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騎竹馬何處來

云海

百子圖（局部） 絹本設(shè)色 40×200cm 清 冷枚 故宮博物院藏

竹馬兒戲：最是天真爛漫時

騎竹馬，是中國古老的兒童游戲之一。孩童以一根竹竿代馬，騎在胯下，一手握住竿頭，竿尾曳于地，一手做揚鞭狀，來回奔跑嬉鬧?！逗鬂h書·郭伋傳》記載，東漢建武十一年（3 5 年），名臣郭伋應(yīng)詔任并州牧，到任不久巡視部屬，“ 始至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兒數(shù)百，各騎竹馬，道次迎拜”。

文獻(xiàn)史料是對社會現(xiàn)象的記錄。郭伋出巡的“西河美稷”位于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準(zhǔn)格爾旗北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能騎善射，這里的兒童羨慕成人騎馬，便以竹代馬奔跑嬉戲，久而久之，遂成風(fēng)俗。美稷孩童騎竹馬迎拜郭伋的故事被載入正史后，為竹馬的流行帶來了積極影響。加之東漢以來戰(zhàn)爭頻仍，男孩子騎馬當(dāng)將軍的英雄夢有著現(xiàn)實基礎(chǔ)。東漢陶謙“年十四，猶綴帛為幡，乘竹馬而戲，邑中兒童皆隨之”，長大后屢建奇功，曾任安東將軍。北周李遠(yuǎn)幼時“嘗與群兒為（竹馬）戰(zhàn)斗之戲，指麾部分，便有軍陣之法”，后為北周將領(lǐng)。

石門二十四景圖·松山竹馬 1910年 齊白石

竹馬之戲與軍陣之戲相結(jié)合，讓孩童在協(xié)同合作中與同伴結(jié)下了純真的友誼，留下“竹馬之友”“竹馬之朋”的佳話。西晉初年，原東吳大司馬諸葛靚與晉武帝司馬炎自幼就是騎竹馬的好伙伴，后諸葛靚因其父諸葛誕被晉太祖司馬昭所殺，所以誓不歸順晉朝，不接受晉武帝授予的官職。于是晉武帝設(shè)宴召見諸葛靚，希望他念及竹馬之誼，冰釋前嫌：“卿故復(fù)憶竹馬之好不？”雖是以幼時交情換取政治和解，但也足見“竹馬之好”所象征的友誼在時人觀念中是純真而深厚的。

晚唐詩人韋莊也曾在詩中多次回憶兒時與友人騎竹馬的經(jīng)歷。如《洪州送西明寺省上人游福建》中的“記得初騎竹馬年，送師來往御溝邊”，回憶自己少時騎著竹馬送別友人的情景，深情厚誼躍然紙上。又如《涂次逢李氏兄弟感舊》：“御溝西面朱門宅，記得當(dāng)時好弟兄。曉傍柳蔭騎竹馬，夜隈燈影弄先生。”詩人路遇兒時好弟兄，不由得追憶同友人的竹馬之樂。

古時，新郎騎著高頭大馬迎娶新娘是親迎之禮的重要內(nèi)容，李白詩中描述的“郎騎竹馬來”，正是孩童對親迎之禮的模仿。李賀在《唐兒歌》中也曾寫道：“竹馬梢梢搖綠尾，銀鸞睒光踏半臂。東家嬌娘求對值，濃笑書空作唐字?！彬T竹馬的唐兒活潑可愛，引得東鄰一位嬌美的小姑娘想和他成親。此詩將竹馬游戲中所蘊藏的兩小無猜的美好情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令人遐思不已。

敦煌壁畫中的騎竹馬童子臨摹圖

竹馬詩文：逢迎賢達(dá)兒猶小

大概是因竹馬取材方便、簡單好玩，在山野平民中，兒童樂于此戲;朝廷中的皇室貴族，年少時無不樂騎竹馬。按照古人的說法，不同年齡段的孩子玩不同的玩具。晉人張華《博物志》曾云：“小兒五歲曰鳩車之戲，七歲曰竹馬之戲。”五歲的小孩子玩鳩車，七歲的小孩子玩竹馬。

唐太宗李世民曾言：“土城竹馬，童兒樂也?！弊鳛樾褐畱虻闹耨R竟然入了天子的御言，自然引得文人墨客也紛紛把筆端伸向竹馬，加速了竹馬走入文壇的步伐，最終讓“竹馬詩”在唐代達(dá)到巔峰。

青花十六子大罐 明 首都博物館藏

李白除《長干行》中的“竹馬”寫得精彩外，《贈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一詩中，“竹馬數(shù)小兒，拜迎白鹿前。含笑問使君，日晚可回旋”之句，以兒童騎竹馬拜迎，生動地表達(dá)了對宇文太守政績的稱贊。

喜歡記錄民間風(fēng)俗的白居易，是唐代寫竹馬最多的詩人?！顿洺莨咕分小靶磧和T竹馬，醉攜賓客上仙舟”之句因描繪境界之美，被視為名句?！队^兒戲》中“一看竹馬戲，每憶童時”，將竹馬作為孩童時代的象征，并在詩中營造出電影蒙太奇般的畫面感，耐人尋味。

