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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娜·阿倫特思想的“決斷主義批評”之反思

      2021-11-25 03:04:08
      現(xiàn)代哲學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阿倫特行動者海德格爾

      肖 蓉

      阿倫特(Hannah Arendt)素來以對納粹主義的批評而著稱。但思想界卻存在一種對阿倫特思想極為特別的批評,即“決斷主義之批評”(Decisionism Critique)。其特別之處在于,決斷主義往往被卡爾·洛維特(Karl L?with)、阿倫特等人用來批評海德格爾、卡爾·施米特(Carl Schmitt)等贊許納粹統(tǒng)治的思想家。然而,喬治·凱特布(George Kateb)、馬丁·杰(Martin Jay)、理查德·沃林(Richard Wolin)等人卻將“決斷主義”的帽子扣向阿倫特。他們突出強調(diào)阿倫特思想中行動的絕對開端性,以及對“積極生活”(vita activa)與“沉思生活”(vita contemplativa)的嚴格區(qū)分。因而,阿倫特思想看上去像是一種生存主義的、審美主義的政治哲學,藐視規(guī)范與倫理,強調(diào)多元開端的無序與無限制的創(chuàng)造,充滿了意志主義的色彩,潛在地蘊含了不受控制的暴力傾向。這種“規(guī)范性之缺乏”,正是決斷主義思想的典型特征。針對上述批評,瑪格麗特·卡諾凡(Margaret Canovan)、達納·維拉(Dana Villa)等阿倫特思想的支持者則明確拒斥了上述指責,轉(zhuǎn)而強調(diào)阿倫特思想中的公共性,包括阿倫特對康德之“反思性判斷力”的居有、對“共同行動”的強調(diào)以及阿倫特晚年在《精神生活》三部曲中對“意志”的重新理解。

      兩種解讀針鋒相對,孰是孰非,莫衷一是。鑒于此,我們認為,阿倫特對于人之行動的捍衛(wèi)實際上蘊含決斷與反-決斷主義的雙重向度:一方面,批評者們正確地看到了阿倫特強調(diào)的多元行動者之意志力量、開端性、自主性,蘊含了強烈的反規(guī)范主義、非道德主義色彩,但其理論意圖恰恰在于對納粹極權(quán)主義統(tǒng)治下的順從主義(conformism)的克服,因而是極有必要的;另一方面,阿倫特的前述反規(guī)范主義、非道德主義的主張并非(施米特式的)決斷主義,這是因為她同時強調(diào)多元之行動者是在政治的公共空間中,施展著自身判斷力(以及相應(yīng)的共通感)的共同行動者,因而是一個具備“擴展了的心靈、思維”的行動者。

      一、決斷主義之批評

      (一)決斷主義及決斷主義之批評

      決斷主義(Decisionism, Dezisionismus)是一個來自施米特的術(shù)語。與規(guī)范主義相對立,決斷主義認為一切法的終極基礎(chǔ)在一個意志過程、一個決斷中,而非基于規(guī)范。決斷創(chuàng)造了法,是處理危急、混亂的緊急狀態(tài)之時的終止現(xiàn)有秩序的能力,它不受任何規(guī)范的束縛,并變成真正意義上的絕對的東西(1)參見[德]卡爾·施米特:《政治的神學》,劉宗坤、吳增定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9頁。。這意味著就決斷之實施而言,“為恢復秩序與和平,主權(quán)者在宣布例外狀態(tài)后,可以違反現(xiàn)行的憲法體系和普通的法律體系”(2)[美]喬治·施瓦布:《例外的挑戰(zhàn):卡爾·施米特的政治思想導論(1921-1936年)》,李培建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59頁。。

      然而這里隱含了巨大的危險,因為決斷之為決斷,就在于它是絕對的開端,它瓦解庸常的規(guī)范與秩序,是對任何形式的公共審議、意見辯論的超越,是一種建基于虛無之上的以自身為根據(jù)的奠基行為,因而是主權(quán)者絕對權(quán)威的體現(xiàn)。在批評者看來,決斷主義思想內(nèi)在地通往專制、獨裁統(tǒng)治,恰恰是對個體行動自主性的瓦解。因此,在施米特之后,決斷主義一詞在洛維特對海德格爾、施米特等人的著名批評中擁有一種貶義色彩,并與納粹意識形態(tài)聯(lián)系密切。

