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微冬日的火光
——讀《飄雪的冬天》

■陳可兒

《飄雪的冬天》是作家雷默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小說前三分之一圍繞南田一家展開，描述了南田父親生前最后的時光。冬日的周末，南田與哥哥南華回到家鄉(xiāng)照顧病重的父親，在他回城的第二天，家鄉(xiāng)傳來父親過世的消息，繼而轉(zhuǎn)入奔喪故事。小說的主要篇幅落在南田回鄉(xiāng)奔喪上，從請金剛抬棺材、請道士做道場、請賬房先生做人情，到將父親入殮火化、送入公墓安息。這部分中，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眷——二叔、堂哥、舅舅，沒有親緣關(guān)系的外人——金剛、道士、走失兒子的鄰居夫婦等人陸續(xù)出場。在巨大的倫理格局中，人情利益暗潮涌動，人們表現(xiàn)出了幾乎截然二分的態(tài)度。

人類的悲歡并不一定相通。無親緣關(guān)系的金剛、道士們，將父親的喪事視為謀生的金錢來路。道士們在下午三點姍姍來遲；金剛們捆綁父親遺體的雙手像捆綁一把柴火。親眷的涼薄讓這衰微的冬日寒冷刺骨。南田的兒子樂樂，年歲尚小，不明白生離死別的意義；舅舅聽著道士們的器樂演奏，只覺得十分熱鬧、錢花得值，待到了深夜，蓋著兩條毛巾毯在藤椅上打著盹；堂兄被請去做賬房先生，捧著記賬簿在門口樂呵呵地與親友們嘮著嗑，仿佛在辦一場紅事；二叔只計較抬棺材活計的蠅頭小利，甚至在眾人面前爭執(zhí)。南田的妻子與公公亦是疏離的，她淡淡地詢問公公的景況，得知公公去世后，內(nèi)心未起波瀾，唯有在結(jié)尾處被婆婆問到人情之事時，才漲紅著臉說無禮。南田兄弟雖然“溢出眼淚”，但也像是為了完成一份工作，七手八腳地抬著父親的遺體往外走，甚至將鄰居夫婦的皮手套混入父親的遺物中燃成灰燼。

就像小說中寫冬天火車車廂內(nèi)外因為隔著一層玻璃而劃成暖春與寒冬兩個季節(jié)，人與人的情感共鳴似乎也隔著一層玻璃。作為彼此塵世人生的匆匆過客，人們大部分時候只愿意顧及自己的生活。即便是南田兄弟，在殯儀館告別的最后一刻，顯露出來的仍是最普遍尋常的人性——想去看看火化的尸體能否坐起來。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而那一個父親的形象，在他故去的瞬間，便已然從生者的生活中剝離出去。

在讀者心意漸涼的時刻，卻總有那么些渺小而堅執(zhí)的人，愿意在路途上停下步伐，點燃起人性的火光，或許只是短暫而無言的陪伴，卻也給予尚生者振作的力量。南田母親與失去孩子的鄰居夫婦，提供了人性溫暖的向度。兒子們成家立業(yè)之后，母親唯有她的丈夫罷了。她嘴上一刻不停歇地抱怨著丈夫，但也包容他，以自己的方式關(guān)心他；丈夫死后總是紅著眼眶，不停地掉著眼淚。那對鄰居夫婦是最具溫情的存在，在南田父親病重時便主動請求來幫忙，父親去世后，他們又甘愿幫著南田一家守夜，毫無怨言亦不求回報，甚至在人情簿的賬單上貼了兩千元血汗錢。鮮明的對照中，更感到這些溫度帶著微弱卻有力的熱量。生死兩茫茫，對生者來說，該放手時就應(yīng)該利落地告別，而在獲得這重新啟程的勇氣之前，即使是那一點點溫暖的火光，也能成為抵抗冰冷的慰藉。

在飄雪的冬日沉悶陰郁的基調(diào)里，涼薄的他人更添一筆寒意，而充滿溫情的人們?nèi)计鸬幕鸸?，讓這雪天明亮起來。即使再冷，仍然會有微小而柔軟的美好人性，給生者、給人間以溫暖的照耀。于是，我們背負(fù)著這溫暖，繼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