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佛榮,景海龍
摘要:達米特與哈貝馬斯分別是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的代表人物,其思想各自表現(xiàn)出了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思想的本質特征。他們在哲學思想上存在的分歧主要表現(xiàn)為研究形而上學的具體內容及意義理論的策略和目的方面的不同。雖然存在分歧,但兩者在哲學思想上更多展現(xiàn)出了堅持語言學轉向和反對語義抽象化、堅守語言哲學策略解決形而上及堅持語言意義可理解性、可交流性三個方面的相通之處。正是兩者存在的共性與相通之處在某種程度上折射出了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融合與對話的可能。語言的語用學和社會生活實踐可作為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融合與對話的兩個重要內容。
關鍵詞:達米特;哈貝馬斯;語言學轉向;形而上學;融合
中圖分類號:B505?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268(2021)04013107
20世紀50年代后,英美分析哲學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不再以拒斥形而上學作為哲學的標準和原則,而漸漸以恢復形而上學的地位作為后英美分析哲學的目的,形而上學的地位逐漸得到恢復。同時,歐洲大陸哲學也進行了自我更新,不再拒斥分析哲學,而是以開放的態(tài)度與分析哲學等思潮進行互動,這種互動使得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從對立逐漸走向融合與對話。達米特(Dummett,M)和哈貝馬斯(Habermas,J)作為20世紀50年代以后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的重要代表,在這一語境下,試圖提出新的思想理論來解決當代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各自面臨的困境。
一、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面臨的困境
自20世紀初,羅素(Russell,B)和摩爾(Moore,G E)開辟分析哲學風格開始,英美分析哲學家借用現(xiàn)代邏輯技術,采用形式化的方法來處理傳統(tǒng)的哲學問題,使哲學問題轉變?yōu)檎Z言的意義、指稱等語義分析的語言問題,在西方哲學界掀起了熱潮。而借用現(xiàn)代邏輯處理的語義分析方法一定程度上雖避免了因自然語言模糊性、歧義性而引發(fā)的一系列哲學爭論,但它也帶來了語言學轉向所具有的缺陷,即“分析悖論”(paradox of analysis)的出現(xiàn)。分析悖論最初源于弗雷格和摩爾,但由蘭福德(Langford,C H)明確提出。他說:“‘兄弟是男性同胞,這個命題是對‘兄弟的分析。兄弟與‘男性同胞這二者的涵義是否相同?如果相同,則‘兄弟是男性同胞與‘兄弟是兄弟沒有差別,因而是不足道的(Trivia1);如果不相同,則兄弟即男性同胞是錯誤的。于是,一個分析或者是不足道的,或者是錯誤的。”[1]這表明,如果通過語義分析方法不能把“兄弟是男性同胞”與“兄弟是兄弟”這兩個語句進行有效的區(qū)分,那么這種分析就變得毫無意義,即使它是正確的也是微不足道的。分析悖論的出現(xiàn)凸顯了英美分析哲學家一直推崇的語義分析方法的尷尬境地。語義分析方法的宗旨是通過語義分析使語言意義得以清晰性表達,避免陷入語義混亂的局面,但是它無法準確描述“分析”這一概念,至于“分析”本身是什么,語義分析方法本身也無法對它進行準確的回答。因此,這種尷尬境地表明,語義分析方法并不是一勞永逸的方法,它未能有效地解決哲學的所有問題。
