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勇
一次詩寫風(fēng)格的轉(zhuǎn)變就是語言的冒險,這組詩恰巧就是詩人的再次冒險。大量疊用的名詞、動詞,動象和物象密切相扣。原始的動物如熊、野豬、狼、蛇以及飛禽等瀕臨滅絕的植種,在他的筆下再次復(fù)活,旨在為我們開啟生命密碼與根性的探求之路。他以母系的河流為切口,徐徐打開生命的紋路,讓肉體與靈魂再次返鄉(xiāng)。
這組詩始終貫穿著一條生命的脈絡(luò),那就是喂養(yǎng)我們的靈魂之水。以回溯探源,暗合人類的繁衍與傳承,賦予一條河流詩與史的氣質(zhì),人的生命與物的生命巧妙相合,人和水都有了激昂的生命氣息,詩歌文本也充滿了盈盈古意,有了史詩般宏闊的強大氣場。在這里,河水的命運,即人的命運。正是這種巨大而無聲的消隱,讓詩人不得不再次凝視故鄉(xiāng)的河流,讓不息的水聲,替詩人開口。往大了說,他是站在歷史的角度,進行史詩般的敘述。從小了說,這是詩人在強調(diào)個體生命的在場,同時也感受到生命必將消失的無奈,然后在自然的恒久與個體的短暫之間,尋求意志與靈魂的混同與統(tǒng)一。所以在這里,有混沌,也有清醒,有糾結(jié),也有釋悟。詩人無法說出這一切,所以讓河流替他發(fā)聲。
“我是這么混沌而無助地活在世上/困在自己的肉體中/我必須從西河古老、幽暗、深沉的靈魂中/尋找到自己的基因與血脈/我必須既生活在此刻,又生活在過去與未來/我必須從那些繁茂恣肆的西河的子孫/從西河雕鑿出的那些山脈與土地/找到屬于我的族群/將自己寫入家譜……”詩人從關(guān)注個體生命,逐漸趨向于關(guān)注大我即族群命運。同時,詩風(fēng)也在轉(zhuǎn)變中有了新的氣象。顯而易見,詩人在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又邁進了一個嶄新的臺階,文本也逐漸飽滿成熟,有了大氣象,也有了深邃的厚重感。
作為生命之源,水孕育一切:卑微的、偉大的、低俗的、文明的,其實都與水命脈相系。水是寂靜的,生命也是,猶如詩居廟宇之上,都是靈魂的東西,需要有人打開,聆聽她流動的聲音。水出秦州嶓冢山,詩出《詩經(jīng)?秦風(fēng)》,這是水與詩共同的出處。水即根,而文化的傳承亦是根性的延續(xù)。“我要追索的是什么?我要珍惜的是什么?/只有這西部大地上,一條并不明凈、泥沙俱下的河流/作為朝代,他就是周秦漢唐/作為文章,他就是鐘鼎銘文與朝堂奏章/作為音樂,他既是黃鐘大呂,又是原始野性的民間吟唱/作為人物,他是秦皇漢武,也是氐王羌王/風(fēng)卷殘云,飛流直下,蕩氣回腸……”詩人通過對一條河流的回溯,漸次打開根性的源頭。正是對現(xiàn)世人生的質(zhì)疑與拷問,才有了回溯與追尋。正因如此,詩人在無形中為我們打開詩的畫面,把詩的厚度與寬度無限延伸。因為有了這種大氣象的存在,才使得這組詩從窄處入口,逐漸打開寬闊的視野,使詩的境界再一次拔高,賦予它史詩的滄桑和凝重。
我們再看《有一種愛情》中的句子:“這是我所知道的,最樸素最恒久最最動人的愛情/是凍不壞燒不爛打不穿割不斷的愛情/我們在這愛情里一萬遍出生,一萬遍死亡/但我們并沒有愛夠,并沒有全部感受到它的博大與深邃/這是我所知道的愛情,與西漢水有關(guān)的/與西漢水一樣浩浩蕩蕩、循環(huán)往復(fù)、無始無終的/愛情……”這讓我自然而然想到古老的河水、古老的愛情:“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钡@里的愛情卻不是詩中表現(xiàn)的那般美好,而是落到實處,具象上。回到日常的現(xiàn)實中,給予愛情另一種注釋。即使生命是卑微的、易逝的,但作為在這方水域上生存過的人,已經(jīng)把自己與這方水土緊密相連,他因為與山水同在,也擁有了自己的偉大與榮耀。
總之,這組詩較之以往傳統(tǒng)詩寫,有了質(zhì)的飛躍,結(jié)構(gòu)上是串珠似的、組圖式的,將西漢水立體呈現(xiàn)給我們,把新的寫作經(jīng)驗填補進去。這種在場式的敘述寫作,更像是一種往返古今的不斷“穿越”,似乎要把我們拉回到那個遠古、純樸、原生的時代,但卻與當下現(xiàn)實緊密聯(lián)系。但詩歌也并沒有直接抒情,而是更具敘述性和現(xiàn)代性,以冷峻白描式的筆法呈現(xiàn)出畫面感。它的語境、氣韻、都是緩慢的,層層遞進的,但這絕不是詩人自己給自己設(shè)置的障礙,而是隨著語境與意蘊的推移而轉(zhuǎn)換,給我們呈現(xiàn)的不止是個體生命對命運的感悟、困頓、迷茫、矛盾、質(zhì)疑、警示,還有它內(nèi)在的頑強的生命力。在結(jié)構(gòu)框架上,卻以長詩、大詩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最終呈現(xiàn)出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又是一個行走的立體的標影。我在場,卻無我,暨小我與大我境界的跨越,逐漸向大詩、史詩的步伐邁進,依次達到百川入海、有容乃大的人生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