      基于決斷主義之批評的立場來看,決斷主義者摒棄規(guī)范,倡導一種初始的、無根據(jù)的、徹底的意志,渴望一個徹底的建基之奇跡般的瞬間時刻,只是純粹地為了決斷而決斷,“至于為了什么東西都差不多,因為在他們那里,決斷就是政治的特殊本質(zhì)”(3)[德]卡爾·洛維特:《海德格爾——貧困時代的思想家:哲學在20世紀的地位》,彭超譯,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59頁。。這意味著人類行動唯一的根據(jù)就是自身的決定、決心,并以這一決定為自身行動之——無根據(jù)的——根據(jù)。剝離了一切規(guī)范性內(nèi)容之后,無根基的專制決斷全無憑依,其“內(nèi)容只是從當時已有的政治局勢的偶然的時運中取得的”(4)同上,第55頁。。而缺乏規(guī)范的任意決斷必然滑向偶然,在向被拋處境的回退中,這種對規(guī)范、準則的純粹蔑視恰恰淪為對既有現(xiàn)實世界的接納和承認。這樣一種偶然的決斷主義導向一種對既有傳統(tǒng)、歷史事實的一味順從,表面上獨斷專橫的意志淪為可鄙的懦弱。這也解釋了那些口口聲聲要決斷的思想家,為何如此快地匍匐于希特勒身前。

      (二)對阿倫特思想的決斷主義之批評

      就決斷主義與納粹意識形態(tài)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來說,決斷主義之批評被翻轉(zhuǎn)為對阿倫特本人思想的批評是令人驚訝的。然而,在批評者看來,阿倫特思想雖不能等同于海德格爾等人,但仍然擁有明顯的決斷主義傾向。這首先緣于她在哲學方面對海德格爾這樣的生存主義者的暗中依賴。馬丁·杰認為,盡管阿倫特對海德格爾、施米特、榮格爾等人都有過激烈的批評,但“阿倫特的政治哲學恰恰就置身于1920年代的政治生存主義傳統(tǒng)中,盡管它是‘柔性的’而非‘強硬的’變體之一”(5)Martin Jay, Permanent Exiles: Essays On The Intellectual Migration From Germany To America,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6, p. 240.。

      在批評者看來,阿倫特思想的決斷主義色彩,首先便緣于她“試圖將政治行動從其他的積極生活的方式中解放出來,并急于確保行動最大的自主權(quán)”(6)Ibid., pp. 241-242.。這導致其對自由的強調(diào)超出應(yīng)有的界限,她的自由概念與其說是康德式的“對法則的遵從”,倒不如說是海德格爾式的“自由就是對法則的創(chuàng)造”:行動是出于自我內(nèi)在的因素,阻斷了外在的干擾,因而這種決斷不受外在事物的束縛?!熬拖裆嬷髁x者一樣,她傾向于相信無限的人類可塑性,很少考慮到歷史的限制,即使她有時分享了生存主義者對‘情境’力量的勉強的認同,以確定自由?!?7)Martin Jay, Permanent Exiles: Essays On The Intellectual Migration From Germany To America, p. 244.阿倫特基于生存主義傳統(tǒng),視歷史為對自由限制的非法來源。只有突破傳統(tǒng)、歷史的權(quán)威,才能使行動不被過去所束縛,行動的開放性是政治的生命力所在。因此,“阿倫特雖然遠不及決斷主義者肯定意志作為政治行動的動力,卻分享了決斷主義的觀念,即擺脫一切外在的考慮來使行動自由”(8)Ibid., p. 242.。這種界限的逾越,最終導致阿倫特思想呈現(xiàn)出反規(guī)范主義的色彩,而這也是決斷主義——作為規(guī)范主義之對立面——的核心特征。阿倫特對行動開端啟新的強調(diào),使得其批評者認為如果行動不再運作于一個既有的規(guī)范性空間中,它的成敗便只能系于自身的“量”之強度,而不再具有“質(zhì)”的區(qū)分(9)參見[美]理查德·沃林:《存在的政治:海德格爾的政治思想》,周憲等、王志宏等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0年,第四章。。

