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聊齋志異》的因果觀融入了佛教業(yè)感緣起和六道輪回的思想,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束縛,彌補儒家倫理道德說教的無力,達到勸人向善的目的。蒲松齡的婚戀觀視一夫多妻多子嗣為理想生活,同時又吸收釋道兩教尊重、男女平等的思想。在自然觀上,蒲松齡以莊子齊物論為基礎,表現(xiàn)出萬物平等、眾生有情的觀念。《聊齋志異》中的因果觀、婚戀觀和自然觀皆能體現(xiàn)蒲松齡三教融合的價值觀。
關鍵詞:《聊齋志異》 儒、釋、道 價值觀
一、因果觀中的三教融合
在《聊齋志異》中, 蒲松齡最重要的一個觀念就是宣揚因果循環(huán)報應。善與惡皆有報,且不受時空約束。《聊齋志異》中的很多故事皆能體現(xiàn)出他的因果觀念。如《王六郎》一文中,溺鬼王六郎不忍讓一名嬰兒的母親代替他做鬼,上天被他的善良與恩義感動,授予他做一方土地的土地神。反之,《果報》中安丘某生因行為放蕩,邪惡不羈,突發(fā)暴病,緊接著雙目失明、雙臂折斷。某甲貪財背義,突然暴病發(fā)狂,自己剖腹自盡,不久兒子也死了。這些果報應觀念在《聊齋志異》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
蒲松齡將佛教中六道輪回和業(yè)感緣起的觀念融入這些因果報應的故事之中。佛教教義里說:“一切諸果,皆從因起;一切諸報,皆從業(yè)起?!盿“三世因果,循環(huán)不失,善惡之報,如影隨形”b等,佛教認為事物存在于相對關系之中,彼此互為因果關系事物才能生起并存在,宇宙間的萬事萬物皆由有情識的眾生的業(yè)因感召而生成。此外還有“有情輪回,生于六道,如車輪之無始終”c的觀念。投生“六道”的不同源于善惡的因果報應,善業(yè)能感召善果,輪回也會生在三善道,惡業(yè)只能感召惡果,也就是只能墮入畜生、餓鬼和地獄道?!度芬晃闹校瑒⑿⒘臼且幻N紳,因為生前的惡念惡行,轉世經(jīng)歷了馬、犬、蛇三世,受盡了磨難,直至把自己該受的報應都受盡,才能重新轉世為人?!督恰分懈咿笆朗且幻麜?,在寺廟里踩死了一只長生鼠,長生鼠轉世托生成人,百般折磨他。以上這些故事都融合了佛教業(yè)感緣起、六道輪回的觀念,表明了作惡之人將會輪回到畜生道受罰,又或者畜生輪回為人來報復對自己有所虧欠的人?!读凝S志異》中的因果報應不僅通過現(xiàn)世報和來世報來體現(xiàn),更讓人回味無窮的是融合佛教的六道輪回來體現(xiàn)。
佛教六道輪回的觀念使蒲松齡突破了現(xiàn)世時間和空間的約束,道家中有靈魂不死的說法,也有天庭與陰曹地府的存在,佛教與道教的教義皆將時間與空間打通,從而使自家的教義更有說服力。《聊齋志異》中的鬼怪妖魔可以自由地穿梭于人間、天堂和地獄三界,也可以突破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的時間束縛。蒲松齡吸收釋、道兩教時空觀來書寫因果報應的故事,其最終的歸指就是通過警示與恫嚇的方式,使得儒家傳統(tǒng)倫理說教更具說服力與約束力,從而使整個社會都向善的方向發(fā)展。
二、婚戀觀中的三教融合
中國封建社會一直奉行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蒲松齡身處以男權為中心的封建社會末期的清朝,自然也不能脫俗,他對于妻妾成群美好生活的向往在《聊齋志異》中也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如《蓮香》一文中,桑生同時與鬼女李氏和狐女蓮香相戀,最終,鬼女借尸還魂,狐女轉世為人,兩人成為好姐妹共同侍奉丈夫桑生。此外還有人們熟知的連城和賓娘、小謝和秋容等,這些故事皆是兩女共事一夫且家庭和睦,這也就折射出蒲松齡自己對于婚姻生活的設想,他沒能擺脫儒家封建婚姻中一夫多妻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且將這種婚姻視為理想。
傳統(tǒng)儒家思想中“不孝有三,無后為大”d的觀點在《聊齋志異》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读质稀芬晃闹校质峡嘈臑檎煞蛄⒑蟮男袨?,就得到了賢德的歌頌,這也暴露了子嗣在蒲松齡的婚戀觀中的重要性。鬼妖不能生育是《聊齋志異》中人鬼、人妖之戀在傳承香火問題上的阻礙,鸚鵡精阿英、狐妖、女鬼錦瑟皆不能生兒育女。對于這個問題,書中里最普遍的解決方式就是納妾。儒家傳統(tǒng)的子嗣觀對蒲松齡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這與之前提到的《聊齋志異》中一夫多妻婚姻模式相聯(lián)系,可見蒲松齡理想的婚姻是既多妻又有子嗣,他的婚戀觀始終還是沒有跳出儒家封建思想的藩籬。
