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夢
(喀什大學 外國語學院,新疆 喀什 844000)
古詩文典就像我們的基因一樣,融入中華民族的血脈,而習近平總書記引用典籍是對中華文化的傳承和發(fā)揚的具體體現(xiàn)?!傲暯接玫涠粸榈渌茫皇呛唵蔚靥子们叭说某傻?,對于一些不合時宜的典故進行化用改造,或改其字,或襲其意,或用其語,做到奪胎換骨,后來居上,顯示了高超的運化翻新能力。”[1]
《習近平用典》中蘊含了習近平總書記的治國之道和中華民族的文化內(nèi)涵,共遴選出影響力大、最能體現(xiàn)習近平總書記思想的283則用典。以“習近平用典”為主題,在中國知網(wǎng)檢索共得133篇文章,這些文章包括對于話語風格、用典藝術(shù)、治國理政等方向的研究,其中研究用典英譯的僅6篇。研究習近平用典的翻譯對于提高外宣翻譯質(zhì)量,構(gòu)建當代中華文化話語體系,增強文化自信,具有重要意義。
語境這一概念在翻譯領(lǐng)域并不陌生,語義在語境中產(chǎn)生,翻譯和語境有天然聯(lián)系。首次提出“翻譯語境”概念并對它進行定義的是Daniel Shaw,他認為翻譯語境是翻譯過程中聚合起來的文化互動的總和。國內(nèi)學者彭利元結(jié)合韓德禮的功能語法對翻譯語境這一概念給出了較為嚴格的定義,即“翻譯語境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構(gòu)建起來的兩種語言文化因素互動的總和,是譯文的生存環(huán)境”[2](P198)。張向陽指出:“翻譯運作所考慮的兩種語言和文化的相關(guān)語境因素的解構(gòu)與重構(gòu)就是語境化的翻譯過程。”[3](P121)
國內(nèi)外學者從文化角度解釋翻譯和語境的密切關(guān)系,強調(diào)了文化因素在翻譯中的重要作用,這給翻譯學提供了獨立的研究領(lǐng)域,也將人們的翻譯視野從文字帶進了篇章。其局限性在于單一強調(diào)文化在語境中的影響作用與翻譯實踐有些許不符,翻譯的語境除了需要考慮文化因素之外,文本類型、受眾、文本功能等也應是考慮的因素。翻譯語境的討論集中在源語語境和目的語語境中的文化因素,忽略了在用典翻譯中,源語語境中“從古至今”的語境轉(zhuǎn)換現(xiàn)實。在當代語境中典故的使用,涉及“古今對話”,即前文本經(jīng)過作者的拆分化解,重新融入后文本中,在新的語境下產(chǎn)生新的意義,這一階段應是“再語境化”的過程。
再語境的研究在翻譯領(lǐng)域的應用處于初級階段,有待于更深層次的挖掘。Linell將“再語境”定義為:“語境中語篇的成分動態(tài)地轉(zhuǎn)移到另一個語境的語篇之中?!盵4](P154)國內(nèi)學者張向陽于2005年首次將此概念應用在翻譯研究中,他在文章中談及再語境在翻譯領(lǐng)域的重要意義;其后張艷秋提出譯者可以在再語境化過程中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王彥清和趙桂英認為翻譯要經(jīng)歷從源語語境到目的語境的再語境化;韋忠生從再語境化角度提出了英語新聞語篇的翻譯策略;李晶則首次提出再語境化在典籍英譯中的使用,指出典籍的翻譯是“借鑒了典籍的原意,同時觀照了當代文化語境對其意義的延伸”[5](P66)。
目前國內(nèi)外的研究普遍承認再語境的研究方法可以應用在翻譯領(lǐng)域中,應該根據(jù)后文本的現(xiàn)實語境將前文本的言語因素進行轉(zhuǎn)化,從而完成再語境化的過程,這對于用典翻譯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過去的典故和現(xiàn)實的用典具有共時共現(xiàn)的關(guān)系,再語境化的過程能夠幫助譯者化解用典的言語因素和當代語境的現(xiàn)實沖突。
劉宓慶先生在《當代翻譯理論》一書中指出:“翻譯的實質(zhì),是雙語間意義的對應轉(zhuǎn)換。”[6]因此,翻譯的首要任務就是理解原文本,這也是翻譯用典作品的最大困難。用典是作者將典故從前文本中片段式抽出,重新和后文本文字編織,讓典故在新語境下發(fā)揮言語作用,從而完成古今文字的時空跨越。用典在后文本中是“根據(jù)當前文本內(nèi)的邏輯順序和語義結(jié)構(gòu)而重新組織排列互文材料,而不是按照典故在前本文中出現(xiàn)的先后順序自然排列”[7](P4)。
“善于用典、精于用典,是習近平話語體系風格的一個重要特點。”[8](P2)在用典時,他并非只是單純引用,而是善于根據(jù)不同的語境進行適當改造和翻新,將典籍恰如其分地鑲嵌在不同的文本之中。
