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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魚舞

      2021-11-12 05:24:28王寶國
      山東文學(xué)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鳳城禮堂大白

      王寶國

      1

      在白小娥有些混亂的敘述中,漫漶無際的洪水里常常浮現(xiàn)一只元魚。大先生坐在烏黑油亮的甲殼上,神態(tài)安詳?shù)氐鹬菞U田黃煙嘴的煙袋。

      講述時,她就倚著知禮堂那株樹皮皸裂的老榆樹,面前擺放著一張跛了腿的課桌,糊滿煙紙的笸籮里堆著鉸好的窗花和鳳城牌水果糖。

      她夾雜著鳳城方言的普通話有一種高粱飴的甜味,連知禮堂幽暗凝固的空氣也漾起了絲絲活潑的漣漪。

      她瞅一瞅那些圍攏過來的女人和孩子,就開始了聲情并茂的講述。

      “水可真大呀,那么粗的堤壩一下子就垮了”,白小娥拿一只禿了毛的黑板擦敲一敲課桌,將人們走神的眼睛從盛著窗花水果糖的笸籮里牽出來。

      “不消一個時辰,大白村、小白村、上白村、下白村全不見了,只有知禮堂安然無恙。不時有刺猬、蛇和野兔爬上來,任人用棍子亂打也傻呆呆地不肯躲開。”

      接著話兒一轉(zhuǎn),她好聽的普通話也明顯響亮起來:那無邊無際的水面突然浮起一只元魚,背上馱著大先生,嘴里銜著那桿田黃煙嘴的竹筒煙袋。

      講到這里,白小娥簡直是充滿激情地朗誦了。

      “你們不知道大先生對孩子們多和氣,他的大煙袋只敲過董小麥的頭,麻沙沙癢酥酥的,倒不疼。不過,那也是因為他太頑皮,逃課去捉知了……”

      她講得漸漸入境,雙手用力比劃著:那元魚,足有八仙桌一般大,中和堂的八仙桌你們見過嗎……

      孩子們不知何時嘴里都吮起了水果糖,花花綠綠的糖紙丟了一地。女人們則盯著她衣袖上繡的迎春花出了神,瞧那金黃的花蕊,再寫意似的襯兩片葉子,花就活了起來。

      “多么精致,大白村再找不出這么手巧的了?!?/p>

      白小娥見女人們走了神,就又敲了敲黑板擦加重了語氣道:它還會跳舞哩,別看身子那么大倒靈巧。女人們趕緊附和著說,是呀,是呀,是夠神奇的。一面說,一面將早就相中的窗花捏在手里。

      女人們牽了孩子要走時,白小娥看了看空空的笸籮囑咐道:明天有更好的窗花呀,八仙過海、二龍戲珠、三陽開泰,什么都有……她說話的神情像殷切招攬顧客的小販。

      離得知禮堂遠了,快到白有仁的膏藥鋪時,女人們才深深嘆一口氣:多么精巧的人,識文斷字,又鉸得那么好的窗花……

      嘆息的同時,“牛少心”也被女人從憤激的嘴里吐出來:

      “不就是陳世美嘛?!?/p>

      “可不,當(dāng)初要嫁個種田的也比當(dāng)個縣長太太強?!?/p>

      “要是有龍頭鍘,就把他一刀兩斷?!?/p>

      “你以為他多大的官哩,還攤得上龍頭鍘?!?/p>

      白有仁見女人們走近了便使勁咳一聲說,白小娥命里該有這一劫。他一面攪動著熬得冒泡的膏藥,一面咳咳地道:婚期是輕易能改的?

      女人們的嘴刀子似的:你這話簡直是放屁,跟你熬的膏藥一般不著調(diào)。白有仁見眾怒難犯趕緊道:好!好!算我沒說,我沒說總成了吧。

      遠遠的,見董小麥過來了,白有仁就把話題一轉(zhuǎn),好像一支箭射了過去:董會計,你說元魚馱走了大先先可是確實的?

