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紹歷史形象及嵇氏家族興衰初探

佘欣宇

摘 要：三國歸晉后，司馬氏稱王于天下。然太康之治后，西晉政治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八王之亂、永嘉之亂的發(fā)生更不斷動搖著西晉立國之根基。在王朝不可避免地由盛轉(zhuǎn)衰之時，往往不乏忠義之士挺身而出以毀家紓難，嵇紹是竹林名士嵇康之子，雖然其父恥于與司馬氏為伍，但他本人卻在八王之亂中因護衛(wèi)晉惠帝司馬衷而亡。文章嘗試探究嵇紹世系及其交際圈并力求盡可能還原嵇侍中之歷史形象，以期從西晉末年家族和社會的聯(lián)系之中獲得一些感悟。

關鍵詞：西晉;嵇紹;歷史形象;嵇氏家族;歷史人物

嵇紹，字延祖，西晉名士嵇康之子。其父因得罪司馬氏而被殺，嵇紹由其父之友山濤撫養(yǎng)長大，其后又被山濤舉薦給朝廷并被征為秘書丞，歷任汝陰太守、豫章內(nèi)史、徐州刺史等職，之后被晉惠帝任命為侍中，直至蕩陰之戰(zhàn)以身衛(wèi)帝被亂箭射死、血濺御服，故嵇紹被尊稱為嵇侍中并名列晉書忠義傳之首。

目前學術界對于嵇氏一族的研究大多關注嵇紹之父嵇康在玄學、文學等方面的成就，極少關注嵇紹本人。筆者目力所及僅見祝江波《論嵇紹仕晉與嵇康“順世隨俗”思想之關系》、劉偉航及陶賢都《從嵇紹之死看中國古代的忠孝觀》、胡敬霞《嵇紹生平考辨兩則》、鄭祖襄《嵇康父子與山濤》四篇論文，均無關于嵇紹本人世系及交際圈的探究。因此筆者欲將嵇紹置于西晉末年的歷史背景下一探該歷史人物之形象，如有不妥之處，祈請方家不吝批評指正！

1 嵇紹世系

《晉書·卷八十九列傳第五十九》載：“嵇紹，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可知嵇紹為名士嵇康之后?！度龂尽づ婺峦趿謧鳌罚骸埃ú埽┝洲白泳曀?，（其后有注：）案嵇氏譜嵇康妻林子之女也。”可知嵇康之妻為曹林之孫女曹氏，曹氏為嵇紹之母?！稌x書·卷四十九列傳第十九》言：“嵇康，字叔夜，譙國铚人也，其先姓奚，會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铚有嵇山，家于其側(cè)，因而命氏。兄喜，有當世才，歷太仆宗正?！笨芍抵譃轱?，即嵇紹之伯父。嵇紹一支先祖本姓奚，原為會稽上虞人，后因避怨舉家遷徙至嵇山并居于嵇山附近而改為嵇氏。裴松之注《三國志·王衛(wèi)二劉傅傳》案嵇氏譜有：“（嵇）康父昭，字子遠，督軍糧治書侍御史?！庇种蹬c嵇喜之父為嵇昭，即嵇紹之祖父。此外，嵇紹之伯父嵇喜亦有子名嵇蕃，他是嵇紹的堂兄弟。①至此，史籍所載嵇紹同輩及其上嵇氏一族的世系可以總結(jié)為奚氏—嵇昭—嵇喜/嵇康（曹氏）—嵇紹/嵇蕃。嵇紹之下嵇氏的世系主要由其伯父嵇喜的后代延續(xù)。據(jù)史籍所載，嵇紹之子名為嵇眕，但不幸早夭而無子嗣。②嵇蕃之子為嵇含，嵇含子名翰，嵇翰無兄弟故其孫嵇曠襲宗族爵而被封為弋陽侯。③嵇曠后史籍再無關于嵇氏子孫狀況的記載，故嵇紹以降其家族世系大致為嵇眕/嵇含—嵇翰—？—嵇曠。

