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華威
(中央民族大學,北京 100000)
著名的政治理論家和美學家,法蘭克福學派代表學者赫伯特?馬爾庫塞(1909-1979),從20世紀60年代以后,關注轉(zhuǎn)到了美學領域。作為理解其美學理論的重要概念“新感性”,是在1969年的《論解放》一書被提出的。李澤厚是當代中國哲學美學思想史的重要代表人物。特殊的生長環(huán)境和背景,使得他對“人”有格外的使命感。他的“新感性”并非一日之功,早在70年代初期就已開始建構其主體性實踐哲學。作為“積淀說”的完善和“情本體”的基礎,“新感性”肩負起中國美學的使命。同屬于一個時代的中西方大家,不約而同地提出“新感性”,結合二人所處的特殊時代環(huán)境,發(fā)覺“人”作為理論起點,成為溝通兩者的關鍵詞。
“新的社會,在于新人而新人,在于新的感性?!边@是馬爾庫塞關于解放人類的基本思維軌跡,起點是關注人,問題是如何鑄造新的人,結果是通過新人成就新社會。馬爾庫塞曾在晚年的一次訪談中明確地轉(zhuǎn)向了海德格爾,在與胡塞爾的對比中,他發(fā)現(xiàn)前者更將人和人的生存、條件放在了毋庸置疑的位置,甚至成為理論的根基,這是一種新的充滿希望的愿望,也是幫助社會重新建立的開端,胡塞爾因為拘泥于抽象的觀念和原則,與社會基本問題脫節(jié)。他十分反感將哲學劃入形而上的層面,也就是不接觸實際,只是停留在意識上的幻想,所以他渴望將哲學落到實處,落到關注人的生存和條件,所以哲學應是人的哲學。其次他注意到了馬克思《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后文簡稱《手稿》)中的“勞動”概念,這使得他拋棄海德格爾,進入到具體的社會結構中。他認為海德格爾對人的實存的分析,沒有深入地理解勞動對于哲學的意義,即勞動是人最根本的實踐活動。勞動是與對象發(fā)生關系,是一種對象性的活動,再具體的勞動過程中,人的潛能被無限開發(fā),創(chuàng)造力無限增長,因此帶給世界的是一種帶有人的形式的活動,打上人的烙印。基于此邏輯,馬爾庫塞認為勞動是人最本質(zhì)的活動,人的解放必須通過勞動形式及其本身的變革。
除此之外,他對《手稿》中忽視人的自然本性進行批判。認為馬克思主義著重強調(diào)政治意識的發(fā)展,更多是在政治范疇內(nèi)談論此話題,卻很少關注到個體解放的根基,這樣的邏輯思路是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與個人或者個體最密切相關的是他們本身,即深刻地體驗、感性、本能需求、原始沖動等等,立足于基本的個人情況才能扎根于社會性。人的感覺是最能反映人內(nèi)心深處的載體,而且這種感覺并不是像康德所說的那樣是先驗的,他們自身是具有能力的,能夠去引導屬于經(jīng)驗的材料,所以重視人的感覺才能從根本上變革社會。原初的經(jīng)驗本身和無意識或者前意識等經(jīng)驗世界的種種結構,本省會迸發(fā)出巨大力量,能夠激起革命性的實質(zhì)的變化。馬爾庫塞是以革命斗士的身份進入美學,他從現(xiàn)代社會中體會到人的異化,人的情感和感性地位的低下,他所要實現(xiàn)的,是將哲學落到具體的個體身上,關注人本身的存在和人的處境,進而結合馬克思對于“勞動”的肯定,認識到人的根本實踐活動,在這其中潛藏著人的能力。如果要對社會進行全面的變革,那么勢必從最根本的“勞動”入手,即變革勞動本身才會達到人的解放。同時去除康德思想中的先驗性,強調(diào)人的感性是包含了經(jīng)驗和歷史,從而再次肯定了人的主體性地位以及在革命中的重要性。
人的哲學、勞動的根本實踐意義以及人自身的革命力量等話題,無一不再閃爍著“人”的重要性。
在1956年的美學大討論中,李澤厚的《論美感、美和藝術》,結合馬克思的《手稿》,重點挖掘“自然的人化”的概念,肯定“實踐”對于審美主體和對象的本體地位。1967年打倒“四人幫”后,重塑人性和重視個體的需求日漸膨脹,壓抑十年的呼喚以各種極端和外顯的方式宣告著。70年代后期,他對康德哲學和美學進行研究,在《批判哲學的批判》中發(fā)出了“主體性”的呼喚,結合馬克思的實踐概念,將兩者融合,構建“主體性實踐哲學”,或者按照他的另一種講法“人類學本體論”。將“內(nèi)在自然的人化”概括為美感的總特征,但“自然人化”的觀點是涉及整個人類,整個集體,“人化”的具體體現(xiàn)卻在每個活生生的個體上,美、美感和藝術終究是要具體到個人和感性之中,“自然的人化”只是一種基礎和哲學背景,所以“積淀說”由此被提出,即一種溝通理性和感性、融合人類和個體的有效機制。80年代中期,正是中國的市場經(jīng)濟發(fā)展的初期,國家對于經(jīng)濟運作的方式給予了較大的生存范圍,自由的獲取經(jīng)濟利益充分發(fā)揮作為人的主體性能力,同時西方的現(xiàn)代思潮隨之涌入國內(nèi),感性、個性、情感、主體等帶有個人主義色彩的詞語相應進入中國話語。政治上的束縛成為形而上的約束,技術和媒體的發(fā)展提供機會的同時也束縛著人,國家一方面要抓經(jīng)濟建設,另一方面也強調(diào)精神文明的建設。在此種背景下,李澤厚提出了“新感性”,即“內(nèi)在自然的人化”或“自然人化的結果”的結果,更加有意地將感性放在主體的位置。在《美學四講》結尾處,他強烈地呼吁回到人本身、人的個體、感性和偶然上,回到藝術和情感本體上。