      董小麥被人拿住了短處,臉色一下子變了: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說那么大的水……

      女人們狐疑地望著董小麥,有些不明就里。白有仁卻得意地笑笑,將熬得糖稀似的膏油倒進臟兮兮的玻璃瓶里。

      2

      如果不是那場洪水,一九五一年八月初八本是白小娥嫁到鳳城的日子。那時,她剛從惠師畢業(yè),正在知禮堂教孩子們國文。知禮堂是大先生白守禮建的私塾,坐北朝南三間正房,兩間偏房,相當(dāng)于大白村的小學(xué)。但知禮堂掛了大白村小學(xué)的牌子是十年之后的事了。又過了十年,公社里破四舊,說知禮堂做學(xué)校會毒害下一代,本來想推倒的。大白村里多是跟著大先生和白小娥讀過書的,不愿落得個欺師滅祖的罪名,就向公社的頭頭腦腦提議說,可以作為群眾教育的活教材。知禮堂這才躲過一劫。

      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了。一九五一年的知禮堂還是古色古香氤氳著濃濃的書卷氣,除了大先生陶醉般讀他的“子曰詩云”,還有白小娥用清脆的普通話教孩子們讀課文唱《社會主義好》。

      對于嫁做他人婦,白小娥顯然沒有做好思想準(zhǔn)備。她與牛少心只見過三次。第一次是惠師畢業(yè)去鳳城報到,那時他是鳳城的文教科長。第二次,牛少心到大白村檢查工作,在知禮堂住過一宿,這時他已是鳳城的副縣長了。那天晚上,大先生與牛少心有過一次徹夜長談,也是那一夜,白小娥的終身大事定了下來。第三次只能算半次。過了清明,牛少心開會路過大白村給她送來一只小皮箱,算是結(jié)婚的聘禮。他們只寒暄了幾句,牛少心就坐上車走了,除了吉普車馬達的轟響和刺鼻的汽油味,她只記住了牛少心那張國字臉和臉頰上長長的傷疤。

      對于婚事,白小娥一直惶惑不安。大先生說,你不能跟爺爺一輩子吧。再說,牛少心雖說年紀(jì)大一些,但人還耿直,十八歲就參加了獨立營,二十三就做了副營長,還是中學(xué)畢業(yè),算是文武雙全。這樣的人上哪兒找去?

      2.雞球蟲病的發(fā)生會造成血液和組織液的大量流失,以及自體中毒。因此,在治療本病的同時應(yīng)添加電解質(zhì)、多維素等補充體液、消除自體中毒,調(diào)節(jié)體內(nèi)電解質(zhì)及酸堿平衡。消除自體中毒可采取“先瀉后補”的措施,先用瀉藥促進毒素及壞死黏膜的排出,然后再用腸道收斂劑止瀉修復(fù)腸黏膜。

      話是這么說,她還是感到惶恐。這種驚慌并非源自少女的羞澀,而是一種即將面對陌生的恐懼。

      下了課,她常常一個人走進河灘,看搖鈴的大豆,聽高粱與高粱相互摩挲的響聲。在大白險工,颯颯作響的白楊樹下,她望著嘩嘩的河水,想象著深秋時節(jié),河里擠滿了中和堂的運糧船,扯著雪白的風(fēng)帆順風(fēng)而上,從東津渡一直排到洛口港。

      過了七月十五,河水不停地漲起來,那驚心動魄的吼聲,連在知禮堂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些不好的消息紛紛傳來:上游下了暴雨,鳳城水文站已經(jīng)測到了八千個流量;河灘里的豆子早就淹了,熟透的高粱也只露出一點穗頭。

