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睿清
先秦時期無論是孔子傳播思想的“三綱五?!钡幕緝?nèi)涵亦或是“游說辦學”的教化傳播形式,都是一種獨特的傳播“儀式”。它們都與“分享”(sharing)、“參與”(participation)、“聯(lián)合”(association)、“團體”(fellowship)、“擁有共同信仰”(the possession of a common faith)有關(guān)。反映了共性、共有、共享與溝通。筆者認為,孔子的這種傳播的“儀式”并非僅僅是承載著儒家思想信息的高效擴散,更多的是建立一種時空上的“社會聯(lián)系”;不是單純的信息分享行為,而是建構(gòu)一種觀念共同體或信仰共同體的集體認識。
按照凱瑞的觀點,傳播的儀式觀源自于宗教觀。但它并不看中布道、說教和教誨的作用,而是為了強調(diào)禱告者、圣歌以及典禮的重要性。美國諸多學者所認同的傳播起源的儀式觀,并非是單純的信息傳遞,而是為了建構(gòu)出一種與傳播模式的秩序與意義相一致的社會關(guān)系或者說社會秩序。更明白的說,是為了讓人們認識到通過信息的傳遞模式所維系的人類社會秩序或文化秩序的重要性,而非信息本身。
從儀式的角度來看,新聞不是信息,而是戲劇。同樣,在傳播的儀式觀中,我們要分析的也并非傳播內(nèi)容的內(nèi)涵,而是這種內(nèi)容的傳播如何“邀請”受眾參與其中。因此對儀式這一概念做出詳盡的闡釋也固然重要,筆者在這里將“儀式”假定為一種帶有表演性質(zhì)的一整套社會行為方式或文化交流模式,是在特定時間和特定空間內(nèi)用以維系社會關(guān)系或文化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途徑。儀式不一定是在特殊時刻或某一特殊事件的典禮活動,也可能是孔子的傳播活動所帶來的一系列“儀式化”傳播結(jié)果。
孔子的傳播思想學者大多歸結(jié)為以下幾點:從國家層面看,儒家思想的傳播核心“仁”,主張施行“仁政”已達到治國安邦的目的;從傳播層面看,孔子重視對傳播功能的認識,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論語·子路》,以下引用只保留篇名)等認為傳播對輿論以及民心的影響舉足輕重;從個人層面看,孔子主張“三綱五?!?,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行》)以及“仁義禮智信”的道德觀念,這樣的人倫思想或人世關(guān)系時至今日仍彌存于世人的觀念當中;從社會層面來看,孔子做出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學》)的關(guān)系論斷。所謂社會關(guān)系,是要解決個體與群體或個體與社會之間的協(xié)調(diào),因而必須強調(diào)個體的社會性。因此在社會層面,孔子毅然強調(diào)個人與社會之間的人際交往原則,強調(diào)社會秩序。在這樣一種理想化的社會秩序的共同建構(gòu)中,如何使“旁觀者”或受眾自發(fā)地參與其中,則正是孔子傳播模選擇的意義。
孔子的目標,從根本上說是建構(gòu)一種普世價值,譬如孔子對“恕”的最高評價,稱其乃一言而可終生行之,也有后世所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內(nèi)在道德范式。這種普世價值的建構(gòu),需要兩個前提條件:其一,其作為價值的“價值”必須為社會所共識;其二,其作為價值的手段必須為社會所共享。而孔子理想的社會狀態(tài)則是一個以“禮”為社會規(guī)范的“和而不同”的社會,可見孔子所面對的社會現(xiàn)實與其理想中的社會圖景差距很大。與西方所推崇的“非理性”不同,孔子的主張往往是“理性”的,在春秋戰(zhàn)國霍亂時期,這種理性的認識與傳遞在筆者看來映照了其“普世”價值的意義,也更能為當時的社會秩序和世人情感所接受。正是在這種知識的建構(gòu)與傳播中,這種傳播的“儀式”才得以形成??鬃拥囊徽兹寮宜枷塍w系,更像推動了一場“理性”或“倫理”認識的啟蒙運動。
在儒家思想的集成《論語》中所建構(gòu)的道德規(guī)范、禮樂制度和社會秩序,正是當時人們心中能夠感知卻從未觸碰的“文化世界”。與其說這是一種正當?shù)纳鐣刃?,它更是一種儀式的秩序。建構(gòu)這樣的“文化世界”其意圖也非常明晰,孔子說:仁者,其言也切。”(《顏淵》),意味“言”與“仁”被認為是同樣的高度,孔子身為一名教育家,始終以“教化大眾”為己任,這就要求其言行一致,行思合一。而孔子所要表達的也是這樣的一種文化觀或世界觀,他希望在所處社會的人際交往當中,通過這種“儀式”的傳遞,能完成“言”與“仁”的合一??鬃拥倪@種傳播模式不僅僅是在傳播中傳遞知識,更在于放大“傳播”本身的意義,也為后人延續(xù)這種“傳播”的思想鋪開道路??鬃拥牡茏硬粌H繼承其傳播的思想也延續(xù)了孔子傳播的“儀式觀”;不僅繼承了作為文化的傳播也延續(xù)了作為傳播的“儀式”。
