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年藏硯 其樂融融
——陳國源談藏硯生涯之苦甜觀

◆藝中（本刊）

原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文房之寶收藏委員會主任陳國源先生，藏硯十分豐富，硯學理論造詣也很深，雖已年近八十，然很健談。我們與這位風趣又幽默、清癯而健朗的老人，開展了一問一答的采訪。

問：您三十多年來，與硯不離不棄，如此喜愛，這是為什么？

草圣懷素硯（歙硯）

答：為什么喜歡硯臺，這是每一個藏硯家首先要遇到又必須回答的問題。三十多年來，我主要是被中華名硯之魅力所陶醉和折服。中華名硯有哪些魅力呢？多數(shù)藏硯家認為硯臺的魅力，主要表現(xiàn)在“兩性”上。一是它的實用性。幾千年來，筆、墨、紙、硯，始終是我們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普遍的書寫工具。二是它的觀賞性。中華名硯不僅有人工雕刻之精美，還有天生的石品花紋之秀美。如端硯有天青、青花、石眼、魚腦凍、蕉葉白等名貴的石品花紋，讓人賞心悅目。而我個人認為只憑這“兩性”反映硯之魅力，還是不夠的，真正打動我的是中華名硯的多種價值觀。當代硯之實用性已被筆、電腦所替代，它由普遍的書寫工具，演變成為書畫家們的專用工具。然而幾千年來，它始終經久不衰，魅力不減（當代硯的開采、制作以及雕刻的人數(shù)，都超過唐、宋、元、明、清，歷朝歷代的總數(shù)），其原因何在？因為中華名硯除了實用性之外，它還集歷史、文化、藝術、欣賞、研究、收藏、投資等諸價值于一身。拿“歷史價值”而言，一是硯與筆、墨、紙一起，記載和傳承了中華五千年之文明史（世界上有五大文明古國：古埃及、古希臘、古印度、古巴比倫和中國。前四國古文化已消失，只留下古遺跡；而中國的歷史和文化記載和傳承是最好的，這是文房四寶的功勞）。二是它們開創(chuàng)和傳播了東方最具魅力的書法和繪畫藝術。三是人磨硯，硯磨人。因此，它們成就和培養(yǎng)了歷朝歷代像王羲之、李白、杜甫、蘇東坡、米芾、趙孟頫、董其昌、鄭板橋、紀曉嵐以及當代的徐悲鴻、齊白石等等一大批大文學家、大書畫家、大藝術家，甚至大政治家和他們的傳世作品。四是筆墨紙硯從它們誕生之日起，就直接為我們中華民族之政治、經濟、文化、藝術等服務的。而中國多數(shù)實用、觀賞性藝術品（如瓷器），它們都是為我們中華民族生活服務的。因此，其地位和檔次是不一樣的。從以上四個方面的意義上講，筆、墨、紙、硯，無愧為國之瑰寶。它們推動了中國社會，尤其是封建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由此可看出中華名硯在歷史上的地位、作用和貢獻。難怪古代先人要把“寶”字的桂冠，戴到“筆、墨、紙、硯”的頭上，稱之為“文房四寶”。

問：要成為一名藏硯家，需要具備哪些條件？

答：在硯界雖然對藏硯家沒有提出具體的條件，但和各行各業(yè)一樣，它也是需要具備一定的素質。因為要成為一名真正的藏硯家，談何容易？！要歷盡千山萬水，登上硯山尋根探寶；要嘗遍天下之苦，收藏、保護國之物華天珍；還要深入書海，求索博大精深硯文化之奧秘；最后還要終生不渝為實現(xiàn)弘揚硯文化之目標而努力奮斗。因此，我在編著的《硯臺收藏指南》中稱：“收藏家是最了不起的人！”我認為一位真正的藏硯家，要具有“七力”的基本功：要有火眼金睛之眼力、識硯開悟之智力、舍得投入之財力、破釜沉舟之魄力、臥薪嘗膽之毅力、始終不渝之精力，最后還要有百折不撓之體力?！捌吡Α本邆涿幙傻?！如“魄力”而言，你雖有眼力，也有財力，見到能傳世之名硯，捧在手里，光喊著“寶硯，寶硯”，就是下不了決心，沒有魄力去購買，結果失之交臂，后悔莫及。再講“毅力”，就是要有耐心，等待時機和條件，一旦成熟，“該出手時就出手”。我二十多年前，在北京琉璃廠文化街的“安徽四寶堂”里，見到一方“蟬形蘭亭澄泥硯”，古樸典雅大氣，做工也很精美。由于我主要收藏石硯，另外它價格比較高，八萬元以上，使我遲遲沒有下手。這樣年復一年，二十個春秋過去了。然而我總忘不了它，“人有人緣，石有石緣；硯有硯緣，今生有緣；人間真情，石見知音。”最后我還是“金屋藏嬌”，把硯抱回了家?？箲?zhàn)才八年，而這方硯我等了三個“八年”，這需要多大的毅力??！

