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德明法譯《盛京賦》：版本、價值、證誤

□ 龍 云

1743年秋，乾隆首次東巡盛京祭祖，創(chuàng)作鴻篇巨制《盛京賦》。該賦旨在歌頌清朝先祖的篳路藍縷、文治武功，贊譽盛京的物華天寶、人杰地靈。盛京即今沈陽，滿語為穆克敦，取興盛之意。明代系沈陽中衛(wèi)城，清天命十年（1625）遷都于此，天聰八年（1634）更名為盛京，清定鼎中原之后成為陪都。①參見［清］乾隆：《盛京賦》，沈陽：沈陽出版社，2014年，《出版說明》?！妒⒕┵x》全文近四千字，文采飛揚，分為序、賦、頌三部分。序主要敘述乾隆東巡祭祖的緣起，談祖宗功業(yè)，思?xì)v史舊事。賦主要描述盛京地區(qū)的鐘靈毓秀，山川形勝，豐饒物產(chǎn)，歌頌開基立國的功臣名士，描繪氣勢恢宏的狩獵場面及國泰民安的盛世景象。頌屬于韻文，乃賦文的壓軸部分。

法國耶穌會士錢德明（Jоsерh-Mаriе Amiоt，1718—1793）于1751年抵達北京，在華生活43年，平生致力于研習(xí)滿漢語言、文學(xué)、歷史、藝術(shù)等門類，在傳播中國文化方面做出了卓越貢獻，是18世紀(jì)后半葉法國來華傳教士的代表人物。他曾向法國寄回大量翻譯和著述，其中就包括《盛京賦》譯文。本文將從法譯《盛京賦》的參考版本、文獻價值和譯文證誤三個方面來加以考察。

一、法譯《盛京賦》的參考版本

清朝內(nèi)府曾先后刊印過不同版本的漢滿文《盛京賦》，最早的版本始自乾隆八年（1743），武英殿刻朱墨套印本，滿漢文各一卷，鄂爾泰等注；乾隆十三年（1748）武英殿刻三十二體漢滿合璧本，傅恒等編校。②參見盧秀麗：《御制盛京賦版本源流》，《滿族研究》2005年第1期，第121—123頁?！妒⒕┵x》刊印數(shù)量極少，在錢德明時代已經(jīng)很難覓得，“這是我能找到的最準(zhǔn)確的版本，該作品數(shù)量稀少，除皇宮、親王和重臣的府邸之外，在別處蹤影難覓”③［清］乾隆著，［法］錢德明譯注，龍云譯注：《御制盛京賦》（法漢對照本），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沈陽：沈陽出版社，2015年，《譯序》第22頁。。法國國家圖書館東方稿本部收藏《盛京賦》若干卷，其中部分藏書乃錢德明寄往法國的原書，彌足珍貴，也是中法文化交流的鮮活見證。

據(jù)東方稿本部古朗（Mаuriсе Cоurаnt，1865—1935）中文書目顯示，編號1578—1581的圖書名為《御制盛京賦有序》，提要顯示包括賦文和序言，以及三十二體古篆書；每種文字附楷體漢字，及各書體篆文緣起；乾隆十三年上諭、職官名錄，如和碩莊親王、和碩果親王等；兩開本，開化紙，刻印精美，四卷精裝，標(biāo)有法國七月王朝國王路易·菲利普（Lоuis Philiрре，1773—1850）姓名起首字母，原系王室藏書。編號1582—1613的圖書提要顯示，此為《御制盛京賦有序》復(fù)本，四開精裝，開化紙，共三十二卷，絲質(zhì)封面，分裝四函，復(fù)以絲綢覆面，每卷封面均有錢德明神父手書題簽。這兩套藏書均為乾隆十三年武英殿刻本。編號1614的圖書提要顯示，書名《御制盛京賦》，包括盛京賦及注釋，大八開本，印刷精美，共一卷，精裝成冊。此為乾隆八年武英殿刻本。①參閱法國國家圖書館東方稿本部：Mаuriсе Cоurаnt中文書目，第99頁，編號1578—1614。上述開本規(guī)格參照法國18世紀(jì)出版慣例。概而言之，東方稿本部共收藏一卷《盛京賦》注釋本；兩套漢文三十二體篆書《盛京賦》，其中帶有錢德明手跡的一套乃寄給國務(wù)大臣貝爾坦（Hеnri Веrtin，1720—1792）的舊物，后入藏東方稿本部。②錢德明多次談及寄給國王圖書館的《盛京賦》譯本，參見法蘭西學(xué)士院圖書館《貝爾坦通訊》（Соrrеsроndаnсе dе Веrtin）錢德明書信手稿1515—1517：1773年10月7日、1774年11月1日、1781年8月17日、1787年1月25日信件等。寄給貝爾坦的這套書附有錢德明1788年10月1日手寫提要。

據(jù)東方部滿文書目110提要，《御制盛京賦》由允祿、允禮、傅恒等人負(fù)責(zé)出版事宜。此書包括乾隆十三年上諭（第1卷第1頁）、職官名錄（第1卷第1—4頁）、滿文三十二體篆書，楷體與篆書隔行相間。每卷封面標(biāo)注各書體羅馬拼寫方式（錢德明手書），屬珍本書籍。此滿文版頁面高30厘米，廣19厘米，為藍綢封面，最初是黃綾封面，題簽亦為黃綾，分裝八函。此屬乾隆十三年武英殿刻本。③參閱法國國家圖書館東方稿本部：Jеаnnе-Mаriе Puуrаimоnd滿文書目，第63頁，編號110。錢德明翻譯的職官名錄中無允禮名字。④《御制盛京賦》，第41—42頁。乾隆在上諭中也只說“即以傅恒、汪由敦充總裁官，阿克敦、蔣溥充副總裁官”，亦沒有提及允禮之名，提要中內(nèi)容或有誤。