古代中國新聞傳播思想史無法從歷史時間段中做明確的區(qū)分,但其新聞思想史的萌芽最終還是寓于歷史“寫作”之中,后續(xù)的諸多學者所研究的古代新聞思想史同樣是從春秋時期的諸多史料中開始著手。歷史的寫作也并非完全等同于歷史事實,史書的真實性也是有條件的,歷史的記錄與刻寫未必就是歷史本身。同樣史書的“記憶”也具有選擇性,比如人物或者事件,它本身就藏有社會想象的空間,很難說是求真。而書信和其他文學著作則更具有表演性,每一句話或者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是深思熟慮的。因此歷史的寫作乃至思想史的寫作可能其內(nèi)容并非是歷史的真實而是“需要的真實”,這種真實是有選擇性的,無論是從當時的社會情境還是生存環(huán)境來說都更能夠使其具有留存意義的歷史和思想。且歷史或思想史書寫的挑戰(zhàn),也正是讓“今日”社會中的價值體系,在“明日”的話語體系中檢驗其存在和意義。
談到的思想史寫作的“表演性”包含但不僅限于“個性”,這與孔子的傳播思想恰為一體??鬃拥暮诵乃枷胧恰叭省?,同時他又是中國第一個使“學術(shù)民眾化”的教育家,堅持“有教無類”的教育思想,開創(chuàng)了講學游說之風,擴大了文化傳播的范圍。那么何為寫作的“表演性”?孔子本身就是其傳播思想的本體,是個人行為的典范,因此其個人的言行舉止中就包含了自身說要表達的“內(nèi)圣外王”之道的內(nèi)涵,他是“身體力行”的告知自己的學生及各國知識分子。因此其本身就存在“表演”,包含兩個方面:一是傳播個人思想的“現(xiàn)場表演”(游說列國);二是歸整思想的“寫作表演”(著書立說)。具體來說,孔子游說列國,推行自己的政治學說,以及“和而不同”的傳播理念,其重要路徑就是通過自己的身、行、言、表的“表演”來演繹“仁”與“禮”的統(tǒng)一。
而著書立說則是孔子包括其弟子對儒家思想精華的梳理和記錄,在整理與記錄之中,賦予舊文獻以新內(nèi)涵,賦予舊文化以新的生命力?!皶鴮懙谋硌荨蓖ㄟ^以下方式進行演繹:其一,重視非語言符號的功能:孔子清晰的認識到“察言觀色”、“巧言令色”(《顏淵》)非語言符號的重要意義,以其在傳播中有著與語言符號同等的重要性;其二,傳播其受眾思想:孔子認為“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里仁》)這與千年之后西方學者所提出的“傳播只對搖擺不定的人有用”的觀念近乎一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保ā秾W而》)通過對個人、社會以及歷史的思考與歸總,孔子希望通過這種帶有“表演”色彩所書寫的價值體系或文化體系被受眾所認同。
儒家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傳播方式,正確地認識傳播的功能,自覺地進行傳播實踐活動,為中國古代文化傳播模式的雛形建構(gòu)作出了輝煌的貢獻。正是由于其傳播思想和傳播活動,才使得儒家思想得以在兩千多年的中國歷史上,雖經(jīng)風云變幻,朝代更迭,仍深刻地影響中國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及社會心理的各個方面,成為中國主流文化的主體和核心。至于文中筆者所提到的孔子的傳播“儀式觀”及其傳播思想寫作的“表演性”是試圖從傳播學的不同角度對儒家傳播思想進行剖析,在對孔子思想的集大成著作《論語》以及諸多研究者的研究成果展開了仔細的研讀后,認為孔子的傳播思想中確有包含著傳播“儀式觀”的可能與痕跡。筆者想要發(fā)掘的也正是孔子的傳播思想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其中諸多傳播符號被創(chuàng)造、理解和使用這一實實在在的社會過程,而并非是對其現(xiàn)代價值的研究。孔子的傳播模式與思維模式一直得到了保存和延續(xù),其傳播思想核心中并不包含“以控制人為目的”傳播的傳遞觀觀點,相反,孔子秉持的始終是“和而不同”的情理交融與知行合一。
陳力丹提出,“孔子以“仁”為核心的傳播結(jié)構(gòu),由于把人置于“倫常日用之中”,人生理想滿足于社會性的人群關(guān)系和日常交往,也許不會使中國人產(chǎn)生現(xiàn)代社會的那種人的孤獨感,也許能夠使人們在高度物質(zhì)文明的條件下有一個愉快而和諧的現(xiàn)實精神的安息場所。也有人論證,這個傳播結(jié)構(gòu)雖然成功地仗社會保持長久的穩(wěn)定,但代價是犧牲了個體的尊嚴與主體自由。”孔子的傳播思想在近年來確有諸多學者提出了相應的質(zhì)疑,認為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顏淵》)的這種唯一性、教條性的權(quán)利疊加與血緣關(guān)系之上的關(guān)系紐帶在當下早應不是主流所追尋的唯一精神聯(lián)系。況且“人”的高度也不單單是以“仁”的高度來衡量,儒家傳播思想的教化性質(zhì)從今天來看并未包含一個社會所需要的全部的活動信息與社會文化。社會不應被單看作為權(quán)利的秩序或者經(jīng)濟的秩序,社會生活也不只是權(quán)利與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