用典翻譯的本質(zhì)是一種跨時空、跨文化的語內(nèi)和語際的信息交換活動。語內(nèi)翻譯是指同一種語言前后文本的跨越時空的轉(zhuǎn)換,需要譯者識別和理解前文本中的文化負載詞,并吸收入后文本中,完成語內(nèi)的再語境;語際翻譯是從源語向目的語的轉(zhuǎn)換,依據(jù)后文本中的具體語境,將源語中再語境的文字意義轉(zhuǎn)化到目的語中,并將目的語境中的受眾、體裁等語境因素考慮在內(nèi)。
本文摘選《習近平用典》中的具有代表性的實例,對比分析不同譯文之間的差別,從再語境的角度分析習近平用典的特點,并探討用典翻譯再語境的實際應用。
民生問題一直是習近平總書記反復強調(diào)的問題。在2018年的賀詞中他借用詩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來總結(jié)這一年中政府提前完成了600萬套各類棚戶區(qū)改造目標任務。這里借用杜甫的“天下寒士”的文學意象,體現(xiàn)了其“大民生”觀的執(zhí)政理念。這句詩出自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原文的意思是“如何才能得到千萬間寬敞高大的房子,普遍地庇護天下貧寒的讀書人,讓他們開顏歡笑”。杜甫文中的“寒士”指的是寒門學子以及窮苦人士。在習近平的系列論述中,其“大民生觀”是著眼于人的全面發(fā)展,因此2018年賀詞中的“寒士”,是用來指稱百姓的,而非僅指讀書人。下面來看兩種譯文的情況。
(1)Where can I get a big broad shelter a thousand, ten thousand spans wide, huge roof that all the world’s poor people can share with smiling faces?[9](P212)
(2)How I wish I could have ten thousand houses, to provide shelter for all who need it.[10]
兩個版本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對“廣廈”和“寒士”的翻譯處理。與例(1)相比,例(2)中使用“house”而非“shelter”?!癝helter”有“遮蔽”之意,而“house”主要指居家之地。2018新年賀詞里面的“廣廈”指的是可以為百姓提供安居樂業(yè)的房子,這里用“house”更符合新語境。對于“寒士”的處理,例(2)給出的翻譯是“all who need it”,比“poor people”包含的范圍更加廣泛。民生問題涉及千家萬戶,用“all”一詞與我國現(xiàn)行政策更為吻合。
多維用典即“為了說明治國理政的某一項決策,在不同時間、不同場合的話語中多角度、多側(cè)面地引用一系列意思相互補充、相互拓展的原典;或者為了說明某一種理念,在不同時間、不同場合的話語中引用一系列意思相同、相近的原典”[11](P10)?;ノ挠玫鋵Ψg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處理譯文時既要體現(xiàn)“同宗同脈”的文化因子,同時還要將具體語境納入翻譯過程,實現(xiàn)譯文的再語境過程。
“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出自《老子》第六十四章。原句是:“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边@里的累,指的是“積聚”之意,原句的中文意思是“九層高臺要從一筐土開始堆積起來”,說明的是量變的充分累積才能引起質(zhì)變的哲學道理,用以比喻欲成大事須從基礎(chǔ)做起。習近平在多個場合引用此話來表達不同的意思:2013年他在印度尼西亞演講時,用這句話來說明國家之間的友誼,要“夯實雙方關(guān)系的社會土壤”(譯文見例4);2015年在法國的演講中,習近平總書記用這句話闡釋中法友誼是“兩國人民辛勤耕耘的結(jié)果”;2018年新年賀詞中,用這句話來說明幸福是奮斗出來的(譯文見例5);2019年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用這句話來說明創(chuàng)新在基層宣傳工作的重要性。
(3)A nine-storied terrace must be built upon its lowly base.[12]
(4)The building of a nine-story tower starts with the first shovel of earth.[13](P323)
(5)Building a high-rise begins with mounds of soil.[14]
與例(3)的翻譯相比,后兩個版本強調(diào)了土壤這一概念,分別使用了“earth”和“soil”,與其語境相映襯。
