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若玉
市里有一個烈士陵園,我小學(xué)時也曾去過,記得那里矗立著一座高高的紀念碑。不久前,我再一次走進了這個公園。春風(fēng)和煦,我走進了陵園里的革命紀念館,開始回味風(fēng)云激蕩時期這個小縣城的命運。
我的姥爺生活在河北省張家口市崇禮區(qū)西灣子鎮(zhèn),是一位鄉(xiāng)村全科獸醫(yī),負責(zé)為村里的牲畜打防疫針、治病、配種。不管春夏秋冬或是白天黑夜,只要有急診,他一放下電話就會披上衣服,穿上鞋出門。崇禮地處山區(qū),冬天非常冷,最冷時氣溫可達-30℃??删退闾鞖庠倮洌褷斠矔M快抵達農(nóng)戶家中,因為他知道,這幾只羊、幾頭牛,可能是老百姓辛苦了一整年的血汗。
農(nóng)戶的村莊零星散布在山溝深處,姥爺經(jīng)常是把藥箱緊緊系在背上,兩只手扶著山溝邊的石頭,“呼沓”“呼沓”地一步一步踩下去。冬天時雪路難走,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姥爺一個不注意就會摔倒在地,他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繼續(xù)趕路。
有一天,鄰村張阿姨家的母牛難產(chǎn)了,剛巧碰上幼小的我生著病。接到求助電話后,姥爺幾乎沒有猶豫,他幫我蓋好被子,在我床邊倒了一杯水,放好藥片,囑咐我說:“乖兒,記得黃色的藥片吃一片,白色的藥片吃兩片……姥爺出去一趟,馬上回?!?/p>
我頂著沉重的腦袋,抬頭看著姥爺。只見姥爺把鞋子從鞋架上取下來,昨天的泥濘早已干涸結(jié)痂,凝成一片一片的黃土臟兮兮地糊在鞋面上,他也不管,把它們胡亂套在腳上,用大拇指一提后跟,在地板上跺了跺,頓時揚起一層塵土。
接著,他打開門騎上老自行車,咣啷咣啷地上了路,左邊掛著藥箱,右邊掛著看診工具箱,搖晃著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那天,直到外邊徹底黑透了,姥爺才回來,踩著那雙沾滿泥的鞋,拖著滿身的疲憊,只是左邊的藥箱上多了兩個大南瓜。姥爺費力地推著自行車,喘著粗氣。
姥姥說,姥爺平時走路多,是家里最費鞋的人。他經(jīng)常在那布滿石頭與黃土的山路上奔波,在這家看完病又徒步到下一家,從沒有休息的時候。村子離縣城也有一段距離,家里要買什么東西也經(jīng)常是姥爺去。農(nóng)村的泥路上到處都是雜草和石子,自行車很難騎,走的路多,自然就費鞋了。常常是姥姥手上的這一雙還沒做好,姥爺腳上的那雙就磨出了大洞。
有一次鎮(zhèn)上出了厚厚的燈芯絨新布料,姥爺喜滋滋地買回家讓姥姥給他做雙新鞋,姥姥打趣他:“這哪里是給你做鞋,是給你心里惦記的牛和羊做吧?”
姥爺告訴我,他年輕的時候去一位村民家給牲畜看病,剛開始院子里的狗認生,看到姥爺就會一陣狂吠,后來去的次數(shù)多了,狗認識了姥爺?shù)男?,也記住了他的腳步聲。每當(dāng)聽到姥爺踩在泥巴里的“踏踏”聲,它就會早早從鐵門下的方孔洞鉆出腦袋來迎接姥爺。
鄉(xiāng)親們也很信任姥爺,有時候姥爺白天去給動物看病時,家里的人都在外面干活,屋子里沒有人,鄉(xiāng)親們就把家門鑰匙掛在狗的脖子上,讓姥爺自己取了開門給牲畜看病??赐旰笏阉幏旁谧雷由希瑥淖郎夏米咦约旱尼t(yī)藥費,再把門鎖好,把鑰匙掛在狗的脖子上。有時候,鄉(xiāng)親們會多放一些錢在桌子上,但姥爺每次都只取自己應(yīng)得的那部分,哪怕多一分錢也不會要。
盡管姥爺?shù)男佑峙K又臭,但每次姥爺去鄉(xiāng)親們家里,狗狗都會快樂地繞著姥爺轉(zhuǎn),用頭蹭姥爺?shù)男?,蹭得自己滿頭都是泥巴。這時候,姥爺就會從院子里的大樹上摘一片葉子,給狗擦干凈小腦袋,再給它們舔足了水才離開。
后來,生活條件逐漸變好了,姥爺?shù)男訌牟嫉讚Q成了橡膠底,近些年還新添了幾雙旅游鞋,但姥爺還是最愛他的老布鞋。
姥爺今年雖然已經(jīng)70歲了,但依舊會上門給牲畜看病,堅持帶領(lǐng)團隊在家鄉(xiāng)附近的村鎮(zhèn)搞防疫工作。媽媽給姥爺買過很多鞋子,有皮鞋、帆布鞋、老人鞋、旅游鞋……但只要打開姥爺?shù)男窬蜁l(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鞋子都被姥姥用鞋盒收了起來,除了他常穿的那雙青藍色的布鞋。姥姥說,姥爺平時都在外頭忙活,好鞋一年也穿不上一次,只好收起來了。
姥爺一輩子從未大富大貴,但鄰友尊敬,兒孫孝敬,十里八村提起他來沒一個人說他不好。如今,姥爺空閑時喜歡坐在村里的大樹下,給孩子們講他年輕時候的故事。他的眼里,閃著平凡、快樂而又自豪的光。
姥爺?shù)男雍芘K,這件事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雙鞋常常混合著家畜的糞便和黃土,散發(fā)著牛和羊身上特有的氣味,但這雙鞋同時丈量了千百戶人家的院場、走過了無數(shù)條泥濘的小道,給大家?guī)チ藴嘏蛶椭?/p>
責(zé)任編輯:曹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