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穎
(貴州城市職業(yè)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1918 年魯迅的《狂人日記》是中國近現(xiàn)代白話小說的濫觴之作,然而該作品的創(chuàng)作源泉卻是俄國果戈理的《狂人日記》,但這種借鑒并沒有泯滅魯迅的獨創(chuàng)性,反而在本土化的創(chuàng)新過程中賦予了更深刻的時代和人文內涵。并且這種借鑒不僅沒有破壞文學獨創(chuàng)性,而且為后人研究魯迅的創(chuàng)作背景提供了一定的切入點以及必要的佐證。本文基于此參照對比果戈理和魯迅同名小說區(qū)別和成就,能讓讀者明析兩者的關聯(lián)性,更能讓讀者在兩種文本的創(chuàng)作中感受到創(chuàng)作背景對創(chuàng)作者的深遠影響和人類創(chuàng)作思維的無限魅力。除此之外,作為蜚聲世界文壇的魯迅和果戈理,近年來學術界對他們的作品的研究汗牛充棟。而本文旨在通過對果戈理和魯迅同名小說的對比研究,引導讀者對兩部《狂人日記》的創(chuàng)作背景、人物形象和藝術風格有一個清晰明確的認知。
果戈理是19 世紀俄國獨具代表性的作家,他于1834 年撰寫了短篇小說《狂人日記》,此時的俄國處于十二月黨人起義失敗時期,眾多的革命者被殺害或流放到西伯利亞,此時沙皇的血腥統(tǒng)治下,封建專制下的官僚制度日益腐化,與之相關的進步書刊均遭受了沉重的打擊。在沉默無言又人人自危的動亂時期,果戈理通過小說人物“狂人”發(fā)出號哭和叫喊,試圖以此震醒沉睡的國人。
魯迅是20 世紀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奠基人,他在1918 年發(fā)表短篇小說《狂人日記》,此時的中國處于袁世凱為首的北洋政府分崩離析后軍閥統(tǒng)治混亂時期,更是反帝反封建的重要時期,在這一時期,中國仁人志士知曉要反對帝國主義侵略必須先反對封建主義。是以魯迅通過“狂人”對“吃人”恐慌,揭露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1]。反觀1918 年前后的俄國,在二月革命中推翻了專制王朝的統(tǒng)治,并在轟轟烈烈的十月革命中奪取了政權,建立了蘇維埃俄國。這讓處于民族危機的中華民國看到了希望和曙光,也正是在這一創(chuàng)作背景之下,魯迅以更加堅定的信念,更加犀利的措辭控訴封建主義對中華民族的戕害。
綜上所述,果戈理站在腐朽的官僚制度下,勇于用文學作品批判現(xiàn)實的詬病,同時又對國家未來之發(fā)展之路感到困惑與矛盾,這也導致果戈理在1847 年出版的《致友人書信集》中,否認革命的進步意義,反而開始維護專制農奴制,更對其過去的行為進行懺悔。1917 年俄國工人武裝奪取政權的消息傳入華夏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時,振奮了仁人志士的革命精神,堅定反帝反封建的信念。在這一創(chuàng)作背景之下,魯迅看到了新世界到來的曙光,這是《狂人日記》憂憤更深廣、成就更高的原因。
人物形象是指在特定的創(chuàng)作背景和創(chuàng)作意圖下,通過一定的人物思想、習慣、行為等方面凸顯的性格特征。在魯迅和果戈理同名小說中“狂人”人物形象的對比研究能夠看出不同創(chuàng)作背景下創(chuàng)作者對筆下小說人物有不同的方式的刻畫,而且能夠準確把握兩部同名小說所表達的思想情感。
