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富誠 謝紅
摘要: “十二章紋”是古代冕服的典型裝飾紋樣,象征著特殊的社會等級和文化意涵。由于朝代的更迭,不同朝代的冕服“十二章紋”雖具有同一性,卻也不盡相同。文章運(yùn)用“多重證據(jù)法”和“以圖證史”等方法,基于對文獻(xiàn)典籍和出土文物的研究分析,推斷并繪制出宋代“十二章紋”的形象、數(shù)量及其在冕服上的分布情況。研究表明,明確宋代“十二章紋”的形象與排列有助于了解宋代的冕服文化,有利于把握古代冕服及其紋樣的變化歷程和歷史脈絡(luò)。
關(guān)鍵詞: 服裝史;宋代;冕服十二章紋;裝飾紋樣;紋樣排列
中圖分類號: TS941.12;K892.23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 B
文章編號: 10017003(2021)08007307
引用頁碼: 081201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1.08.013(篇序)
Research on the "twelve ornaments" of coronation costume in Song dynasty
LUO Fucheng, XIE Hong
(School of Textiles and Fashion, Shanghai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Science, Shanghai 201620, China)
Abstract: As a typical pattern in ancient coronation costumes, "twelve ornaments" symbolizes special social grading with deep cultural connotation. With the change of dynasties, despite twelve ornaments in different dynasties share some similarities, they are not completely identical. Through the study and analysis of ancient literature documents and unearthed relics, by means of "multiple evidence method" and "prove the history based on pictures", this paper drew the images and quantities of the "twelve ornaments", inferred their distribution on the coronation costume in Song dynasty. The study shows that clarifying the image and arrangement of "twelve ornaments" in Song dynasty is conductive to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Song coronation costume culture and a better mastery of the transformation process and historical context of ancient coronation costume and relevant patterns.
Key words: history of costume; Song dynasty; twelve ornaments of coronation costume; decorative patterns; arrangement of patterns
