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味四處飄散著,嗆人的味道彌漫著整間屋子,屋子很小,在深色的小村落里,顯得落寞了一些。這時,你可以看到一個孤獨的背影站在窗前,望著一棵棵直立起的樟樹,手里還夾著落下煙灰的香煙。
這南方的秋比任何時候都來的晚些,卻比北方的冬天都冷。這是多雨的季節(jié),從不夾雜著一絲半點的雪花,南方的大多數(shù)人都喜歡看雪,想真切地去北方赴一場雪之約。在北方生活習(xí)慣的我,并不知道南方的人們是如此的喜歡看雪。
近幾日,江南的雨水比往日來的更多,也來的更猛烈。我的心急躁不安,擔(dān)心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一樣,夜里總是從噩夢中驚醒。不知為何,夢里卻只有這幅場景,在家鄉(xiāng)的那片寬闊的田埂上,新添了一座新墳,有人常在墳前哭泣,我走近一看,又消失了。夢醒之后,心情更是苦悶,這夢境糾結(jié)我了好多時日。偶爾,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比以前更加憔悴了,我想,這應(yīng)該是惱人的秋季帶來的一切!
已經(jīng)有些許日子,天氣終于放了一些晴光,太陽緩緩地從東方的山嶺升起,溫暖地照拂著這多情的江南。
如往常一般,我翻開朱自清的散文集,在寢室的陽臺認真地翻閱著。這時,突然電話響了起來,一看,是父親打過來的,很久都沒問候父母親了,這遠方的兒子,聽著父親慈祥的聲音,心里格外的溫暖,就像這陽光一樣。
“父親,我給您買的那些胃藥吃完沒,最近身體怎么樣!”
“還沒有吃完,胃病現(xiàn)在好多了,你在外地要照顧好自己!”我輕輕地說道:“沒事,您在家也是一樣,還有我祖父、祖母、母親!”
與父親聊家常的時候,父親沙啞的聲音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忙問道:“你的聲音怎么了,是不是這段時間太累了!”父親沉默了一會,半晌沒有說話,我越發(fā)地感覺到發(fā)生了什么事。
就在我追問的時候,父親緩緩地說道:“你祖父病逝了,已經(jīng)有幾天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葬了,你祖父臨走的時候很安詳,你祖父不讓告訴你,擔(dān)心你回家的路上不安全,江西又是這樣的遠?!?/p>
書早已從手中滑落,模糊的淚水隱隱約約看到,書本的那一頁正好是朱自清那篇著名的散文《背影》,僵直的身體麻木地站在原地,腦海里重復(fù)著往日那一幕幕夢中的情景,煙味飄散在整間屋子,以至于顫抖的手指拿不住那一根根煙,一件件真情的往事,這萬里晴空突然大雨漂泊!
祖父,是我一生敬佩又感到愧欠的人!
我出生在西北的一個小村莊里,名叫王山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故鄉(xiāng)雖然貧瘠,但它用生命在養(yǎng)育著這里的人們,養(yǎng)育著這里的萬物。
從我記事起,祖父就陪伴在我的身邊,記憶中最深的也就是祖父,是祖父教會了我人情世故。父母給了我生命,但祖父對我的影響有著很深的意義,當(dāng)我回想起這一件件往事時,我那不爭氣的淚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以至于在以后每想起關(guān)于祖父的事情,我的眼淚就奪眶而出。祖父活著的時候,我是沒有眼淚的,在祖父離開后,我變得容易落淚。
祖父有兩個孩子,一個孩子是我的大的(慶陽方言“大伯”之意),大的與我的父親是雙胞胎,大的從娘胎里先出來,父親則是第二個出來,我的父親排行老二。祖母并沒有生育女兒,以至后來,祖母時常對我們說:那時,多生幾個女孩子也好。開始時,我并不解其中之意,直到我參加工作之后,才明白。祖母是希望在年老的時候,想在女兒家多享享福。