      大白村也都慌慌的,各家都派了人上堤值守。麻袋、秫秸、樹木、爛磚碎瓦都被運到了河堤上,從大白村公所扯出的應(yīng)急電話繞過知禮堂一直連結(jié)到大白險工的23號壩頭。人們已經(jīng)悄悄做了炒面、烙了玉米、地瓜面的兩摻子餅,以備不時之需。

      只有建在高房臺上的知禮堂還是安全的。孩子們被要求呆在知禮堂,哪兒也不許去。

      告急的鑼聲是正午響起來的。白小娥隨著急惶惶的人群奔向河堤時,堤壩已經(jīng)沖開了一個五米寬的口子。那些麻袋、柳捆扔下去就像樹葉一般被卷走了,投下去兩只木船也被漩渦吸了進去。

      決口一點點擴大,下午三點時,決口已經(jīng)八十多米,洪水像野馬嘶鳴著沖向田野村莊,很快,眼前就成了一片眩目的汪洋。

      這時董小麥他爹早已在他屁股上踢了兩腳。

      董小麥哭哭咧咧地說:大先生讓元魚馱走了。

      一個小屁孩凈胡說,哪有那么大的元魚。村長急得直跺腳??蓪τ谝粋€七歲的孩子,你又能怎樣呢。

      只有白小娥寧愿相信大先生讓元魚馱走了。

      決口堵復(fù)已是過了年的春天。這時,大白村已經(jīng)像死過一回重新活了過來 ,新建的簡易房子又冒出了炊煙。

      春分過后,一個漫坡遍野開滿淡黃迎春花的日子,滿懷憂傷與心事的白小娥坐上了牛少心派來的吉普車。在一股刺鼻的汽油味里,白小娥提著一只小皮箱和大先生留下的柳條箱離開了知禮堂。

      在她回眸知禮堂那塊黑漆的匾額時,仿佛看到天際有一條元魚馱著大先生飄然而逝。

      如果說,這時元魚的故事還是模糊不清的,二十年后,白小娥從鳳城再次回到大白村時,那只元魚的故事便在時間的滋養(yǎng)下日漸豐滿了。

      3

      最初講述那只元魚時,白小娥的手里總要拿一本看不出年代的豎版的老書。就好像說書人手里的道具。人們來知禮堂,一半是因她好聽的普通話,一半也因為實在無處可去。知禮堂總還有些閑書可看,而且有時,白小娥也會從那些發(fā)黃的書里摘一段故事來講。比如劉關(guān)張、宋公明,再比如賈寶玉林黛玉。

      到了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收音機和電視機漸漸多起來,男人們便很少來了。只有女人和孩子貪戀她的窗花和水果糖,還會耐著性子聽她的絮叨。

      而這也是收過了秋或者冬閑時節(jié)。農(nóng)活忙起來或者孩子們?nèi)チ藢W(xué)校,知禮堂就冷清了起來。老榆樹濃密的樹蔭下,那只跛了腿的課桌被風(fēng)吹雨淋快要散架了,她也懶得理會。而那只板擦早就不見了蹤影。只有兩只老母雞踱過來啄食著她丟棄的米粒。

      有時十天半月不見一個人影,白小娥就煩躁起來,拿一本豎版的老書翻得嘩嘩地響。一次她正翻著《紅樓夢》,見董玉米舉著串糖葫蘆跑過來,白小娥驀地過去夸張地道:那么大,比中和堂的八仙桌還要大哩。嚇得董玉米哇地一聲哭起來。她趕緊將水果糖塞到董玉米嘴里。董玉米止住哭聲抽泣時,她娘小跑著趕了過來:嬸子,你瞧把孩子嚇的。