收稿日期: 20201223;
修回日期: 20210707
基金項(xiàng)目: 上海市藝術(shù)學(xué)科規(guī)劃重大項(xiàng)目(ZD2017G01)
作者簡介: 羅富誠(1996),男,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yàn)楣糯椗c服裝數(shù)字化。通信作者:謝紅,教授,Xiehong39@sues.edu.cn。
“十二章紋”濫觴于原始時期的圖騰文化。戴圣《禮記·明堂位》載:“有虞氏服韍,夏后氏山,周龍章?!痹诋?dāng)時,不同部落選取不同的紋樣作為身份的象征。西周時期,十二種紋樣匯集,形成紋樣的組合,即“十二章紋”?!渡袝ひ骛⑵酚涊d了章紋與服飾的結(jié)合:“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作會。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倍綎|漢,范曄《后漢書》載:“天子、三公、九卿……祀天地明堂,皆冠旒冕,衣裳玄上纁下。乘輿備文,日月星辰十二章,三公、諸侯用山龍九章,九卿以下用華蟲七章,皆備五采?!薄笆录y”與服飾結(jié)合的章服制度被確定下來,為后世所沿用。從原始時期的圖騰文化到封建時期的章服制度,誠如李硯祖教授所說:“紋樣的民族性或文化性中仍深深保留著來自遠(yuǎn)古時代的歷史回音?!盵1]自史前至明清,“十二章紋”的傳承像是中華文明的縮影,在時間的流轉(zhuǎn)與朝代的更迭中,逐漸發(fā)生變化。從簡陋樸素的史前原始社會,到講求禮樂的西周奴隸社會,再到“獨(dú)尊儒術(shù)”的漢代封建社會,生產(chǎn)力發(fā)展所帶來文化上的飛躍,使得“十二章紋”因時損益,產(chǎn)生不同朝代的差異性。此外,歷代關(guān)于“十二章紋”的記載多以文字為主,而“使用文字來描述事物的時候,意味著大量的信息被高度概括和抽象化”[2]。因此,本文的研究重點(diǎn)之一即其形象問題,實(shí)現(xiàn)其“從文字到圖畫”的轉(zhuǎn)換。
目前,關(guān)于“十二章紋”的研究不可謂不多。高春明[3]和諸葛鎧[4]在論述冕服時提及“十二章紋”,分別在各自文章中簡單介紹了章紋的基本內(nèi)涵,并配以未標(biāo)注朝代的章紋圖像?;诓侍瘴幕驮缙谑窌碲S樂[5]分析“十二章紋”,以文字形式描述了其在奴隸社會的形象構(gòu)成要素。孫機(jī)[6]、崔圭順[7]在各自專著中根據(jù)經(jīng)學(xué)典籍、圖像壁畫和出土物件等多重資料,詳細(xì)探討了“十二章紋”漢代至明清的發(fā)展演變過程。根據(jù)定陵出土的袞服實(shí)物,王秀玲[8]確定了明朝“十二章紋”的形象。王秦[9]、蘭宇[10]和蔡銳[11]三人的文章主要闡述了“十二章紋”的文化意涵、藝術(shù)特征與美學(xué)意義,并未過多涉及其具體形象和朝代差異。白雪[12]、孫靜[13]基于兩唐書等史料分析了唐朝“十二章紋”的形象特征,后者還進(jìn)行了視覺推演。然而,關(guān)于宋代“十二章紋”的研究則較少。歷代冕服具有同一性,自秦漢到宋明,漢族政權(quán)的冕服一脈相承。宋代服飾與紋樣于其間就起著“上承秦漢,下啟明清”的作用,章服定制于東漢,隋代將服飾訂令,宋令揚(yáng)棄唐令,明代效仿宋代。因此,研究宋代“十二章紋”有其必要性。此外,宋代是少數(shù)除了文字資料外,還有圖典可供參考的朝代,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bǔ)了“字多圖少”的不足。且宋代除本身的史料外,還可借鑒如明、清等朝代的豐富文獻(xiàn)、圖典和實(shí)物。這都為宋代章紋的研究提供了詳實(shí)的依據(jù)。綜上所述,本文基于聶崇義《新定三禮圖》和陳祥道《禮書》,結(jié)合多重資料,探究宋代冕服“十二章紋”的形象與排列分布狀況。