乾隆十三年，乾隆在上諭中指示：“儒臣……且請以朕制《盛京賦》繕成清漢篆文，既廣國書，并傳古篆，足以昭示來許?！雹萃?，第9—10頁。武英殿遂刻三十二體漢滿合璧版。據(jù)東方學(xué)家德經(jīng)（Jоsерhе dе Guignеs，1721—1800）所說：“全書據(jù)北京刊印的第二版滿文版翻譯而成，亦即錢德明寄往國王圖書館的版本?！雹尥?，第10頁。第二版即乾隆十三年武英殿刻本。德經(jīng)的說法并不全面，因為錢德明同時參考過滿漢兩種版本，方完成這一宏大的翻譯工程。他在序言中說：“如果我只懂中文，絕對難以勝任業(yè)已開始的工作。滿語與歐洲語言旨趣相近，它有自己的方法和規(guī)則，簡而言之，讀起來更加精確?！雹咄希?3頁。另外，錢德明的譯本中包含大量原注，據(jù)此推斷，他同時參考過乾隆八年武英殿注釋本和十三年刻本。

錢德明法譯《盛京賦》于1770年在巴黎刊印，凡384頁。⑧Lе P. Amiоt, élоgе dе lа villе dе Mоukdеn еt dе sеs еnvirоns, роèmе соmроsé раr K’iеn-lоng еn mаndсhоu еt еn сhinоis, trаduit аvес dеs nоtеs раr lе P. Аmiоt, еt рublié раr dе Guignеs. Paris: N. M. Tilliard, 1770.內(nèi)容包括出版者弁言、定鼎中原之大清帝王譜系、譯者序、滿漢正副總裁官跋、乾隆上諭、修書之親王重臣名錄、序、賦、頌、三十二體篆書緣起、注釋、滿洲發(fā)祥地概要、《三清茶》詩等。出版人德經(jīng)對內(nèi)容編排順序做了調(diào)整，將跋放到上諭之前，還添加了自擬的大清帝王譜系，以及錢德明撰寫的滿洲發(fā)祥地概要。但是，他將錢德明從《一統(tǒng)志》中描摹的十幅地圖排除在外，因為“這些地圖效果并不好……我只刊印了《概要》，相關(guān)內(nèi)容則可以參閱杜哈德神父（Jеаn-Варtistе Du Hаldе,1674—1743）的地圖”⑨《御制盛京賦》，第322頁。。另外，德經(jīng)還將《三清茶》詩附于其后，“我覺得應(yīng)該將其置于《盛京賦》之后，它可以讓我們更好地了解中國詩歌，尤其是乾隆皇帝對于詩歌這種文學(xué)體裁的雅好”⑩同上，第12頁。。

二、法譯《盛京賦》的多重價值

在譯序中，錢德明開宗明義地指出，讀者可以從兩個角度來審視《盛京賦》的價值，“作為詩歌，其目的在于娛情悅性，其意境生動，描寫鋪陳，比興細(xì)膩，文采華麗，美輪美奐；作為歷史，其目的在于教化，滿族之要義，重要之風(fēng)俗，輔助之事件，悉數(shù)詳加評介”①《御制盛京賦》，第21頁。。下面從政治教化和文學(xué)、書法層面來考察《盛京賦》的文獻價值。

1.政治教化價值

法譯《盛京賦》在不同層面體現(xiàn)出濃厚的政治教化色彩：首先是盛京豐富的物產(chǎn)，其次是滿族良好的社會風(fēng)尚。

1）盛京豐饒之物產(chǎn)

首先，描寫盛京周邊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和豐饒物產(chǎn)，以證明滿洲深得上天眷顧。賦文從地理位置、山川形勝著手介紹滿洲的戰(zhàn)略意義：“前擁海城，憑據(jù)蓋平，橫依遼陽，聯(lián)攜宣城。渾河恰如玉帶，興京以為襟要。”②同上，第112頁。本文考察《盛京賦》內(nèi)容時引文均出自《御制盛京賦》（法漢對照本）譯文，如引自乾隆原文，則將特別說明。滿洲人在這里開疆辟土，最后形成“東漸海，西迤遼陽，西南及朝鮮，北及嫩江”的宏大格局。③《御制盛京賦》，第285頁。從戰(zhàn)略位置到地理形勝，從壯美河山到天寶物華，盛京作為龍興之地最終光耀宇內(nèi)：“嘉善之聚合，福瑞之薈萃，佶倬之升華，遂分致宇內(nèi)焉。”④同上，第112頁。

錢德明盛贊盛京“獸禽魚類，不計其數(shù)，樹植藥草，品種繁多”⑤同上，第107頁。，遂羅列走獸禽類及各類物產(chǎn)，諸凡虎豹熊羆、野馬野騾，還有牛羊馬等家畜。另外，在遼河和大凌河流域，氣候溫和，水草豐茂，40多個馬場出產(chǎn)各色良馬，故有“滿洲之馬，宇內(nèi)無雙”之說。⑥同上，第120頁。復(fù)羅列各種禽類，如野雞沙雞、鵝鴨青，亦有鴿鵲百鳥之類，銅嘴鷦鷯鴛鴦之屬。⑦同上，第107—109頁。

