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蛇

葛建梅

家母今年八十有余，念念不忘的東西有很多，其中包括那條家蛇。

大約是五十年前，那時農(nóng)村還是集體勞動，母親結(jié)束了一天的活計，安頓好五個孩子睡覺，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下來縫縫補(bǔ)補(bǔ)。

鄉(xiāng)村的夜晚非常安靜，說是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真的不為過。

一日，正在煤油燈下做針線活的母親，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寧靜的夜晚卻非常清晰。膽小的母親立刻向發(fā)出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這一看不要緊，差點嚇破她的膽。在距離她不遠(yuǎn)的墻邊，赫然半立著一條手臂粗，尺余長的黑底花蛇。她“嗖”地站起來，手中半舉著正在縫補(bǔ)的衣物，大氣都不敢喘。

善良的母親沒有想到去傷害這個不速之客，只恐驚動它、惹怒它，它能自行離開，那就阿彌陀佛了。于是她大著膽子輕輕地坐下來，佯裝繼續(xù)手中的針線活，卻用眼角偷偷地瞄著那條大蛇。那條大蛇看上去也是高度緊張，頭部警惕地立著，一動不動，眼睛緊緊看向母親。雙方就這么靜靜地僵持著，高度緊張卻又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彼此。約莫半小時后，大蛇見母親無意傷害它，鉆進(jìn)身邊的墻洞，游走了。母親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了。

次日，母親將這一情況告訴父親，父親將信將疑，找遍家里各個角落，也未尋得蛇的蹤影。

此后一段時間，那條蛇并未出現(xiàn)。

一日夜晚，母親同往常一樣，正在燈下縫補(bǔ)，她又聽到了那個讓她心驚肉跳的聲音，那條大蛇又出現(xiàn)了。起初的情形與前一次差不多，雙方長時間地僵持著，但接下來的情形，讓母親更加緊張，那條蛇可能覺得母親不會傷害它，竟然慢慢地爬向母親的方向。母親快被嚇?biāo)懒耍杏X心都快蹦出胸膛了。好在大蛇并沒有直接靠近她，在離她較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并繼續(xù)觀察著，幾分鐘后又自行爬走了。

以后大蛇出現(xiàn)的頻率不斷提高，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母親竟也習(xí)慣了它的存在，不再那么緊張了?？赡艽笊咭灿X得母親絕對不會傷害它，到后來干脆爬到母親放置針線籃、煤油燈的桌子上，長時間看著母親，像個老朋友一樣，默默陪著她。

這樣相互陪伴的日子持續(xù)了好長一段時間。

家里的土坯房破損越來越嚴(yán)重，看情形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尤其是遭遇大雨天氣。

某年夏天雨季來臨前，父母準(zhǔn)備翻蓋新房子了。

在拆房子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又坐在煤油燈下，這一次不是為了縫補(bǔ)衣衫，而是為了等它，她的老朋友——那條家蛇。它也如期出現(xiàn)了。母親凝視著它，小聲說：“家里的房子太破了，一到雨天就提心吊膽的。明天就要拆了，你趕緊另找地方吧，小心拆房時被砸哦！”它安靜地聽著，深深地看向我的母親，過了好一會兒，才不舍地爬走了。

從此母親再也沒有見過它，除了在夢里。

它在哪里？它還好吧？母親總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