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偷情男人的小心思

1

他到鴻霖做運營總監(jiān)時43歲，正值一個男人最佳的年齡段。

公司安排了場見面會，各部門負(fù)責(zé)人參與，他從臺上往下看，清一色年輕面孔，感嘆后生可畏。按照打好的腹稿，他鏗鏘有力、自信滿滿在臺上講著，臺下人聽得津津有味外加滿臉崇拜。這很好，是他預(yù)料中的。

無意中瞥到張素色的臉，表情有探究，有困惑，還有隱隱的質(zhì)疑。他多看她兩眼，她卻淡淡轉(zhuǎn)開，等他不注意了，又不顯山不露水盯著他看。

有意思，他想。會議結(jié)束，他留意她的名字：方素堯。

接過運營總監(jiān)的位置，他雷厲風(fēng)行大刀闊斧整改，各部門開始叫苦連天，都曾私下找過他求饒。那哪成，找的人被他劈得灰溜溜。

唯獨她沒有。他對她更好奇了，特意找來履歷看，年紀(jì)小他12歲，婚姻狀況欄填著離異，莫名他心里居然有點說不出的歡喜。為掩飾那點歡喜，他咳嗽兩聲，把茶杯端起來喝。

有叩門聲，他說請進(jìn)，然后她很意外出現(xiàn)了。他冷不丁被茶給嗆到，咳得臉紅脖子粗，咳得驚天動地，然后他看到她退了出去。

什么嘛，他心生不滿。等他理順嗓子平復(fù)心情后，又聽到叩門聲，她進(jìn)來，表情平靜匯報工作，似乎剛才的事情沒看到。

原來是為了不讓他難堪。

這次他將她不動聲色掃描了個遍。身材纖細(xì)勻稱保養(yǎng)得當(dāng)，拿資料的手細(xì)白，指甲散發(fā)出健康的釉色，不像那些女人，涂得張牙舞爪攻擊性十足。

她果然不一樣，他想。

2

他下意識開始注意她。對于自己的行為，他暗自唾棄卻又忍不住，每天眼神不由自主追著她轉(zhuǎn)，幾次在工作中抬頭看向她的工位，看她也在工作，莫名覺得安心。

夜路走多了總會見鬼，有次兩人眼神撞到一起，他想收回來不及，就那樣赤裸裸被抓了個現(xiàn)行，他狼狽朝她咧嘴笑，反倒她自自然然點下頭，搞得他是她下屬一樣。

隨后他想她肯定也是在看他，不然怎么那么巧眼神碰到？這一想，他心情又好了。

年輕談戀愛時，沒錢沒底氣，心思都撲在工作上；結(jié)婚后為了車子房子銀子，又很少顧及心里的感受，等有錢有閑有地位時，發(fā)現(xiàn)對家里那位已經(jīng)風(fēng)花雪月不來也不想了。他很是感慨，人生總是有不如意，總是有缺憾，想得心頭戚戚百轉(zhuǎn)千回，在他蓋棺定論人生就是這樣后，她出現(xiàn)了。

填補似的，他的心不受控制沉浸在她那張素色的臉。關(guān)于她的一切猶如四散的珍珠，他不動聲色收集著。她喜歡美式咖啡、法式面包、書籍、淺色系衣著……不知，在床上是怎樣的？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個俗人，最終還是想把那具纖細(xì)的身軀摟在懷里。

按照她的喜好，一杯咖啡、匿名的一捧花、桌面上莫名出現(xiàn)的書籍，他悄悄做著。她也問，沒人知道。他躲在暗處欣賞她的一頭霧水，時常獨自發(fā)笑，猶如剛戀愛的傻小子并樂在其中。他制造機(jī)會，增加兩人接觸的概率，他不喜歡沒有鋪墊沒有情感的結(jié)合，那跟外面找那種女人一樣，他不屑。

有次工作談好甲方離去后雨不失時機(jī)落了下來，他說找個地方坐吧。她點頭同意。適逢飯點，他帶她到他喜歡的一家餐廳。菜上來了，他為她夾菜，她安靜接受他的服務(wù)，兩人搭配得默契十足，就像是多年的夫妻。

