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水果

肖定麗

童年，兩次吃水果的體驗(yàn)，一生難忘。

我們家住在大平原上。大平原上長著好多莊稼，很少能見著水果。像蘋果這樣的高級(jí)水果，就更是難得一見。

可是，那天我見纓和鎖各自拿著一只紅蘋果在吃。纓是我堂姐，鎖是我堂弟，他們是我叔家的孩子。叔家是全村出了名的有錢戶，叔在鎮(zhèn)上工作。

纓和鎖姐弟倆站在大槐樹下，一群小孩圍在他們身邊，假裝玩兒，眼睛卻離不開他們手里的蘋果。纓和鎖手里的蘋果圓滾滾的，紅撲撲的果皮，迎著太陽在放光！

“咔嚓！”纓咬了一口蘋果。

“咔嚓！”鎖也咬了一口蘋果。

我的眼睛像塊鐵，被纓的蘋果磁鐵牢牢地吸住了，移也移不開。

蘋果，這來自童話世界的水果，它多完美、多漂亮啊，它好看得沒法說，舉在纓白白胖胖的手里，像一個(gè)好夢。

蘋果是什么味兒的？

真想知道。

不會(huì)是辣的吧？因?yàn)樗念伾苯芬粯樱羌t色的?？衫t吃得那么高興，一定不是辣的。是酸的？纓沒有擠鼻子，肯定不是酸的。也不會(huì)是苦的……

“嗞——”鎖痛快地吸著嘴巴。

我熟悉這種聲音，是吃糖的聲音??！

“蘋果是甜的吧？”我忍不住問道。這聲音好像不是我說的，仿佛是哪個(gè)饞蟲在流著口水問。

纓沉醉在她的蘋果里，繼續(xù)咬著，嚼著，根本沒聽見我問話。

“蘋果是甜的，對(duì)吧？”饞蟲的聲音再次響起。

纓朝我翻翻眼皮，她的眼睛又大又黃，跟鷹的眼睛很像。

“當(dāng)然是甜的了。你是不信吧？給你嘗嘗！”纓把蘋果伸給我，“只許咬一小口啊，不能咬大了?！?/p>

在我探過頭來咬蘋果的那一刻，所有假裝在周圍玩兒的小孩兒都停了下來，睜大眼睛看著，一道道目光投向那只蘋果，從纓的手移到我的嘴巴上。

那一小口蘋果剛剛咬到嘴巴里，就有人扯我的袖子，是我弟弟群。

群站在我旁邊，水汪汪的黑眼睛，像是被那口蘋果拴住了。我把那一小口蘋果咬成兩半兒，一半兒給群，一半兒留給自己。

由于太興奮，咬蘋果的時(shí)候，根本不知道蘋果是什么滋味兒。這時(shí)，我把蘋果慢慢放進(jìn)嘴里，舌頭碰到了蘋果，啊，是甜的！當(dāng)我的牙齒咬到果肉上，果汁濺到嘴里時(shí)，我感到我的背部癢癢的，像長了一對(duì)翅膀，撲棱撲棱，離開地面，向天空飛去。飛過樹梢，飛過白云，飛到很遠(yuǎn)的地方……

蘋果原來是這個(gè)味兒！

它多么美妙?。?/p>

它讓我變輕了，變成了一只小鳥兒。

蘋果，這就是蘋果呀！

天底下竟還有這么好吃的水果，好高級(jí)啊！

我低頭看看群，群還在慢慢嚼著那塊蘋果，群的臉這會(huì)兒像蘋果一樣好看。

纓說：“知道什么味兒了吧？我可不會(huì)再給你咬一口了！”

那一小口蘋果，一直在我美好的記憶里留存。

另一回，吃的不是蘋果。

那天上午，我正跟好朋友多多踢毽子。在我們村插隊(duì)的“洋老師”背著包兒從城里回來，我沖洋老師笑。他摸摸我的頭，從鼓鼓的挎包里，拿出一只紅色的圓球兒遞給我，說：“豆豆，這個(gè)給你！”

因?yàn)槲蚁矚g認(rèn)字兒，愛看書，洋老師最喜歡我。

圓圓的，紅彤彤的，啊，從城里帶來的小皮球！這只皮球好像氣不太飽哦。

我對(duì)多多說：“我們來玩皮球?！?/p>

“好！”多多說。

我們從來沒有玩過新皮球呢。

我們倆拉開距離，將紅皮球你扔給我，我扔給你。紅皮球在地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我跟多多嘻嘻哈哈笑個(gè)不停。

等多多再扔過來的時(shí)候，我發(fā)現(xiàn)紅皮球已經(jīng)流淚了。啊，紅皮球哭了！皮球還會(huì)哭啊？它知道疼？

紅皮球裂開一道口子。

“怎么破……破了？”多多擔(dān)心地問。

“你看，這皮球里不是氣，是眼淚！”我很奇怪。

多多用手指頭摸紅皮球身上的口子，擦掉它流出來的淚。

這時(shí)，多多的叔叔挑水從這兒經(jīng)過。他問：

“你們在干什么？”

“紅皮球哭了?！倍喽嗾f著，把紅皮球遞給叔叔看。

多多叔叔放下水桶，拿過紅皮球看看，說：“這不是皮球?！?/p>

啊，這不是皮球？那是什么呀？

“這是一個(gè)橘子。”

橘子？橘子！什么是橘子呢？我們從沒聽過這個(gè)名字。

“是個(gè)橘子。把皮兒剝掉，里面一瓣一瓣的，能吃。這是水果。”

“水果？”

“水果！”

“原來不是紅皮球?！?/p>

“原來是橘子?！?/p>

“能吃？”

“能吃呀！”

我們倆你一言我一語。

“剝開！”多多說。

我剝開橘子皮兒，果然像多多叔叔說的那樣，里面是一瓣一瓣兒的。我給多多一瓣兒，自己取出一瓣兒。我將橘瓣兒放進(jìn)嘴里，慢慢地，小心地試著一咬，橘子瓣兒的汁水濺出來，酸酸的，甜甜的。

“好吃嗎？”多多問我。

我擠擠眼睛，點(diǎn)點(diǎn)頭。

橘子，我們從沒吃過的水果，也沒見別人吃過。

我和多多，你一瓣兒我一瓣兒，把橘子吃個(gè)精光。

我手里拿著橘子皮，舍不得扔，橘子皮散發(fā)出好聞的氣息，讓人聞也聞不夠。

纓和鎖迎面走過來，看看我們鼓來鼓去的嘴，又看看橘子皮。

纓尖叫：“你們在吃皮球？”

鎖喊道：“她們吃了皮球瓤！兩個(gè)饞鬼兒！”

我們告訴他們這是橘子，他們根本不信有橘子這種東西，朝我們吐著舌頭跑開了。

我和多多才不管他們說什么，我探頭在橘子皮上用力一吸，閉著眼睛，陶醉地叫道：“啊——”

多多也湊在橘子皮上用力一吸，閉著眼睛，陶醉地叫道：“啊——”

這美妙的味道，怎么不讓我們迷醉呢！

責(zé)任編輯 陳土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