2 嵇紹交際圈

嵇紹因得其父嵇康故交山濤之助得以入朝為官，在任職朝廷期間他不可避免地與眾多政治人物產(chǎn)生交集，與眾多歷史人物產(chǎn)生的交集不斷匯聚，最終形成以嵇紹本人為中心的交際圈子。對于嵇紹交際圈的探究，有助于我們從不同角度理解嵇紹之性格、品格，進而更好地分析其多元的人物形象。

嵇紹入仕之前與其交際最多者莫過于山濤，《晉書》提道：“（嵇紹）十歲而孤，事母孝謹，以父得罪，靖居私門，山濤領選，啟武帝曰：康誥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紹賢侔卻缺，宜加旌命，請為秘書郎，帝謂濤曰：如卿所言，乃堪為丞，何但郎也？乃發(fā)詔征之，起家為秘書丞。”①結(jié)合嵇康在被誅殺前曾對嵇紹說過“巨源在，汝不孤矣”，②可推測山濤在嵇康死后充當著嵇紹父親的角色，“私門”很有可能就是山濤家。山濤推薦嵇紹為官頗有念及舊友情誼而為的意味，嵇紹本人也許確有孝順、賢能等過人之處，但晉武帝對山濤的足夠信任無疑為嵇紹入仕提供了有利的條件—山濤的進言盡可能地減輕了司馬氏對嵇康后人的猜忌和憂慮。山濤對嵇紹的知遇、養(yǎng)育之恩由此可見一斑。此外，嵇紹與山濤之子山簡、楊準、劉謨齊名，以嵇紹與山濤密切的關系推測其與山簡可能也有一定的交情，《晉書》載：“簡，字季倫，性溫雅，有父風?！雹谛愿駵匮乓话阌脕硇稳莩錾頃汩T第之人。嵇康雖然“好談老莊”，但嵇喜重視名教屢次任職，他們的子孫大多都積極接受教育以通向仕途，可見嵇氏一族雖有“離經(jīng)叛道”之嵇康，但不妨礙整個家族重視教育之家風的延續(xù)，況且嵇紹在成長的過程中受到山濤一家的影響極深，因此不難推測嵇紹的性格之中也極有可能存在符合“溫雅”的一面。

據(jù)晉書記載，嵇紹剛?cè)肼尻枙r便有人對王戎說：“昨于稠人中始見嵇紹，昂昂然如野鶴之在雞群。”王戎聽后說：“君復未見其父耳累?！雹匐m然這里王戎的評論可能為撰史者編造，但是一定程度上從側(cè)面表現(xiàn)了嵇紹具有不凡的氣質(zhì)，這種獨特的氣質(zhì)不及其父但也異于常人。擁有非凡的氣質(zhì)也預示著嵇紹有著特殊的性格，而歷史人物的特殊性格往往在關鍵時刻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晉書中提到裴頠很器重嵇紹，每每和人談論說：“如果讓延祖擔任吏部尙書，就可以使天下的人才不被遺漏了?！雹叟犷Q和嵇紹同在西晉朝中為官，從他的評論中不難看出嵇紹獨具慧眼，有識人之才。盡管史書對于人物傳奇事跡的記載多有夸張妄作之詞，但嵇紹有一定的人才甄別能力應當不是空穴來風。嵇紹任徐州刺史時，著名的富豪官員石崇性格傲慢粗暴，曾多次搶劫遠行商客，然而嵇紹能夠憑借道義讓石崇心生敬重，④足見他不僅為人正直，更有相當?shù)耐藕陀行У膽獙κ侄?，方能夠以威望壓服地方一霸?/p>