      此外,批評者還認為,阿倫特的思想充滿盲目的、非理性的意志主義色彩。通過對多元、無端、創(chuàng)造的強調(diào),阿倫特思想蘊含了一種沖破任何束縛的暴力傾向。馬丁·杰就直截了當?shù)卣J為,阿倫特“厭惡整個理性主義傳統(tǒng),她強調(diào)無中生有的全新開端的重要性,她信賴那對立于純粹沉思的行動”(10)Martin Jay, Permanent Exiles: Essays On The Intellectual Migration From Germany To America, p. 240.。在沃林看來,阿倫特與海德格爾一樣陷入一種規(guī)范之缺失狀態(tài),因而通往一種意志主義的主張,“現(xiàn)存的道德定向的唯一根據(jù)就是一種從無到有的決斷,一種對意志的偏激肯定……所以,決斷主義就是一種意志主義,它和尼采的‘強力意志’理想如出一轍”(11)[美]理查德·沃林:《存在的政治:海德格爾的政治思想》,第55頁,譯文有改動。。

      這種批評凸顯了阿倫特行動概念所具有的內(nèi)在張力,一方面阿倫特嚴格區(qū)分行動與暴力,另一方面阿倫特又強調(diào)行動的開端特征?!盀榱私o自己的行動以空間,它必須排除或毀滅已經(jīng)存在的事物,必須改變事物固有的樣子。”(12)[美]漢娜·阿倫特:《共和國的危機》,鄭辟瑞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4頁。馬丁·杰據(jù)此批評道:“這種親和力使得她對暴力和政治之間的區(qū)分渾渾噩噩。”(13)Martin Jay, Permanent Exiles: Essays On The Intellectual Migration From Germany To America, p. 249.阿倫特對于行動的開端能力的強調(diào)以及對于生存主義的頌揚,有可能導致其理論也滑向暴力。

      基于批評者的視角,如果阿倫特思想確實蘊含決斷主義傾向,虛無主義、道德相對主義的色彩將使阿倫特思想的反極權(quán)主義力量大打折扣。在無規(guī)范的行動中,多元行動者在釋放自身的獨特差異性之際將陷入無窮無盡的、所有人反對所有人的戰(zhàn)爭。

      二、對規(guī)范的反思性態(tài)度

      鑒于前述批評,我們首先要承認的是阿倫特思想確實彰顯了行動的決斷性,但其思想中的這種決斷性因素對于她的使命——把人從納粹極權(quán)主義式的全面統(tǒng)治中拯救出來——而言是必要的。阿倫特的行動伴隨著多元個體之間的權(quán)力以及人們相互之間承諾所具有的約束性(14)參見肖蓉:《論阿倫特的“多元性”之思及其困境的克服》,《天津社會科學》2018年第2期。,因而與決斷主義所具有的任意性、專斷性不同。一個真正的多元行動者,既不是一個完全拒斥所有規(guī)范的無政府主義者,也不是一個徹底謹守各種既有規(guī)范的順從主義者,而是一個有所反思的思想者。

      (一)齊一性的克服

      卡爾維瓦(Andreas Kalyvas)說:“施米特的決斷概念與阿倫特的行動概念是一種主題的兩種變體?!?15)Andreas Kalyvas, “From the Act to the Decision: Hannah Arendt and the Question of Decisionism”, Political Theory, 32(3), 2004, p. 322.施米特式的主權(quán)決斷是一種絕對的開始,它既包含了創(chuàng)造的意義,又隱含著不穩(wěn)定、任意性和不確定性的危險(16)See ibid., p. 323.。而在阿倫特這里,“去行動,在最一般的意義上,意味著去創(chuàng)新、去開始……某個新的東西出現(xiàn)了,它完全不能從以前發(fā)生的事情中預測出來,這就是開端的本質(zhì)”(17)[美]漢娜·阿倫特:《人的境況》,王寅麗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9頁。。因此,對阿倫特思想的決斷主義之解讀,以一種近乎“夸張”的方式凸顯了人之行動所具備的開端啟新之維度。如果我們想要理解阿倫特思想中的這種夸張的“決斷”色彩何以是必要的,就必須理解阿倫特行動之思所針對的是什么。