夫妻？他夾菜的手突然停下來。餐廳內(nèi)音樂隱隱環(huán)繞，一股說不出的什么香味刺激著鼻腔，突然，他抓著她的手，拿上她的包，匆忙到前臺結(jié)賬，不顧后面還未上完的菜。

手掌里傳來的觸感讓他心跳加快，血液嘩啦啦往腦袋上沖。在餐廳幽靜的拐角處，他忍不住把她抱懷里，輕掃了下她的嘴唇。她詫異張大眼睛，表情滿是不可思議。他開心極了，童心大起連著又啄幾下，表情占有欲十足，蓋章收訖似的。

她盯著他看，眼睛亮亮的。

3

那天飯沒有吃完，雨也一再下，在她的房子內(nèi)見到了最真實最坦誠的對方。

躺在床上，他側(cè)過身體用手支撐著頭看她說，那些花是誰送的哦？吃醋的樣子?？吹贸鰜硭行┚o張，全身繃得緊，他善于觀察，想讓她放松便故意問。

不就是你？她一副了然于胸。

你知道？！他十分意外，以為掩飾得很好，滴水不漏。

沒有破綻，但我就知道是你送的，下意識的。她解釋道。

為什么？他就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

我也不懂，就肯定是你送的。她笑，第一次見面，你在臺上講話，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發(fā)生點什么……

他把她擁入懷里，抱得很緊。他本想問她為什么離婚的，突然覺得不重要了，之前如何已經(jīng)是之前，好壞跟他無關(guān)，接下來才是重要的，上天待他不薄，在有生之年還能遇到這么個可心的人兒。

再見面，他滿眼柔情蜜意，她卻禮貌克制點下頭算是打招呼。他心里不悅，你這個女人，提起褲子就不認(rèn)人了。他打算不理她一陣子?？傻鹊剿p描淡寫發(fā)信息說想看電影時，他又立馬找片子問她想看什么，同時自動消化掉那些他臆想出來的不愉快。

他知道自己愛極了她。

4

時間過得很快，年底老板請公司幾個高管唱歌。

酒過好多巡，負(fù)責(zé)采購的經(jīng)理不知怎地就談到了她，說，銷售部的方素堯挺厲害，當(dāng)初進(jìn)公司剛離婚，聽說她老公很不是東西，不止敗她的錢還打她，哎，女人吶。

KTV很吵，但他還是聽得清楚，心為她揪起來。

采購經(jīng)理繼續(xù)說，聽說她離婚的時候，什么都沒要，孩子也沒要，還倒貼了不少錢給前夫，為的就是自由身……這女人狠起來，連自己孩子都可以不要，嘖嘖嘖。

他心頭竄起火剛想質(zhì)問，轉(zhuǎn)念一想，這一問不就暴露了？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給吞下去，掩飾似的抓起桌面上酒杯灌自己。

KTV里燈光昏暗，酒一下肚，幾個男人大著舌頭聊女人，采購經(jīng)理又把話題往她身上繞，聽說表面上越正經(jīng)的女人，床上花樣越多越開放。信息部經(jīng)理馬上曖昧問，該不是你……語未畢，“唷”聲音此起彼伏。

獨他未做聲。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很想反駁，但更怕他們多想留下隱患。他假裝不小心把酒瓶碰倒，“咣當(dāng)哐啷”此起彼伏，他們的談話被迫終止，他不斷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5

彌補似的，他不斷對她好，買貴重東西給她。

那是兩人關(guān)系最好的時候。她為他熬粥，手藝真不是蓋的，他不知道大米能熬出那么可口的粥；有次隨口說想念他過世老娘腌的咸鴨蛋，她當(dāng)真買來鴨蛋、白酒，從網(wǎng)上淘來酒甕，沒有黃泥巴，兩人趁著夜色在她小區(qū)花圃里刨土?？粗陉柵_專心致志和著泥土，他惋惜，怎么就沒能早點認(rèn)識她！

年輕時錯過的那些情緒價值，都在她身上找到，他一會兒大男子主義上線，一會又像個毛頭小子為她不能及時回復(fù)信息而生悶氣；看到什么東西自然就聯(lián)想到她，有的沒的置辦了好些。她嘴上說不要但都一一收好。