1 宋代章紋的形象推斷
自隋煬帝大業(yè)元年定袞冕之制后,完整的十二章紋一般繪繡于皇帝袞冕上,宋代亦然。脫脫《宋史·輿服志》載:“袞冕……玄衣纁裳,十二章:八章在衣,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宗彝;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倍驼录y的形象問題,本文將《新定三禮圖》和《禮書》中的圖像與相關(guān)資料綜合比對認(rèn)為,二書中有七章無明顯差異,一脈相承,唯日、月、星辰、龍、宗彝這五章有爭議。
1.1 日、月、星辰紋
日、月、星辰,又稱“三辰”,取其照臨之意?!抖Y書》中未見此三紋,《三禮圖》三辰不在冕服上,而繪制于“太?!膘浩焐希▓D1),原因?yàn)楹危吭缙谑录y存在頗多爭議,在討論冕服章紋時,以馬融、孔安國和鄭玄為代表的經(jīng)學(xué)大家發(fā)表了各自的看法。就三辰而言,鄭玄認(rèn)為“王者相變,至周而以日、月、星辰畫于旌旂,所謂三辰”[14]。聶崇義在《三禮圖》中引述此句,認(rèn)為“此古天子冕服十二章”,即堯舜的冕服繪繡十二章紋,到周代則將日、月、星辰三紋畫于旌旗上,天子冕服衣裳遂減為九章。且脫脫《宋史·輿服志》載:“太祖建隆元年少府監(jiān)所造冕服,及二年博士聶崇義所進(jìn)《三禮圖》……皆仿虞、周、漢、唐之舊。”聶崇義采納了鄭玄的觀點(diǎn),在考訂古禮,編撰《三禮圖》時“仿”的“舊”就包括鄭玄注疏的《周禮》。因此,聶崇義在《三禮圖》袞冕的上衣中僅畫五章,與宋《輿服志》中所述八章正好差了日、月、星辰三章。那么,《三禮圖》和《輿服志》孰是孰非?《隋書》記載隋煬帝定服制的過程,在討論袞冕之制時,虞世基上奏認(rèn)為周代謙遜,不敢在冕服上背負(fù)日月,所以將這三章綴于太常旌旗上。他認(rèn)為如今的冕服應(yīng)恢復(fù)這三辰,三辰象征著帝后的德行,故請重用十二章,得到了隋煬帝的認(rèn)可。魏征《隋書》載:“周氏執(zhí)謙,不敢負(fù)于日月,所以綴此三象,唯施太常,天王袞衣,章乃從九。但天子譬日,德在照臨,辰為帝位,月主正后,負(fù)此三物,合德齊明,自古有之,理應(yīng)無惑。”自此,“肩挑日月、背負(fù)星辰”的章紋分布在隋代確定下來,一直沿用至清代。宋代承襲隋唐服制,所以,太祖趙匡胤在聶崇義進(jìn)獻(xiàn)《三禮圖》后,對他嘉許贊賞,但對書中內(nèi)容并未全然采納,而是召集有關(guān)部門審定,其中就包括袞冕僅用九章的觀點(diǎn)。脫脫《宋史·輿服志》載:“宜令太子詹事尹拙集儒學(xué)三五人更同參議……拙多所駁正,崇義復(fù)引經(jīng)以釋之,悉以下工部尚書竇儀,俾之裁定。”因此,宋代袞冕應(yīng)如其《輿服志》所載,為十二章。
雖然《三禮圖》中三辰畫于旌旗的觀點(diǎn)未被采納,但其形象依然可供參考。圖1中紋樣簡略粗糙,可見日、月紋皆作圓形狀,前者采圓狀不言而喻,后者為圓,取其滿月之意。在日紋內(nèi)有一只三足鳥紋,頭向左,尾朝右。日中三足鳥,即傳說中的太陽神鳥——金烏。在月紋中,有一兔手持工具,似在忙碌,其頭向左,尾朝右,為神話中的玉兔搗藥。星辰則以三顆星為一組,呈三角連線狀。
然而同處宋代的高文進(jìn)在《寶相觀音圖》中所繪的日、月紋(圖2)卻與上述有異。圖2中紋樣刻畫細(xì)致,日紋以紅色為底,內(nèi)部紋樣為二足金烏。月紋以黃色為底,左側(cè)多出一棵樹,路面起伏,玉兔于樹下?lián)v藥。高文進(jìn)在北宋任翰林待詔和圖畫院祗候,太宗作畫時,他常伴左右。在真宗時期,他還主持玉清昭應(yīng)宮建設(shè)的相關(guān)工作。由此可見,高文進(jìn)時常面見皇上,很可能見到章紋。故其所繪日、月紋具有一定可信度。那么,日、月紋形象究竟如何?