接著介紹滿洲地區(qū)的魚類資源，羅列繁多，不一而足，還有各種海洋生物，以及蚌類珍珠。⑧同上，第110—112頁。在介紹魚類時，錢德明兼及滿洲古代傳統(tǒng)，一是利用魚皮加工服裝，“祖先蔽體之用，先人御寒之服”。一是關(guān)涉古代祭祀習(xí)俗，“細(xì)鱗之魚，祖宗儀禮既畢，柳條炙烤甚歡”。⑨同上，第111頁。譯文隨后介紹洋洋大觀的植物，還特別介紹了堪稱“植物之王后，延年之妙物”的人參。⑩同上，第110頁。

總之，這些自然稟賦屬“人類之恩惠”，譯文贊曰“青天在頂，九光之輝映，后土在下，寶藏之琳瑯”。這些提煉和升華的文字暗示盛京得到上天眷顧，肥沃的大地蘊含無盡的寶藏，滿洲從龍興之地逐漸走向興旺發(fā)達，此誠“恩惠廣施于人類，眷顧頻降于凡間”?同上，第112頁。。居住于此的農(nóng)夫謹(jǐn)守農(nóng)耕文化傳統(tǒng)，愛惜糧食作物，生性靈巧，善于耕作。滿洲農(nóng)產(chǎn)豐富，稻米谷物，水果畜產(chǎn)，天然富足，無不豐盛。?同上，第121頁。錢德明追隨乾隆的思路，從地理環(huán)境、植物、動物等不同維度贊頌盛京的繁榮富庶，而這些煩瑣的物產(chǎn)信息也折射出天眷之地的特殊政治隱喻。

2）滿洲淳樸之風(fēng)尚

乾隆反復(fù)強調(diào)滿洲質(zhì)樸的民風(fēng)民俗和良好的道德風(fēng)尚，論及祖宗創(chuàng)業(yè)和建都盛京的輝煌歷史，希望子孫不忘先人立國之艱辛。文章首先以周朝的肇始來比擬大清的發(fā)達，同時介紹大清起源的神話傳說，給滿洲人的歷史罩上神奇色彩：“帝女天妹，吞色澤艷麗之果，生圣子非凡之身?！?同上，第105頁。其后子孫發(fā)達，孜孜以求，終成天命。滿洲人得上天庇佑，遂筑修盛京。述及清太祖、太宗、世祖等人的豐功偉績，稱頌參與創(chuàng)業(yè)的文臣武將。滿洲人不僅尚武，而且在文學(xué)和治理方面也毫不遜色，其中“聲名卓著者，尤數(shù)達海也”①《御制盛京賦》，第116頁。。總而言之，祖先披荊斬棘，艱辛備嘗，故而“蒙天帝之側(cè)目。天命不眷前明，人心惟向大清”②同上，第121頁。。正因為滿漢相睦，所以定鼎北京。譯文隱晦談及滿洲入主中原的歷史，認(rèn)為這是上天的青睞。

譯文花了大量筆墨來書寫滿洲人的良好風(fēng)尚。滿洲人秉承古代傳統(tǒng)，了解地理方位、風(fēng)水吉兇，觀察日月星辰，進行幾何測量。他們常常在地名中寄托美好意愿，如興京從滿文詞源上來講取昌盛之意；盛京意為興盛之意。滿洲皇帝認(rèn)為自己承天受命，一統(tǒng)中原，在賦文中多處以周朝君主比擬。③同上，第305—306頁。滿洲的都城和宮殿形制都與漢族禮制相符，此外還設(shè)立天壇圜丘，以效周禮，專資祭祀。中國古代王朝皆尊崇周禮，祭天儀式也都依照周禮進行，冬至祭天森然有序，反映出上古傳統(tǒng)禮制。漢族自古講究慎終追遠，追思祖先源流，期望子孫發(fā)達，祭祖活動既祈求先人庇佑，又傳承孝道文化。滿族認(rèn)同古代漢族傳統(tǒng)祭祖習(xí)俗，皇室更是講究孝道，認(rèn)為這是治理天下的關(guān)鍵要素。

清太宗建立狩獵體制，狩獵活動一直被視為朝廷要務(wù)，譯文夸張地刻畫狩獵場面，描寫隆重浩蕩的典禮儀式。文字蘊含諸多想像色彩，使得畫面感躍然紙上，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狩獵場面秩序森然，有條不紊，另外還描述了分賞獵物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設(shè)三等之分：一等以祭祖先，二等以賞賓客，三等以藏御廚。確立圍獵的原因基于滿洲立國之本，其實漢族也將此視為古老禮制。在《禮記·月令》中，狩獵就被認(rèn)為是國家大事：“天子乃教于田獵，以習(xí)五戎，班馬政?！贬鳙C活動有諸多利好，滿族人則杜絕其弊端：“不毀桑陌，不誤耕種，不耽收獲?！雹芡?，第118頁。滿洲奉行定期狩獵的習(xí)俗，絕無驕奢淫逸的做派，亦無子虛、上林的濫行。

