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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朝陽天橋

      2021-09-15 05:49:43艾吉
      滇池 2021年9期
      關(guān)鍵詞:房頂住戶痛風(fēng)

      艾吉(哈尼族)

      我家住朝陽天橋旁邊,是1999年12月14號到2018年7月30號。朝陽天橋,是曾經(jīng)以“錫都”聞名世界的個舊市城區(qū),一座普通的不醒目的人工橋梁,為日趨擁堵的交通起到了一些緩解作用。我家的具體地址應(yīng)該是:個舊市三岔街6號。平常人們習(xí)慣的叫法是朝陽天橋6幢。一說這個號,送水的、收破爛、酒瓶之類的,噔噔噔跑上來了。我家在七樓,人家喘著氣,拍胸口吐出:有點高了。誰叫他們小跑呢?我從來沒覺得高,把爬樓梯當(dāng)作每天鍛煉的項目之一。嚴格講,這幢房子有十一層,下面四層是麻將、鋪子、外來人租住等,我家雖在頂層,卻只能算七樓。當(dāng)時,在個舊,這樣的樓層是不可能有電梯的。個舊是夾皮溝,潮濕,低樓層不好住。我家算高了,高有高的好處,見太陽早,光線亮,蚊蠅少,干擾小,等等。這是福利房。當(dāng)年,在體制內(nèi)工作(所謂吃皇糧)的人,多少人都享受過這種比市場便宜得多的待遇。我和女主人都是受著國家恩惠的旱澇保收的職員。這套房房產(chǎn)證上寫一百平方米,但實際面積不止?,F(xiàn)在把公攤面積好多都算在私人頭上,那時是貨真價實。

      我們原先住的房子和環(huán)境都不錯,但既然有機會可以住更寬敞的房子,何樂而不為呢?別高興得太早。房子外觀蓋好了,拿到了鑰匙,家家戶戶都在著手裝修的活兒。蓋房子的時候住戶操不著半點心,裝修這一環(huán)節(jié)才會真正遇上麻煩。

      此時正值雨季,這年雨水多得好像天到處通洞了。正當(dāng)裝修開始,我們每天跑幾趟房子時,突然發(fā)現(xiàn)了重大問題:房子坐南朝北,南邊的三間(兩間臥室、一間客廳)都被雨水浸濕。裝修好的房間,墻壁木板發(fā)霉、腐蝕。這比天打雷劈嚴重多了,這簡直是世界末日的恐懼。平時,施工方嘴上盡花言巧語,諸如質(zhì)量重于泰山、一切為了住戶。我不知道施工方有多少層領(lǐng)導(dǎo),只認得每天在這幢房子晃蕩的一個尖嘴猴舌的中年男子,我想不通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叫人火冒三丈的形象,他一出現(xiàn),我的內(nèi)心就會涌起幾絲厭惡或同情。

      我問,老板,房子漏雨了,要咋個整。他裝佯裝佯的,哪呢(里)漏,新房子不會漏嘛?我氣鼓鼓地領(lǐng)他一處處看過來:給見了,弟兄。他面對十足的證據(jù),摸著后腦殼說,不合嘛,不合嘛?我家叫他跟上級領(lǐng)導(dǎo)強烈反映一下,我們窮,好不容易裝修起來的房子挨雨水啃了,請領(lǐng)導(dǎo)快快解決問題,如果推三懶四,我們只有跳樓了。他知道我家不至于脆弱到跳樓,出問題了他們想耍賴也耍不了。但是遲遲不見對方高層露面。雨依然鋪天蓋地的潑。南面的房間是無法裝修了。

      有一天,我靈機一動,自己是在新聞媒體工作,何不拿點臉色出來,便火冒三丈地扯著那位弟兄只剩骨頭的爪子:老表,問題還不解決,就講不了弟兄感情,只好在新聞媒體曝光了。他說了幾句,哪個怕哪個。在我準備活動手腳時,他可能想到媒體曝光并不是一件好事,冷靜下來,用一副抗日劇里面的漢奸嘴臉獻媚:好商量,好商量!商量的結(jié)果是,損壞的東西按原價補償;從墻外面把漏雨的地方修修補補。敲敲補補后,另外有些地方涂些什么的亂七八糟的漆上去,雨止住了,后來許多年都沒漏過。干透幾天后,南面重新裝修。外墻涂上去的漆黑不溜秋的,丑極了,但又不是室內(nèi),管他的。施工方對房子的處理方式,盡管我們有多方面的怨氣,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等草民經(jīng)不住折騰。

      還有一件叫人氣不打一處來的事。有天下午,我把黑皮包隨便丟在家里某處,等到想打電話時,才發(fā)現(xiàn)皮包被人提走了。里面裝一部手機,七百塊錢。在當(dāng)年,這兩樣都是我不小的財產(chǎn)。牛事剛發(fā)完馬事又發(fā),接連倒霉兩回,讓我想到這房子是否不歡迎我家來住。裝修的有幾茬人,是不是他們偷的,還是外人趁大家不注意偷的,鬼才知道。事情剛發(fā)時,一時間我的頭嗡嗡響,手腳麻木。可我提醒自己,不能倒下,破財免災(zāi)。我當(dāng)然不會倒下。這事啟發(fā)我,世界上賊無處不在,偷東西是他們的職業(yè),像寫文章是我的飯碗,不偷東西你叫他們餓死嘎?幾天后,二樓的一個小妹告訴我,下面臺臺上有個皮包,可能是你的。果然是我的,多虧那里不會有人上去。手機不在了,里面的錢還在。估計此人不是江湖老手,腳手慌亂,拿手機后把皮包扔掉。錢不該絕,回到我的手里。大難回歸的皮包,我把它當(dāng)作一件文物,珍藏好,到現(xiàn)在有時還拿出來用。