同時,早期分析哲學試圖采取這種策略反形而上學,并把“反形而上學”作為分析哲學的宣傳口號。分析哲學的重要分支——邏輯實證主義(logical positivism),在20世紀初的西方哲學界掀起了一場“反形而上學”的思想革命。邏輯實證主義提出“可證實性原則”(principle of verification)來拒斥形而上學,把形而上學命題視為一種無意義的偽命題?!翱勺C實性原則”作為邏輯實證主義的核心理論,主要是對經(jīng)驗世界的理論命題進行檢驗和證實,而對非經(jīng)驗世界的理論命題遮蔽不談。但這種方法論原則實際預設了一個形而上學前提,即經(jīng)驗世界的命題必須是可知的。范振杰說:“邏輯實證主義所堅持的絕對、嚴格、理性的經(jīng)驗證實原則是不符合科學事業(yè)本身發(fā)展的。他們理論的前提預設就是:客觀世界是可以被認識被統(tǒng)一的。但是這個預設恰恰正是一個徹底的形而上學問題?!盵2]這表明,如果不預設形而上學前提,那么在經(jīng)驗世界里,總會存在無法通過經(jīng)驗證實的命題。因此,邏輯實證主義要使“可證實性原則”在經(jīng)驗世界里具有普遍有效性,也就意味著必須預設這個前提。但這種形而上學預設恰恰與邏輯實證主義宣傳的“反形而上學”口號是相矛盾的。因此,分析哲學宣揚的“反形而上學”本身是不徹底的,其構建的理論未能徹底地清除形而上學。
在20世紀早期的歐洲大陸哲學發(fā)展中,歐洲大陸哲學家也力圖把語言作為他們研究的重要內容,如,后期海德格爾、伽達默爾、德里達等歐洲大陸的重要哲學家都對語言問題非常感興趣,并把語言問題作為他們哲學研究的核心內容。然而,歐洲大陸哲學家們雖也關注語言,但并沒有走入分析哲學家的陣地,他們仍把“存在”等作為形而上學研究的重要問題,把形而上學仍作為研究的重要對象。沃爾夫岡·諾義薩(Neuser,W)說:“大陸哲學家們更注重‘存在(being)的問題,即本體論意義上的存在?!盵3]由此表明,20世紀早期的歐洲大陸哲學探究的主題仍是形而上學這一哲學重要問題。因此,20世紀早期的歐洲大陸哲學思想仍難以避免陷入形而上學思辨性的困境,他們無法與英美分析哲學一樣,保證思想的清晰性。理查德·科爾內(Kearney,R)說:“總體而言,分析思想家基于明晰性、證據(jù)、證實和連貫性而努力避免錯誤;而大陸思想家是在本體論焦慮的推動下保持思想向‘不可還原的和‘不可決定的——向超越‘純粹理性的局限——問題開放,如存在和虛無問題、先驗和差異問題、他異性和歷史性問題,等等?!盵4]由此可見,20世紀早期歐洲大陸哲學探討的主題與內容使得他們難以避免陷入形而上學思辨性和先驗性的難題。由此,如何使歐洲大陸哲學探討的形而上學內容更具清晰性、可靠性也成為了歐洲大陸哲學家的追求和要解決的難題。
綜上所述,20世紀早期英美分析哲學出現(xiàn)的“分析悖論”難題及“反形而上學”綱領面臨的問題和歐洲大陸哲學各自面臨的形而上學思辨性的困境,為20世紀50年代以后英美分析和歐洲大陸哲學之間的融合與對話提供了一種可能和條件,也成為了現(xiàn)代西方哲學發(fā)展的一種趨向。
二、基于兩者比較研究視角探究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融合的緣由
達米特和哈貝馬斯分別是20世紀50年代以后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領域的重要代表人物。
筆者選擇達米特作為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融合中英美分析哲學的代表人物主要是基于下述理由。
其一,達米特是當代分析哲學的杰出代表。達米特是英國牛津大學教授、西方著名的分析哲學家和邏輯學家、語言哲學領域實在論與反實在論之爭的反實在論代表人物、分析哲學奠基人弗雷格(Frege,G F)思想的研究專家。達米特在分析哲學、語言哲學、邏輯哲學、數(shù)學哲學和形而上學等領域都有極大成就,對當代西方哲學產(chǎn)生了重大而又廣泛的影響。丹尼爾·艾薩克森在《Michael Anthony Eardley Dummett:A Biographical Sketch》一書中指出:“邁克爾·達米特是20世紀后半期最重要的分析哲學家之一?!盵5]
其二,達米特的分析哲學思想代表了分析哲學領域的核心思想。達米特的分析哲學思想延續(xù)了分析哲學區(qū)分于其他學派的一個核心原則:“通過對語言的一種哲學說明可以獲得對思想的一種哲學說明;第二,只有這樣才能獲得對一種綜合的說明?!盵6]4達米特堅持分析哲學一直堅守概念的清晰性和命題之間推理的嚴密性,把意義理論作為分析哲學的核心內容,探究了建構意義理論的三個基本原則,并把“辯護”概念作為意義理論的核心概念。在研究弗雷格思想的基礎上,他深刻闡發(fā)了豐富而又廣博的分析哲學思想,對分析哲學的進一步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其三,達米特探究了分析哲學與現(xiàn)象學溝通的可能。達米特在《分析哲學的起源》一書中,探究了分析哲學與現(xiàn)象學的相通之處,指出分析哲學與現(xiàn)象學的根源相同,它們都試圖從心靈驅逐思想,拒斥思想附屬于個人的心靈,反對思想的心理主義?,F(xiàn)象學作為歐洲大陸哲學的重要流派,達米特對分析哲學與現(xiàn)象學相通的研究,對于我們探究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的融合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啟示。
