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蓓
高二那年,我進入文科班,因此,也遠離了高一的朋友。
新班主任經(jīng)驗豐富,要求嚴格。她每天都會向我們強調(diào),從現(xiàn)在起不能有絲毫懈怠,要把自己當高三的學生看。確實,在競爭如此激烈的省份,如果輕松自在地度過每一天,就意味著未來會有長久的悔恨。
新老師很負責,同學也友善,只是我經(jīng)常會懷念高一的日子。懷念教語文的M 老師,他儒雅博學,寫一手漂亮的板書;教物理的L 老師,掄起雙臂演示各種物理學原理;數(shù)學老師Q 的教案娟秀工整,讓我們養(yǎng)成了用草稿紙也必須整潔的好習慣。有時我會在大掃除時悄悄回到原來的班級,和老朋友聊聊天。
但更多的時候我是獨來獨往的。晚自習結(jié)束后我獨自乘公交車回家,充斥著知識點的頭腦被晚風一吹,便清醒了不少。從車站走回家的路是一段漫長的下坡,下坡的盡頭就是大海。在白晃晃的路燈下,我背著沉重的書包,拖沓著腳步,慢慢走在人行道上,將大腦一點點放空。
某個深秋的夜晚,我發(fā)現(xiàn)路邊多了一家花店。招牌上面用淺黃色的花體字寫著:海邊花店。多樸素的名字。
我推門進去,買了一把淺藍色的滿天星。店主沒多言語,只微笑著攤開一張印著碎花圖案的紙,將花包好遞給我,還微微躬身對我說了一句:“謝謝光臨?!边@種禮貌又溫暖的距離感,讓我決定以后每周來買兩次花,一次一支。
并不是大捧的花不好看,限制我的是經(jīng)濟實力。有限的零用錢只夠讓我選擇一枝紅玫瑰或白百合。我用一枝花標記一周的結(jié)束,又用另一枝花標記一周的開始。比起呆板的日歷和按時提交的作業(yè),這種計量時間的方式更讓我著迷。
高中的作業(yè)很多,我回家后仍需趕工,常常寫到深夜。待擱筆時,整座小城已經(jīng)安睡,仿佛整個世界沉入一片寂靜的黑暗中。我會常常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濃黑,生出某種孤獨的況味來。
當時, 我的QQ 昵稱叫“Isolation(孤獨)”,但花帶給了我別樣的陪伴。它不像寵物那樣喧鬧,也不像擺設那樣一成不變,從盛開到凋零,我仿佛途經(jīng)了它的一生。
我和每枝花的關(guān)系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少則幾日,多則數(shù)周。這就像我們的人生。大多數(shù)人在彼此的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都不過是過客。高考前的必修課是那段壓抑、痛苦的求學生活,而生活的必修課則是頻繁的分離。唯一能將這段路從頭走到尾的,恐怕只有我們自己。
孤獨是人生的常態(tài)。成長本就是一個和孤獨共處的過程。記得演員張頌文曾飾演過一個試鏡失敗后接到家人電話的小演員,他沒有將角色處理成號啕大哭或大發(fā)牢騷,而是裝作若無其事,臉上掛著笑,說自己還有許多戲約,說方才試鏡的表現(xiàn)很好……這就是孤獨的真實寫照。在現(xiàn)實世界的打磨中,我們最終學會了自己消化不快,在孤獨中擦干眼淚,繼續(xù)前行。
我們習慣了孤獨,也沉浸于孤獨,因為孤獨能延展我們生命的廣度和深度。就像我固執(zhí)地堅持每周買兩次花,不只為了裝點我的房間,還為了裝點心靈,不讓它被瑣事折磨得太過麻木,不讓它被忙碌碾壓到太過淡漠。花的歷時,讓我看見萬事萬物的循環(huán)輪轉(zhuǎn)。買花時的欣喜,丟花時的不舍,都讓我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我正活著,富有生命力地、飽滿地活著。哪怕孤獨,那又怎樣?
不到一年,花店變成了一家面館。這也正常,畢竟沒那么多人有買花的習慣。學習更忙了,每周只有周日半天的休息時間。放學后我會坐車去市里,在超市買一袋零食,再到門口的小攤買一枝花。
海邊花店沒了,我買花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只是花從一周兩枝變成了一枝。我喜歡它的陪伴。它對我說,沒關(guān)系,我們都是孤獨的,但也可以與孤獨和平共處。
(池塘柳摘自《中學生百科·小文藝》2021 年第5 期,Shand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