      1999年12月14號早上,我家從個舊城北的軍隊干休所搬過來,叫了一班朋友,扛的扛,背的背,灰撲撲的;一個家庭過日子,壇壇罐罐,這樣舍不得丟,那樣不忍心拋棄,搬了幾個小時。可惜的是,有一棵我十分喜愛的,在家里栽了幾年的綠蔭蔭的芭蕉樹,在搬的過程中,不小心折斷了,令我許久都夢見它。晚上,我們喝了一臺酒,算是我家開始了新的生活。

      樓底是一個大農(nóng)貿(mào)市場。

      每天還沒有破曉,各種公雞的打鳴聲就此起彼伏,一派喧嘩,你再想沉浸在美夢中,還是不得不醒,醒了很難重新睡著。它們不像鄉(xiāng)村的公雞,帶給濃烈而又暖身暖心的鄉(xiāng)情。這些雞都是已經(jīng)被判了死刑,等待執(zhí)行槍決。它們是在進行黎明前的狂歡。買菜的成百上千的人擁擠進來后,它們的末日到了。它們將做成各種各樣的美食,被人們津津有味地嚼碎進肚子里。我在高處聽見它們臨死時“哽嗯哽嗯”的慘叫,渾身跑動一股股寒氣。我想來世當(dāng)牛做馬,我也決不敢成為雞。我相信,人是這個世界最殘忍的動物,根本沒有資格成為“萬物之靈?!?/p>

      市場雖吵,最起碼給我家?guī)砹藰O大的方便。把鍋抬在電磁爐上燒水,跑下去買菜也來得及。我不必像住在其他地方,為了買一趟菜,走多少路,坐多少車,一買就得買一大堆。市場的菜大多都是城郊農(nóng)民自己種植,清早挑來的,嫩綠綠的,水淋淋的,新鮮得想親上一番。因為是在山上,雨水露水滋潤,菜的品質(zhì)比許多地方優(yōu)秀。特別是青菜、蘿卜之類的,非常爽口,會吃出癮。我家飯桌上每餐都有綠菜,花錢少,有益身體,反倒對肉食起了少許的排擠。買不買菜,我習(xí)慣性每天都要在市場轉(zhuǎn)一趟,人是成堆了,空氣污染,可是,看著一攤攤、一種種蔬菜給眼睛帶來那么多的舒服,想到這些喂給“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市民的菜,浸透了多少勞動人民的汗水,我會對菜農(nóng)肅然起敬,對市民產(chǎn)生某種鄙視,也對自己這個曾經(jīng)的牧人今日的變質(zhì)深感悲哀。不少人以為自己高雅,把進入農(nóng)貿(mào)市場認為是俗氣。恰恰相反,這才是生活的本來面目??!我是一個寫浪漫的文字,卻很現(xiàn)實地生活的草民。我深知,栽好一棵菜的艱辛,賣出一棵菜的不易。我的母親當(dāng)年走一兩個小時的山路賣出一背籮青菜,才得幾塊錢。我買菜,很少口吐白沫爭價錢,不是我錢多,那點錢到不了哪里。

      吵架,是農(nóng)貿(mào)市場每天必演幾場的精彩節(jié)目。一般拌幾句是家常便飯,很難吸引聽眾、觀眾。只有大吵時,女與女之間,男與男之間,男與女之間,中心詞語就成了褲襠里的玩意。翻來覆去,你拿我的東西,我拿你的東西,罵,撕,摔,太好聽了。難怪好作品都來自民間。碰著這種不消開錢的節(jié)目,我是最忠實的聽眾觀眾,有的語言,給我一億塊錢都想不出來。要是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難免要動武,動就動吧,平常人們生活太枯燥了,好不容易看一場比武會。臟巴拉幾的地上,兩個弟兄一邊不停翻滾,一邊出口成臟。直到傷的傷,一把鼻涕一把淚,好心人覺得兩個太辛苦,把他們拉開?!拔胰漳銒尅!薄拔也倌阕孀??!眰z人不甘心,跳著,揮拳,依依不舍地散去。

      在家里,有時因為樓下吵的聲音特大,我聽得清吵架的男女雙方,男的說我日你嘎,女的說我割你的雞巴,越演講越生動。如果此時我正在看書,書里的內(nèi)容比起倆人的作品不知遜色多少倍。

      天橋底下曾經(jīng)有幾家夜市燒烤攤。有幾年形成過如此潮流:我們一班朋友(包括別的很多人)在館子吃喝,出門后,下一個節(jié)目便是坐燒烤攤。這時,大家都已經(jīng)喝得二麻二麻的,但回家睡覺還早,又沒有更好的消遣方式,集中在燒烤攤旁便是最好的娛樂。亂點菜,點了很多種,實際沒有吃完十分之一,有的筷子都沒動過。反正舌頭已經(jīng)木了,好酒壞酒灌進去,我們胡言亂語,別人也胡說八道。燒烤攤是最平等的地方,這里不存在達官貴人、販夫走卒之分,不存在腰纏萬貫、一貧如洗之別,這里只認你包里的人民幣和敢喝敢醉。我記不得自己醉過或清醒多少次,醉了家近,爬也爬得回去,當(dāng)然不至于爬的地步。燒烤攤的收費往往比吃飯貴,近乎純粹的浪費。酒后人人都變得豪爽,爭著付賬;不給誰付賬,就說看不起哥們。輪著我坐東,有時包里空了,說話聲音軟下來,好在熟悉攤主,第二回結(jié)賬。

      燒烤攤上喝高的人,自己搖搖晃晃或被人攙扶,在一片漆黑的空空蕩蕩的農(nóng)貿(mào)市場嘔吐。“哇……哇……”的聲音把周圍的房子都震動,住戶以為發(fā)生了地震。那副齷齪樣受罪樣,旁人看了腸胃也翻江倒海。“喝死算逑!”