嵇紹在朝中為官時，賈謐作為皇族之外戚備受恩寵，年少便已身居高位，因而受到眾多官員的攀附，當他想要和嵇紹結(jié)交時，嵇紹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并未答應，后來賈謐被誅殺而嵇紹因不阿權(quán)貴被封賞弋陽的爵位。⑤此外，嵇紹曾經(jīng)拜訪司馬冏和其官員共商國是，司馬冏要求嵇紹展露自己的彈琴技藝，嵇紹推辭不受并說：“大人您想要匡扶社稷更應當以身作則，在朝堂之上我怎么能穿著官府而做伶人之事呢？如果是在私下里開的宴會上您有這樣的要求，那么我是不會拒絕的?！彼抉R冏及其左右聽到這樣的話都感到羞愧。⑥嵇紹在朝廷任職期間不阿諛奉承權(quán)貴，能夠保持清醒的政治頭腦并嚴守官員的責任底線，其具有相當?shù)恼芜h見和責任心，因而為時人所稱道。

嵇紹在仕途之外與家人也保持著密切的關系?！稌x書》云：“紹誕于行己，不飾小節(jié)，然曠而有檢，通而不雜。與從子含等五人共居，撫恤如所同生?！雹亠B與從子嵇含等五人一起居住，可見他與嵇蕃的關系也很親密并對堂兄弟的兒子比較照顧，又可見其重視親情、愛護晚輩的一面。這與嵇紹本人富有極強的責任心有莫大的關系，儒家提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價值理念，古人對于“大家”的執(zhí)念往往孕育于對“小家”的獨特感情之中。試想倘若沒有對家庭相當?shù)呢熑胃?，又何談在國難當頭之時抱有舍己為國的覺悟？

3 嵇紹形象分析

通過對嵇紹與眾多人物交際的具體事例的分析，嵇紹本人多元的形象逐漸變得清晰?？偨Y(jié)來看，嵇紹的形象可以從三個角度理解：以家庭為視角看，嵇紹為人孝順而有溫情，富有責任心并關心后輩發(fā)展，在家族長遠發(fā)展的過程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以官場為視角看，嵇紹繼承父風而氣質(zhì)非凡，有伯樂之慧眼并享有較高的名望，以正直敢言的勇氣和明哲保身的智慧立于污濁之官場，在朝廷之中難能可貴地以巧妙又不失分寸的方式履行著臣下的職責。結(jié)合時代背景看，嵇紹身處西晉末年混亂的政局之中，能夠以社稷為重并在天子危難之時以身護衛(wèi)，他懷有相當高的政治抱負和忠君熱情，其對于儒家忠君報國的價值理念是深信不疑的。

縱觀嵇紹家族的發(fā)展狀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除嵇紹之父嵇康一心專注于老莊之學外，其他家族成員往往選擇接受儒家學說及其價值理論體系并在不同程度上將其內(nèi)化為整個家族家風的一部分，自嵇紹祖父嵇昭任“治書侍御史”以來，其長子嵇喜繼承父之“衣缽”任太仆宗正、嵇康之子嵇紹任晉之侍中等，都將嵇氏一族入仕的傳統(tǒng)保留下來，事實上盡管嵇氏一族出身低微，但極力向士族階層靠攏，尤其在西晉建立不久后就陷入政治亂局的大時代里，入仕朝廷與整個家族的利益息息相關，個人的政治選擇往往與家族的興衰休戚與共。西晉末年經(jīng)歷了幾次重大的動亂，一部分寒族勢力乘機進入權(quán)力斗爭的核心區(qū)域并不可避免地與傳統(tǒng)上占有優(yōu)勢地位的士族階層產(chǎn)生利益的對立甚至沖突，嵇紹身處這樣的時代洪流之中，其所作所為、一言一行早已不僅僅代表他個人，更反映出嵇氏一族在這場政治亂局之中的態(tài)度與傾向。某種程度上看，嵇紹本人的抉擇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家族利益的左右，嵇紹以身衛(wèi)帝、忠義殉國的選擇也許是其本人心之所向或理想使然，但從另一方面看嵇紹之死不僅成就了本人的忠義英名，更奠定了嵇氏一族在統(tǒng)治者心中忠烈之門的地位，將自己視為王朝正統(tǒng)者莫不以嵇紹為忠義之旗幟大加褒獎并對嵇氏一族恩賞有嘉，當權(quán)者對嵇翰、嵇曠的封賞就是極好的例證。由此看來，嵇紹的形象也許并沒有史書所載那般高大和難以企及，史籍對英雄人物之記載難免有夸大其詞、失之偏頗的嫌疑，從時代背景下家族興衰與個人命運相聯(lián)系的層次看嵇紹之人物形象，也許可以更貼近史實以了解嵇紹真實的一面。

