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琳潔
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國文壇上興起了一次“尋根文學(xué)”的熱潮,作家們紛紛深入我國的土壤中,在反思民族劣根殘余的同時,又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秀成分。從文化背景中,發(fā)現(xiàn)本民族的理想信念及價值追求,并立足于當(dāng)今社會,在回首中與之形成對比,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創(chuàng)造出了真正貼切于人民大眾的民族文學(xué),張承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張承志的小說《黑駿馬》講述了一個充滿命運色彩的悲劇愛情故事。讀完整部作品,我感受到了強烈的宿命色彩。無論是白音寶力格、索米婭,還是額吉、其其格,他們都好像被命運的枷鎖捆綁,卻依舊樂觀地接受。因為,在他們的世界中,生存是第一位的。無論人還是牲畜,都格外珍惜每一個生命的降臨,而倫理道德、愛情都暫且拋之腦后。這種命運的延續(xù)是草原人民的精神寫照,蒙古草原的遼闊顯現(xiàn)出了個體生命的渺小與悲哀,是草原人民永遠的心結(jié)。
一、草原宿命的見證
在小說《黑駿馬》中,無論是古歌《鋼嘎·哈拉》,還是黑駿馬和伯勒根河的意象,都暗含著濃烈的宿命色彩,給作品中增添了濃厚的傳統(tǒng)元素,也隱喻了男女主人公的悲劇愛情。
(一)古歌《鋼嘎·哈拉》
整部作品分為八個章節(jié),每個章節(jié)的開頭都會以古歌《鋼嘎·哈拉》中的兩句歌詞作為點題,每章的內(nèi)容都緊緊圍繞著歌詞展開、延伸、復(fù)現(xiàn)。可以說,古歌《鋼嘎·哈拉》是全文的主線,引領(lǐng)著故事的開端與結(jié)局,也預(yù)示著悲劇的感情基調(diào)。
小說中恰到好處地運用草原民歌,這些民歌與小說渾然一體,給整部作品在細節(jié)上增添了許多色彩。作者巧妙運用現(xiàn)實與過去對比的手法,在追尋的過程中與回憶相結(jié)合,使讀者漸入佳境,跟隨主人公的腳步,最終找到了理想與現(xiàn)實的契合點。
(二)伯勒根河
伯勒根河也是一個極具命運象征的意象,是傳統(tǒng)婚俗給蒙古女性所帶來的苦難的標志。三次對伯勒根河的意象描述,都體現(xiàn)了濃厚的宿命色彩。這終將是草原女人擺脫不了的噩夢,她們最終都會跨過這條河,遠離故鄉(xiāng)與親人。這樣的傳說,是草原女人一代代痛苦的延續(xù),她們面對男權(quán)社會的壓迫,往往選擇容忍與釋然。那份偉大的母性背后,其實隱藏著無盡的悲哀。額吉與索米婭正是這種延續(xù)的見證,她們從未反抗,順從地接受著命運的安排,遵從著自然的生存法則。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伯勒根河是白音寶力格與索米婭痛苦與幸福的見證,從某種程度上深化了作品的悲劇色彩。
(三)黑駿馬
駿馬是草原的象征。黑駿馬—鋼嘎·哈拉與古歌同名,它既包含著悲劇色彩,同時也是愛的使者。索米婭與白音寶力格的愛情已注定成為泡影,但因為有鋼嘎·哈拉的存在,他們心中溫存的那份愛,將始終延續(xù)并綻放。黑駿馬是上天賜給他們的禮物,同時也仿佛是一種命運的安排。
在作品《黑駿馬》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尋根文學(xué)”最大的特點就是環(huán)境意象的渲染,通過獨特的景色描寫,烘托出濃烈的民族氣氛,在意象中常常預(yù)示著結(jié)局的悲喜走向。古歌、伯勒根河、黑駿馬的描寫,總是不經(jīng)意地出現(xiàn),作者以此借景抒懷,奠定了整部作品的感情基調(diào),從而透露出悲劇的色彩。
二、母性命運的延續(xù)
在作品《黑駿馬》中,通過對額吉、索米婭、其其格三個女性形象的刻畫,揭露出草原女人的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人生歷程。她們在擁有偉大的母愛品質(zhì)的同時,又麻木地遵循著草原文明。這仿佛是一個草原生存法則的輪回,背后卻暗藏著草原女人的苦難與辛酸。
(一)額吉
《黑駿馬》中的額吉是一位善良、慈愛、偉大的女性。在她的丈夫與兒子相繼離世后,獨自撐起了一個家,與孫女索米婭相依為命。之后,又領(lǐng)養(yǎng)了調(diào)皮、叛逆的白音寶力格,對他更是疼愛有加,給予了他缺失的母愛,教會他生活的技能,使他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額吉是草原文明的守護者,她無論是對待人還是牲畜,都傾盡自己所有的愛。
