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豪
這幾年,各大城市出現了對人才結構性的渴求。大學畢業(yè)生作為社會新鮮人,成為了各大城市競相追逐的“香餑餑”,并逐漸演變成一場城市之間在就業(yè)吸引力層面的比拼。
為了吸引人才落地,各城市為畢業(yè)生開出諸多優(yōu)惠條件,2017年,武漢推出了百萬大學生留漢計劃,通過八折買房、畢業(yè)落戶、規(guī)定最低年薪標準等措施,提高武漢對畢業(yè)生的吸引力。
類似的政策,在眾多新一線城市中陸續(xù)推行。南京、鄭州、長沙、西安等數十座城市先后通過現金補貼、放開落戶限制、提供創(chuàng)業(yè)支持等方式,吸引畢業(yè)生前來工作、生活。一線城市中較為年輕的深圳因龐大的人才需求,也加入了這場搶人大戰(zhàn)之中。
事實證明,這些措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武漢市人社局聯合智聯招聘發(fā)布的《2021年上半年武漢高校畢業(yè)生就業(yè)大數據分析報告》顯示,在四年時間里,武漢新增留漢大學生139.4萬人,留漢比例從2016年的42.18%上升至2021年的65.12%,其他推出了優(yōu)惠政策的城市,落戶人數也普遍有了明顯地增長。
這樣的搶人大戰(zhàn),以一種“農村包圍城市”的方式,席卷全國。戶籍政策一向嚴格的北京與上海,這兩年罕見地放寬了畢業(yè)生落戶標準。去年9月,上海將可直接落戶的高校范圍擴大至雙一流學校的碩士層級,本地的復旦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同濟大學和華東師范大學的本科生亦可直接落戶;今年7月,北京公布了七所可直接落戶的高校名單,盡管要求仍然很嚴格,但這些舉措無疑宣告北京與上海也正式加入了這場城市間的人才競賽。
當眾多大城市都紛紛伸出橄欖枝時,搶人大戰(zhàn)就變成了城市綜合實力的較量,此時畢業(yè)生們會如何用腳投票?
據58同城發(fā)布的《2021年高校畢業(yè)生就業(yè)報告》顯示,2021年畢業(yè)生就業(yè)城市流向前十的城市分別是:上海、深圳、廣州、成都、北京、杭州、青島、南京、重慶、長沙。
在這份榜單中,除北京與青島外,再無其他北方城市;除青島外,其余全是直轄市或省會城市。這份榜單也是如今城市發(fā)展的縮影,從北到南、從邊緣到中心,這場人才競賽,是發(fā)展勢頭良好的大城市才有資格入場的游戲。
北方城市吸引力的下降,尤以東三省為甚。
于國強在老家東北讀完本科后,來到南京攻讀碩士,臨近畢業(yè)時,他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不要回東北。發(fā)展前景不明朗、缺少工作崗位是他最主要的擔憂,同時,像他這樣“出來的”人,也擔心無法再適應家鄉(xiāng)的環(huán)境。
不止東三省的年輕人要往外跑,外省的年輕人也不愿意去東三省發(fā)展。陳雨是一名有志于從事公職的應屆碩士生,今年,她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報名了吉林省的選調生考試,意外地獲得通過,得到了在省級機關任職的機會,但在確定意向時,她和家人擔心作為外地人不能適應東北的工作環(huán)境,最終還是放棄了這次機會,而選擇去溫州做一名選調生。
東北人口外流的趨勢已發(fā)展了數十年,2000年至2010年的十年間,東三省人口外流人數達百萬,而在第七次人口普查中,東三省更是包攬了人口外流的前三強。2019年,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僅有不到12%的畢業(yè)生留在本地,近兩成的畢業(yè)生前往廣東發(fā)展。經濟形勢不好、薪資待遇不佳以及對東北就業(yè)環(huán)境的負面印象,成為了阻礙人們在東北發(fā)展的主要原因。