問：許多愛硯的收藏者，總喜歡問：“什么樣的硯算好硯？有沒有最好的硯？”您怎么看？

答：這個問題，在硯界屬于最基本的常識，又是需要普及的問題。什么是好硯？也就是說好硯的標準是什么？按傳統(tǒng)的說法有三條：一是石質上乘（用手撫摸似孩兒面、美人膚一樣）；二是石品名貴（如龍尾硯有眉紋、羅紋、金星、金暈、玉帶等）；三是雕工精湛，寓意要好。能夠達到這三條的，可以算精品之硯和珍品之硯了。為了說明問題，我再擬人化通俗比喻：石質如同人的肌膚，石品如同人的五官（因為看一方硯，最先看到的是石品花紋），而雕工如同人的服飾。優(yōu)良的石質、名貴的石品，再加上精湛的雕工，天人合一，就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給硯石賦予藝術的生命力。

層林盡染硯（歙硯）

至于有沒有最好的硯，也就是最高檔次之硯，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有！”根據(jù)我三十年來藏硯的經驗，我總結為“六名”硯：即名硯、名坑、名品、名師雕刻、名人題銘、名家收藏。前“三名”為上蒼恩賜；后“三名”乃人藝佳作。因此，這“六名”如果落在一方硯（古硯或新硯）上，實為天工人工兩臻其美之硯，應該稱為最高檔次之硯了。清代廣東第一名硯“千金猴王硯”，應該稱為“六名硯”；當代我四百方藏硯中的“鎮(zhèn)宅之寶”——星湖春曉硯，也應該算是“六名硯”。記得1990年在北京復興門新建的工藝美術館里初次見到星湖春曉硯時，我被它那美、精、奇、神、情、趣的藝術魅力所打動，多年來流連忘返。然其標價為五萬元，對我這個月薪不足千元的軍隊團職干部來講，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我整整“跟蹤”它四年，直到1994年7月14日，我“傾家蕩產”拿出全家所有的積蓄三萬元，又借了兩萬元高高興興地抱著“美硯”歸，成為我的鎮(zhèn)宅之寶，并將我的“百硯室”改名為“星湖春曉硯齋”，敬請書法泰斗啟功老先生題寫齋名。

有人要問星湖春曉硯為什么能稱為“六名硯”。我回答是：它是中華四大名硯之首端硯；它是端硯中三大名坑之一的特級麻子坑石；它有名貴的石品：天青、青花、魚腦凍、鴝鵒眼，更為罕見的是“凍上帶眼”（魚腦凍上有三顆鴝鵒眼）；它是由當代硯雕第一位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現(xiàn)為亞太地區(qū)手工業(yè)大師黎鏗的成名和代表作；它有中國國學大師啟功先生的題名；最后，我有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文房之寶收藏委員會主任、中華硯文化聯(lián)合會專家組顧問、安徽省文房四寶協(xié)會顧問、中國硯研究會終身顧問、北科院中國國學院客座教授、國家發(fā)改委價格認證中心價格認定專家等頭銜，也算小有名氣吧！

問：收藏不易，要反復嘗遍“酸、甜、苦、辣、咸”的滋味，而您卻說“五味”過后，樂在其中。這是什么道理？

答：收藏，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又是一種高尚的文化品味，也是一種美的藝術享受。走收藏之路，實屬不易，要吃盡天下之苦，要反復嘗遍“酸、甜、苦、辣、咸”的滋味。然而，資深的收藏家都懂得收藏中的“五味”，也是有滋有味的。如同中國八大菜系中的大廚做的菜一樣：“關東美味，鹽為主；山西烹調，醋當先；江浙佳肴，甜絲絲；四川火鍋，麻辣辣”，各具特色。而走遍天下，吃遍天下之人，才是其樂無窮的人。因此，反復品嘗“酸、甜、苦、辣、咸”，是對藏硯家的磨練，也是藏硯家成長的必由之路。

空香沾手硯（歙硯）

縱觀古今大收藏家，都是先苦而后甜的。我曾經說過：“藏硯家是捧著‘金飯碗’要飯的人”。然而普天之下，又有幾個能捧“金飯碗”吃飯的人？！三十多年來，我雖然是一直負債購硯的，但是我也是先苦而后甜，嘗到了收藏的甜味和樂趣。