      有晚,我準備在黑暗中清理一下,看見有個剛才坐在我們隔壁的陌生伙子,被白天留下的油污放倒,“啊喲啊喲”直哼,起不來?!按蟾纾乙幌??!薄拔艺f:“兄弟,你整哪樣。”“狗日的,是哪個騷B賣肉惹的禍?!蔽野阉饋砗螅麆忧榈卣f:“大哥,等下我敬你一杯?!?/p>

      白天回家,在樓梯邊好幾回遇吸毒的年輕男子,把針筒里的陰溝臭水打進身子。皮包骨頭,顫抖,哼叫,就像將要斷氣的病雞,此人離“天國”不遠了。我不必擔(dān)心吸毒者跳起來拿把刀逼我掏錢,倒是憐憫這個也是父母所生的年輕生命,被毒癮撕咬著痛苦萬分。是誰發(fā)明了毒品這玩意兒,這人太偉大了!

      晚上,盡管樓梯時亮?xí)r黑,聽聽到處傳來的聲音,沒碰到過吸毒和搶劫的,有安全感。

      但我的孩子在學(xué)校上晚自習(xí)那幾年,每晚到一定時間,我或家人都要在天橋上等候。對當(dāng)下的社會治安,即便說千好萬好,其實根本不能樂觀。難道還有什么比自己的孩子重要?

      那個上樓梯時爬在我背上,扭我耳朵撒嬌的小女孩,如今是自食其力的大姑娘了。

      我家好客,不時有親朋好友相聚。這可能是我的父母遺傳給我的良好基因。從我開始,到女主婦,到孩子,從來不會因為有人來了就皺眉頭,而是怕沒有人光顧家里冷火秋煙。我清楚,城市的許多家庭很少有旁人涉足,就連鄰居也“老死不相往來”。人情之冷漠,叫我這種從小在純樸的人情中長大的鄉(xiāng)下人,不習(xí)慣,受不了。生活再困難的年代,我的勤勞、善良、熱心腸的父母,進來一個叫花子都要把碗里的飯讓出來。何況是生計較好的年頭,不過是“多個人多雙筷”。我和家人不做虧心事,坦誠待人,自然會結(jié)交不少的各路朋友。我愛自己去買菜,想買什么樓下多的是;愛做飯菜,盡管做的不入流。親戚朋友來,不是不可以在外邊吃,可是跟在家里吃的感覺和氣氛完全不一樣。家,家的味道是溫暖,像冰天雪地時烤火。

      無法計算有多少人在我家吃過飯喝過酒。反正各種身份的人,跟我有緣來往的,都在我的飯桌邊坐過,有的凳子甚至做爛。喝過的酒吃過的飯菜無數(shù),說過的話聊過的情無限。

      世事無常。誰都沒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運。我的常來家里的親朋好友,有的年輕輕結(jié)束了生命,比如我同村的小兄弟羅批歐,我們不是一娘生情感卻勝似一娘生。他以勞務(wù)工的身份,在百里錫山的礦洞里像穿山甲鉆了將近二十年。把老婆和娃娃丟在家鄉(xiāng),為了蓋起新房,一分分掙血汗錢。等到新房就要完工,幸福生活在眼前招手,他卻于2010年4月在洞里喪命。羅批歐每次下個舊,都要到我家坐坐,吃上一頓飯,有聊不完的開心話題。他是吹笛子的高手,無數(shù)男女被他的笛聲吹得如民間所言:膝蓋都淌眼淚。他出事前十天,還在我家飯桌邊跟另外幾個弟兄坐了五六個小時。他重復(fù)過幾遍:人要快快樂樂地活著!可生活回報他的竟是生命的灰飛煙滅。

      有的親朋好友多年不見,失去聯(lián)系?;貞浲?,我對普希金在著名的長詩《歐根·奧尼金》里借用的波斯詩人薩迪的兩句詩,有了刻骨銘心的感受:“有的已經(jīng)逝去/有的去到遠方?!?/p>

      一個很冷的冬天的夜晚,我的故鄉(xiāng)出來打工的幾個年輕人,在我家喝酒。因為激動,他們都喝多了。大門是自動鎖的鐵門,他們下去時,已是十點多鐘,我忘了告訴門怎么開。差不多一個小時后,他們中有人上來,說是開不脫門。他們個個都冷得像發(fā)羊癲瘋。我說開不脫門怎么不吭一聲?;卮鹗遣缓靡馑?,怕我笑話。這是一些有干活使不完的力氣,老實得餓昏也不會向別人伸手的鄉(xiāng)親。他們不是有門就進,開門叫進也要看看是哪家。他們能來我家,完全是跟我濃得化不開的鄉(xiāng)情。