東北在人才吸引力方面的式微,與其缺乏擁有較強輻射力的城市緊密聯相關。
在這份榜單中,除北京與青島外,再無其他北方城市;除青島外,其余全是直轄市或省會城市。
西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黃慶華向南風窗記者表示,城市輻射力是指城市群中的中心城市對周邊城市和地區(qū)的綜合影響力,以及對周邊城市和地區(qū)的發(fā)展帶動力。輻射力的大小與一個城市的經濟發(fā)展水平、政治地位成正相關,一個城市的經濟越發(fā)達,對周圍地區(qū)的影響力就越大,與其它城市的交流也越廣泛,城市的輻射力也就越強。
對于一個省份而言,擁有一個輻射能力強的城市,可以提高整個省的競爭力與活力。所以在近幾年,包括河南、江蘇在內的擁有諸多強市的省份都在強調省會城市的首位度,試圖以塑造核心的方式提高整體競爭力。像湖北、湖南這樣形成了單核的省份,已十分依賴核心城市的牽引作用,武漢的首位度甚至已經達到了35.95%。
當城市輻射力達到一定程度時,就有可能對周邊城市產生虹吸效應,特別是當周邊區(qū)域缺少相等體量的城市經濟體時,虹吸效應就會愈發(fā)明顯。因此,對于想在湖北、湖南等地發(fā)展的畢業(yè)生而言,資源與機會都集中在省會城市,省內其他城市可能缺少合適的發(fā)展機會,留在核心城市,便成為最理性的選擇。
但這也意味著,畢業(yè)生必須面對大城市生活巨大壓力。
魚魚北漂已有一年,碩士畢業(yè)后,她在北京的一家房地產企業(yè)從事HR工作。去北京前,她按照眾多的北漂故事想象著自己未來的生活。
“我當時只是想到了可能房租比較貴,地鐵比較擁擠,但想到可能會賺比較多的錢,所以覺得生活上做出一些相應的犧牲是正常的。整體來說我沒有那么多細微的感受,還是比較憧憬,覺得有很多機會和可能性的?!?/p>
然而在這一年里,她深深地體會到了繁榮的北京與自己的生活之間的張力。魚魚經常加班到晚上九、十點鐘,這樣的工作強度已經成為了家常便飯,周圍的同事們對加班也很少有怨言。日常生活被繁重的工作填滿,閑暇時只想在家休息,沒有外出游玩的精力,魚魚感覺自己雖然已在北京生活了一年,但并沒有與這座城市產生有機聯系。
她和男朋友承擔著每個月7000元的房租,北五環(huán),四五十平米。每個月辛苦工作換來的報酬,近三分之一要上交房東,這讓她覺得有些離譜。而之前吸引她的豐富的文化資源,則以一種意料之外的方式迎接她。
“北京太過擁擠,人太多了,會給你的生活造成很多不便。雖然各種文化活動都會在北京舉辦,但當有什么新奇的演出或新鮮的體驗,必定是要排隊,排隊已經成了日常習慣。不要說最近的環(huán)球影城了,我根本都不會去想這個事情,因為我已經可以預料到肯定是人山人海,你去了就要排隊,根本體會不到它的樂趣。”
在她看來,北京雖然提供給年輕人很多的機會和比較高的薪資水平,但個人的居住和生活體驗和前面這些優(yōu)勢并不是一回事。
不僅自己感受到了壓力,作為一名HR,她感覺現在招人變得越來越難,盡管北京擁有豐富的就業(yè)資源,但招不到、留不下的情況已很尋常。在她看來,難以獲得的北京戶口令許多畢業(yè)生望而卻步;此外,與其他城市動輒數萬的補貼相比,北京沒有任何政策去幫助畢業(yè)生平衡在北京的高生活成本,這無疑降低了這座城市對就業(yè)生的吸引力。
就連北京本地高校的學生,也在離開北京。北京畢業(yè)生的平均留京率大約為52%,遠低于上海的72%,而清華與北大這兩所全國頂尖大學的畢業(yè)生留京率也逐年下滑。