首先，第一次品嘗到“甜味”，當然要算星湖春曉硯。自1994年把“她”請到了家中作為我的“鎮(zhèn)宅之寶”，二十三年的朝夕相處，相濡以沫，我對“她”更了解了，可以用“六個第一”來概括：她是中國第一位硯雕工藝美術大師黎鏗的成名代表作；她是第一個把廣東肇慶馳名中外的“七星巖”風景，“搬到了”硯臺上（如今有成百上千的模仿硯）；她是第一個獲得國家科技一等獎（1978年是改革開放第一年，強調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在全國工藝美術展覽會上獲此殊榮，今后不可能再有）；她也是當代第一個把黨和國家領導人（葉劍英元帥）的詩句刻在硯臺上；她是第一個被發(fā)現(xiàn)的當代的“六名硯”；她也是第一方現(xiàn)代名硯，被各種媒體多次報道，還上過郵票。因此，收藏硯必須是認識它，了解它，研究它，弘揚它，才稱得上是一位藏硯家，否則就是保管員。

繼星湖春曉硯之后，我又陸續(xù)收藏了四百多方硯。這一方方精美絕倫、背后還有故事的硯，在星湖春曉硯齋的“百花園”中，爭奇斗艷，令我賞心悅目，其樂無窮。

三斗奇星硯（端硯）

第二次嘗到甜頭，使我收藏發(fā)生了質的變化。1996年是我退休的第二年，8月份為了紀念建軍69周年，我在故宮東隅“皇史宬”內名硯齋里，舉辦第一次“星湖春曉硯齋百硯展”，參觀的人絡繹不絕。最讓我感動的是8月20日，中國古典文學家、文物鑒定家、書畫泰斗啟功老先生冒雨前來觀展，他老人家慈祥的笑容、謙遜的風度、醒世的妙語、通俗的哲理、無華的思想，都令我終生回味、一世受益。臨別前，他又欣然命筆“硯林集勝”四個大字，成為我藏硯生涯終生的奮斗目標和努力的方向。

藏硯讓我嘗到了甜頭，特別是在“滾滾紅塵”的社會中，也是我修心養(yǎng)性的最好良方。我為心愛的名硯寫了160多首硯銘。例如：

論人，講人品；論硯，講石質。品質二字，一脈相通。人品高潔，涉硯必雅。

質、品、藝相統(tǒng)一，為硯之大品矣；心、言、行若一致，乃人之大德也！

古人云：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見興衰；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然而，余認為以硯為鏡，可以悟人生。

品硯，可以勵志。硯石不附人仰俯，不隨俗浮沉，不會春榮冬枯，也不似朝花夕殞。人們在賞硯中悟石也悟道，悟石德而養(yǎng)性，通石理而修身。

散盡萬金求名硯，兩袖清風亦逍遙。

荷花出污泥而香遠，稱奇；玉藕陷污泥而不染，堪絕！

賞硯、玩硯，實乃培養(yǎng)人對真、善、美之悟性矣！

悟硯，似讀“無字天書”。所謂讀石如讀史，品硯亦論道。宋代詩人陸游說得好：“石不能言最可人”，正所謂：“石不言自重，花不語自香?！?/p>

哲人稱：地球上只要有石存在，火種是不會滅的；而藏硯家則認為：中華大地上只要有硯傳世，翰墨丹青，便源遠流長。

問：您常說一個有志、有為者，心中裝著一座“金字塔”，激勵自己不斷攀登，您是怎么做的呢？

答：我年輕時，讀到《聊齋》作者蒲松齡寫的一首自挽聯(lián)：“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多么豪邁，壯志凌云，很受啟發(fā)。作為一個藏硯家所走的心程：因為喜歡，而收藏；因為了解，而鑒賞；因為研究，而著書立說；因為傳承，而發(fā)揚光大。我把藏硯家劃分為四個等級和類型：收藏型的藏硯家、鑒賞型的藏硯家、學者型的藏硯家、弘揚型的藏硯家。一步一個腳印向“金字塔”上攀登，最后要努力成為四種綜合型的藏硯家，這也是我一生藏硯的追求。為此我也寫過兩首硯銘：“有志者終身與‘追求’‘享受’為伴。‘追求’是攀登，是進?。弧硎堋蔷辰?，是巔峰。然，追求美，欣賞美，皆為獲得美，享受美。在收藏領域中，尤為如此。一個藏硯家，孜孜以求，攀登座座高峰，才真領略心曠神怡之境界，享受到無限風光在險峰之樂趣！”“中華兒女當有華夏瑰寶，人皆藏之；世間尤物，人皆賞之；中華文明，人皆傳之的共鳴、共識和使命感?！辈爻帲刮艺嬲蔀橐粋€幸福的老人。什么才算幸福的老人呢？我認為應該是健康的、快樂的、長壽的，而且還應該是有為的，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幸福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