      首先,阿倫特的思想旨在克服以納粹統(tǒng)治為代表的極權(quán)主義對多元行動者的絞殺。其次,阿倫特之思所針對的絕不僅僅是那樣一個已然覆滅的納粹政權(quán),而是更廣泛地涉及現(xiàn)代文明中的資本化、技術(shù)化統(tǒng)治所蘊含的“全面統(tǒng)治”因素。維拉生動地刻畫了阿倫特眼中的人之境況:“隨著社會存在的越來越多的領(lǐng)域臣服于工具理性的支配和理性監(jiān)管的特權(quán),留給行使公民權(quán)的空間逐漸消失。自由、自主的啟蒙理想,以及理性的民主政治秩序……實際上已經(jīng)消失。”(18)Dana R. Villa, Arendt and Heidegger: The Fate of the Political,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6, p. 5.順從主義的個體在一種來路不明的規(guī)范性——世界——中生存,依據(jù)一些固有的判斷執(zhí)行機械的計算,在其中奔忙著的個體都在一種經(jīng)濟學式的算計下淪為只有效益性的、可替代的、匿名的人力資源,整個社會陷入一種“無人統(tǒng)治”(no-man rule)的狀態(tài)。

      在阿倫特看來,順從主義蘊含了社會性的削平一切的要求,也就是說,“社會總是要求它的成員像一個大家庭內(nèi)的成員一樣行動,只有一種意見、一種利益”(19)[美]漢娜·阿倫特:《人的境況》,第25頁。。在現(xiàn)代社會中,傳統(tǒng)專制社會由君主、氏族首領(lǐng)一人自上而下的統(tǒng)治模式被轉(zhuǎn)換為一種“無人統(tǒng)治”,這種無人統(tǒng)治就像海德格爾所刻畫的“常人”之專制一樣,將其治下的每個獨一個體都磨平為匿名的螺絲釘,成為整個巨大無人統(tǒng)治的、仿佛自動運行的機器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這種“無人統(tǒng)治并不必然意味著無統(tǒng)治,在某些情形下,它甚至會演變?yōu)樽顨埧嶙顚V频男问街弧?20)同上,第26頁。。所有個體——包括統(tǒng)治者自己——從出生伊始,便被納入整個社會的規(guī)訓、塑造與監(jiān)控的體系之中,不斷地成長為合格的、正常的“社會人”。在強大的意識形態(tài)塑造機器面前,任何逾制者都成為反常者。阿倫特認為這種無人統(tǒng)治的現(xiàn)狀植根于人的本性:人都傾向于抹平自己與他人之間的差異性,而使自己盡可能地以符合物種本身的特征來生活,但這種物種性的發(fā)展,卻是對人的尊嚴的扼殺。

      鑒于上述全面統(tǒng)治對行動者的壓制,阿倫特的政治之思顯現(xiàn)出與規(guī)范主義明顯的緊張。這首先便體現(xiàn)在她對行動之意志力量的褒揚:真正的多元行動者是依靠其意志力量克服自身向齊一的全面統(tǒng)治的沉陷??柧S瓦認為,其行動的自發(fā)性首先是與意志聯(lián)系在一起的,意志作為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力量,從自我出發(fā)來對外在的世界發(fā)生作用,它能夠超越當下的限制,具備塑造未來的能力;就意志自身的特性來看,一方面是任意的選擇,另一方面卻是新的開始,它既是個性化的力量(意志使得個體區(qū)別于其它人,它創(chuàng)造了自我的特征),又是個性行動表現(xiàn)美德的能力,決定了他們想要成為誰以及怎樣揭示自己(21)See Andreas Kalyvas, “From the Act to the Decision: Hannah Arendt and the Question of Decisionism”, Political Theory, pp. 334-336.。

      因而,阿倫特思想中的決斷色彩主要來自對規(guī)范的反思,她反對公民成為政治共同體的盲目順從主義者。對全面統(tǒng)治的既有規(guī)范的遵奉,是摒棄個體思想能力的表現(xiàn),是造成政治上災(zāi)難的重要原因,也是缺乏政治判斷能力的表現(xiàn)。據(jù)此,阿倫特對于規(guī)范的消極結(jié)果的反思,最終訴諸于人的行動能力以及人所具有的意志。行動的生產(chǎn)性能力以及它的無限性才能為真正的政治生活留下空間(22)參見[美]漢娜·阿倫特:《人的境況》,第150頁。。阿倫特思想的決斷因素,實際上是強調(diào)人之行動的開端性與創(chuàng)造新事物的潛能。