      我寫了多年,不會有幾個人真心讀我的文字。讀我文字的人,都是接受學(xué)校教育程度很低的,來家里喝酒吃飯的打工者和在村里躬腰耕作的鄉(xiāng)親。想想,我的讀者應(yīng)該是他們才對。我的文字不是游戲,不是娛樂,不是褲襠里抓癢,不是貓叫春;我的文字,是割開血管流出的血,是對民族、生活、大自然、鄉(xiāng)親、大地的感恩。僅僅是出于給幾個鄉(xiāng)親讀的目的,我確信自己,會豁出命寫作。

      鄉(xiāng)親們來敲我家的門,就像開他們自家的門自然。我提醒孩子,一定要有禮貌,千萬不能傷了他們的心。在我家里,要是時間寬裕了,鄉(xiāng)親們,男男女女的,有的蓬頭垢面,有的穿沾泥巴、灰塵的衣服,幾個小時,就那么放放松松地坐著,站著,吃的吃,喝的喝,只講心愛的哈尼話,瑣瑣碎碎,想到哪里說到哪里,想說哪樣說哪樣,不必擔(dān)心說錯,不必身上有虱子似的忸忸怩怩。偶爾把插進幾句他們對我的作品如何如何看,還背上幾個句子,連我都記不得是在哪篇里寫的;我呢,告訴他們,有你們愛看就行了。臨走,看有人的表情,好像是沒有車腳錢,不,是想拿本我寫的書。

      送到大門,他們說,“不要出來了?!苯形伊舨?我呢,期望他們“下回來玩?!?/p>

      眨一眼的功夫,他們卷進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潮,去討命中注定的那份生活。

      這幢房子管理混亂。剛住進去時,有物管,有業(yè)主委員會,但工作馬虎,似管非管,很快就暴露出各種問題。這肯定跟物管有關(guān)系,更有關(guān)系的應(yīng)該是住戶。不要看住戶多為國家工作人員,不少人的素質(zhì)還不如街上沒飯吃的流浪者。每月一次收費時,樓梯的路燈費是住戶平分,本來合情合理,可有的人家偏不:我不交你能怎么樣。你晚上不走樓梯嗎?走啊,走的少,要少交才合。這少數(shù)臉皮比墻厚的住戶不交,其他人家來湊夠。路燈勉強維持了兩三年,雖說錢少,但覺得多出一份冤枉錢,不愿交的就多起來,電力部門只好切斷路燈線。大家晚上出入黑燈瞎火,一個看不清一個的嘴臉,幸甚至哉。后來,有的人家在自家門口拉出電線,掛一盞燈,黑暗中像鬼眼閃爍。有的分享著對面人家照過來的光亮,省錢。有的打電筒。幾方人員商量過幾回,樓梯還是需要路燈,一來好走路,二來安全。多數(shù)同意,總有少數(shù)不愿掏錢,思想無法統(tǒng)一,幾方都沒有了耐性。好吧,大家回到黑暗的舊社會。

      麻煩事跟著來。這一帶不是封閉的小區(qū),每幢房子都是孤立的裸露著,各色人等四處游蕩。鐵門有幾年還好,來人了在家里按開就行。有天下午回家,我見幾個人在門口指指點點,說是鐵門被敲爛了。住戶不可能干這么無聊的事,只會是社會上的雜碎搞的鬼。這些人技藝精湛,公雞腳手,眨眼之間可以把一扇大門抬走。這里之所以還沒被抬走,大白天打麻將和買賣菜的人多,住戶出入多,怕當(dāng)場捉翻。門爛了,幾方商量,門還是得修,不然更不安全了。錢,當(dāng)然是住戶出。有專人收,多數(shù)已交,卻有幾戶硬是不交,門爛就爛了,各家管好各家,何必多出一筆錢。你不可能強行掏人家的腰包。修門的事情不了了之。爛門癱在一邊,半死不活,有礙觀瞻。有天爛門不見了,不消說,被誰扛去賣錢了。好,總比擺在那里影響形象要好得多。這下,我們這個單元徹底改革開放了。哪個人想進,管它烏龜王八蛋,沒人攔。你在樓梯遇見,看某人鬼鬼祟祟,卻不好問找哪個,住戶又不斷更換,主人外人都弄不清了。

      房頂上安有太陽能,有鐵門鎖著,各家有鑰匙。早期洗澡隨時有熱水。嗯,一段時間后不對了,有的人家上去開門后不關(guān),吸毒的,做賊的,有興趣了白天黑夜都可以光顧。有天白天,鐵門不在了。少說有兩百多斤吧,從房頂(八樓)到一樓,狹窄的樓梯,究竟是怎么扛下去的?不可能變魔術(shù)啊,只能是公開的抬,大搖大擺的抬,光明正大的抬。這些人的心理素質(zhì)絕對是世上一流。他們不是偷東西,他們是為我們做善事,那扇鐵門安在房頂上可惜了,拿出去賣起碼可以換點酒錢。

      有天下午一點多鐘,我要去上班,在樓梯上遇到一個面善、跟我年紀相仿的男子,我“突”地想,此人給是小偷?上面曬我的孩子的校服。但我又想,人家可能是來找親戚的吧,不要亂猜。在單位上,我總覺得心里別扭,好像要出什么事。回家上房頂一看,校服果真不見了。校服還新,心疼得很。但哭也沒用,不可能飛回來了。算是我捐給這位弟兄吧,他家如有娃娃,可以穿一陣了。

