧致富的主要途徑。在全國首屆勞務品牌展示交流會上被評定為“全國優(yōu)秀勞務品牌”，化隆縣也被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評定為青海唯一的全國勞務輸出工作示范縣?！盎∨Ｈ饫妗贝砬嗪Ｎㄒ惶厣惋嬋腭v上海世博會中華美食街、世博園區(qū)世博村清真餐飲區(qū)，曾在中國（寧夏）國際貿易洽談會暨中阿經濟論壇回族傳統(tǒng)名小吃評比中，“化隆牛肉拉面”獲得了金獎。

經白福瑞老板對“拉面經濟”做的一番詮釋，我們著實對化隆縣“拉面經濟”發(fā)展勢態(tài)感到驚嘆。同時，我也祝福白瑞福老板在“拉面經濟”路上走得更好、更遠。

【作者簡介】趙有年，1973年出生于青海省同德縣。系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五期少數(shù)民族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