      (二)對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反思

      對齊一性統(tǒng)治的反思通往對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反思,似乎使得阿倫特淪為一個“道德虛無主義者”。批評者認為,阿倫特思想中的決斷因素挑戰(zhàn)著現(xiàn)有的規(guī)范秩序。但一個共同體的優(yōu)越性只能體現(xiàn)在遵從規(guī)范嗎?阿倫特說:“希特勒政權(quán)時代受尊敬階層的那種全面道德崩潰也許會使我們明白,在這種境況下,那些珍惜價值并堅持道德規(guī)范和標準的人們是不可靠的?!?23)[美]漢娜·阿倫特:《反抗平庸之惡》,陳聯(lián)營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9頁。沉陷極權(quán)統(tǒng)治中的個體,將對外在社會規(guī)范的遵奉視為自身良知的使命,其所遭遇的各種突發(fā)境況都不通過內(nèi)在的審查來加以檢驗,并運用社會既有規(guī)范來事先指導個體行動,在整個過程中,個體不需要真實的思考,其對外在規(guī)范的遵奉也是完全無疑問、非反思的。就像處在一場全民性的群體性運動中,對某些特定群體的加害,恰恰是社會規(guī)范所認可甚至提倡的,而置身其間的加害者在實施加害活動過程中,也不是反思性地、主動地接納這種社會規(guī)范,而恰恰就是“不知不覺”地裹挾其中。因此,一旦整個社會規(guī)范由于外在事件而發(fā)生急轉(zhuǎn)彎的時候,先前的那些瘋狂的加害者也能毫不困難地接受一種新的社會規(guī)范,而展開對之前所信賴的規(guī)范的“批判”和“反思”。這種形式的“懺悔”之便捷,正是真正令阿倫特感到震撼和恐怖的事實。無論是加害者被裹挾的加害,還是事后的懺悔,都只不過是一種順從主義的實行,傳統(tǒng)上的“良知”觀念在其中扮演的是一個不光彩的角色(24)阿倫特的這一思想與海德格爾關(guān)系密切,參見汪隱峰:《“見證”的雙重意義——論海德格爾的“見證”之思》,《現(xiàn)代哲學》2018年第2期。。

      彼得布里奇(Danielle Petherbridge)認為:“阿倫特旨在捍衛(wèi)一個沉思或批判性反思的空間,在其中,主體能夠從‘黑暗時代’的公眾意見和判斷的不可靠性中批判性地分離出來。”(25)Danielle Petherbridge, “Between Thinking and Action: Arendt on Conscience and Civil Disobedience”, Philosophy and Social Criticism, 42(10), 2016, p. 975.人需要這種自我質(zhì)詢、自我對話的能力。在道德全面崩潰的納粹時代,那些所謂的順從的、有道德、有教養(yǎng)的階層是靠不住的?!霸谶@種境況下,可靠得多的則是那些懷疑者……因為他們習慣檢審事物并且自己作出決定。”(26)[美]漢娜·阿倫特:《反抗平庸之惡》,第69頁。與那些“正派體面”的納粹合作者相反,“那些不參與者的判斷標準與此不同:他們自問,在已犯下某種罪行之后,在何種程度上仍能夠與自己和睦相處……他們拒絕殺人,并不因為他們?nèi)詧猿帧悴坏脷⑷恕@一戒條,而是因為他們不愿意與一個殺人犯——他們自己——共存”(27)同上,第69頁。。這要求一個人應(yīng)該具備沉思內(nèi)省的能力來應(yīng)對外界的事務(wù)。在阿倫特這里,“思想——因而孤獨——的重要性在于中斷了使意識形態(tài)得以壓倒思想的齊一性、確定性與信心”(28)Roger Berkowitz, “Solitude and the Activity of Thinking”, ed. by Roger Berkowitz, Jeffrey Katz, and Thomas Keenan, Thinking in Dark Times: Hannah Arendt on Ethics and Politics,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 2010, p. 241.。與之相反,艾希曼等人的危險之處在于“他未經(jīng)思考地徑直沖入政治或行動中”(29)Danielle Petherbridge, “Between Thinking and Action: Arendt on Conscience and Civil Disobedience”, Philosophy and Social Criticism, p. 974.。

      因此,我們不能簡單地將阿倫特誤解為一個道德虛無主義者,在她的視域中,道德主義意味著對道德的遵從,亦即共同體中的成員隨波逐流地遵循既定的規(guī)范,而不去思考在此規(guī)范下的行動之合理性。她對道德的批判實際上是呼喚每一個個體去思考自身的行為,從那些不合理的規(guī)范中逾越出來,并希望人們嘗試在與他人的交往中修正彼此的意見。