不惑之年的白居易仍在樂此不疲地寫竹馬，《送王卿使君赴任蘇州，因思花迎新使感舊游，寄題郡中木蘭西院一別》中的“不論竹馬盡成人，亦恐桑田半為?！保耆阎耨R作為兒童的代稱。同年創(chuàng)作的《喜入新年自詠》依舊有竹馬“出鏡”，“大歷年中騎竹馬，幾人得見會昌春”，從大歷朝到會昌朝這段并不算漫長的年月里，當(dāng)年騎竹馬的兒童竟沒有“幾人得見會昌春”，時局之艱難由此可見一斑。唐代傳世的“竹馬詩”還有很多，其主旨概括起來大多是憶兒時、頌政績兩類。

方于魯制﹃九子墨﹄

及至兩宋、遼、金，“ 竹馬詩”已不可與唐代同日而語，最為知名的大概就是蘇軾在《元日過丹陽明日立春寄魯元翰》中寫下的“竹馬異時寧信老，土牛明日莫辭春”。

不過，在其他文藝形式中，竹馬仍是受歡迎的表現(xiàn)主題。宋代詞調(diào)中出現(xiàn)了《竹馬子》調(diào)，南曲里也有了《竹馬兒》曲。

元明時期，竹馬藝術(shù)化、戲劇化的進(jìn)程加快。有人考證，元、明時期演劇，必須用竹馬上下場。元雜劇中，凡是涉及戰(zhàn)爭題材的，都離不開竹馬這一道具，像《追韓信》《承明殿霍光鬼諫》等劇，常常能見到“踏竹馬”“騎竹馬上”等舞臺提示。至清初，竹馬戲已成為獨立劇種活躍于舞臺，民間稱作“跑竹馬”“竹馬舞”的戲劇名目繁多，精彩紛呈。此時的竹馬一般用篾片扎成骨架，外面糊紙或布，分前后兩截系在舞者腰上，使其看起來似在騎馬。竹馬舞表現(xiàn)騎馬徐行或疾馳、跳躍的狀態(tài)，動作輕松活潑，場面熱烈奔放。

竹馬風(fēng)俗：眾樂同樂民所樂

為政治增彩，被詩文賦韻，竹馬從單純的兒童游戲升華成文化符號，最終必將回歸民間，影響、帶動百姓形成新的社會風(fēng)俗。

明代徽州的制墨名家方于魯曾制“九子墨”。墨上的圖案中就有孩童戲竹馬的場景。此竹馬除頭似真馬之外，馬身、馬尾僅以一根竹竿代替，竹竿曳地一端安有兩輪，形似小車。一男童騎著竹馬，高揚馬鞭，身后有小兒手舉荷葉以為帷蓋;前方有一小兒肩扛小旗，另有兩小兒手持鑼鼓。畫面充滿童趣。

百子團(tuán)圓圖（局部）清 焦秉貞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宣城縣志》記載：“ 北鄉(xiāng)金寶圩雙陡門陳姓家譜稱，明中葉，陳氏先祖為免族人乘閑賭博以及鄰村旁族交歡滋事，年節(jié)興辦跑馬燈會，相沿至今數(shù)百年?！边@種跑馬燈會又稱“竹馬燈會”，戲中的騎竹馬者常裝扮成歷史人物，如劉備、關(guān)羽、張飛，“岳家軍”“ 楊家將”等，間有手持“令旗”的徒步士卒，并配有“ 持燈籠者和兩班鑼鼓，少則五六十人，多則近百人”。

道家也在普及“竹馬戲”的過程中大顯身手。據(jù)《南溪縣志》記載，在舊時的四川宜賓地區(qū)，道家以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為天官賜福之日，城鄉(xiāng)皆以紙糊竹馬，并在竹馬中點上蠟燭，鳴金擊鼓，熱鬧非凡。

此外，竹馬與各地傳統(tǒng)藝術(shù)形式結(jié)合，又與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融合后，形成了眾多民間表演形式。南宋周密的《武林舊事》講到當(dāng)年臨安（今浙江杭州）元夕舞隊中，已出現(xiàn)“ 男女竹馬”。《西湖老人繁勝錄》記載：“ 慶賞元宵，每須有數(shù)火，或有千余人者。全場傀儡，陰山七騎，小兒竹馬，蠻牌獅豹，胡女番婆，踏蹺竹馬。”

近現(xiàn)代以來，陜北的“竹馬戲”以秧歌的形式表演，廣西柳州一帶的“竹馬戲”與“龍燈舞”“旱船舞”相結(jié)合，還有河南的“竹馬戲”，則與舞獅、高蹺、大鼓、旱船、龍燈、耍大頭和尚、撲蝴蝶和吹奏樂等，共同組成“賽社火”場景，一派歡樂祥和的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