      “確有的事嘛”,白小娥用手比劃著說:比中和堂的八仙桌還大哩。

      那么大的王八你見過?玉米娘把沾了土的糖葫蘆“撲撲”吹兩口重新遞回董玉米手里。

      白小娥又把《紅樓夢》嘩嘩翻了幾頁,用普通話糾正道:元魚,知道嗎?只有黃河里的元魚能長到那么大。

      玉米娘見白小娥說得越來越離譜,知道跟她說不清,拉起董玉米就走。

      它還會跳舞哩,白小娥說:不信去問你男人董小麥。

      她的講述也并非完全沒有效果。就說元魚舞,上了年紀(jì)的人還有點模糊的印象。解放前后,還演了幾年,那詞還是大先生編的。五一年鬧河水,人們覺得不吉利,說黃河發(fā)大水還不是跳元魚舞跳的。元魚或者王八,那是玉皇大帝派下來的水神,豈是凡人能胡亂編排的。法海惹怒了白蛇娘娘不是水漫金山嘛。這一說,就說得人們害了怕,再也沒人敢跳元魚舞。

      過了這么多年,元魚舞是什么樣子,早沒人記得了。

      也就只有白小娥還會瘋瘋癲癲地講述。而她的思維隨著年齡一天比一天混亂,那只元魚的故事也因她混亂的思維而變得前后沖突。比如,有時她口中的那只元魚會飛起來,有時,那只元魚頸項上系了紅色的緞帶,原先黑亮的甲殼這時也成了金黃色。只是背上馱的永遠都是大先生。有時大先生手中的煙袋會變成一支玉簫,有時又幻化成一條拂塵。

      開始時,白小娥回到大白村的原因人們諱莫如深。慢慢的,也就釋然了。男人嘛,尤其當(dāng)官的男人,一時偷腥也是難免的?,F(xiàn)在倒好,放著現(xiàn)成的官太太不做,整日里灰頭土臉……

      一些90后、00后的孩子聽她們的奶奶講起白小娥就咯咯咯笑起來,說她可真是個老古董了。這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當(dāng)聽說她全部的家當(dāng)就是一只皮箱和一個大柳條箱時,眼里就詫異得像見了外星人:她可真傻,就沒有跟她的縣長老公要一筆分手費。她們的奶奶說,你們可不要小瞧你小娥奶奶,能讀豎排的書呢,還能鉸好看的窗花,她可是有文化的人。

      4

      改革開放后,大白村越來越多的人建起了新房,大白險工已經(jīng)用成排的石頭進行了加固,又做了淤被,建起了銀杏園,開發(fā)了銀杏酒。知禮堂在嶄新的大白村面前顯得太破舊了。她的學(xué)生董小麥提議修一修。白小娥說,要修就修西邊的兩間,最東面的一間是不能動的。董小麥勸她:白老師,一起改造豈不更好,再說也不花您一分錢。白小娥鄭重地說,這可不是錢的事,反正這間房子是不能動的。董小麥勸了半天,拗不過白小娥的脾氣,只好作罷。改造后的房子,西邊的兩間要高出東面的一間半米,看起來很是滑稽。 白小娥指著未修的那間房子神秘地說,這可是寶貝呀。

      在人們的記憶里,白小娥從鳳城回到大白村,第一件事就是用報紙把知禮堂三間正房糊了一遍。開始,她給擔(dān)任村會計的董小麥要報紙,后來又跟包村干部董玉米要報紙。以后,差不多到了年底都要糊一遍。而且,最西面的一間糊得格外仔細,末了,還要把那扇小小的窗子涂一遍桐油。她經(jīng)常瘋瘋癲癲地說知禮堂就是她的宮殿,糊了報紙才更像個宮殿的樣子。她還說,她的寶貝就藏在宮殿里。

      人們越發(fā)覺得她說的是瘋話,要說寶貝,她那張雕了鴛鴦戲水、荷花、牡丹圖案的木床也許算吧??蛇@樣的木床在大白村就有好幾張,若是在鳳城不知有多少張哩,那全省全國就更不計其數(shù)。