而本文選擇哈貝馬斯作為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融合中歐洲大陸哲學的代表人物主要基于下述理由。
其一,哈貝馬斯是歐洲大陸哲學的杰出代表。哈貝馬斯是德國最負盛名的哲學家和社會理論家、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法蘭克福學派的第二代領軍人物。因其思想豐富而深刻,體系宏大而完備,被公認為是“當代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家”,是當代西方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哈貝馬斯在方法論、認識論、語言哲學和形而上學等領域都有很大的建樹,無論是對哲學領域還是社會領域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其二,哈貝馬斯的哲學思想深受英美分析哲學學者的影響。哈貝馬斯作為一個德國哲學家,其哲學思想深受維特根斯坦(Wittgenstein,L)、奧斯汀(Austin,J)、塞爾(Searle,L)等英美分析哲學的影響,他對語言有非常大的興趣,并把語言作為重要的研究對象。哈貝馬斯的一個重要理論——交往行動就是在深受上述分析哲學家的影響下提出的一個影響廣泛的思想理論。
基于上述分析,筆者試圖在對兩者比較探析的基礎上,總結出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融合的可能方向與路徑。
三、達米特與哈貝馬斯的哲學思想分歧
達米特與哈貝馬斯分別作為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的代表人物,各自代表了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的核心思想。因其哲學風格的不同和差異,故兩者的哲學思想也表現(xiàn)出分歧與差異。
達米特和哈貝馬斯在研究形而上學的具體內容方面具有較大差異。達米特探究的形而上學主題主要是關于實在論與反實在論之爭。達米特把傳統(tǒng)的實在論對哪些對象存在的關注轉變?yōu)閷κ聦嵒蚴聭B(tài)的關注。對于達米特而言,實在論主張任意一個命題都確定為真或確定為假,把語言背后的事實作為命題為真或為假的依據(jù),而反實在論則反對任意命題必為真或為假,堅持存在既不為真又不為假的命題。因此,達米特從命題真假的視角探究實在論與反實在論的論爭。如達米特所言:“實在之為實在不決定于什么對象存在,而決定于什么命題行得通:世界是事實的總體,而不是事物的總體?!盵7]哈貝馬斯探究形而上學主要是為重建形而上學,試圖把形而上學建立在交往理性之上。對于哈貝馬斯而言,形而上學的基礎不能建立在人類自我意識的理性基礎之上,應植根于我們的生活世界,通過人與人的交往構筑人類的實踐理性,在生活世界中找尋哲學存在的價值。阿納特·馬塔(Matar,A)說:“哈貝馬斯沒有把自我作為形而上學?!盵8]422由此可見,哈貝馬斯構建形而上學的基礎不再是自我意識理性,而是實踐理性,他試圖在生活世界中尋找形而上學的基礎。
除上述分歧外,達米特和哈貝馬斯在探究意義理論的策略和目的方面同樣有差異。達米特研究意義理論的策略主要是基于直覺主義邏輯的研究來構造反實在論意義理論,把語言意義的研究基礎建立在邏輯理論形態(tài)之上。但其構建的目的仍主要是追隨英美分析哲學家的腳步,通過研究意義理論來解答意義理論的根本問題,如“意義是什么”等問題。與達米特不同,哈貝馬斯研究意義理論的策略主要是基于語言哲學的言語行為理論來構建普遍語用學理論。其構建普遍語用學理論的目的并不是要回答“意義是什么”的問題,而是嘗試通過構建普遍語用學理論為形而上學重建奠定基礎,主張從傳統(tǒng)一致倡導的主體性形而上學建構為主體間性的形而上學。
四、達米特與哈貝馬斯的哲學思想理論共性
達米特與哈貝馬斯的哲學思想雖然在某些方面具有較大的分歧與差異,但兩者的哲學思想在很多方面仍有相通之處,可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堅持語言學轉向、反對語義抽象化