就日紋而言,金烏是二足還是三足,學(xué)術(shù)界早前已有討論。在研究馬王堆出土的帛畫上二足金烏的問題時,邢萍[15]縱觀史書古籍發(fā)現(xiàn):“西漢末年和東漢時期多‘金烏有三足的記載,但西漢初期之前史料中雖有金烏記載,但無金烏是三足記載。”也就是說,西漢初期對于金烏足數(shù)并未點(diǎn)明,后期金烏則為三足。由此,或認(rèn)為聶崇義沿襲了西漢后期的觀點(diǎn)。此外,受宋代章紋影響的明、清兩代,日紋金烏皆為三足(圖3)。而《寶相觀音圖》作為繪畫作品,受畫家主觀意識影響,可信度小于《三禮圖》。故認(rèn)為宋代日紋金烏為三足。
就月紋而言,問題在于紋樣刻畫的細(xì)致程度。而造成刻畫差異的原因或是創(chuàng)作目的和紋樣載體的不同。聶崇義《三禮圖》流傳至今,是解釋中國古代禮制中附有圖像較早的古籍。其作用是為宋代效法古禮提供藍(lán)本,以顯示趙宋王朝的正統(tǒng)性,是政治的外化表現(xiàn)。書中的圖畫僅是文字描述的補(bǔ)充形式,所以較簡略粗糙。而《寶相觀音圖》是具有畫家主觀意志和宗教色彩的繪畫作品,一定程度上是作者畫功的展現(xiàn),故繪圖精致細(xì)膩?;蚴且?yàn)椤八囆g(shù)形式在某一文化的發(fā)展過程中,很有可能從一般的普遍性簡單形式開始,向復(fù)雜形式過渡”[15]。
就星辰而言,星星顆數(shù)是主要問題?!度Y圖》中,除太常旌旗外,“玉輅”旌旗上的星辰或以兩顆星為一組,或以五顆星為一組,呈波浪狀(圖4)。江西德安南宋周氏墓[16]出土一罕見的彩繪星宿圖,圖上密布星辰紋樣,星星顆數(shù)從兩顆到數(shù)顆不等(圖5)。在日本奈良國立博物館所藏的南宋陸信忠《十王圖》上也有大量雜亂無章的星辰紋(圖6)。而目前,最早的星辰紋見于美國波士頓博物館所藏的唐代閻立本《歷代帝王圖卷》中晉武帝司馬炎像(圖7),司馬炎身著冕服,星辰以三顆組成狀。閻立本擅長工藝?yán)L畫,在唐高宗時官拜右丞相,故其所繪具有可信度。另外,身居明朝御史、神宗傅師等高位的王圻,其所著《三才圖會》《北京故宮南薰殿舊藏商湯王像》和清代龍袍中的星辰也都是三星狀(圖8),這反映出自隋唐以來,章紋的一脈相承。選擇三星相連,而非其他顆數(shù),或是因?yàn)椤叭痹诠糯奶厥庖夂?。早在春秋時期老子《道德經(jīng)》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后許慎《說文解字》對“三”的解釋,“三,天、地、人之道也”及許多帶有“三”的成語,都表明“三”的特殊性。在古代,“三”是禮數(shù),是“禮”的體現(xiàn)。戴圣《禮記》載“卜筮不過三”,王肅云“禮以三成也”,“三”逐漸成為古人的禮制規(guī)范。因此,冕服多以三星成紋是文化的象征。至于其他地方、其余顆數(shù)的星辰紋,應(yīng)是起裝飾作用。綜上,宋代冕服的星辰紋以三星相連應(yīng)是確史。
1.2 龍 紋
龍紋,“以龍能變化,取其神”。宋人羅愿在《爾雅翼》中描述過龍的外形:“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xiàng)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薄度Y圖》和《禮書》的龍紋形態(tài)與之基本相同,龍身微曲,龍鱗滿布,身材如蛇般細(xì)長,龍爪剛勁有力且皆繪于龍身左側(cè)。聶崇義所繪龍紋見于袞冕和上公袞冕(圖9),陳祥道所繪則在大裘冕、袞冕和十二章服上(圖10)。二書的龍紋有兩點(diǎn)不同,一是龍行方向,二是龍爪數(shù)量。在五幅龍紋中,有四幅皆為龍首于上,龍尾在下的升龍狀。而在《三禮圖》上公袞冕中,則是相反的降龍狀,此其一。其二,《禮書》十二章服的龍爪為四爪,余下則為五爪。