譯文還描繪了滿洲宴席的盛況，正所謂“樂以九奏，饗以八珍”。大清皇帝賜宴各部頭領(lǐng)的宴席完全符合《周禮》記載，文中多處可見這種與周禮的比擬與關(guān)聯(lián)，作者和譯者都將清太宗與周武王作比。譯者甚至認(rèn)為，清太宗在民事與軍事方面都堪稱楷范，應(yīng)列于周武王之上。總之，滿洲之筵，“高貴簡樸”，“自由率真”，“情義熱烈”。⑤同上，第119頁。另外，譯文言及勸課農(nóng)桑，盛贊“奢侈墮落之風(fēng)，遠離我等滿族”⑥同上，第120頁。。復(fù)描述農(nóng)夫安心務(wù)農(nóng)，無游手好閑之弊，忙時耕種，閑時練兵。譯文勾勒出一幅滿洲大地祥和清寧的景象，誠“居民守德，村夫尚善”的寫照。⑦同上，第121頁?？傊?，滿洲人奉行良好的傳統(tǒng)，保持淳樸的風(fēng)俗，各安其業(yè)，各司其事，民風(fēng)簡樸，恍如上古。

定都北京之后，盛京作為龍興之地，依舊保留了陪都地位。正因為祖宗創(chuàng)業(yè)艱辛，賦文強調(diào)后代子孫須懂得祭祖的要義，“其意在授以天地之義，曉以祖先之恩”。對于皇帝來說，孝道則更具特殊內(nèi)涵，“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乾隆深知，“惟余心如此，方能齊家治國，令百姓幸福，民殷物富”⑧同上，第49頁。?；诖耍∶枋隽嘶适以谛⒌郎系嫩`行，贊康熙三謁祖陵的孝行，稱雍正未登基之時已經(jīng)履行義務(wù)。乾隆始終“日思夜忖，以效先祖，更彰敬畏”⑨同上，第50頁。。乾隆對本朝孝行的言說，凸顯了以孝治天下的思想，反應(yīng)了敬天法祖的政治文化色彩，暗示滿洲入主中原的合法性，強調(diào)只有牢記祖先之心，滿洲才能國運綿長，江山方能世代沿襲。

2.文學(xué)、書法價值

法譯《盛京賦》作為中國早期詩歌翻譯在法國問世，其價值除了政治教化之外，同樣廣泛地體現(xiàn)在文學(xué)、書法等文化層面。

1）文學(xué)價值

錢德明對乾隆的詩歌評價很高，認(rèn)為他的賦文涵蓋了各類文學(xué)知識。乾隆身邊有一大幫詞臣學(xué)士，競相為皇帝的文辭增色，不會讓御制之作落于俗套。因此，為了再現(xiàn)原文的優(yōu)雅細(xì)膩，錢德明坦承同樣需要文人學(xué)士的幫助，而且譯文中也存在某些遺憾?！昂芏鄸|西本應(yīng)該解釋得更加清楚；有些本來應(yīng)該言說的內(nèi)容未能窮盡其意，抑或常常削弱文氣，背離原文；很多時候，由于缺少恰當(dāng)?shù)脑~語，或者法語詞匯太過低級，不適合莊重典雅的語境，我的表達尚欠準(zhǔn)確。我知道還有很多其他問題。”他還表示：“如果時間更加寬裕，可能會做得好點；或者我太想盡善盡美，結(jié)果卻事與愿違。我始終盡可能地跟隨原文：一頁一頁，一句一句，一行一行，我?guī)缀跏裁炊疾宦湎?。”①《御制盛京賦》，第21頁?？傊X德明的初衷是為了原原本本地再現(xiàn)“賦”與“頌”的基本概念。

錢德明認(rèn)為，頌是歌頌上古王朝創(chuàng)立者的贊詞，周頌旨在頌揚周朝的開基之祖周文王。據(jù)譯者的詮釋，賦是一種崇高的文體，常常描寫偉大、高貴、雅致的內(nèi)容，應(yīng)當(dāng)鮮活地表現(xiàn)所指事物的意象，充滿激情，生動有力。賦文一般文采飛揚，意象奔涌，濃墨重彩，講究主題。他還認(rèn)為，“事功之彰顯，頌之特質(zhì)；物產(chǎn)之歌詠，賦之要旨”②同上，第51頁。。他還結(jié)合西方文學(xué)認(rèn)為賦是一種類似于品達（Pindаrе，約前518—約前438）③品達，古希臘抒情詩人，其詩風(fēng)格莊重，多愛國熱情和道德說教。體的頌歌。關(guān)于漢滿雙語參照文本以及對賦文美感的傳達，錢德明認(rèn)為讀者可以從譯本來加以判定，因為法文盡量忠實于滿文，他也更喜歡從滿文翻譯，因為乾隆用滿文表達思想觀點更加自然。鑒于此，他盡量用宏富的學(xué)識來詳加注解，以便讓讀者領(lǐng)會其效果，并傳遞出全部的美感。另外，錢德明的初衷是希望對法國文學(xué)界有所作為，“我有理由相信，某些學(xué)者會閱讀這部作品。我希望他們能夠從中找到值得關(guān)注的內(nèi)容，他們也會感激我的整理工作”④《御制盛京賦》，第277頁。。

錢德明深諳賦文善于鋪陳，喜歡排比，多用比擬的手法。他多次提示，賦文涉及的內(nèi)容并非實指，而更多地是虛指，涉及或多或少的歷史關(guān)聯(lián)，包含內(nèi)涵豐富的隱喻效果。在描寫乾隆出行的儀仗時，他指出應(yīng)關(guān)注此類文辭的想象色彩，而不是實際描寫的文字。對“御輦”和“御馬”等意象的描述不過是詩歌的鋪陳，無非是讓此次東巡契合上古帝王的巡游。詩歌中的想象都關(guān)涉上古風(fēng)尚，尤其是周朝君主的禮儀。⑤同上，第103頁。