主體性實踐哲學是李澤厚美學思想的起點和基礎?!拔母铩苯Y束后,社會上呈現(xiàn)出一片茫然和傷痛,失語似乎還在傷痕中延續(xù)。李澤厚1979年出版的《批判哲學的批判》,強烈的發(fā)出了呼喚“主體性”的口號,這是一部運用康德對馬克思進行改造為主導思想的論著??档碌乃枷氲木枋菍τ谌说年P注,對人類主體性的關注,這為他重新認識馬克思提供了一個新的切入點。一直以來美學對馬克思主義的關注是實踐,即人是在歷史的實踐中慢慢成長起來的,實踐促成了感官的人化,使得人逐漸擺脫生物性,成長為屬于人的人性。此概念本身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和拓展性,實踐是指主體見之于客體的活動或者行為。從前者理解強調(diào)的是主體的能動性,從后者理解強調(diào)的是客體所具有的客觀性和自身的規(guī)律性。李澤厚將馬克思的實踐和康德的主體性結合起來,以前者為基礎,提升人的主體性地位,將后者作為實現(xiàn)的目標和目的,加上拋棄康德哲學中先驗的部分,將先驗轉(zhuǎn)化為實踐所得,從而建構為主體性實踐哲學,或者稱謂人類學本體論。后來在《美學四講》中進一步對此進行新的解釋和說明,提出將藝術的目標和重點落在與人性、性情和心靈的塑造上,以人為本,不再脫離人的范疇內(nèi)談論美學,要充分利用現(xiàn)代學科的成果和材料,結合具體的時代語境,可以使馬克思主義美學有嶄新的面貌。“《批判哲學的批判》就是通過對康德哲學的評述來提出和初步論證這個課題的。它認為認識如何可能、道德如何可能、審美如何可能,都來源和從屬于人類如何可能?!庇谑窃掝}的重點就轉(zhuǎn)向了人性、審美、心靈、性情的塑造上。除此之外,他對人的關注還因為他了解到“存在主義”,在《論康德黑格爾哲學》一書中,他曾明確地表示存在主義并沒有在認識論問題上提出重要見解,但是仍舊被追捧和信任,這是因為存在主義關注的核心問題就是“人為什么活著?”,“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存在的內(nèi)容、深度和豐富性?生存、死亡、煩悶、孤獨、恐懼等等?!边@一定是深刻的哲學問題,直接接觸的是人的現(xiàn)實存在。從黑格爾到馬克思主義,李澤厚看到對人的宿命的強調(diào),而逐漸地忽視個體和個體所具有的力量,忽視偶然性的歷史事件對于整個歷史進程的根本作用,而存在主義卻彌補這個缺陷,表現(xiàn)出個體生命豐富和有趣的行動以及所帶來的社會意義。
馬爾庫塞和李澤厚都將哲學的關注點放置在人身上,即人的主體性和生存問題上,同時從發(fā)掘存在主義對于馬克思主義的及時補充,認識到只有將人的主體性在哲學上被賦予一定的地位,才能在具體的審美活動中建立新感性,同屬于自上而下的探索道路。
馬爾庫塞通過解放人的感官和原始沖動,釋放本能原初的力量,生發(fā)出自由的變革能力,進一步促進全社會的解放,完成作為人的真正自由。除此之外,自然的自由也是馬爾庫塞的重心,要求重新恢復自然界中具有生命原始力的力量,也就是恢復那些“感性的審美性能”,而這其中,人發(fā)揮不可替代的作用。終極的社會解放任務交付于審美,審美在藝術中自由的生長,人在促成藝術的過程中也完成使命。由此可見,“人”的理論起點始終貫穿于馬爾庫塞的“新感性”。
李澤厚接受西方關于“愛欲(本能)”的理論,立足于社會性,兩者融合為“內(nèi)在自然的人化”,也就是人性的重新塑造,結合馬克思的“人的自然化”的補充,賦予人自然性的本質(zhì),最終形成“天人合一”的境界。與馬爾庫塞相同,李澤厚也認為發(fā)揮在藝術中有巨大魔力的想象力,讓其成為變革社會的力量,讓藝術成為一種現(xiàn)實,而想象力卻牢固的依附于人。
從二人“新感性”思想從建立到完成來看,“人”確實作為其理論的出發(fā)點和獲取自由的形式。從美學學科上觀“新感性”,它依然是中樞作用的承載機制,上承接“美”,下開啟“藝術”,是解釋美感的基本途徑。而馬爾庫塞的“新感性”,建立在解放社會解放人類的目標之上,是一條通往審美和藝術王國的道路。盡管在根本目標上兩者有分歧,但仍然不妨礙他們在建構“新感性”的過程中,始終將“人”作為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