      接著,一家家的太陽能熱水器,輪流撬掉,值錢的拿走。有的人家換了幾次,照撬不誤。我家沒心思重新安了,反正安了人家不會手下留情。

      外賊難防,不可能專門有人守這些破太陽能。這些光冕堂皇的住戶,有時比賊還可恨。家里清理出的廢東西,按理要作垃圾往外邊處理,這些雜種趁人沒注意,往我家上面的房頂上堆積,可我們無話可說,房頂是大家共有的,卻要我家單獨受罪。有的東西臭烘烘,比如雞毛雞內(nèi)臟,蒼蠅飛舞,風(fēng)刮來,一陣陣惡心,只差沒有昏倒。后期,我們在這里住的時間減少了,人家越發(fā)把房頂當(dāng)作垃圾場,破衣爛裳,衛(wèi)生間的馬桶,等等,隨便扔。上去看看,此情此景,不堪入眼。我家隔壁的那家有老人在,老人也把原先堆在他家房頂?shù)钠茽€挪過來我這邊。幾次見我們打掃,他家的階級覺悟才提高??傊思乙牙?,你有權(quán)利干涉嗎,你忍吧!還好,房頂沒有漏雨;沒有漏雨就好。

      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事。當(dāng)初,各家的電表就安在一樓的墻壁上,人家來收費只消查表,想賴也賴不了。水表呢?卻安在各人家里面。每月一次,供水部門入戶抄表。按理,開一下門,熱烈歡迎,使用了多少水,水表不會作假??蓯旱氖侨耍谷挥心敲匆恍┘彝?,不讓查表的人進門,似乎他的門面有多高貴,別人不配進入;好像他家是宗教圣地,會被俗人玷污。其實,斷幾天水給他們看看,不求爺爺告奶奶才怪事。住戶不給進家門,查表的人當(dāng)然無權(quán)破門。他們想出一招,在每家的門邊貼一張表,月末,叫各家如實填好數(shù)字。查水表的人省事是省了,有的住戶認認真真填表,不做虧心事,比如我家是不興少填一口水的;有的住戶用了十噸,只填零點五噸,愛填多少看他高不高興??偙砩嫌锌倲?shù)字,住戶填的與總表相差太大啊,怎么辦?只能是實行共產(chǎn)主義:以戶數(shù)平分。這不合,肯定不合,占便宜的歡喜,老實人發(fā)愁!但還有比這公平的法子嗎?這不和諧的局面撐不了多久,一場災(zāi)難從地下鉆出:供這幢房子的水管爆裂了,需要修,錢要由住戶出。城市家庭不同于鄉(xiāng)村,沒有電還可以支撐一陣,一旦沒有水,僅是衛(wèi)生間的那縷縷香味就夠人享受了。馬上集資,馬上通水,供水部門一說,多數(shù)住戶按該交的同意馬上交。問題還是出在少數(shù)上,憑什么交錢?不交錢,水能白用嘎?意見終究統(tǒng)一不起來,水管修不了,活該!我在城里生活多年,似乎沒有哪件事如此被動、無奈過。沒有水,樓梯上,隨時都可見到提桶提盆提茶壺的人往外跑,猶如進入了戰(zhàn)爭狀態(tài)。個個像得了麻瘋病,愁眉苦臉,相互不打招呼。我的單位在附近,我才發(fā)現(xiàn)單位近的好處,雖然從辦公室提水回來,要走兩三百米,要爬十一樓,我家卻根本不要為水發(fā)愁,大膽用水吧,我的家屬!上班下班,下班上班,不下班不上班,提水,成了我鍛煉身體的科目。見別人奔波的可憐樣,我明白了為什么會發(fā)明“幸災(zāi)樂禍”這個詞。原本我是挺有慈悲心的一個人,忍不住暗暗發(fā)笑:祝你們幸福,這就是不交錢的好處。

      半個月了,供水部門對這幢房子男女老幼的辛苦實在看下去了,終于出了絕招:各家門邊安各家的水表。這招果然靈得很。不交錢的你們就看著辦吧?不敢看著辦,半個小時之內(nèi)爭先恐后地交完了錢。記住,以后你們就乖乖地聽水表的話!

      有一年中秋節(jié),晚上跟朋友在館子聚。席間,眾友激情澎湃,喝了不少酒,唱了不少歌。我一身愉快地散步回家,比平常早地入眠。睡夢中,感覺到疼痛難忍,疼醒后,摸摸,是左腳膝蓋腫大。這種反?,F(xiàn)象,從來沒有在我身上出現(xiàn)過,嚇得、疼得直打哆嗦,大汗淌得浸濕衣服、被子。我把主婦叫醒:怪事,我可能要著完蛋了。她如五雷轟頂,大喊:整些樣,整些樣?在她的幫忙下,我咬緊牙齒,想下床動動瞧瞧,會不會走幾步路。走,還是會走幾步,可是,疼,拉扯全身的疼。這是凌晨三點。醒得早的公雞開始練啜子了。家里有沒有止疼藥呢?有,但不敢亂吃。打哪個朋友的電話,或者打120,不,看看天亮再說。在鄉(xiāng)下,我見過某人像我突然疼起來,會喊來念咒驅(qū)鬼的人,一陣大聲的“呸、呸”,然后岔路口送“潑水飯”。鬼受了賄賂后會驅(qū)散疼痛。我不可能演這種神神叨叨的戲。個舊市中醫(yī)院在不遠處,有我的一個老鄉(xiāng)大哥,他是醫(yī)骨頭方面的高手。我一跛一跛地,下樓梯,穿車流人行,比平常多花費十倍的時間,到了人山人海的醫(yī)院。醫(yī)院和農(nóng)貿(mào)市場,擁擠和噪聲都太相似了。