4 嵇氏家族浮沉及相關思考

嵇紹是嵇氏一族在西晉末年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蕩陰之戰(zhàn)一舉成就了忠臣之美名，嵇氏一族因此而享有忠烈之門的名譽，但從家族長遠發(fā)展的角度看，嵇紹不幸遇難也是整個家族的重大損失。自嵇康被殺、嵇喜去世之后，嵇氏一族發(fā)展壯大的重任已然落到嵇紹和嵇蕃肩上，嵇蕃的發(fā)展狀況不見于史書而無從知曉，而嵇紹一方面要在朝中做好本職工作并努力接近權(quán)力中心，另一方面還要照顧家人、關心從子嵇含的發(fā)展，其作為家族頂梁柱的作用是無可替代的。嵇紹生前多次得到升遷并曾被晉廷署為侍中，彭磊在《兩漢魏晉時代諫（議）大夫和侍中職能比較研究》中認為，侍中在兩漢時期的主要職能是服侍、伺候皇帝私人的生活起居，其職權(quán)范圍自東漢后逐步擴大，到西晉時期侍中更是成了尚書省的長官，擔任侍中之人往往是得到皇帝的高度信任、擁有皇親國戚的身份抑或享有名望的人（如儒臣、文士）。①嵇紹能在西晉末年擔任朝廷要職，足見他本人一定具有極高的名望，至少其才能、品行獲得了皇帝的認可與信賴。嵇紹在仕途上的成功使嵇氏一族在嵇康之后繼續(xù)享有著較高的名望，但奈何時運不濟。嵇紹在蕩陰不幸遇害，嵇氏一族也許能夠依靠嵇紹身居高位獲得更多的榮耀與名聲而不斷發(fā)展壯大，但此后這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化為泡影。嵇紹之子雖有父風卻早早夭折，從子嵇含雖有才然性剛躁未能成就事業(yè)就不幸被害，嵇含之后更沒有能夠中興家道之人。此后，嵇氏一族只能在旁人對嵇紹忠烈早逝的哀嘆聲中不斷滑向家族衰落的深淵。

嵇氏一族自嵇昭后曾一度取得過顯赫的聲望，嵇昭之長子嵇喜仕途順利能夠名利雙收，次子嵇康雖“離經(jīng)叛道”而好老莊之學，尚以談玄及廣陵散著稱于天下，其風流為士子文人所敬仰。嵇康及其兄嵇喜雖仕隱殊途，卻共同推動著嵇氏一族向前發(fā)展，直至嵇紹嵇蕃一代“終成正果”：嵇紹身居高位且以忠義為天下所知，嵇氏一族因嵇侍中的名聲更為顯赫并在此時達到頂峰，然由盛及衰的趨勢已不可避免，嵇紹之后嵇氏一族鮮有能重振家道之輩，家族的衰落遂成必然。西晉末年政治局面極其混亂的狀態(tài)曾一度使士族階層占絕對優(yōu)勢的局面遭受不小的沖擊，在這樣的沖擊之下受影響最大的莫過于正處于顯貴士族與卑賤寒族之間的家族，嵇氏一族的由盛轉(zhuǎn)衰正是這些家族在這一時期命運多舛的集中體現(xiàn)。身處亂世之中，唯有憑借深厚的人才根基以及順勢而為、明哲保身的大智慧方能保存家族實力，避免在殘酷的競爭中陷入劣勢而走向衰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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