當(dāng)孩子出生后,家庭條件是很清苦的,盡管祖父在鄉(xiāng)鎮(zhèn)政府當(dāng)會計,算是公務(wù)人員,家里的所有開支花銷,都要從祖父每個月微薄的工資里支出。在七十年代,吃不飽、穿不暖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村里人用水是很困難的,家境稍微好一點的,就用毛驢從深溝里把水裝進桶里,再趕著毛驢馱著水,從崎嶇的山溝里慢慢地走上來。而有的人,則用雙肩挑著水擔(dān)從山溝里一次又一次擔(dān)上來,到家里,裝滿水缸。那時的人們很苦,父親就是從苦中來,又從苦中去,直到現(xiàn)在。
祖父本指著大的好好讀書,出人頭地,有自己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但是,大的將祖父一生的希望全部落空。在當(dāng)時,能供起一個孩子上學(xué)很不容易,幾乎是整個家庭的重任,大的最終上了一個初中的文化程度,現(xiàn)在在油田開著油罐車討生活,大的也精明,現(xiàn)在日子過得也挺好。
而我的父親沒有讀過書,是地地道道的莊稼漢子,為人忠厚老實,每天在黃土地里默默耕耘。而祖父是國家人,1998年從單位退休,一直到至今。祖父是非常嚴厲的,尤其對待他子女的培養(yǎng),祖父也是善良的,尤其對待貧苦的人家,祖父的脾氣不怎么好,我記憶猶新。
打我記事起,祖父就陪伴在我與妹妹的身邊,祖父的老師是我的外祖父,讀過幾年私塾,是認識很多字的。外祖父在上私塾的時候,就將《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千字文》等國學(xué)經(jīng)典倒背如流,從私塾結(jié)業(yè)后,便做了幾年的教書匠,后幾經(jīng)顛簸,才到鄉(xiāng)鎮(zhèn)政府工作,做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財務(wù),打得一手好算盤,也寫得一手好毛筆字。
我起先的名字叫王鵬,不叫王鵬飛,后因村里與我有一個同名同姓的人,祖父就在鵬字后面加了一個飛,更希望我像古代的鯤鵬一般,有著高遠的志向,展翅飛翔。
我的名字是祖父教會我的,為了學(xué)這三個字,也就是我的名字書寫,我吃了不少苦頭,原因之一是我的調(diào)皮,另外還有我的笨拙,這是后來祖父親口對我說的。祖父用半截?zé)^火的木棍在門前的地板上認真教著寫我的名字,一橫一豎,很是規(guī)矩,就像一個個整齊的人排列在那里。我卻咧著那兩排并不整齊的幾顆牙齒傻笑,待祖父寫完我的名字之后,摸著我的頭說:你來拿這個半截?zé)^火的木棍寫寫看。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拿著一小節(jié)木棍很認真地寫了起來,待我寫完之后,慢悠悠地走到祖父面前。說道:祖父,你看,這字多神氣!祖父一看不要緊,這一看,就出事了。便拉著我的衣領(lǐng)拽了過來,說道:你看這是幾個字,寫的彎彎扭扭,三個字讓你寫成五個字,我是這樣寫的嗎?你這以后叫“王月月鳥飛”吧!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奶聲奶氣地說道:“那也行。”
這時,我瞅了祖父一眼,看他臉色陰沉了下來,我準備溜之大吉,背靠著墻壁,雙手藏在身后,撒腿就跑。不想,被剛進門的父親堵在了門口,我就像拎小雞一般被祖父拎了起來,把我拎到房門口,放下我之后,祖父再次拿起那半截很小的燒火棍向我走來。大聲說道:這幾個字寫不會,別想吃飯。我心想:這完了,我哪寫的會,我約了幾個玩伴上樹掏鳥蛋呢!這計劃看來要泡湯哦!我根本跑不掉,只得乖乖地趴在地上,撅著屁股,拿著那半截?zé)鸸饔心S袠拥貙懫饋怼W娓妇托笨吭谔僖紊?,手里還拿著一把掃帚,很兇煞地看著我。我害怕極了,一筆一劃地在地上畫著。祖父時不時走過來巡視一番,猶如自己在當(dāng)老師那會,檢查自己學(xué)生的作業(yè)一樣,看我寫的這幾個“丑”字過不過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