      剛好老鄉(xiāng)大哥在。他看了后毫不含糊地說,是痛風(fēng),現(xiàn)在得痛風(fēng)的人很多。我說,給需要把腳鋸掉。他說,不消,痛風(fēng)是血液里尿酸高引發(fā)的。我一頭霧水,我學(xué)過醫(yī),風(fēng)濕到處有,但沒有聽說過世上還有一種叫痛風(fēng)的病。大哥說,痛風(fēng)是吃出來的,要管得住嘴。他以醫(yī)生的角度,還講了一大通哪樣哪樣菜不能吃,酒更不能喝。他說的道理我記住了一些,多數(shù)卻一邊聽一邊丟了。以他說的標準,我能吃的大概只有青菜、白菜、洋芋等少數(shù)菜了。肉更是不能吃,嘌呤高,這弄不懂意思的東西,就是痛風(fēng)的罪魁禍手。大哥給我開了吃的藥,包三天的紗布和藥,靜養(yǎng)幾天就好了。

      但從此,痛風(fēng)的漫長的痛苦無邊的歷史拉開了序幕。

      我認真查了查資料,明白了痛風(fēng)是什么意思,身體代謝功能出了毛病,該排的排不出去,像水管堵塞。它跟許多病一樣,號稱富貴病,死也死不了,斷也斷不了根,到你結(jié)束生命時它才會好。既然上天恩賜給這么一種病,除了少數(shù)吃后有反應(yīng)的菜,會吃的我樣樣吃,該喝也喝。自己對這個病有了大體的了解,沒有必要整日擔(dān)驚受怕,何況我也不想活一百多歲。

      痛風(fēng)發(fā)作,沒有規(guī)律可言,像小娃甩性子,全憑高興不高興。它不分時間、地點,不看你有事情做,說發(fā)就發(fā)。我注意到有個有趣的現(xiàn)象,十個男人一塊上桌,得痛風(fēng)的不會少于三個。有回在館子吃飯,十幾個人,沒得痛風(fēng)的只有趙德慶兄和我的娃娃。真是“痛友”歡聚!

      實在痛時,我吃過秋水堿。這種藥要吃到拉肚子,拉得身上減少十公斤肉,精疲力盡,痛疼差不多就完了。說明書上寫有多少副作用,后來我干脆不吃了。藥店和民間,痛風(fēng)的藥很多,聽別人介紹的神藥也不少。實在不得不吃外,我決不吃藥,多喝水,讓它自然緩解,不做藥渣。有人革命意志不堅定,痛風(fēng)一發(fā),叫苦連天,抬也要抬到醫(yī)院打針。再疼,我想好,堅決不說疼。發(fā)多了,不管哪下發(fā),你要發(fā)就發(fā)吧,痛風(fēng)。

      痛風(fēng)最麻煩的是,在家里,會動一小點也好,疼得絲毫不能動了,沒法不拖累家人,沖泡尿、喝口水、吃嘴飯都得靠家人,你完全成了廢人。如果這樣的狀況長年累月持續(xù),我寧愿撞墻而亡。有位兄長說過一句名言:痛風(fēng)發(fā)作不會動時,人的尊嚴都沒有了。

      痛風(fēng)的經(jīng)歷,是我住朝陽天橋最美好的記憶之一。

      患痛風(fēng)人數(shù)像經(jīng)濟增速一樣,天天、月月、年年都在增長。疼是疼了,有人陪,我不寂寞。

      原先我們家居住的地方,有個大院子。閑下來時,大家陸續(xù)出現(xiàn)在院子,一派鄰里親密和諧相處的氣氛。現(xiàn)在的家,面積比原先寬了好些,美中不足的是,不但沒有院子,樓梯上相見,住戶間彼此還來不及打招呼,鉆進各自的家,鐵門一關(guān),誰也不管誰的死活。剛搬進來時,我心里別別扭扭,有團東西堵著,悶得透不過氣。有天,突然想起自家是頂層,往上還有房頂。這一發(fā)現(xiàn),讓我激動了好幾天。有院子固然是好事,那是集體享受,房頂卻像我個人的財產(chǎn)。房頂上安有太陽能熱水器,偶爾某家曬衣服,曬腌咸菜的青菜蘿卜外,很少有人光顧。這難道不是我的“大院子”!我什么時候想上,提腳便是。十四級臺階,幾秒鐘。

      只要不出遠門,沒有公事,我呆在家里的時間多,不愛去街上湊熱鬧。上房頂,便成了每天的一個活動項目。至少一次,多則數(shù)次。下樓買菜時短暫的不得不擁擠在人堆以外,躥上房頂,可以不跟任何人發(fā)生聯(lián)系?!笆劳馓以础闭劜簧希瑓s免去了密密麻麻的人的身子、面孔、服裝、呼吸、氣味等等的拖累,更可以回避我厭惡的人,眼不見,心不煩。人啊人,怎么會有那么多的人,什么人都像餓虎般涌來,撕咬城市這塊肉。除了少數(shù)人,我見著樹,比見人要親切得多。房頂?shù)暮锰庍@么一下就體現(xiàn)了出來。姑且把房頂當(dāng)作一個獨立的世界,它的四面遠近不同的受高樓的夾擊,城市所特有的噪音,或強或弱的通過空中縫隙侵犯進來,卻像戰(zhàn)爭中的中立國,外面炮火連天,血流成河,在自己的領(lǐng)地內(nèi),鳥兒婉囀歌唱,鮮花多情開放,人們安居樂業(yè)。濁世中,我當(dāng)然不可能裝聾作啞,沉浸在虛幻的天堂,但房頂這一個小小的無人干擾的世界,一個人不出一分錢地占用,是格外的奢侈了。