      除了董小麥、董玉米父子,已很少有人去知禮堂。人們多半是怕白小娥又講起元魚舞。她那樣大的年紀(jì),你又不好意思立時走開。

      有一段時間,人們以為白小娥把元魚舞忘記了或者她已經(jīng)講膩了。偶爾有人經(jīng)過知禮堂,居然聽到她還在自言自語。這時,她不是倚在那株老榆樹下,而是用力拍打著那架木床說:那么大的元魚,你見過嗎?她一面大聲質(zhì)問那架木床,一面把床板拍得啪啪響。

      前年大白村要拆遷,白小娥說不能拆,拆了,那些死去的人就找不到家了。

      你們不知道,白小娥說,大白村、小白村、上白村、下白村原本是一個碗……

      她在講述時,已經(jīng)離開了知禮堂,蹣跚到了村西白有仁的膏藥店,倚在那塊專治白癜風(fēng)的招牌下。

      幾個曬太陽的閑人圍攏過來。白小娥精神一振開始講大白村的歷史,說過去大白村、小白村、上白村、下白村就叫白村。白村邊上就是大清河,中和堂運糧的船一眼望不到邊。村北是一大片望不到邊的鹽田,叫豐國鹽場。后來黃河奪了大清河道,把鹽池淹沒了。再后來把白村也沖毀了。

      怎么說呢,就像一個瓷碗摔成了四瓣。摔成四瓣不還是一個碗嗎?

      說著說著,她的思維又出現(xiàn)了跳躍:對了,我看見大先生了,坐在元魚背上,那東西大雖大,跳起舞倒是靈巧得很。講著講著,竟倚在招牌上睡著了。

      5

      有那么幾年,人們甚至相信白小娥要離開大白村了,這緣自白有仁的一次占卜。在人們的意識里,他的膏藥不著調(diào),卦倒是有些靈驗。有一年,隊里丟了一頭牛,白有仁掐指算了算說,莫急,在河灘呢。派人去找,果然牛在河灘里吃草。

      一個百無聊賴的午后,人們聽白小娥的元魚舞聽得乏味了,正需要新的八卦填充空洞的頭腦。就有人去問白有仁,白有仁還假意推托了一番,說什么天機不可泄露。人家說,再不說可要走了。白有仁趕緊道:莫急,這就算。說完就閉上眼自言自語念了首詩。人家說,你又拽,你就直說不成。

      白有仁道,白小娥是生就的富貴命,現(xiàn)在只是鳳凰落難,早晚還要飛回梧桐樹上去。人們互相傳著白有仁的卦詞,品評著白小娥鉸得惟妙惟肖的窗花,終于等來了一輛渾身烏黑的小汽車。人們立時想起了白小娥常講的那只八仙桌一樣大的元魚,都有些恍惚了。這烏黑發(fā)亮的家伙不就是白小娥口里那只元魚嗎,莫不是也要馱走白小娥了。正疑惑著,那烏黑的殼開了,下來三個仙女般的人物。一開口就操著普通話問白小娥住哪兒。一面問一面眼圈已經(jīng)發(fā)紅。人們才知道來人就是白小娥的三個女兒。兩個年齡大的燙著波浪卷,最小的一個留著馬尾辮,從談話中得知最大的大愛已經(jīng)做了什么科長。

      白有仁很為他的先見之明得意,自告奮勇帶路。來到知禮堂,本以為是個抱頭痛哭的場面,不料迎來的卻是白小娥歇斯底里的痛罵,她用普通話字正腔圓地罵著,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人們還是第一次見這么斯斯文文的老太太大失風(fēng)度地罵人。連嶄新的被褥、酥糕也被扔到了門外。

      事后,有人笑話白有仁看得純粹是狗屎相,就跟他的膏藥都是蒙人的。白守仁惱道:都怪白小娥拗嘛,不拗的話不早進城了。

      聽大愛說,當(dāng)年那個保姆很快就離開了牛家,去年牛少心也死了,這次是專門接她回鳳城去??砂仔《鹌敲崔?,連親閨女都不認了。說起來,白家都是執(zhí)拗的人。民國十三年,滿腹經(jīng)綸的大先生要不是狀告貪污治河款的縣長,也許早就做了局長了。