為了凸顯崇高的文體和優(yōu)美的文辭，錢德明有時選擇渲染色彩，使得法文比中文更富內(nèi)涵，這一點也與推崇美文翻譯的時代風(fēng)尚不無關(guān)系。如翻譯“虎豹熊羆”四字時，為了擺脫平庸的文字，錢德明譯為：“虎，誰不知乃百獸之王？其力健靈敏，捷巧神氣，炯炯雙眼，均彰顯無上威風(fēng)。豹則次之，健壯機敏稍遜，益加威猛兇殘。復(fù)有熊羆。熊者，冬季蟄伏，春來活動，冬眠數(shù)月，覓食解饑。其形類于野豬。羆者，猛獸也！讓人戰(zhàn)栗。體闊身壯，頭長腿高；皮毛呈白棕之色；力大無窮，兇猛無雙，與其他動物相異。力大足以伐樹碎木，過分兇暴，故常獨處。不復(fù)描述，以免心寒?！雹尥?，第107—108頁。通過這個實例，我們可以看出錢德明在譯文效果方面的努力，也可以體會到他對賦文文體的認(rèn)識，以及在詩體翻譯上的主張。

作為接受者的德經(jīng)至少已經(jīng)部分體悟到賦文的色彩與效果。他認(rèn)為，乾隆并沒有將想象揮灑到淺薄無聊或純屬消遣的人事物景之上，詩賦不過是心靈的小憩。乾隆想弘揚《書經(jīng)》中的箴言，以教育子民。虛構(gòu)文字旨在再現(xiàn)三千年前君王的行為操守，這一點與古希臘人創(chuàng)作詩文的路數(shù)頗為相似，因為他們的神靈也是民族早期的英雄、家族曾經(jīng)的先祖。德經(jīng)指出，在紛至沓來的想象中，乾隆描繪的宮殿遠非今日之殿宇，而指的是上古帝王之宮苑。各種恢弘的儀式亦源自古代禮儀規(guī)范，具有相同的修辭效果?？傊?，從文學(xué)角度來看，法國讀者能夠感受到乾隆皇帝的文學(xué)趣味，當(dāng)然為了準(zhǔn)確地理解譯文，必然需要很多相關(guān)的知識，而對中國人來說，則無需類似的關(guān)聯(lián)性提示。因此，法國讀者很難完整地感受虛構(gòu)之美，他們往往從中看到繁瑣的歷史細(xì)節(jié)、瑣碎的古典知識以及夸張的描寫手法。①《御制盛京賦》，第11頁。

在介紹《三清茶》詩時，錢德明說，只有完美地掌握漢語，才能理解漢詩的細(xì)膩表達。他評價乾隆的作品“遠勝普通詩歌。通過解釋（性翻譯），大家可以判斷其大致意思，而非其自身（詩歌）價值”②同上，第331頁。。在他看來，散文體翻譯更多只能傳遞意義，而難以完美地再現(xiàn)詩歌的價值。他認(rèn)為翻譯詩歌恰如臨摹大師的畫作，應(yīng)該采取謹(jǐn)慎的翻譯方法，盡量不刪減原文，出于對文學(xué)的尊重，即便意義不大的成分也不能擅自省略。

2）書法價值

在跋文中，總裁官傅恒記曰：“成清漢三十二體篆文《盛京賦》，篇各一體，合之適得周文重卦之?dāng)?shù)。國書之新模既廣，古篆之舊臸益完，璧合珠聯(lián)，云蒸星爛，彧彧皇皇，允垂極軌。”并盛贊乾隆“心源浚發(fā)，遠征近考，囊括古今，于以通三才，于以備萬物，其斯為考文敷典之大觀，垂法無疆之盛違” 。③同上，第33頁?！妒⒕┵x》三十二體篆書后附有對應(yīng)的書法緣起，錢德明將這部分文字譯成法文附在書中。

錢德明認(rèn)為，這些上自遠古下迄當(dāng)今的文字，彌補了法國文學(xué)界的缺陷。該書集合了各種書體的可靠史料，從而可以證明中國人對待歷史的態(tài)度，他們謹(jǐn)守良好的批評原則，可靠的歷史則為信史，可疑的歷史則為傳疑。關(guān)于書家的具體信息，錢德明認(rèn)為本應(yīng)該給出不同作者的生活時代，但是從文人助手那里只能得到模棱兩可的信息，所以勉為其難。④同上，第22頁?！队剖⒕┵x》法漢對照本補齊了各位作者與書家的生平資料。

德經(jīng)認(rèn)為，皇帝下令刊印滿漢六十四體篆書不過是追求過度虛榮，而沒有實用效果。但是，這些文字提供了方便的路徑，可以幫助法國讀者了解各時期中國文字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另外，這些字體都取自于古代載籍，屬于官樣文字。這部分內(nèi)容需要很多細(xì)致的工作，表明乾隆沒有忽視文學(xué)趣味、博學(xué)知識，以及關(guān)于上古的討論。不過在德經(jīng)看來，乾隆創(chuàng)立三十二種滿文篆書只會增加閱讀的難度。⑤同上，第11—12頁。