果戈理筆下的“狂人”形象是一個生活在沙皇統(tǒng)治下被貴族官僚所壓榨、蹂躪的對象,他的名字是波普里辛,在官僚體系里屬于低等文官,性格膽小懦弱。在工作中如同仆人一般任勞任怨卻沒有獲得上司的贊賞或同事的尊重,反而受盡冷眼和蔑視。波普里辛的性格也導致了他不敢與他人針鋒相對,而在負面情緒的壓迫下他化身“狂人”在日記中宣泄不滿[2]。如若波普里辛能夠有一個明晰的自我定位,不對官階權力充滿渴望,不對上司的小姐存有癡心妄想的念頭,那么他也許能在那個特定的環(huán)境里成為平凡的大眾??刹ㄆ绽镄燎∏o比向往權勢,更是卑躬屈膝討好司長,直到他在小狗的信中知道了自身的真實處境以及眾人對他的不屑與詆毀,讓他成為了一位真正的“狂人”。
魯迅筆下的“狂人”是一個有一定社會地位的知識分子,作為地主家庭中一員,富足的家境足以令他衣食無憂,而這兩位“昆仲”卻在覺醒和反抗的過程中一步一步變成了“狂人”,但是兩位主人公的“狂”卻有差別。魯迅筆下的“狂人”是一個患有“迫害妄想癥”的病人,在發(fā)現(xiàn)幾千年來的用綱常禮法編織的封建社會里存在著諸多的弊病,而他嘗試著去反抗的過程中,被所有人甚至他哥哥都孤立和排斥他,于是他更加深入了解到周圍存在的一切都會“吃人”。最后他也是被封建社會“吃人”的本質逼瘋,卻仍然保持著知識分子應有的理智。
魯迅和果戈理筆下“狂人”形象的“異中有同”。相同點在于人物形象帶有與常人相異的“狂”。不同的是果戈理筆下的波普里辛在沙皇專制統(tǒng)治下,腐壞的官僚制度能將正常“小人物”迫害成名副其實的瘋子,而這種“狂”是因為對俄國森嚴的官僚等級制度的痛恨,加之失戀、單相思等個人原因宣泄而壓抑致瘋;然而在魯迅筆下的“狂人”連名字都沒有,他更像是一種群像,一個在封建統(tǒng)治下的時代里,所有對封建禮教的落后思想存在有覺醒意識,試圖推翻封建統(tǒng)治地位的知識分子都被世人所不容,都被世人稱為“瘋子”的精神壓抑成瘋的群像。在具體人物和群像的升華中,讓魯迅筆下的“狂人”更具時代性[3]。綜上的分析可見,魯迅筆下的《狂人日記》的深刻內涵更勝一籌的緣故。
魯迅筆下的《狂人日記》除創(chuàng)作背景和人物形象外,由于創(chuàng)作者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以及其自身因素的差異性,兩部同名小說在藝術風格上也同樣存在“同中存異”的內容。而在藝術風格的研究中,也能窺探出魯迅在借鑒基礎上卻不失其獨創(chuàng)性,使同名小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魯迅和果戈理的《狂人日記》都采用了日記體,都采用第一人稱的敘事寫法,通篇沒有完整連貫的故事情節(jié),而是以致使人物“狂”作為外部的情節(jié)線索。這種方式直白地將作品人物的內心世界呈現(xiàn)給讀者,也有利于用簡單的形式描寫客觀世界。但是在這種相同的日記體下,魯迅又具有其獨創(chuàng)性的發(fā)展。例如果戈理筆下的波普里辛是通過月、日的標記來他是否成瘋,而魯迅筆下的“狂人”在寫日記的時候,沒有標注具體的年月,而是用日記前的“識”(小序)來表明日記由來和采用日記的目的,并在“狂人”發(fā)瘋后的日記中,能見其語無倫次,且有諸多荒唐言。
魯迅曾說:“寫作目的是暴露社會病根,進而使人留心,并設法療治”,在《狂人日記》中更是直截了當指明“供醫(yī)學研究”的寫作意圖[4]。由此可見,魯迅用《狂人日記》確有其事的真實寫法,踐行他對文學寫作的觀念,企圖通過對“狂人”病癥的揭示,喚起世人對封建禮教的反抗和療救。此外魯迅的獨創(chuàng)性還表現(xiàn)在按時間順序將“日記”的故事情節(jié)設置此起彼伏,高潮處更是令人贊嘆不已,使小說的格式將驚嘆的想象、妙語連珠的雙關、尖銳冷峻的警句串聯(lián)成統(tǒng)一的藝術體。最后形成了相同的日記體,用色彩迥異的筆調創(chuàng)造出新穎的格式。