      三、決斷主義的克服

      正如上節(jié)所說,阿倫特思想確有強烈的決斷之主張,但這絕不意味著她就是一個典型的決斷主義者。在阿倫特看來,行動者的行動并不是盲目的、非理性的、全然無規(guī)范的,而是行動者與共同行動的他人一道表達著自身的判斷;在共同體中擴展著自身的多元個體所構(gòu)建起的世界是一個共同顯現(xiàn)的政治空間。阿倫特正是通過訴諸人的共同行動與人的判斷力,來應(yīng)對決斷主義的危險。

      (一)共同行動

      決斷主義批評片面地強調(diào)了阿倫特行動概念的“無端”“無根據(jù)”的特征,并試圖將其闡釋為對某種神秘的、封閉的自我的表達。然而,這種“表現(xiàn)主義”式的解讀是錯誤的。阿倫特認為,行動除了是行動者自身的表達之外,更重要是交流能力(30)Maurizio Passerin d’entrèves, “Freedom, Plurality, Solidarity: Hannah Arendt’s Theory of Action”, Philosophy & Social Criticism, 15(4), 1989, p. 330.:多元的行動者不僅在行動中展現(xiàn)出自身異于他人的“什么”,而且在其行動中蘊含了交流、溝通的維度。

      這首先表現(xiàn)在阿倫特行動概念所蘊含的言說式的交往維度。哈貝馬斯認為,阿倫特的行動概念是一種典型的交往行為。他首先區(qū)分了兩種行為模式:一種是馬克斯·韋伯的目的論行動模式,以個體的目的作為自己的出發(fā)點,通過合適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最終達到對于他人意志的左右以及對于他人行動的支配;另一種就是阿倫特式的交往行為模式,行動的目的不在于支配他人的意志,而是在交往過程中與他人達成協(xié)議以形成一個共同的意志(31)參見江天驥主編:《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的社會理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55—156頁。。在此交往行動中,每個個體都可以表達自身的訴求,所達成的共識包含著每個個體的利益。并且,在平等溝通與意見交換中,我們能夠通過公共審議以及自身判斷來發(fā)現(xiàn)某種主張的合理性,這種共識不以個體成功或目的為轉(zhuǎn)移,因而這種主體間關(guān)系的建立并不具有強制性,共識的達成是對于自由的一種相互的應(yīng)允。誠如維拉所說:“阿倫特的理論不是將自由等同于個體生活方式的選擇,而是視為為了共同體而‘共同行動’?!?32)Dana R. Villa, Arendt and Heidegger: The Fate of the Political, p. 7.

      與阿倫特的這種注重交往、言說、公共維度的行動概念相比,那些典型的決斷主義者近乎夸張地強調(diào)行動的獨斷專行的本質(zhì),為了表明主權(quán)者絕對的權(quán)威,它無需公共審議與對話,也無需任何外在的根據(jù),因而可以凌駕于法律之上。蕭高彥認為,“同樣在生存主義的脈絡(luò)中,阿倫特透過他者、世界性、協(xié)同一致的開端啟新等,嘗試克服決斷論所帶來的任意專斷色彩”;所以就阿倫特的立場來看,“她和施米特的隱蔽對話,終極地看來,乃是嘗試以共和式的多元主義來對抗民族主義以及主權(quán)國家單一性的政治權(quán)力觀”(33)蕭高彥:《西方共和主義思想史論》,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第321頁。。

      (二)從意志到判斷

      在決斷主義批評者看來,阿倫特主張行動者不需要依賴任何規(guī)范,完全依從自身的原則來意求某物或者做出選擇,并由此墮入無可救藥的任意性之中。然而,阿倫特自己清楚地看到個體意志能力中所蘊含的悖謬之處:如果說意志是絕對的開端能力,那么它究竟開啟哪一個全新籌劃似乎是完全任意的,也就是說它最終選擇了A而非B完全是無理由的。如果有理由,就又受制于其他能力(例如理性能力);若是那樣,意志就不再能夠成為一種單獨的能力,所謂意志自由也是可疑的。為了克服這種悖謬,我們就必須從全新的視角重新理解意志觀念。誠如揚-布魯爾所說,“當阿倫特開始寫《心靈生活》的‘意志’部分時,她想在眾多文獻中尋找一個將意志構(gòu)想為非獨斷、非指揮式能力的典范”(34)[美]伊麗莎白·揚-布魯爾:《愛這個世界:漢娜·阿倫特傳》,陳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第488頁。,這最終構(gòu)成了從意志到判斷的道路。