三十二體篆書是在乾隆授意之下創(chuàng)制而成，“朕稽古之暇，指授臣工肇為各體篆文”。其方法無非“廣搜載籍”，或“據(jù)援古法”，從而達到“既廣國書，并傳古篆”的雙重目的。⑥同上，第38頁。錢德明對每種字體加以解釋，說明該篆書的名稱緣起，然后廣征古代載籍，參考書法專著，回溯文字創(chuàng)制的歷史，歷史脈絡(luò)清楚，一目了然。如在介紹第二十九種篆書金錯篆時，他先標(biāo)注滿語名稱，意即形如金錯之篆。隨后評價道：“我更愿意將其稱為金叉篆。我咨詢過的中國人都與我的意見相同，認(rèn)為這些篆字更像叉，而不是錯。他們告訴我不能改變其名字，因為在中文里面金錯篆這個稱謂恰如其分，需要我在法語中找到契合的名字。金者，金也；錯者，錯刀也?！边M而考證源流，援引《書纂》之記錄：“古錢文也。周泉府、漢銖兩刀布所制皆是?！毖约扒按鷷液寓吆裕?584—1674），字曰從，安徽休寧人，明末清初書畫篆刻家、出版家。的歷史功績：“摹秦漢印章，每于用筆注頭處作兩丫形，蓋本此?！雹唷队剖⒕┵x》，第189頁。

在考察篆書源流之時，錢德明一般先解讀其名字緣起，繼而追溯各體篆書的創(chuàng)立，兼及歷代推廣和發(fā)揚光大之歷史名流，考證皆有所本，以史書和書法專著為憑，體現(xiàn)出深厚的考據(jù)學(xué)養(yǎng)，就這樣他將眾多書法知識介紹給法國讀者。在翻譯過程中，錢德明也希望多一份耐心，盡可能為西方學(xué)者多介紹中國歷史文化知識。在錢德明與德經(jīng)、波氏（Cоrnélius dе Pаuw，1739—1799）和哲布蘭（Cоurt dе Gébеlin,1719—1784）等學(xué)者圍繞埃及人與中國人起源而展開的學(xué)術(shù)大討論中，作為中國古代文字和書法實物，法譯《盛京賦》也成為法國國王圖書館可資參考的實證。

三、法譯《盛京賦》證誤

在《盛京賦》法譯本中，錢德明提及或引用的史料宏富，可謂征引龐雜，作為來華十余年的傳教士，其用功不可謂不勤，其學(xué)識不可謂不博。譯文中涉經(jīng)史子集各部，如經(jīng)部的《詩經(jīng)》《書經(jīng)》《周禮》《易經(jīng)》《爾雅》等；史部的《史記》《漢書》《后漢書》《舊唐書》等；子部的《莊子》《管子》《周髀算經(jīng)》《本草綱目》等；集部的《文選》《楊子云集》《杜工部集》等。但由于各種原因，或印刷、理解問題，或身邊文人的誤導(dǎo)，法譯本中仍有少許錯誤和不確信息，特考訂如下。

1.朝代、年號、時間

在換算年號和公元紀(jì)年之時，出現(xiàn)時間差錯。如盛京增筑外墻時間為康熙十九年，①élоgе dе lа villе dе Mоukdеn еt dе sеs еnvirоns, р. 202.康熙三巡盛京分別在康熙十年、二十一年、三十七年，②Ibid., р. хххj.康熙派皇四子謁陵的時間等，③Ibid., р. хххiij.其對應(yīng)年份法文均有一年誤差，正確年份分別為1680年、1671年、1682年、1698年和1721年。

據(jù)《清世祖實錄》，清軍于順治元年（1644）己卯日抵達山海關(guān)，實為農(nóng)歷4月22日，陽歷5月27日。譯文誤為4月21日。④Ibid., р. 303.

據(jù)《清太祖實錄》：“初設(shè)有四旗，旗以純色為別，曰黃曰紅曰藍曰白，至是添設(shè)四旗，參用其色鑲之，共為八旗?！弊g文認(rèn)為此乃天命十年之事。⑤Ibid., р. 64.建立八旗實為天命建元前一年（1615）之事。

1616年，太祖定年號為天命，譯文誤為1615年。⑥Ibid., р. 228.太祖于天命五年“克遼陽、沈陽，定議建都，始筑東京，取廣寧，拔撫順，十年遷都沈陽”⑦Ibid., р. 229.。此說不確，克遼陽、沈陽在天命六年，始筑東京在天命七年，取廣寧在天命七年，拔撫順在天命三年。

天命三年，太祖發(fā)布討明檄文，乃明朝第十三任皇帝萬歷四十六年（1618），法文誤為第十四任皇帝。⑧Ibid., р. 227.天命十年相當(dāng)于明朝第十五任皇帝熹宗天啟五年（1625），法文誤為第十六任皇帝熹宗天啟四年。⑨Ibid., р. 228.

太祖征服臨近部落并定都盛京。譯文認(rèn)為在1616年建國之后，滿洲君主開始追封先祖。⑩Ibid., р. 204.此說不確，據(jù)《清太宗實錄》第28卷，第一次追封先祖在太宗崇德元年（1636）。

譯文載太祖于天命十年遷都盛京，很可能是在太宗天聰六年（1632）將沈陽改名為盛京。?Ibid., р. 295.此說不確，沈陽改盛京在天聰八年（1634）。

天聰八年，太宗命翻譯漢文書籍，制定法律，以法則約束臣屬之韃靼滿洲諸部。數(shù)年之后，命達海改進滿文。崇德六年（1641）增加滿文字頭。?Ibid., рр. 299—300.此說誤，達海改進滿文在天聰六年（1632），同年六月卒。

滿文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元朝，而且是參照蒙古文字創(chuàng)制而成。?Ibid., р. 199.此說不確，據(jù)《清太祖實錄》，滿文創(chuàng)制于1599年（明萬歷二十七年）。

據(jù)《宋史》，太祖建隆元年，即公元960年。法文誤為高祖。①élоgе dе lа villе dе Mоukdеn еt dе sеs еnvirоns, р. 265.