魯迅和果戈理的同名小說,都是用日記體的第一人稱自我剖析展現(xiàn)“狂人”的內心世界,他們運用主人公的回憶想象、誑語幻覺為讀者展現(xiàn)精彩紛呈的心理變化,作者的筆觸均扎入主人公的內心深處,更將每一個細微的心理感情生動描述出來。魯迅的過人之處就是在吸收果戈理將傳統(tǒng)的民族精神融入到小說人物的精神,但他的心理描寫又將果戈理冗長單調的糟粕摒棄,而是對每一個隱秘的動機進行直接的敘述,這符合國人的閱讀欣賞的習慣。
譬如在心理描寫中,人物的動作配合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大哥請人來為其診脈、讓其靜養(yǎng)、催促吃藥的故事情節(jié)里,“狂人”心理描寫從“揣一揣肥瘦,分一片肉”到“養(yǎng)肥了,再吃”到“大哥伙同看診醫(yī)生一起吃他”。通過這一心理的描寫,將“狂人”身處在軍閥混戰(zhàn)的事情,思想極度混亂,毫無安全感的展現(xiàn),更是對封建宗法禮教吃人本質剖析為在那“吃人”的劊子手中,不止有親人之外的人相殘相吃,更有親人之間的相吃。這種用不余遺力,釜底抽薪般的狠勁將封建主義殘酷性進行深刻的揭露。
小說意象在比較文學中,主要指將主觀性質的“意”與客觀存在的具“象”,經過創(chuàng)作者在思想感情上的升華的“物象”使其具有特殊的文學深意[5]。而在魯迅和果戈理的同名小說中,都擁有相同的意象,即“月亮和月光”,但是在同樣的小說意象中,魯迅卻有融入了獨具中華民族特色的“意象”語言風格。
例如在果戈理筆下的《狂人日記》中,運用怪誕的筆法將“馬德里,月二日三十”將“月亮”陌生化,雖然這種陌生化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常常是為了增加讀者的停留時間,細細品味其深意,但是當果戈理卻用濃妝墨彩的筆調細細道出:“月亮是柔軟的球,人無法在月亮上居住,只有鼻子才能住在上面”,在這一描述中“鼻子”的意象又與果戈理另一篇怪誕小說《鼻子》呼應,暗含著在潔白的月亮中尋找“鼻子”的深刻含義。而魯迅筆下的“月光”意象,卻具有驅散內心深處黑暗的一面,當在有月光的夜里,狂人靈魂深處的良知和理性就不會再凌亂無序,但是若“全無月光,我知道不妙了”。在這里的“月光”不禁令人想起在中華民族的詩詞文化中,“月光”一直是思念親人、懷念故鄉(xiāng)的意象,而“狂人”在無月的情況下,就如同遠在戍邊戰(zhàn)場的英勇戰(zhàn)士,但如若沒有了思念的親人和故鄉(xiāng),再沒有明亮的曙光,就再沒有了繼續(xù)向封建禮教宣戰(zhàn)的戰(zhàn)斗力量。由此可見,果戈理的筆下的“月亮”意象引出了“鼻子”的尋找,而魯迅“月光”意象卻透過民族特有的意象深意,延伸出汲取戰(zhàn)斗力量的深意,這也使其語言風格更具民族特色。
魯迅和果戈理的同名小說《狂人日記》對比研究中,雖然在本文中側重于展現(xiàn)魯迅的獨創(chuàng)性和憂憤的深廣性,但這并不意味著全然否定果戈理創(chuàng)作的《狂人日記》,兩部小說各有其藝術上的獨創(chuàng)性,在璀璨的世界文學中都有其各自的重要價值。而本文的研究深意在于對兩部小說的對比研究中展現(xiàn)魯迅“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獨創(chuàng)性,并在對比中為后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一定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