達米特認為,正是因為語言學的轉向,才產(chǎn)生了分析哲學。弗雷格的《算術基礎》是語言學轉向的第一個個例。弗雷格在這本著作中,提出了人們認識數(shù)的語境原則,即,一個詞,只有在一個語句中才有意義。要獲得關于數(shù)的認識,必須分析關于表示數(shù)的詞所在語句的涵義。如達米特所言:“一種認識論的研究(在它的背后有一種本體論的研究)是能夠通過一種語言的研究來回答的?!盵6]5達米特贊同使用哲學研究的方式從認識論的研究向語言學的研究轉變,并通過對語言的研究達到對思想的研究。對于達米特而言,人們主要是通過把握語句的語義來達到對思想的把握。
哈貝馬斯認為,語言學的轉向,使哲學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一場深刻的革命。哲學不再注重于探究主體與客體的關系,而是探究語言與世界、命題與事態(tài)之間的關系,從關注先驗的理性主體向關注語言的語法、語義轉變。語言學的轉向為哲學研究提供了一個更為可靠的方法論基礎。在資本主義的世界里,科學技術的工具理性在社會生活世界中越來越占統(tǒng)治和支配地位,并逐漸具有“殖民化”的趨勢。在這種背景下,語言學的轉向為其重構社會批判理論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哈貝馬斯說:“不僅分析哲學和結構主義創(chuàng)立了一種嶄新的方法論基礎,胡塞爾的意義理論和形式語義學之間也建立了聯(lián)系,甚至批判理論最終也未能擺脫語言學轉向。”[9]7由此可見,語言學的轉向為哲學的進一步發(fā)展重新找到了新的出路,也為哈貝馬斯建構批判理論提供了一種新的方法。
達米特和哈貝馬斯一致認為,語言學的轉向最初是在語義學范圍內完成的,但他們反對語義學命題形式的抽象化分析。馬塔(Matar,A)指出,達米特和哈貝馬斯借助語言學轉向,既不是通過邏輯分析揭示語言的深層結構,也不是通過深層結構反映世界的結構,他們反對語言這種抽象化、實在化的研究主題[8]425。因為,語義學的抽象分析只僅僅分析語句的命題結構,而不考慮說話者的語境等語用要素。這種方式會使語言的目的和功能變得模糊不清,語言真正的目的是理解說話者的意圖。馬塔說:“哈貝馬斯和達米特接受語言非陳述思考的語言學轉向。然而,他們譴責把語言非陳述的思考認為是語言表面的觀點。他們通過非陳述來反對任何附屬于語言的深層結構。他們經(jīng)常反對任何關于意義抽象化、概括化的主張?!盵8]424425由此可知,達米特和哈貝馬斯雖接受語言學的轉向,但他們關注語言的主題與早期分析哲學關注語言的主題具有較大差異,他們的旨趣不再是語言的實在性、抽象化分析。這側面也反映了20世紀50年代以后,英美后分析哲學與后歐洲大陸哲學從關注語言的語義功能逐漸轉向語言的語用學等其他功能。
總之,達米特和哈貝馬斯一致指出,20世紀哲學的主題是關于語言學的研究,哲學已由認識論的研究向語言學的研究轉變,哲學的語言學轉向為他們各自建構思想理論提供了一種堅實的基礎和重要的思想源泉。
(二)堅守語言哲學策略解決形而上學
達米特和哈貝馬斯反對對形而上學的否定和消解,并對當代哲學界批判和反對形而上學的做法和行為持反對態(tài)度。他們一致指出,對形而上學問題的研究對于當代哲學仍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和意義;但他們也摒棄了傳統(tǒng)形而上學問題的研究方式,不主張用直接的方式解決形而上學的爭論和分歧。
自柏拉圖把世界設定為現(xiàn)象世界和本質世界以來,各種哲學派別都陷入了此岸與彼岸、經(jīng)驗與超驗、主體世界與客觀世界等“二元對立”的紛爭之中。形而上學的種種紛爭越來越凸顯了形而上學面臨的難題和困境。這種局面使20世紀早期的分析哲學家試圖用消解形而上學這種極端的方式處理和解決形而上學問題。對于形而上學陷入種種論爭的緣由,達米特把它歸結于研究方法的失敗。對于達米特而言,形而上學問題與意義、真理等問題密切相關,要真正解決形而上學問題,必須把它與意義、真理等問題關聯(lián)起來;但不能采取直接的方式首先解決形而上學的問題,然后再探究真理、意義和邏輯等“自上而下”的研究方式。這是因為,“自上而下”的研究方式主要有兩個缺陷:其一,千百年來,哲學家之間形成的爭論雖激烈精彩,但雙方之間誰也無法戰(zhàn)勝誰;其二,即便接受某種形而上學觀點,也不知道接受此觀點給我們帶來什么[10]1112。因此,達米特指出,要切實有效地解決形而上學問題,必須暫且拋開形而上學問題。應首先構建一個正確的意義模型和真理概念,然后再研究形而上學問題的“自下而上”的研究方法和策略。因為,“構建一種意義理論的任務原則上可以在沒有形而上學假定或秘而不宣地動機的情況下來進行”[10]13。由此表明,在沒有任何預設形而上學的情況下,可通過構建一個正確的意義模型解決形而上學的問題。