據(jù)《盛京通志》，遼陽府唐時為遼東故城，隋高句麗地。法文誤隋為周。②Ibid., р. 292.

從公元420年到618年，高句麗占據(jù)興京近二百年。法文誤為918年。③Ibid., р. 206.

建武為光武帝年號，即公元25年至58年。④Ibid., р. 133.此說不確，建武年號歷32年，即公元25年至56年。東漢起止年代為25年至220年，法文誤為公元25年至264年。⑤Ibid., р. 184.

甘露三年（前52），單于兵敗于漢，遂求和。⑥Ibid., р. 90.此說不確，甘露元年為公元前53年，甘露三年為公元前51年。蘇武出使匈奴在天漢元年（前100），法文誤為公元前101年。⑦Ibid., р. 242.《史記·高祖本紀(jì)》載，八年營作未央宮，即公元前199年，法文誤為公元前213年。⑧Ibid., р. 37.

《國語·周語下》：“敬王十年（前529），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雹酙bid., р. 10.此說不確，周敬王元年為公元前519年，敬王十年實為公元前509年。

周成王于公元前1115年繼承父親王位。⑩Ibid., р. 210.此說不確，周武王約于公元前1043年去世。書中凡言及上古三代之帝王逸事，錢德明均依據(jù)《御纂歷代甲子編年萬年書》給出確切紀(jì)年，然年代多存疑。

2.地理、方位、里程

據(jù)《大清一統(tǒng)志》，其巔有潭，周八十里，淵深莫測，鴨綠、混同、愛滹三江之源。法文誤為八里。?Ibid., р. 220.

據(jù)《大清一統(tǒng)志》，盛京西南至海八百余里。法文誤為西北。?Ibid., р. 200.

元代盛京為沈陽路，即沈水之陽的意思。法文誤為太陽之路。?Ibid., р. 201.

盛京外城周32里48步。這是明朝沈陽的城墻。?Ibid., р. 202.據(jù)《盛京通志》第18卷，沈陽外城為康熙十九年（1680）增筑，非明朝城墻。

太宗昭陵背倚隆業(yè)山，位于奉天府西北十里。法文誤為西南十里。?Ibid., р. 208.

河曰沈水，一稱五里河，亦稱萬泉河。?Ibid., р. 309.此誤，五里河、萬泉河為小沈水，而非沈水（渾河）。

法語原文為高橋城驛，實為高橋鋪驛。法語原文為前衛(wèi)城，實為前屯衛(wèi)城。法語原文為高兒河城，實為高兒鋪城。?Ibid., рр. 320—321.

沛豐乃劉邦龍興之地。沛豐屬江蘇徐州，法語原文誤為江南徽州府。?Ibid., р. 47.

全書注釋6，岐周位于北直隸，緯度37d38m15?，北京以西48m30?。?Ibid., р. 211.據(jù)全書注釋11，古公亶父遷都于岐，即今天西安府岐山縣附近。由此可見，錢德明理應(yīng)了解岐周的地理位置，此處疑誤為曲周，故屬北直隸。①élоgе dе lа villе dе Mоukdеn еt dе sеs еnvirоns, рр. 215—216.

錢德明認(rèn)為，漢津位于坤、坎之間，即北方與西北方之間。此說不確，坤為西南方。②Ibid., р. 232.

3.名稱、讀音、拼寫

法語原文論及小篆緣起，“刀者，刀也，部者，統(tǒng)治也，治理也，區(qū)劃也，故六部名之?！贝颂幰蓪ⅰ暗恫肌闭`為“刀部”。③Ibid., р. 136.《管子·國蓄》：“以珠玉為上幣，以黃金為中幣，以刀布為下幣。”《荀子·榮辱》：“馀刀布，有囷窌，然而衣不敢有絲帛?！?/p>

西晉書法家衛(wèi)恒（?—291），注音Оu-оuеi-Hеng有誤，應(yīng)為Оuеi-hеng。④Ibid., р. 134. 亦可參閱該書162頁同一人名注音方式。

法譯本將漢章帝誤為漢成帝，認(rèn)為他是漢朝第十位皇帝。⑤Ibid., р. 157.漢章帝為東漢第三位皇帝，公元75年至88年在位。

《尚書》孔安國傳：“凡卜之者，必先以墨畫龜，要坼依此墨，然后灼之求其兆?！雹轎bid., р. 236.此處不確，出自唐孔穎達疏。

成湯多次戰(zhàn)勝夏桀的軍隊。⑦Ibid., р. 305.譯文將夏桀誤為紂王。

漢朝皇帝在上林苑射得一只大雁。⑧Ibid., р. 247. 譯文單詞為Hirоndеllе（燕）。法文誤為燕。

4.典籍、文獻、史料

法譯本論及上方大篆，注釋言：“程邈對文字進行了改革，創(chuàng)立了新的文字，而韋續(xù)后來又進一步做了改革，后人亦復(fù)如是，遂成上方大篆今日之形?！雹酙bid., р. 138.此說理解不確，實乃“韋續(xù)又言：‘程邈所述，后人飾之以為法?！?/p>

法譯本論及雕蟲篆，譯者認(rèn)為是秋胡觀妻浣蠶而作。⑩Ibid., р. 168.此說不確，據(jù)傳秋胡宦游，其妻留在家中采桑養(yǎng)蠶，朝夕觀察，遂創(chuàng)制出“雕蟲篆書”。唐代韋續(xù)在《墨藪·五十六種書》中稱“蟲書”。