1.2.1 升龍與降龍之分
二書中,四升龍?jiān)谔熳用岱?,一降龍?jiān)谏瞎柮幔蚴翘熳訛樯?,臣子用降龍的?guī)定。冕服是禮服,為凸顯不可隨意逾越的禮儀尊卑,早在服飾定制的東漢就已作出規(guī)定。范曄《后漢書》載:“夫禮服之興也,所以報(bào)功章德,尊仁尚賢。故禮尊尊貴貴,不得相逾,所以為禮也。非其人不得服其服,所以順禮也……故圣人處乎天子之位,服玉藻邃延,日月升龍……賢仁佐圣,封國受民,黼黻文繡,降龍路車。”冕服具有等級性,不可逾越,不同等級的冕服象征著封建階層的尊卑。因此,天子之冕服作升龍,臣子只能用降龍,這是“禮”的要求和約束。而就宋代來說,縱觀《宋史·輿服志》,從宋太祖建隆元年、仁宗景祐二年、英宗治平二年到徽宗政和元年,再到南宋,凡是升龍的記載都在皇帝冕服上,降龍則在諸臣祭服中。因此,升龍與降龍的差異在于皇帝冕服用升龍,大臣用降龍。
1.2.2 龍爪數(shù)量之爭
《三禮圖》袞冕、上公袞冕的龍紋繪五爪,《禮書》大裘冕和袞冕龍紋為五爪,十二章服則是四爪。北宋皇陵多處龍紋石柱上也存在三爪、四爪、五爪不等的情況[17](圖11)。在元豐五年進(jìn)士郭思所畫《戲羊圖》(圖12)中,一孩童衣著華麗,耳戴圓玉珠飾環(huán),腰束紅、藍(lán)、白三色寶石鑲嵌之金帶飾,最重要的是胸前有藍(lán)青色五爪雙龍繡補(bǔ),可知其身份尊貴。假如宋代五爪龍紋僅皇帝可用,作為進(jìn)士的郭思不可能不知道這項(xiàng)規(guī)定,選擇冒著風(fēng)險(xiǎn)在孩童衣服處畫五爪龍紋。由此推測,宋代五爪龍紋并非天子專屬紋樣。但宋徽宗所繪《祥龍石圖卷》(圖13)中,有三龍遨游于云紋,三龍四肢五爪。效法宋代冕服的明代,其《明宮冠服儀仗圖》和明定陵出土袞服龍紋也為五爪(圖14),清代亦是如此。據(jù)宋濂《元史·輿服志》載,延祐元年冬,仁宗認(rèn)為近年來“所在士民,靡麗相尚,尊卑混淆,僣禮費(fèi)財(cái)”且“貴賤有章,益明國制”,于是,為了辨服色、明尊卑而命中書省定服色等第,其中“惟不許服龍鳳文(龍謂五爪二角者)”。亦即,關(guān)于龍紋和龍爪的規(guī)定,已知最早的是元代仁宗時期。在元仁宗前,包括宋代在內(nèi),一般龍紋裝飾物并無特別的爪數(shù)限制,只有冕服上的龍紋必須為五爪。
綜上所述,宋代冕服之龍紋當(dāng)作升龍狀,龍爪數(shù)為五。
1.3 宗彝紋
宗彝,即虎、蜼,蜼是一種長尾猿猴,“虎取其嚴(yán)猛,蜼取其智”。北宋邢昺注疏,彝是古代盛酒禮器的總稱,兩晉郭璞注,宋代邢昺《爾雅注疏》載:“別酒尊大小之異名也。彝其總名。彝者,法也,與諸尊為法?!薄抖Y書》也描繪了宋代的六彝,分別是“雞彝、鳥彝、斝彝、黃彝、虎彝、蜼彝”,即在不同的盛酒容器上繪畫或刻印雞、鳥等紋樣或形狀。其中,虎彝和蜼彝最古老,早在堯舜時期它們就被視為宗廟彝尊之飾,象征著宗廟社稷,故美其名曰“宗彝”。十二章紋的宗彝就是以虎、蜼為紋樣,宋《輿服志》甚至直接以“虎蜼”代稱“宗彝”。冕服之宗彝,目前最早的見于《三禮圖》冕服上,它們并非以祭器的形式,而是虎、蜼二紋一上一下分別對稱存在于冕服袖口兩端,虎為走姿,蜼是坐姿(圖15)。而《禮書》的虎、蜼則是繪于彝,即祭器上,與酒杯構(gòu)成整體紋樣飾于冕服(圖16),其形象模糊不清。