哈貝馬斯認為,“形而上學最初是關于普遍性、永恒性和必然性的科學;它只有在意識理論中還能找到等價物,而這種意識理論從先驗的角度闡明普遍綜合判斷的客觀性所必需的主觀條件”[9]13。哈貝馬斯把思考形而上學的這種方式稱之為意識哲學范式。意識哲學范式始終強調主體對客體的終極把握,強調意識的終極性;但意識哲學的缺陷在于它始終局限于先驗哲學范圍之內,陷入了主體的先驗理性而無法自拔。由此,哈貝馬斯試圖通過語言學的轉向來突破意識哲學的范式,試圖用交往理性范式來代替意識哲學范式。因為,說話者和聽話者在共同的生活世界背景中,能夠通過語言的交流達成和建立共識,使說話者和聽話者不斷進行互動,并在不斷的互動過程中接受檢驗。交往理性范式的價值在于能夠避免先驗理性面臨的困境,使說話者和聽話者能夠就世界中的事物達成共識,從而避免形成無休止的形而上學爭論。由此可見,哈貝馬斯與達米特在解決形而上學的策略上基本上是一致的,都試圖通過語言學的轉向為解決形而上學問題找到一種可靠、有效的方法。如哈貝馬斯所言:“從意識哲學轉向語言哲學過渡,不僅僅是方法論上的革新,還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它把我們帶出了形而上學思想和反形而上學思想,即唯心論和唯物論之間無休止的爭論怪圈,并使我們有可能著手處理形而上學的基本概念無法解決的問題,即個體性問題。”[9]43
總之,對于達米特和哈貝馬斯而言,他們既反對對形而上學的無休止爭論,又反對對形而上學的消解。在20世紀哲學的語言學轉向的過程中,他們通過語言哲學策略找到了研究形而上學新的方法策略,嘗試探尋語言的意義來解決形而上學的爭論和難題。
(三)堅持語言意義可理解性、可交流性
達米特和哈貝馬斯為避免意義抽象化和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難題,從語用學角度探究語言的意義,堅持語言的可理解性、可交流性。
達米特指出,語言是思想和交流的工具,一個合理的意義理論須闡明人們如何通過語言彼此理解和相互交流的,它主要描述了語言的可理解性和可交流性。達米特說:“一門語言的意義理論的工作是給出語言是如何工作的思考,說話者是如何通過它進行交流的:這里的‘交流并沒有更加準確的含義,而是指的是,通過這門語言的一個或更多的話語做任何事情。而且我在這里將重述在其他地方堅持的觀點,一個意義理論是一個理解理論;也就是說,一個意義理論必須解釋當某個人知道了這門語言時,他所知道的東西,即他知道這門語言的語句和表達式的意義時,他所知道的東西?!盵11]一個合理的意義理論在于描述說話者是如何使用語言的,描述說話者具體的語言交流實踐。同時,達米特反對把語言的掌握視為一種內在心理機制的語言代碼理論。由此指出,對語言的掌握在于說話者在語言的交流中對語句進行合理的斷定和辯護。以“三角形”這個概念為例,說話者對“三角形”概念的辯護能力主要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一是說話者在語言交流實踐中能夠區(qū)別“三角形”與“非三角形”的事物;二是說話者能夠把“三角形”這個概念用于“三角形”的事物上,而不是把它用在“非三角形”事物上。由此,達米特構建的意義理論主要在于描述說話者如何在語言交流實踐中識別語言意義的能力和認知狀態(tài)。同時,達米特堅持的語言交流實踐能力并不僅僅是人們所認為的一種簡單的實踐能力,而是嵌入了說話者的意向和目的。說話者的意向和目的對于形成識別語言意義的能力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由上所述,哈貝馬斯為了解決傳統(tǒng)形而上學陷入先天概念的困境,提出了交往行為理論。他認為,“只有轉向一種新的范式,即交往范式,才能避免作出錯誤的抉擇。具有語言和行為能力的主體用共同的生活世界作背景,就世界中的事物達成共識”[9]4142。交往行為在于反映了行為者與世界的聯(lián)系,而語言在行為者與世界之間起到一種全面溝通的媒介作用。哈貝馬斯強調的主要是“言語者和聽眾同時從他們的生活世界出發(fā),與客觀世界、社會世界以及主觀世界發(fā)生關聯(lián),以求進入一個共同的語境”[9]95。這表明,說話者在不直接與客觀世界、社會世界及主體世界三個世界發(fā)生關聯(lián)的背景下,主要是通過語言與世界產(chǎn)生有效溝通,借助語言說話者、聽話者與世界之間架構起一種關系,這種關系展示的是說話者與聽話者在語言交流的互動過程中,兩者的言語行為是否能夠達成有效溝通的問題。由此,言語行為的有效性成為了普遍語言學研究的重要內容。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的言語行為有效性必須滿足四個有效性要求:(1)說話者和聽話者能相互理解的言語表達;(2)命題內容必須為真;(3)說話者必須真誠地表達他的意向、目的;(4)說話者表達的話語必須是正確、正當?shù)?,符合說話者和聽話者公認的語言交流背景。由此可知,哈貝馬斯通過語言的語用學建構了一個說話者與聽話者兩個主體間的語言有效交流模式。在語言交流實踐中,說話者、聽話者與世界形成了一個互動關系,在互動過程中,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進行有效的溝通、理解,并且根據(jù)語境解釋的不同而不斷進行修正,進而在形成共識的過程中達到對生活世界的把握。