愛是最隱藏不住的東西，公司漸漸有關(guān)于他倆的流言。她坦坦蕩蕩，不承認(rèn)不否認(rèn)，同事問起她微笑而過；倒是他有點繃不住，家里那位好像隱約知道了什么。最要緊是上高中的女兒對他也是冷冷的，女兒可是他心頭肉，況且還是關(guān)鍵的高三。

考慮來去，他老實了段時間，一下班就回家，遛狗喝茶看新聞，清心寡欲。女兒又跟他膩歪在一起，他暗自松了口氣。

她面上依舊看不出什么波瀾，一如既往。有時他也檢視這段旁生的感情，喜歡是真的，動過情是真的，沒法做到義無反顧，好像也是真……想多了頭疼。他嘆口氣想，算了，目前這樣也挺好的。

6

有次在茶水間，公司一位資深老人調(diào)侃他跟她的事，他下意識否認(rèn)，偏巧讓剛進(jìn)茶水間的她聽到。她嫣然一笑說，董哥真愛開玩笑，我怎么可能跟銳哥有什么？人家銳哥看不上我的。然后顧盼生輝，施施然走了。

他心里卻如投下一個炸彈，暗叫壞了。

晚上特意叫她。她準(zhǔn)時赴約，全程客客氣氣，規(guī)規(guī)矩矩。他解釋著，故意逗笑，她只是禮貌扯下嘴唇。他感覺自己像小丑一樣在努力炒熱氣氛，可看客始終不冷不熱。他也生氣，認(rèn)識他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是有家庭的人了啊。

冷了她一段時間。

從他的辦公室里可以看到她的工位，賭氣叫人把玻璃貼上磨砂紙；她送的水杯，一氣之下扔垃圾桶，卻在保潔收垃圾之前又撿起來，對這行為他十分懊惱，恨不得扇自己巴掌。

每天茶飯不香，整個人萎靡不振。可她還是照舊跟同事有說有笑滿面春風(fēng)，過得跟沒事人一樣，跟他的煎熬截然相反。

這個女人，當(dāng)真沒心沒肺，當(dāng)真看走眼了。

收拾心情，他打算不再讓她牽動心緒，全心思放在工作上。

同在一個公司，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但如果刻意避開的話，碰面也就不容易了。項目連接幾個，工作如火如荼展開，各個部門加班加點已是常態(tài)，他也忙得連軸轉(zhuǎn)。

除了偶爾會發(fā)愣外，他幾乎不再受她影響。

7

但當(dāng)她主動出現(xiàn)在他辦公室時，他心還是不受控制跳起來。他依然擺脫不了她。有什么事？他一副面無表情公事公辦。

明天我就離職了，跟你說聲。她輕輕說著。

什么？他一下子從舒適的老板椅跳起來，音量很高。門沒有關(guān)，有同事在側(cè)目。注意到自己失常，他快步走過去把門關(guān)上。

怎么我不知道？我不批！

她淡淡說，是我不讓他們說的……我很高興能認(rèn)識你。她聲音溫柔但堅定。

他知道，他挽回不了了。他整個人萎靡下來，喏喏說，一定要走嗎？不走也是可以的，可以放你段時間的假，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他急急建議著。

不了，其實我們心里都明白，離開，是大家最好的選擇。我繼續(xù)留在你身邊，你給不了我想要的，反而會壞了你，也耽誤了我自己，以前我可以有勇氣結(jié)束那段壞掉的婚姻，不管代價如何，如今，也是可以的……這點上，我還算拎得清。所以，我會離開。很感激能認(rèn)識你。

定眼看著他，她轉(zhuǎn)身離開。

很快，她的電話打不通，微信顯示不是好友，也再無她的消息。

那個熟悉的工位上很快換了其他人坐進(jìn)來，他索然無味工作著，心情不再被誰牽動。他開始沒那么有激情，開始像他曾經(jīng)討厭的人一樣圓滑世故，開始也跟小姑娘說玩笑。只是，有時候會盯著她的工位發(fā)呆，不知如今她怎樣了……

（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老姜大白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