十二章紋之宗彝指的是虎、蜼二紋,在宋代應(yīng)是沒有異議,問題在于宗彝的樣式?!度Y圖》虎、蜼單獨(dú)畫于冕服上,而《禮書》的則是置于彝尊里。聶崇義在“袞冕”處寫道:“宗彝,古宗廟彝尊名,以虎蜼畫于宗彝,因號虎蜼為宗彝。故并畫虎蜼為一章?!痹凇半ッ帷碧幱謱懙馈半?,畫虎、蜼,謂宗彝也”,這與鄭玄的看法一致。然而,在后面“尊彝圖卷”的虎彝中,虎、蜼又是畫在彝尊里的(圖17)。據(jù)此推測,其一,在繪圖時,聶認(rèn)為虎蜼就是宗彝,畫宗彝亦即畫虎、蜼二紋,而陳則相反,這是兩人認(rèn)知上的差異。其二,可能是宗彝紋在北宋到南宋的變遷中產(chǎn)生了形式的變化,明、清兩代也就沿襲了《禮書》中的宗彝形象。
1.4 余下章紋
除上述五章外,還有山、華蟲、粉米、火、藻、黼、黻七章。無論是《三禮圖》還是《禮書》,余下七章沒有明顯差異。山紋,“取其人所仰也”,由三座山峰組成,山與山之間倚靠重疊,中間為高山,兩側(cè)為小山,且左側(cè)小山略高于右側(cè),有點(diǎn)透視的效果。華蟲,即雉雞,“取其文也”,或一足站立,一足抬起,或雙足站立,頭向左側(cè),目視前方,兩翼合攏,尾部有三根羽毛,斜向下垂。粉米,“取其潔,又取其養(yǎng)人也”,呈圓狀,外有一圓圈圍繞,內(nèi)部散落幾顆象征米粒的小點(diǎn),實(shí)際上小點(diǎn)的數(shù)量或許更為密集。火紋,“取其明也”,一圓形火心位于下方,火焰以條狀從火心中燃起,火條中間長,兩側(cè)短。藻,水草也,“取其文如華蟲之義”,紋樣以中間一點(diǎn)為圓心,以螺旋狀向外發(fā)出十二條曲線。黼,與“斧”同,呈斧形,取“金斧斷割之義也”,宋代黼紋沒有手柄,僅有斧刃,斧尖向左,斧背靠右。黻紋,形如兩“己”相背,呈對稱樣式,“取臣民背惡向善,亦取君臣離合之義”。
綜上所述,宋代冕服十二章紋視覺形象如圖18所示。
2 十二章紋的排列分布
章紋形象已定,然后是章紋的位次順序。章紋的排序涉及兩方面的內(nèi)容,第一,冕服形制上衣下裳,章紋依衣裳而飾,那么,何章飾于衣,何章飾于裳。第二,此章飾于上衣何處,彼章飾于下裳何處,這兩方面的問題需要厘清。從北宋到南宋三百多年的變遷里,不同皇帝對于章紋位置存在不同理解,加
之宋代文獻(xiàn)對章紋的記載不多。因此,本文以北宋建隆元年這一時期為例,進(jìn)行探討。宋《輿服志》載建隆元年之章紋:“八章在衣,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宗彝;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這解決了第一個問題。
就第二個問題,宋《輿服志》云:“山、龍以下,每章一行,重以為等,每行十二?!逼渲小吧烬堃韵隆保慈A蟲、火、宗彝三紋;“重以為等”,重復(fù)等同的意思,亦即此三紋以“對”的形式呈現(xiàn);“每章一行,每行十二”也就是說三紋共有三行,每行十二對。顯然,僅憑這句記載還不足以解答第二個問題。古代冕服服制與章紋雖“因時損益”,卻也沿周之禮,取法漢唐,承襲了冕服的整體樣式。因此,宋代章紋的分布還可借鑒相鄰朝代的記載。