總之,達米特與哈貝馬斯都堅持通過語言的交流實踐來把握語言的意義,堅持對語言意義的可理解性、可交流性,通過對語言意義的使用達成彼此的有效溝通和理解。
五、基于兩者的比較剖析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融合的可能
綜上所述,達米特與哈貝馬斯雖屬完全不同的哲學流派,但兩者在哲學思想理論上仍具有較多的共性與相通之處。正是兩者的這些相通之處為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之間的融合與對話提供了一種可能。因為,達米特與哈貝馬斯分別作為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的代表人物,他們的哲學思想的共性和相通之處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折射出英美分析哲學與歐洲哲學在思想領域方面相通或對話的地方。因此,基于上述兩者的比較,可嘗試從下述兩個方面為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的融合與對話作出努力。一是語言的語用學可作為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融合與對話的重要內容之一。因為,無論是英美分析哲學,還是歐洲大陸哲學家,都同意20世紀哲學的“語言學轉向”對哲學發(fā)展有重要的影響和價值,并都聚焦于意義理論領域,特別是彼此雙方都非常關注意義的理解與交流等語用學話題。他們一致認為,意義理論關注的應該是語言的意義是如何被理解、被交流的語用研究,而不是對語言的意義如何表達世界的語義研究。這側面反映出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在20世紀50年代以后,逐漸把語言意義的語用作為他們各自領域研究的重要內容,這種相通或共性的研究內容實質上為兩者的對話提供了一種可能的路徑。二是,社會生活實踐可作為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融合與對話的另一重要內容之一。由上可知,20世紀50年代以后,無論是英美分析哲學家還是歐洲大陸哲學家在恢復和回歸形而上學的途中,都旨在努力探尋形而上學,并把探尋形而上學的基礎作為重要的研究內容。他們一致拒斥把理性或自我意識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作為形而上學的基礎,而是把形而上學的基礎逐漸植根于人們的社會生活實踐中。無論是達米特還是哈貝馬斯,他們都堅持在人們的生活交流實踐中去探尋語言的意義,堅持語言意義的社會性,關注人與人之間語言的可理解性與可交流性,把人們之間的語言交流實踐作為研究的出發(fā)點,并把它作為形而上學的基礎,為形而上學重新回歸哲學的懷抱找到了根基。由此,社會生活實踐為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的融合與對話提供了另外一條可能的重要路徑。兩者共同話題的增多也為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的進一步融合和對話提供了可能和路徑,使得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進行不斷的滲透、互動與交流。李玉鳳說:“在20世紀的西方哲學中,英美分析哲學與歐陸人文哲學在錯綜復雜的關系中辯證地交織在一起,很難想象一方對另一方的永久性的征服或勝利。通過20世紀下半葉以來二者之間的融合趨勢,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的行進軌跡,并找到二者發(fā)展的交叉點。”[12]總而言之,英美分析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之間的融合與對話推動了哲學在當今世界大潮流中的進一步發(fā)展和繁榮,為當今哲學的發(fā)展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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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mparative Study in Philosophical Thoughtof Dummett and Habermas:
Also on the Integration and Dialogue between AngloAmerican
Analytical Philosophy and Continental? European Philosophy
XIE Forong1,2, JING Hailong2
(1. School of Philosophy,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2. School of Marxism, University of South China, Hengyang 421001, China)
Abstract:
Dummett and Habermas are the representatives of AngloAmerican analytical philosophy and continental European philosophy respectively. Their thoughts show the essential characteristics of AngloAmerican analytical philosophy and continental European philosophy. Their differences in philosophy are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 specific content of metaphysics and the strategy and purpose of meaning theory. Although there are differences, they have more similarities in three aspects: adhering to the linguistic turn and opposing semantic abstraction, adhering to the strategy of linguistic philosophy to solve metaphysics, and adhering to the comprehensibility and communicability of language meaning. It is the commonness and similarity between the two that reflects the possibility of integration and dialogue between AngloAmerican analytical philosophy and European continental philosophy to some extent. The pragmatics of language and the practice of social life can be regarded as two important contents of the integration and dialogue between the two philosophies.
Keywords:
Dummett; Habermas; linguistic turn; metaphysics; integration
(編輯:段明琰)
收稿日期:20200505
基金項目:湖南省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達米特直覺主義思想及應用價值研究(17YBQ096)
作者簡介:
謝佛榮(1983),男,江西贛州人,南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哲學博士,復旦大學哲學學院博士后,主要從事邏輯哲學與語言哲學研究;景海龍(1994),男,四川綿陽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科學哲學與分析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