額吉在尊崇生命的同時,也嚴格遵循著草原殘酷的生存法則。當(dāng)白音寶力格得知索米婭被黃毛希拉所欺辱懷孕時,他拿出父親曾經(jīng)送給他的蒙古刀,準備去報仇,卻被額吉攔住了。她認為希拉并無太多過錯,能證明索米婭能生養(yǎng),就是件讓人放心的事,額吉寬恕了希拉并且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由此體現(xiàn)出了草原女性的悲哀,他們甘愿受到欺凌,卻依舊接受并沿襲著落后的習(xí)俗。在額吉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草原習(xí)俗的美與丑、善與愚的對比。
(二)索米婭
索米婭是額吉的延續(xù),也是草原生存法則的繼承者。同時,也是額吉精神與品質(zhì)的傳承者,她擁有無私的母愛,選擇隱忍和承擔(dān)生活中的全部苦痛,并積極樂觀地面對自己的人生。索米婭的人生是所有草原女人命運的見證,她們承受著封建勢力的壓迫,麻木地被現(xiàn)實磨平了個性的棱角,在成為男人附庸的同時,又極力彰顯著女性獨有的母性美。她們逃不出宿命牢籠,秉承著殘酷的草原法則,練就了本體對平凡生活的熱愛與生命意義的敬畏。這既是草原女人的偉大,也是草原女人的不幸。
(三)其其格
其其格代表了原始文明的病態(tài),是草原文明的犧牲品。她是一個善良、懂事、勤勞的女孩,她渴望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是命運總是不公,讓她從出生開始就備受非議??伤龥]有失去對未來的向往,她熱愛草原、熱愛母親、熱愛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雖然,她的臉上早已失去了童真的模樣,但我們還是能看到她的堅毅與樂觀。其其格是索米婭的延續(xù),在其其格的身上,反映了草原生存法則在蒙古女性命運中的循環(huán),也展現(xiàn)出了她們對待苦難時的不屈與勇敢。
三、男權(quán)勢力的影響
《黑駿馬》中出現(xiàn)的男性形象,都是男權(quán)勢力下不同的人設(shè)寫照。白音寶力格是進步的現(xiàn)代文明的追尋者,黃毛希拉是草原惡勢力的化身,達瓦倉擁有著草原男人最本質(zhì)的特點,粗獷、直爽、關(guān)心弱者。這三個男性扮演著全然不同的角色,卻影響并且改變了索米婭的一生。
(一)白音寶力格
張承志先生在作品《黑駿馬》中,從離開—歸來—再離開的角度出發(fā),清晰地闡述了白音寶力格的成長與心境變化的過程。白音寶力格是一個追求進步、酷愛學(xué)習(xí)的知識青年。他從小接受現(xiàn)代文明和儒家文化的熏陶,不拘泥于草原民間的偏方及謬誤,而執(zhí)著追求進步與科學(xué)。索米婭與額吉代表的是草原的游牧文明,他們麻木不仁地遵從著生存法則,將人口的延續(xù)作為萬事的首位,其次才是愛情。兩種不同文化的碰撞,注定了悲劇的結(jié)局。
在失而復(fù)得之后,白音寶力格發(fā)現(xiàn),草原才是他生命的源頭,人生的歸宿。他渴望“草原法庭”對他進行道德審判,以恢復(fù)他的草原人身份,這是他最后的精神救贖。
(二)黃毛希拉
黃毛希拉作為草原上的惡勢力而存在,正是草原法則對他丑惡行徑的寬恕,才使他可以明目張膽地為所欲為。他是草原上的一顆毒瘤,葬送了多少女孩昔日的美好愛情,打破了多少家庭的寧靜。他從未想過承擔(dān)責(zé)任,只是盡情地發(fā)泄自己的欲望,使許多像其其格這樣無辜的孩子出生。他們從出生起就是不幸的,世人蔑視,讓這些孩子生性敏感、脆弱。
草原法則不會因黃毛希拉的罪行就對他實施制裁,反而是對他的罪惡加以包庇,助長了他的猖獗。而他還為此引以為傲,殊不知多少女人因他的丑惡行徑而陷入無奈與痛苦的深淵。黃毛希拉的存在,加速了草原女性的悲劇進程。
(三)達瓦倉
達瓦倉是索米婭的丈夫,是一個粗獷、率真的蒙古漢子。他在索米婭孤苦、無助的處境下,給了她溫暖與幫助。達瓦倉具有草原男人的情懷,在他粗魯?shù)耐獗硐拢瑩碛幸活w溫柔的心。他同情弱者,幫助貧苦的底層人民,有擔(dān)當(dāng)、有作為,活得真實,對人直爽,絲毫沒有戒備之心。比起白音寶力格的逃離,他顯得如此高大、偉岸,可以說他的存在,使索米婭的生命得以延續(xù)。
四、結(jié)語
張承志在作品《黑駿馬》中,寫法暢然,使每個人物的性格、品質(zhì)都得到了升華。雖角色之間無過多正面的激烈沖突,但在平靜的字里行間,卻閃爍著人性的光輝。他贊頌草原女人的偉大,歌頌對草原萬物生靈的尊崇,這方養(yǎng)育他四年的土地,是他永遠的“根”。他就像白音寶力格一樣,無論走得再遠,飛得再高,擁有再多的知識文化,也終將回到草原,深情擁抱這一方水土,深愛并尊敬每一個平凡的草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