魏征《隋書》載:“于左右髆上為日月各一,當(dāng)后領(lǐng)下而為星辰。”亦即,一日、一月分列于左右兩肩,星辰位于領(lǐng)背下方?!凹缣羧赵?、背負(fù)星辰”成為章服的既定形式,宋代也沿襲之。而與宋代最近的金朝,其《大金集禮》對章紋的數(shù)量和排列記載尤為詳細(xì):“袞服衣用青羅夾造……正面,日一,月一,昇龍四,山十二,上下襟華蟲、火各六對,虎蜼各六對;背面,星一,昇龍四,山十二,華蟲、火各十二對,虎蜼各六對……裳一……紅羅八幅夾造……藻三十二,粉米十六,黼三十二,黻三十二?!痹摱我哉趁娣质龅男问接涊d章紋的分布,對于宋代服制是很重要的補(bǔ)充,點(diǎn)明了章紋并非僅限于衣裳正面。其中“上下襟華蟲、火各六對”應(yīng)理解為在左衣襟處,華蟲和火各六對,右衣襟亦然。因?yàn)椋糯鷿h族服飾以“交領(lǐng)右衽”為典型特征,衣領(lǐng)在前襟相交,左襟蓋在上,右襟覆于下,掩向右腋系帶。所以,上襟即為左襟,下襟即為右襟,也就是在上衣正面華蟲和火合
計(jì)各十二對。而“虎蜼各六對”應(yīng)是虎六對十二,蜼六對十二,即宗彝十二,正背面合計(jì)二十四。此外,元代冕服制度“近取金、宋,遠(yuǎn)法漢、唐”,宋制也可參考。宋濂《元史·輿服志》載:“袞龍服……星一、日一、月一、升龍四、復(fù)身龍四、山三十八、火四十八、華蟲四十八、虎蜼四十八。裳……飾以文繡,凡一十六行,每行藻二、粉米一、黼二、黻二。”比對金、元兩代(表1)可知,其他章紋的數(shù)量相同,唯山紋有差異,前者山二十四,后者山三十八。再根據(jù)宋代“每行十二”推斷,山紋數(shù)量應(yīng)采納金朝的記載,即山正背面各十二,合計(jì)二十四。此外,服飾史研究者陳詩宇也在其文章中分析了他的看法[18]。
綜上所述,再結(jié)合《三禮圖》和《禮書》所繪(圖19),推測宋代十二章紋排列分布如下:上衣,日一,于左肩;月一,于右肩;星辰一,于背面領(lǐng)后;山二十四,正背面各十二,于手臂方向袖端處;升龍八,正背面各四,于左右袖口方向袖端處各二;華蟲、火、宗彝,正背面各十二對,共四十八,依序沿衣襟處。下裳,藻、粉米、黼、黻共十六行,每行分別為二、一、二、二,橫向等距分布于下裳上(圖20)。這就解答了“此章飾于上衣何處,彼章飾于下裳何處”的問題。
3 結(jié) 語
“十二章紋”作為古代冕服的服飾符號之一,寄托著自原始社會以來的文化內(nèi)涵,象征著封建社會的尊卑等級意識。“粲然有章,秩然有序”,每一章紋在不同時期都有可能受到當(dāng)時政治、文化等因素的影響,從而發(fā)生形象、數(shù)量和排列分布上的變化。宋代冕服“十二章紋”在形象上整體與《新定三禮圖》相當(dāng),但有細(xì)節(jié)處的差異;在數(shù)量上,除“三光垂象表天地”的日、月、星辰三章各為1個以外,其余九章呈現(xiàn)出皆為8的倍數(shù),8、16、24、48個不等的情況;在排列分布上,上衣章紋圍繞領(lǐng)褾襈裾呈對稱分布,下裳章紋則從左往右依次排列。由此,進(jìn)一步把握了宋代章紋及冕服的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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