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坦克

文清麗

婚姻小史

年輕時我們瘋狂親吻

發(fā)誓把對方當寶貝

婚后，你撕掉了大紅喜字

我剪碎了結(jié)婚照

你打得我鼻青臉腫

我揪掉了你一只袖子

我胃疼，你連夜陪我去看病

盯著漂亮的護士，挪不開步

我狠狠地擰你的耳朵

卻沒忘記給你整整散亂的白發(fā)

你走了，我會哭

我走了，誰給你做飯

所以我向上天祈禱

你走時，我要同行

過去時光

月光下我們坐在院子里搓玉米棒

父親 母親 我

黃黃的玉米粒在黑夜中

像金子般神奇

父親的手那么快

母親的眼睛那么亮

而十二歲的我

心里住著數(shù)不清的夢幻

哦，那時多好呀

父親母親都在，而我

永遠長不大

畫坦克

小雨哭著要去找上班的媽媽

休假的爸爸就給她畫坦克

爸爸畫得好仔細

坦克上的五個輪子

是用圓規(guī)一點點描的

火炮的口徑也是嚴格按比例尺縮小的

爸爸擦了畫 畫了擦

畫了一天 才把它遞到小雨跟前

吐著舌頭說你看好不好

六歲的小雨看了一眼就搖著頭說

不好 不好 真不好

爸爸抹著頭上的汗說

小屁孩 哪不好呀，

我整天開坦克

閉著眼都能摸出它的各種部件

小雨拿起筆

在開坦克的爸爸旁加了一個小小兵

噘著嘴說

爸爸，你怎么把我給忘了？

家事

一些事

我們不在電話里跟媽媽說

比如手榴彈扔出時那緊張的心跳

比如面對雪崩時犧牲的戰(zhàn)友

我們失聲的慟哭

我們只說

一日三餐吃得好香

只說會操好帶勁 新軍裝太漂亮

作為排長 我的任務(wù)是

讓兵們從軍三年

成為媽媽夢想的模樣

小說

我寫作時，媽常在門縫偷看

把牛奶擱在門前

腳步輕得像模特走貓步

有天我坐在桌前，一個字也寫不出

一碗粥都沒喝完

重把那鍵盤砸得啪啪響

媽滿臉憂愁地走進來問

你整天坐在方框前到底干什么

我告訴她我是時代的鏡子

要照盡眾生的群像

媽媽搖頭說聽不懂

我說就是把一個個熟悉的人記住

像咱們鄰居張二明和他媳婦王小平

一個在舞臺上跟漂亮小姐談戀愛

一個在家里窯洞里關(guān)著門

跟年邁的村長唱大戲

還能讓媽念念不忘的那個已經(jīng)只有

一扇門的造紙廠

重新造出一張張白紙

讓那些老了的青年工人

騎著自行車唱著歌從我家門前飛過

媽媽沒聽完就使勁搖搖頭

說閨女，你還是學(xué)一門手藝

比如縫一件衣裳 做只鞋子

或者給娃做頓可口的飯菜

自以為掌握了很多詞匯的我

無法給不識字的母親

說清我寫作半輩子的意義

媽粗糙的手摸著我稀疏的頭發(fā)說

你整天胡思亂想媽怎能放心得下

過日子可是實實在在的

要不媽走了，你連只饅頭都蒸不熟

男人一變心女人就沒了天地啦

我想想再告訴她你不是愛看戲嗎

織女下凡 鯉魚變小姐

白蛇能水漫金山

我就是編這些故事的人

媽一把握住我的手說

那你能不能把你爹從方框框里叫出來

我要跟他說話

我說 媽，還真不行

忽靈光一閃，一篇小說終于有了開頭

震顫

愛人

想起你時 眼前總飄著雪花

大雪紛飛的日子里

我凍紅的手指總讓我想起你

想起你撐開手套

讓我手指緩緩進入的暖意

流淚的時候 我在圖書館

讀著法國詩人蘭波的詩句：

林間流水涌向大地的沙灘

呼吸窒息 思維定格

定格在與你相遇的日子里

十二月二十八日 華山腳下飄著雪

在那個孤獨的兵營里

十八歲的女兵，披著一件軍大衣

在電話里聽著你獻給她的詩句

這是第一次一個男人

送給少女的情懷喲

她渾身的血液在歡快地舞蹈

好似流水涌向大地的沙灘

愛人

此時 我眼睛里的湖泊不再清澈

你鐘愛的櫻桃等在你必經(jīng)的路邊

色澤暗淡 果質(zhì)干癟

三十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八日，大雪

那天你一首平淡無奇的詩句

植根在我稚嫩的胸口

從此我懷揣春天，灼灼的

火焰只為你燃燒

不聞水聲，不觀月色

躲在一首詩中 堅持用幻想抵抗塵埃

雖然我丟失了你

雖然你已將我忘記

軍營

軍營里的事情 就是這樣

一年又一年地接來一群青年

穿著一樣的軍裝 走著統(tǒng)一的步子

統(tǒng)一地坐在小馬扎上匯報思想

一天天一月月

老了的是兵們 嶄新的是營盤

淬火 煅造

一代代的兵魂

就這樣筑進骨骼 澆進血液

靜靜地塑成了一支槍的模樣

陽光下 他們守護著靜謐的日子

風雨中 把子弟兵的脊梁高高挺起

白天 把軍人的稱謂震得山響

晚上 把思鄉(xiāng)的情思

卷成夢囈飄向四方

軍營里的事情就是

無論將軍 還是士兵

無論男人 還是女人

即使那個離開兵營多年的列兵

即使把軍旅輝煌向世界發(fā)布的上將

那份愛呀

那份光榮或者癡迷

和軍裝上的綠色 實在沒什么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