      住戶們出去焦頭爛額的忙,在家也不存閑心,懶得上去房頂,無意中托福給我,不得不感謝他們了!我有時在房頂懶洋洋地消磨時間,突然有人抱一盆衣服看見我,會驚著對方:這人怎么啦,可能有點神經(jīng)???邊走邊丟幾眼疑問。有的多次見我似乎閑的不耐煩,疑問就更多了,只是不好細問,但碰著了嘴癢,得問一句∶你休息嘎?我不便解釋什么,他們不知道我干的是古老的碼字的活兒,每分錢都靠賣腦水換來,晚上當(dāng)白天用,白天表面上不合情理的閑,腦袋卻像飛機轟鳴。我的祖宗十八代,操的是鋤頭,誰也不曾干過這種偷雞摸狗似的“坐家、作假”的事。而如今,干“坐家、作假”活的,跟乞丐行乞差不多,卻遠遠不如乞丐灑脫。有時,從房頂看得見大街上穿梭往來的符合時代潮流的人們,想起自己也該出去經(jīng)風(fēng)雨,識世面,因為對“什么也可以沒有,沒有錢萬萬不能”的適用主義最響亮的口號,可以不去在意,但落到出門時沒有錢連一只饅頭都買不了的現(xiàn)實,狼狽不堪。但人只能干哪樣,似乎是天命注定的,我就只能干碼字的差事。為了一行理想的文字,我在房頂上哼哼嘰嘰,還不一定哼嘰得出。更不要說為了一篇長點的文章,頭發(fā)都急白了。

      鄉(xiāng)村的麻雀有好些年曾經(jīng)離開鄉(xiāng)村,它們都像出來謀生的打工的男男女女,闖入城市,又成不了城市的血肉,孤孤獨獨地打發(fā)一天天。這不,我的房頂也被麻雀選為相會的地方,它們只能在這樣僻靜的一隅,相互說說心里話。我坐在室內(nèi),一聽見房頂有麻雀的聲音,反應(yīng)非常敏感。踩輕悄悄的腳尖上去。不知是它們看出我不壞,還是認出我跟它們連著親戚關(guān)系,我的出現(xiàn),不驚嚇這些在我心目中永遠可愛的生靈。它們來自大地,永遠是大地的素樸的色彩,學(xué)不會涂脂抹粉,改變不了屬于農(nóng)民的身份。它們只會說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一切思想、感情包含在這過于簡單的語言。三三兩兩的,或者動也不動的表情陰沉的那么蹲著,找不到事做,或者在水泥地板上蹦蹦跳跳,像小娃娃玩跳橡皮筋游戲,其樂無窮。當(dāng)然,它們不單是跳跳玩玩,肚子餓了就得找食物吃,看看能否發(fā)現(xiàn)一粒米,一只小飛蟲。我觀察到這個細節(jié)后,歇不歇撒些米、飯。至于是它們享受,還是被鴿子侵吞,我就不得而知了。

      自幼,我生活在人與麻雀共同溫暖、相依為命的村莊。我認識的第一種鳥,無疑是麻雀。如今,我又跟麻雀,相遇在原本不屬于我們,但如今成了我們安身立命的異地。跟麻雀作伴,這秘密是多么的叫人心醉神迷。詩意的棲居!無非也是如此吧,貧窮不影響詩意。

      啾啾,啾啾,啾啾……

      麻雀又在房頂上活動。這時,我在廚房做飯。再悲觀的情緒,都被麻雀一掃而光。腦海里飄過∶活著還是有美好的時刻!

      房頂上還有鴿子經(jīng)常活動。它們跟麻雀分屬完全不同的階層。鴿子已被蛻化變質(zhì),成為吃飽喝足無所用心的貴族,身體肥胖,患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等等亂七八糟的貴族病。它們不愛孤獨,呆頭呆腦,沒有思想、個性,一堆堆的窩在一塊,咕嘟嘟,咕嘟嘟,說話底氣不足。它們再活下去,已感覺不到絲毫的活頭。我討厭這些長翅膀,但不再是鳥的家伙,正如討厭身體是男性,說娘娘腔,做娘娘事的我們身邊無處不在的“太監(jiān)”們。

      其實,鴿子們并沒有什么罪。我們津津樂道的“文明”的可怕就在這里:它可以使人變成非人,使牲畜變成非牲畜,使鳥變成非鳥,它把所有的“是”變成“非”。

      在城市,你叫鴿子不變成那副看見天空也害怕的模樣,還能咋個辦?