仔細對比后兩個翻譯文本,會發(fā)現(xiàn)譯者對于“building”的使用也是根據(jù)語境進行調(diào)整的。在例(4)的譯本中,譯者使用的“building”是名詞形式。在原文中,習近平總書記希望中國和東盟友誼長青,要夯實土壤。雙方的友誼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基礎(chǔ),需要在此基礎(chǔ)上保持常青的狀態(tài),因此例(4)的譯者用“the building of a nine-story tower”強調(diào)“累積”之義。而在例(5)的譯文中,“building”是動名詞。總書記鼓勵全國人民勤奮努力,自強不息,因此譯文用名詞形式更能強調(diào)建設(shè)的蘊意。
在用典時,習近平總書記能夠根據(jù)實際的語境,將本來不相關(guān)的幾個典籍連接起來,鑲嵌在實際語境中,形成貫通之勢。如,在參觀《復興之路》的時候,習近平分別用“雄關(guān)漫漫真如鐵”“人間正道是滄?!薄伴L風破浪會有時”,概括描述近代中國的復興之路。近百年來,中華兒女用鐵一般的意志,最終跨過民族解放這一“雄關(guān)”;經(jīng)過不斷的探索,我們在復興的大道上昂首闊步,堅信中華民族會“長風破浪”,終將迎來“復興”之時。
1.“雄關(guān)漫漫真如鐵”的譯文
(6)Idle boast the strong pass is a wall of iron.[15](P31)
(7)The Chinese people went through hardships as grueling as “storming an iron-wall pass”.[13](P37)
這句詩源自毛澤東的《憶秦娥·婁山關(guān)》,詩句中的“雄關(guān)”即指婁山關(guān),詩句用來描述紅軍處境艱難。我們可以看到《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的英譯版本并沒有直接采用《毛澤東詩詞》的英譯,而是作出了明顯的語境調(diào)整,明確了動作的主體是Chinese people, 將“漫漫”一詞賦予了時代的現(xiàn)實意義,以hardships和grueling兩詞把中國人民在近代史上經(jīng)受的磨難和感受表達出來,這樣的翻譯處理可以給受眾更直接的感官感受。
2.“人間正道是滄?!钡淖g文
(8)But Man’s world is mutable, seas become mulberry fields.[15](P49)
(9)The Chinese nation is undergoing profound changes, like “seas become mulberry fields”.[13](P37)
這句詩出自毛澤東《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lǐng)南京》,原指“這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必然規(guī)律”。例(9) 的翻譯雖然直接借用了例(8)的“seas become mulberry”,但是整個句子的主干已經(jīng)根據(jù)語境更換了話語風格,將“人間正道”原意中的“人類社會”換成了具體的所指。
3.“長風破浪會有時”的譯文
(10)A time will come to ride the wind and cleave the waves.[16]
(11)The Chinese nation will “forge ahead like a gigantic ship breaking through strong winds and heavy waves”.[13](P37)
這句詩出自李白的《行路難》,原詩中,李白直抒胸臆,認為自己歷經(jīng)艱難,終究會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負。許淵沖版本的翻譯將time用作主語,泛指未來的“長風破浪”之時。例(11)的譯文用擬人的處理方式,具象化地指出中華民族會奮勇前進,就象一艘巨大的輪船一樣乘風破浪,比起例(10),后一個版本的翻譯更有大國之勢,明確描繪出中華民族的奮斗精神,更易讓目的語的受眾明白習總書記所描繪的藍圖,更好地達到外宣的效果。
再語境給當代用典翻譯提供了一個新的解題思路,而語境的變化隨之產(chǎn)生的語義的變化可以為譯者帶來充分的翻譯空間。譯者需要將再語境的理念融入翻譯的全過程,充分解讀原文,以譯者中介的身份,將中華民族的經(jīng)典帶到當代中來,使之與不同的語境產(chǎn)生碰撞的火花,給目的語讀者一個可讀性強的外宣文本。這樣既有利于典籍的活化,也有利于當代語境下中華文化話語體系的構(gòu)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