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都是支援北大荒建設(shè)的轉(zhuǎn)業(yè)軍人,我是從小生長在這片黑土地上的第二代北大荒人。年少的記憶中,埋頭奉獻的父輩和遠道而來的知識青年為我搭建起了人生最初的理想和世界觀。小的時候,我更多的是崇拜父母,因為我的父母都是軍人,感覺他們是英雄。但是知青來了以后,我就突然發(fā)現(xiàn)知青也是英雄,而且這兩種英雄有一些不同。父輩是無私奉獻、敢作敢當?shù)囊淮嘣跓o私奉獻的前提下還有新的生活方式——他們還有文化。我的小學和中學老師都是知青,我對他們有另外一種崇拜,覺得他們給我們帶來了知識和文化。我記得當年在紅旗嶺農(nóng)場看過一場演出,有一個北京知青演奏的手風琴節(jié)目,當時他自拉自唱,這種藝術(shù)的表演方式是非常有魅力的,我就這樣被音樂深深吸引住了。
北大荒的生活就是這樣,沒有房屋自己蓋,沒有糧食自己種,我們學音樂也是這樣的,說是學習,實際是自己“悟”??磩e人演出自己多觀察,收音機里播放什么自己先模仿。那個時候我托知青從上海買了斯波索賓《和聲學》的上下冊,看不懂,也沒有人教,但是總覺得它是學習音樂必備的,所以就死記硬背。到后來我可以把整本書都背誦下來。突然有一天,我好像自己就懂得了一些?!逗吐晫W》講的是多聲部和聲連接的技巧。比如說,在連接的過程中不允許出現(xiàn)音程的平行五度和八度。若干年以后,哈爾濱師范大學音樂系招生,我請招生的考官看了我的和聲題。他問我:“你跟誰學的和聲?”我說我是靠背誦的。后來他跟別人說,這個年輕人還是有一定悟性的,因為他的這么多和聲習題當中,居然沒有平行八五度?,F(xiàn)在想起來,背誦那本書,給了我非常大的收獲。
我開始學習藝術(shù)的時候,是一種自發(fā)的熱愛,我想把音樂作為自己以后的人生目標。然而,這個理想?yún)s并不被父親看好。他希望我能夠做更加有意義的事情,傳承他們上一代人的墾荒精神。我有我的追求和執(zhí)著,我希望能夠通過藝術(shù)真正地傳承北大荒精神。后來父親還是支持了我的想法,拿出多年積累的300元錢給我買了一架手風琴,當年的300塊錢可是一筆巨款。手風琴從天津樂器廠購置以后,通過虎林、迎春托運到紅旗嶺農(nóng)場,我父親在手風琴還沒有到達的時候就去世了。那個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把琴學好,才對得起父親對我的支持,也希望自己能夠有所成就,更正父親對文藝工作者的偏見。
生活是最好的大學,正是因為有北大荒這樣美麗富饒的土地,才使得我們對生活有了不同的認識。對于我來說,音樂就是我最好的表達。音樂也是我內(nèi)心深處最美好的聲音,所以從事音樂是沒有理由的,也不需要有理由。
1977年,16歲的我被選入853農(nóng)場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后考入黑龍江省北大荒文工團,成為了一名快樂的手風琴演奏員。擔任手風琴演奏員的歲月里,我跟隨樂團四處演出。十六七歲,完全沒有接觸過專業(yè)的作曲教育,演出采風的所見所聞和童年生活的點滴樂趣是我最大的靈感源泉。
1985年,我在《人民日報》中看到了一則廣告——中央音樂學院暑期小型樂隊編配班招生。我覺得這實在是太難得的機會,于是就在我自己宿舍的抽屜里斂巴斂巴那些鋼镚、毛票,加在一塊居然有500多塊錢,我就拿著這500塊錢到了北京。下了火車,我走了1小時45分鐘,找到了中央音樂學院。
1年后,我考入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成為一名25歲的“大齡”本科生。我們那屆里我年齡最大,歲數(shù)最小的同學比我小12歲,很多同學都不知道我究竟是學生還是老師。工作10年以后再上大學,滋味是不一樣的。從基礎(chǔ)開始學習要比其他同學吃力得多,我要花高于別人幾倍甚至十倍幾十倍的努力,才能一點點趕上來??梢哉f,我是“連滾帶爬”地進了這所學校,我當時心里就想,一定要努力學習。
1991年,我得到了為一部40集電視連續(xù)劇作曲的機會。初次接觸這么大的制作,我用盡全身力氣精心準備了一份歌曲小樣,結(jié)果卻吃了“閉門羹”。當時制片人聽完小樣以后跟我說:“我們的作品是為了讓更廣大的觀眾喜歡這部電視劇,你這樣的歌老百姓能聽得懂嗎?”如何完成從學院派到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變,我思考了很久。后來就寫出了大家熟悉的《宰相劉羅鍋》主題歌?!疤斓刂g有桿秤,那秤砣是老百姓”,在當年廣為流傳。這是我離開音樂學院之后寫的第一首接地氣的影視歌曲,它給我的啟發(fā)不同凡響。
大學畢業(yè)后,我進入北京電視臺,懷著做一名音樂編輯的理想入職,卻陰差陽錯地成了一名新聞人。感性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和理性的新聞報道,看似毫不相干的領(lǐng)域讓我領(lǐng)悟到許多生活的智慧和藝術(shù)的靈感。我有兩個12年,在北京電視臺工作了12年,在北京電影學院也工作了12年?,F(xiàn)在想一想,在每一個平臺都有不同的收獲。我經(jīng)歷了北大荒的生活,經(jīng)歷了文工團的藝術(shù)實踐鍛煉,經(jīng)歷了學校的嚴格學習,又經(jīng)歷了新聞行業(yè)和電影行業(yè)的工作,可能就是因為有這樣不斷的積累,最后才允許我回到音樂老本行。
2015年,我調(diào)任中國音樂學院院長。藝術(shù)院校有它的特點,做了藝術(shù)院校的校長就要甘于平庸,放下自己所有的創(chuàng)作、功名,以校長的平庸換取這所大學的輝煌。我想把這一生的精力、感受、積累放在建設(shè)一所學校當中,這也是我追求的最重要的最好的一部“作品”。音樂創(chuàng)作永遠離不開生活,而生活的積累和閱歷是對音樂創(chuàng)作最好的支撐。音樂必須融入對神州大地的觸覺,青山綠水的視覺,五谷豐登的味覺和濃郁鄉(xiāng)音的聽覺,才能形成文化擔當?shù)淖杂X。
(摘自中國文明網(wǎng))(責任編輯 張宇昕)
王黎光:從北大荒走出來的音樂人。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起,他創(chuàng)作了無數(shù)膾炙人口的熱門電視劇歌曲。他是唯一獲得過中國新聞一等獎的音樂人,同時也是創(chuàng)作的新聞人。一路從北大荒走來,他用音樂搭建起和世界溝通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