      不管怎么說,鴿子的聲音再如何刺耳,我聽起來比人的聲音優(yōu)美。

      這里的鴿子不可能像離我們遙遠的某些國度的城市,大街,廣場,公園,數(shù)以萬計的,跟人一起,以市民的身份,分享日常生活的安寧。然而,房頂畢竟為它們提供了娛樂的場地,避免了人為的傷害。它們起得很早,盡管不會像公雞報時,城市醒來,它們醒來,房頂上沉悶的咕嘟嘟,跟人的腳步一起,迎來了新的一天。我在床上覺察到鴿子的動靜,看看時間,便起床,重復(fù)每天必不可少的雞毛蒜皮的生計……

      冬天,山溝里的城市,上空陰云一團團的覆蓋,冷陰陰的風(fēng)鉆心刺骨。很少見得到太陽,要是見到太陽,人的心情一下子跟氣候變好。冬天的太陽,最像太陽。房頂自然增加了一項曬太陽的福利。我提個凳子,坐著,伸直手腳,各個部位的曬。陽光不咬人,身體卻如露水浸濕的草木,冒出乳白的水蒸氣,漸漸地,一截截的溫?zé)釡責(zé)?。霉氣都被曬跑,仿佛箐溝里沉靜了多時的溪水,懶洋洋瞌睡的血液奔跑起來。那種舒服,該怎么說才好呢?舒服死了!

      我有時拿本書,漫不經(jīng)心地翻翻,書里面的字,似乎曬活的螞蚱,密里麻拉的跳動。當(dāng)然,如果幸運了,在無心的翻書中,電流刺激神經(jīng)般突發(fā)其想——靈感來了。早已想寫的一篇東西,汨汨淌出來。

      更多的時候,曬太陽就曬太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不起,閉上眼晴,任陽光撫摸、親吻、調(diào)戲。腦子里一片空白,上帝的掃把,把“想”不留一絲灰土的掃干凈。

      曬的飽了,仿佛一生都不再需要陽光,恍恍惚惚地想起,還有些事要做,我才半推半就的下樓。

      冬天是沒完沒了的。小城氣候的特點是,從秋天的中途到春天的大半,都跟冬天掛得上鉤。天氣總要反反復(fù)復(fù)的陰幾天,晴幾天。陽光哪里可能曬飽,陰時,全身裹衣服,晴了,我照例上房頂曬太陽。怎么能說冬天殘酷,有太陽曬,我竟然對冬天有了戀戀不舍之情。

      房頂上最浪漫的,就是月亮出來的晚上。多年前我寫過一首詩∶

      我常常上房頂看月亮

      這幢高樓? 住上百戶人家

      沒有誰會關(guān)心夜晚

      沒有誰會上房頂看月亮

      不知道可以看月亮

      月亮只在電視里升起

      只在孩子們嘴里“床前明月光”

      城市的夜晚燈火輝煌

      熱熱鬧鬧的浮華盛世

      月亮是舊時代的火把

      整座城市我還在牽掛月亮

      月亮從老陰山頭過來

      這時候樓底下

      有人喝酒有人唱歌有人玩麻將

      這時候這幢樓有的家庭為錢吵架

      這時候只有我這個鄉(xiāng)下人

      站在明月下沒有睡意

      月亮? 童年樹林里玩耍的伙伴

      月亮? 故鄉(xiāng)彈著口弦的愛情

      我是游子? 你是鄉(xiāng)情

      你是游子? 那么我是鄉(xiāng)情

      月亮? 別急著走

      等我一程? 我們一同上路

      你還是先走了

      清脆的笛聲在山那邊響起

      草地上擠滿了唱歌跳舞的年輕人

      搬到這個家時,孩子剛滿七歲,離她讀書的學(xué)校近。把她領(lǐng)大的岳母,跟我們已經(jīng)生活了幾年,沾在身上的鄉(xiāng)下的泥巴褪去,岳母漸漸城市化,認識了不少可以在一起玩的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她得了絕癥,醫(yī)學(xué)無能為力,回老家折磨數(shù)月后上西天。她是虔誠的佛教徒。我怎么也忘不了,在送她回鄉(xiāng)下老家的那天,在朝陽天橋上,有幾位老太太來跟她告別。她們說,好好治病,還要一起玩呢!她吃力地回話,我會回來跟你們吃齋念佛。大家清楚,只有她不清楚,這是相互間的永別。大詩人陶淵明早已有詩:“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p>

      我的母親有年春節(jié)前后在個舊市人民醫(yī)院住了四十五天,做右腎切除手術(shù)。出院后跟我的弟妹來我家里,但那天我痛風(fēng)發(fā)作,我疼得動不了一下腳,一行人要回故鄉(xiāng)時,我唯有含淚送行。對不起了,母親大人!

      孩子是從這里出省外讀大學(xué)。

      2003年,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州府從個舊遷回蒙自。之前之后,陸續(xù)有單位搬到新州府。然而,我這個家還在。孩子放假回來了要住,我們也常住。住長了就住出感情,有時離開一久,心里七下八下的牽掛,似乎它會跑掉。在外邊遇到不愉快的事,回到家就脫衣服般脫走了。天下之大,一百平方米的家才是真正屬于你個人的領(lǐng)地。這個家不需要笑臉相迎,這個家不需要金碧輝煌,這個家不需要筑起鐵墻銅壁;這個家需要人情味,這個家需要淳樸的心,這個家需要寬容與和睦。我苦苦努力,就是為了這樣的一個家。

      即便已經(jīng)有了踏實的落腳點,像候鳥,季節(jié)一到就要遷徙,我們終歸還是要到另一座城市生活。

      經(jīng)過多番累死累活之后,住了十八年多的房子賣了。心頭繚繞濃霧般纏綿的依依不舍之情。搬東西的那天,我是最后一個出門。我把一間間房崗轉(zhuǎn)了幾遍,看看墻壁,看看地板,嗅嗅多年來積存在家里的親人的氣息。鎖上門時,我百感交集又不無傷感地嘆息了幾聲:“再見了,我的家,不,永遠地告別了”……

      責(zé)任編輯?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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