      那次三女探母之后,白小娥常常一個人跑到黃河上呆呆地一坐就是半天,她癡癡地看著黃河,直到太陽跌進翻騰的浪花里。

      不遠處的黃河上,民工們正在培護大堤。那些精壯的漢子一面將高高的石硪抬起來,一面唱著硪號。

      白小娥突然興奮地說,你們這是跳舞吧,元魚舞也是這樣跳哩。

      民工們都笑起來,說老太太,是不是比八仙桌還大的元魚呀。

      白小娥臉紅紅地道:你們,你們不是好人。說完,一個人悻悻地回知禮堂去了。

      夕陽的余暉里,拆遷后的大白村,知禮堂就成了一座孤零零的城堡。白有仁那塊專治白癜風(fēng)的招牌無處可放,只好倚在知禮堂的東山墻上。

      按照規(guī)劃,大白村拆遷后是要建一個大廣場。名字叫仁義廣場,很有些傳統(tǒng)的味道。知禮堂突兀地立在那里就有些礙眼了。前幾天鄉(xiāng)長來檢查工作時打了個比方,說整個大白村都拆了,平平坦坦的,偏偏留下個痦子。想想吧,一張美女的臉,長著痦子是不是很煞風(fēng)景。

      聽得人就開心地笑了起來,只有董玉米沒有笑。他知道,鄉(xiāng)長雖然打了個比方,并不是在高興時打的。曾是文學(xué)愛好者的鄉(xiāng)長開會時常常打比方,有時工作之余也會打個比方。今天,鄉(xiāng)長雖說打了比方,但對工作是不滿意的。

      這段時間,董玉米差不多天天去知禮堂,在耐心地聽完白小娥講述元魚舞后,就動員她拆掉知禮堂,搬到樓上去。董玉米說住樓多好呀,明晃晃亮堂堂,還有一筆補償費。他大聲數(shù)說著住樓的好處,每說一件,就用右手的拇指壓下左手的一根手指,生怕它們會跳起來反對似的。當(dāng)他把左手的小指按下后,白小娥終于說話了:不拆,這可都是寶貝呢。

      白小娥神秘地對董玉米說,有個收古董的要買我的雕花木床,給我一千呢,我沒賣。他說,你這是要帶到棺材里去呀。

      我說,我就是要帶到棺材里。你說,人死了是不是還要過日子?日子就是河里的水總也流不完。你說是不是。

      董玉米聽了哭笑不得,這個白奶奶,你永遠不明白她到底想什么。

      回到家,董玉米對他老子發(fā)牢騷道:白奶奶就是不拆呢,那幾間破房子有啥留戀的,干脆找人拆了得了。董小麥說,你拆拆試試,老子不打斷你的腿。跟你說,沒有你白太爺爺,就沒有董小麥,更不會有什么董玉米。董小麥捶胸頓足地說,你不知道那年的河水多么大,多虧了大先生把我背回了知禮堂,可他老人家卻沒能爬上房臺,本來大先生還緊緊抱著一棵樹,可是很快樹便被連根拔了起來……

      6

      轉(zhuǎn)過年秋天,大白社區(qū)已經(jīng)很像個樣子了。一幢幢居民樓拔地而起,還建了銀行、超市、幼兒園、醫(yī)院。據(jù)說,能盛得下三千多戶,想想得有多么大。不光大白村、小白村、下白村、上白村,聽說連趙家、蔣家、三元、五元也全都放得下。

      鄉(xiāng)長來過幾次,很有成就感地叉著腰說,不得了,這可是全市最大的安居工程呀。這樣說的時候,他把頭轉(zhuǎn)了幾下,就轉(zhuǎn)向了知禮堂,可是鄉(xiāng)長什么也沒說。