在北京工作生活,的確如預想一樣讓魚魚見識到了一個更大的世界,優(yōu)秀的同事以及周圍人寬松自由的生活狀態(tài),令她覺得這一趟來得很值,但是她也坦言,自己不會在北京久居。
“這不是單純房價或生活成本高低的事情,而是說當你以同樣的錢可以在西安買一個小洋房的時候,你只能在北京六環(huán)買一個普通的兩居室?!?/p>
看著身邊的博士夫婦只能在六環(huán)外新房與三環(huán)老破小之間做選擇時,魚魚掂量了一下自己繼續(xù)留在北京的可能性,她覺得自己將來可能會回老家陜西,或者去一個人口更少、性價比更高的城市。
對于畢業(yè)生而言, 最難把握的就是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城市作為人居互動的基礎空間,奠定了他們的生活基礎。
一陽是山西人,她在天津讀完本科后,又在南京讀了研究生。談到畢業(yè)城市的選擇時,她表示,在權衡了包括就業(yè)前景、家庭關系等各方面因素后,選擇在長三角就業(yè)。最后,在機緣巧合下,她進入了上海市的政府機關工作。
研三的時候,一陽定下了擔任公職的職業(yè)選擇,考慮到這一點,她認為上海具有更好的政治生態(tài)與薪酬待遇,從城市發(fā)展的角度來說,上海的軟硬條件都很好,無論是公共治理能力還是城市建設水平,上海都很成熟。
初到上海,一陽擔心大城市的生活壓力,但生活了一段時間后,她覺得這種壓力尚在她可以承擔的范圍內。她的工作位于市郊,每天通勤都是逆著人流進行,郊區(qū)的工作氛圍沒有那么緊張,得益于上海豐富的文旅資源,一陽在休息日可以進市區(qū)參加各種各樣的文化活動,這樣的一張一弛,令她在魔都上海找到了難得的平衡。
剛到第一天,他就被宿遷的八車道馬路震驚了,這里與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雖是一個小城市,但基礎設施卻做得非常好。
盡管如此,她也擔心這種平衡會被打破?!叭绻阃罂矗鋵嵱袝r候也會有點擔憂,比如說房價就會讓你擔憂,我之前算過,如果想買一個四百萬元的房子,大概八九十平米,父母雙方如果贊助首付的話,兩個人還有兩三百萬的貸款要還,貸30年的話,每個月要還一萬多。就會覺得人生的重擔突然壓在自己身上?!?/p>
雖然一陽還不能接受自己的人生就這樣被綁著往前推,但上海這座城市所具有的豐富維度,為她提供了一種留下的可能性。
但那些留在小城市的畢業(yè)生,則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
于國強最后簽約了一家杭州的房地產企業(yè),但他被分配到宿遷的項目上。剛到宿遷的時候,他很不情愿,在他的印象中,宿遷是一個蘇南人口中貧窮落后的城市。
剛到第一天,他就被宿遷的八車道馬路震驚了,這里與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雖是一個小城市,但基礎設施卻做得非常好。宿遷的生活水平整體不是很高,基本處于小富即安的狀態(tài),于國強只花了不到2000元,就租到了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每天在項目食堂上吃飯,他笑稱自己“錢都沒地方花”。
生活了一段時間后,宿遷低成本的生活消費與悠哉的生活節(jié)奏,以及大城市所缺少的人情味,令他逐漸對這座城市產生了好感。然而,他卻坦言不可能在宿遷扎根,盡管這里的生活令他十分享受,但對他來說,宿遷終歸只是一個暫時工作的地方,要取得更好的發(fā)展,還是要回到大城市,當這里的工作完成了之后,他就會爭取早點回杭州。
在工作的第二個月,于國強收到了杭州政府4萬元的人才補貼,“直接給你打卡上,沒有磨磨嘰嘰的事情,很不錯”。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