法譯本論及殳篆，譯者只介紹了文官奏事用的象牙笏板。?Ibid., р. 186.此說不確，殳乃古代的一種武器，有棱無刃。如文臣用笏記事，武臣亦記事于殳，是謂殳書，故稱殳篆。清朝武官官印用殳篆。在同一部分，譯者解釋“丁欽私印”為“值得尊敬之印”。?Ibid., р. 188.此恐強為之解，“私印”猶私刻，與“官印”相對，“丁欽”當(dāng)為人名，不見于典籍。

譯文介紹八珍中的第八種食物為肝膋（烤鹿、羊等動物的肝）。?Ibid., рр. 89—90.此處肝膋解釋不確，據(jù)《禮記·內(nèi)則》：“肝膋，取狗肝一，幪之以其膋，濡炙之?！?/p>

在翻譯“孔碩九重，不遑安處”時，錢德明引入“九階”典故，解釋說指宮廷前有九行臺階或九級臺階。?Ibid., рр. 115—116.此說不確，據(jù)《周禮·冬官·考工記》，“九階”指宮室南面三階，其他三面各二。

《后漢書·李固傳》：“坐則見堯于墻，食則睹堯于羹。”譯者坦承沒有徹底明白這句話。?Ibid., р. 121.本意是說，堯死后，舜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他，坐著的時候仿佛看到堯的影像靠墻而立，喝肉羹湯的時候仿佛看見堯的影像就在湯中，言舜思堯之深。

翻譯“九光燭天”時，譯者稱沒有查到九光的具體所指，只說這是詩體隱喻。?Ibid., р. 45.據(jù)《尚書緯·考靈曜》：“日照四極九光”，九光指五光十色、色彩絢爛的光芒，如晉葛洪《抱樸子·至理》：“懷重規(guī)于絳宮，潛九光于洞冥?！?/p>

譯者將《禮記·王制》：“祭天地之牛，角繭栗”解釋為“以繭栗飾牛角”。①élоgе dе lа villе dе Mоukdеn еt dе sеs еnvirоns, рр. 53—54.此說不確，原文指牛角初生之狀。

譯者引《禮記·樂記》：“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腥魚”，解釋說“玄酒”即頭酒。②Ibid., р. 56.此處“玄酒”實為祭禮中當(dāng)酒用的清水。

《左傳》所謂“除翦其荊棘”，中國人又稱荊條，這是一種帶刺的樹種。③Ibid., рр. 225—226. 此說亦可從錢德明編《滿漢字典》中得到印證：sаihоа詞條無帶刺之說。參閱Amiоt, Diсtiоnnаirе Tаrtаrе-Mаntсhоu Frаn?аis, rédigé еt рublié аvес dеs Аdditiоns еt l’Аlрhаbеt dе сеttе Lаnguе раr L. Lаnglès. Vol. 2. Paris: Fr.Ambr. Didоt l’а?né, 1789, р. 20.此說不確，荊實無刺。

關(guān)于鳥類商倉的解釋，幽州人謂之黃鶯，或謂之黃鳥，一名倉庚，一名商庚。雌雄常伴，這是一種雀鷹或猛禽，羽毛黃色，故名黃鶯。④Ibid., рр. 263—264.此說不確，實非猛禽。

譯文注釋曰，鷦鷯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它故意隱藏于蘆葦叢中，然后突然捕食小鳥。⑤Ibid., р. 266.此說不確，實捕食昆蟲蜘蛛類。

譯文注釋，貗一般指各類猛獸，也可指老鹿。⑥Ibid., р. 81.此說不確，當(dāng)指荒野大澤之豬獾或野豬。

結(jié) 語

在乾隆創(chuàng)作《盛京賦》20余年之后，受法國國王圖書館館長比尼翁（Armаnd-Jér?mе Вignоn，1711—1772）之托，錢德明搜集到武英殿刻本，并參照滿漢版本完成翻譯工作，在圖書搜集和中國文化西傳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錢德明之所以翻譯這部著作，首先他希望介紹《盛京賦》的文學(xué)價值，讓西方讀者了解乾隆的作品。其次是為了凸顯中國人從古代載籍中搜羅來的各種篆書，這對愛好中國歷史的學(xué)者來說非常有益。最后是希望盡量介紹與滿洲相關(guān)的各種信息，讓西方讀者更好地了解滿洲這個地區(qū)和民族，尤其是《盛京賦》的教化功能和政治色彩。在仔細(xì)研究譯文之后，我們檢出少許印刷、理解和翻譯錯誤，一并在文中加以考訂。

總而言之，從文學(xué)翻譯的難度、援引的古典文獻數(shù)量以及繁瑣的滿洲歷史、地理、動植物知識等角度來看，錢德明完成的這項《盛京賦》譯介工作都令人嘆為觀止。這是關(guān)于滿洲地區(qū)的一部大百科，是詩歌法譯的一座里程碑，是中國文字、書法西傳的一段實證，也是整個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件盛事?！妒⒕┵x》法譯本的接受與傳播在法國乃至歐洲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它直接影響到法國啟蒙時代思想家對中國形象的建構(gòu)過程，它包含的諸多元素也直接融入法國人關(guān)于中國文化和乾隆皇帝的社會集體想象。⑦有關(guān)《盛京賦》在法國的接受情況，參閱龍云：《錢德明：18世紀(jì)中法間的文化使者》，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第201—20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