      入住的那天,就在仁義廣場搞了個隆重的儀式,縣里鄉(xiāng)里都來了領(lǐng)導(dǎo)。為了這個儀式,鄉(xiāng)小學(xué)的腰鼓隊提前一個月就開始訓(xùn)練。在震天響的鼓號聲里,第一批搬入新居的村民都戴上了大紅花,天上飄起了五彩的氣球,四周也插滿了彩旗,還放了二十響的禮炮。先是鄉(xiāng)長致詞,然后是社區(qū)主任致辭,然后是居民代表致辭,最后是一位副縣長作重要講話。講完話,便是熱鬧的文藝節(jié)目。縣里的劇團演出了新編呂劇《喜遷新居》,壓軸的節(jié)目是“金錢燈”表演。

      人們歡喜雀躍,就像過節(jié)一樣。真的,大白村好長時間沒有這么熱鬧了。

      白小娥是悄悄過去,看了看什么也沒說,一個人又悄悄回了知禮堂。她撒了把高粱給老母雞,又對著那棵老榆樹說,怎么比得上元魚舞,人們還是該跳元魚舞呀。

      她進了屋坐在那張雕花木床上,就沒有看到有人在對知禮堂指指畫畫。來人除了鄉(xiāng)長和董玉米,還有一個是縣里的文化專家。專家專門看了看門框,又脧起眼看匾額上的字和雕刻,看完就激動地連說了三聲“難得”。專家說鳳城地處黃河入??冢^去三年一決堤五年一改道,能存下這樣的老房子真是難得,難得呀。再說那雕花的門楣,大概一百五十年了。也許你們不知道呢,那是趙進士趙長齡家的東西。鄉(xiāng)長一聽,覺得在專家面前真是什么都不懂,就謙虛地把叉著腰的手放了下來。鄉(xiāng)長也感慨地說,都說咱們是退海之地沒有文化,這不現(xiàn)成的文化擺著,咱還不知道哩。專家說,是呀,這樣的地方很應(yīng)該保護起來呀。專家還談了一下前景,說可以依托知禮堂建一個黃河文化園,可以搞文化旅游,走文旅結(jié)合的路子。

      鄉(xiāng)長越聽越興奮,就回頭對董玉米說,小董,你先拿一個詳細的方案,回頭到會上討論一下。董玉米說好。鄉(xiāng)長又說,要快。

      鄉(xiāng)長和專家走后,董玉米直接去找白小娥。白小娥見到董玉米渾身一顫悲傷地說,你們是決計不放過我的知禮堂嗎?董玉米興奮地說,要保護呢,要建一個文化園呀。

      文化園?白小娥問,是不是要跳元魚舞?董玉米笑道:白奶奶,你整天元魚舞元魚舞的,誰又見過呢,那就像空氣一樣看不見也摸不著。白小娥鄭重地道,你怎么知道沒有呢。接著又神秘地附到董玉米耳邊說,中秋節(jié)來吧,來了就知道了。

      董玉米打趣道:是不是又要捎報紙?白小娥想了想說,你捎幾只蠟燭來吧,大紅的那種。

      董玉米說行啊。出門時,白小娥又說,你要在太陽一竿子高的時候來到。

      7

      董玉米如約來到知禮堂時,太陽還帶著懶散的紅韻。

      白小娥出門看一看太陽說,你很準(zhǔn)時??磥砟闶莻€守信的孩子。

      董玉米笑道:白奶奶,你要給我看什么寶貝呀?