      阿倫特對判斷力的重視,與其對康德《判斷力批判》的疏解無法分開。判斷力所處理的是具有差異性的特殊對象,因而不能把判斷的對象劃歸到一般性范疇之下(35)參見[美]漢娜·阿倫特:《康德政治哲學講稿》,羅納德·貝納爾編,曹明、蘇婉兒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第25頁。。在康德那里,從自然經(jīng)驗的特殊對象之所以能夠反思到某種普遍性,乃是源于主體自身的“共通感”(36)參見[德]康德:《判斷力批判》,鄧曉芒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3—14、74—77頁。。在阿倫特看來,“‘判斷’是心靈生活真正的政治活動”(37)[美]伊麗莎白·揚-布魯爾:《愛這個世界:漢娜·阿倫特傳》,第502頁。,其原因可以從下述三個層面來刻畫。

      首先,類似于康德的反思性判斷力,政治行動不應(yīng)該預設(shè)某種僵硬的、普遍適用的原理或法則,行動者需在行動的過程中向著判斷的形成開放自身。阿倫特認為,我們在判斷中超出純粹的特殊之物,將其視為某一普遍者——如公正、善、美——的例示,藉此超出純粹的主觀品味。這是一種“范例的有效性”(exemplary validity)。在反思判斷的過程中,我們既保留了具體對象的特殊性,又使得這種特殊性在交流之中得到審視,從而可以逐步上升為普遍,因而反思判斷仍然有通往正義的可能。行動并不是憑借自身意志的任意妄為,而是在與他人的交往活動中慎思謹行,行動之前的判斷對于政治生活的意義不言而喻。判斷中所蘊含的公共審議維度,使得公共決策中包含了不同人之立場。可以說,判斷力與思想、意志都不同,它缺乏后兩者的絕對性,而總是向著共同體和未來的修正開放自身。正是因為阿倫特思想體系中對于判斷思想的引入,從而避免其滑入決斷主義。

      其次,判斷與共通感(sensus communis)存在著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判斷雖然是處理特殊性的問題,但其并不是純粹主觀的,因為判斷是可以與他人交流的。判斷絕不是個體的孤芳自賞,而是訴諸于共通感,這避免了判斷陷于一種虛無主義式的相對主義。在《判斷力批判》中,康德提出三條思維的準則:“1. 自己思維;2. 在每個別人的地位上思維;3. 任何時候都與自己一致地思維?!?38)[德]康德:《判斷力批判》,第136頁。其中第二條即用以刻畫行動者所具備的共通感。阿倫特認為,共通感指的是“一種附加的感覺,這種附加的感覺把我們置于并讓我們適于某個共同體”(39)[美]漢娜·阿倫特:《康德政治哲學講稿》,第106頁。。我們可以從兩個不同的層次來理解:(1)藉共通感,行動者走出封閉的自身而與他人相關(guān),能夠站在他人的位置上來思考;(2)共通感不僅達及他人,而且還在諸多行動者中具有一種主體間的普遍性維度。

      最后,共通感要素的引入,使得行動者具備一種“擴展的(erweitert)思維”(40)[德]康德:《判斷力批判》,第137頁。。在阿倫特這里,判斷中的多元行動者通過“站在他人的立場”來思考,而使自己超出狹隘的個體之唯我論,成為一個可與他人交換意見的擴展的心靈。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阿倫特思想因其對齊一性的全面統(tǒng)治之拒斥,而確有決斷性的色彩,但又因其強調(diào)行動概念所具有的交往-言說性以及行動者的判斷能力,而不至于徹底滑向決斷主義。對阿倫特思想的決斷主義之批評的澄清,使我們能夠清楚地看到阿倫特思想中所蘊含的“行動、意志、差異、私人性……”與“言說、判斷、平等、公共性……”之間的張力,在阿倫特思想中,這組對子中的每一對都不是(如決斷主義之批評者所想象得那樣)完全對立的,而恰恰是在一個共同顯現(xiàn)的政治空間里相互奠基的。進而言之,對阿倫特思想與決斷主義之絞纏的考察,使我們有可能越出阿倫特思想本身的畿域,去思考自由與規(guī)范、個體與共同體、多元性與整體性、私人性與公共性之間的“對立”,從而為我們的實踐哲學之思考提供一個獨特的窗口:在一個日趨強調(diào)個體自由、私人空間、本真主張的時代里,我們還能否合理地在普遍性、規(guī)范性的維度上思考人類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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