      白小娥臉上換了莊重的神情說,你進去就知道了。

      董玉米彎腰走進了那間輕易不示人的房間。

      “點上蠟燭,”白小娥鄭重地道。

      董玉米點上了一支,屋子里立時映出了一高一矮兩個影子。

      還要點一支。

      董玉米笑著又點起一支。這時屋里的一切已經(jīng)看得很清楚了。墻壁上新糊的報紙還簇新。屋里一張黑漆的八仙桌,兩把椅背上雕著“鹿鶴同春”的太師椅。八仙桌上放著一只柳條箱。在那扇糊了桐油紙的窗下,立著一面木框的梳妝鏡,鏡面上的“喜”字早失了鮮紅的顏色。董玉米暗想,這就是白奶奶的嫁妝呀。

      還不夠,還要點。

      當(dāng)董玉米點起第八支蠟燭時,小小的屋子已經(jīng)變得透亮。在梳妝鏡的反射下,連報紙上的五號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小娥臉上泛著明亮的光,她滿意地點一點頭:這就跟大先生那時一模一樣了。

      董玉米笑道:白奶奶,您可把我繞糊涂了。

      不糊涂,當(dāng)年大先生就是這么做的。

      那,那到底是什么?

      白小娥這時臉上的笑紋沒有了,她一臉虔誠地說,現(xiàn)在開始做一件最重要的工作。白小娥說,咱們把墻上的報紙扯下來。

      董玉米疑惑地說:好吧,這好辦啊,我一個人就行了。

      白小娥說,你看你這孩子,你要把報紙輕輕揭下來,一層層的來,不著急。

      董玉米無奈地說,好吧,我不急。

      你深吸一口氣。

      好,我吸一口氣。白小娥笑了,臉上又皺起了一朵花。

      董玉米撕到第十層的時候,白小娥輕輕吁了一聲,就好像怕吵醒熟睡的人一樣。

      揭開第十三層時,董玉米愣住了。墻壁的上半部畫滿了五彩的畫。在燭光的照耀下,那些壁畫變得流光溢彩。

      董玉米驚叫起來。

      這就是元魚舞。白小娥一臉莊重地說:這些畫存在了七十多年了。說到元魚舞就更長,那還是明洪武年間,白家的白大從老家?guī)淼?。后來就傳到了大先生手里。那時咱們這里亂呀,鬧土匪鬧鬼子也鬧河水,大先生就把元魚舞一招一式畫在墻上。

      白小娥臉上出現(xiàn)了少有的興奮,說你不是學(xué)過畫畫嘛,你就畫下來吧。還有,白小娥明亮的眼睛看著董玉米,鄭重地道:元魚舞就傳給你了。

      董玉米也變得一臉莊重,想起戲文和電影里的拜師禮,就虔誠地給白小娥磕了一個響頭。

      回到鄉(xiāng)里,董玉米在一間廢棄多年的房子里找出幾十張空白紙,又找了透明膠帶、直尺、薄木片和細細的棕繩。

      他回到知禮堂說,我把它們描下來吧,描下來就不會走樣了,就會和畫上去的一樣。

      在描第一幅畫時,董玉米稍稍停了一下。那是元魚舞的整體造型。原來元魚舞需要七個人同時表演,一個領(lǐng)舞,四個人擎著元魚的身子,頭尾各一人。

      整個中秋節(jié),董玉米就一點一點描那些畫。一個星期后他終于把那些畫原原本本描了下來。

      白小娥說,現(xiàn)在完成了第一步。她指著八仙桌上那只舊得幾乎看不出顏色的柳條箱說,打開看看。

      董玉米打開柳條箱,打開桐油紙的包裹,就像打開了塵封的歷史,一箱烏黑發(fā)亮的竹片整齊地碼放著,竹片上繪著亮麗的油彩。

      “這就是馱走大先生的元魚”,白小娥喃喃地說著,眼神迷離起來。她撫摸著已經(jīng)褪色的梳妝臺,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出嫁的中午。在充斥著汽油味的喧囂里,那個國字臉的男人大步流星地進了知禮堂。白小娥打開男人送來的小皮箱,拿出那件鋪滿迎春花的“布拉吉”穿戴起來。

      她抬起頭,望著梳妝鏡里那張青春韶華的臉,心底涌起了綿綿無盡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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