在中國封建社會中,女性一直被視為男性的附屬品存在,但在《聊齋志異》中蒲松齡對女性的態(tài)度是尊重的,有意抬高女性的地位。蒲松齡不僅在人物形象上塑造了很多才貌雙全,具有高尚情操的女性形象,在婚戀中也是可以看出他對女性的尊重,他倡導在婚姻中男女平等。首先,《聊齋志異》中的情愛故事不再以傳統(tǒng)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觀念為基礎,“門當戶對”也不再是唯一的擇偶標準,人妖戀、人鬼戀成為《聊齋志異》中大部分情愛故事的主題。其次,在男女關系上,《聊齋志異》也突破了封建觀念里女性處于被動地位的傳統(tǒng),女子面對心上人也會主動追求,不再受性別的限制。男女平等還體現(xiàn)在雙方相處時的平等,比如《端平公子》中女鬼主動追求端平公子,知其錯字連篇后主動離開。女性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對象,也能決定自己的去留。
《聊齋志異》中體現(xiàn)的尊重女性、男女關系平等等進步觀念反映了蒲松齡受釋、道兩教婚戀觀及男女地位觀念影響。老子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眅道教奉行陰陽原則,在男女關系上男為陽女為陰,陰陽調和、男女結合才能體現(xiàn)天道。早期道教認為男女在婚姻中的地位是平等的,《太平經(jīng)合?!芬粫杏涊d:“女之就夫家,乃當相與并力同心治生,乃共傳天地統(tǒng),到死尚復骨肉同處,當相與并力,而因得衣食之?!薄胺蛉烁饕率称淞?,則令婦人無兩心,則其意專作事,不復狐疑也?!?f道教的婚姻觀肯定了男女在婚姻中各自的價值,認為婚姻不僅是傳宗接代,男女共樂才是婚姻目的。此外,佛教也一直倡導眾生平等的理念,眾生平等中就包含著男女作為信徒的平等。道教強調的在共同勞動基礎上的夫妻平等觀念和佛教倡導眾生平等觀念,在一定程度上都與《聊齋志異》中男女平等、和諧相處思想有相通之處。
綜上,蒲松齡的婚戀觀既表現(xiàn)了他從小受儒家思想浸潤,理想一夫多妻、傳宗接代的婚戀生活,同時受到釋、道兩教思想的影響,其婚戀觀中也有尊重女性,倡導男女平等的進步成分。
三、自然觀中的三教融合
老子在《道德經(jīng)》里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怠,可以為天地母?!薄叭朔ǖ兀胤ㄌ?,天法道,道法自然?!眊莊子也在《莊子》中進一步提出:“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h“以道觀之,物無貴賤。”i“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眏道家觀念中,世界萬物包括人在內(nèi),都是道的一部分,萬物之中的每一個個體都是道的體現(xiàn)。道家所追求的是“天人合一”,即人與天地萬物融洽渾合的一種狀態(tài)。老莊都是將天地看作一個有機整體,而人與其他物類一樣,歸屬于天地,因而在天地之間的人與其他物類的地位也是平等的。
《聊齋志異》中的物種千奇百怪,有諸如狐、蟒、虎、獅、兔、野狗、鼠等動物,也有菊花、牡丹等植物,更有各種妖魔鬼怪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都被賦予了生命。這些異于人類的物種,不僅有生命,甚至可以和人互相變化,人與物、物與物之間的隔閡與貴賤之分被消除。形態(tài)是外在的,《聊齋志異》打破了人與物外在固有形態(tài)的界限,通過外在形態(tài)的相互轉化,表現(xiàn)了人與物本質的相通,由此也體現(xiàn)了人與物地位的平等。書中這些花妖鬼魅最后能在人世間結婚生子過上與人無異的生活,也進一步肯定了萬物平等的地位。蒲松齡意圖以一種物種平等的態(tài)度來完成人與自然萬物間的對話,在《聊齋志異》中貫徹莊子的齊物思想,尊重萬物,構架出一個物種平等的世界。
在《聊齋志異》中異于人類的物種,他們不僅能幻化成人的外形,蒲松齡更是在書中賦予了他們?nèi)怂赜械母星?,使他們不再是只有生命沒有情感的生物,也不再是邪惡狠毒、不通人性的妖精,他們富有靈性、飽含情感,是具有獨立人格的生靈。如《聊齋志異》中的“嬰寧”生為狐女,鬼母養(yǎng)大,作者卻將自然的人性和純真的人情賦予在她身上,也可見作者已抹去了人與物之間的界限,眾生皆能有人之形,更有人之情、人之性。
道家“天人合一”的觀念和莊子的齊物觀是蒲松齡賦予鬼魅妖魔人之形、人之情的思想基礎,人與物本質相通,才使得萬物皆可有人的形態(tài)與人的情感?!读凝S志異》中各類鬼魅妖魔都體現(xiàn)著人的情感魅力,如花精香玉、鼠精阿纖、狐貍精小翠等,她們在書中扮演的角色擺脫了以往文學作品中萬物從屬于人類的地位。《聊齋志異》中的這一變化也體現(xiàn)了蒲松齡自然觀中萬物平等,萬物有靈的自然觀念。
四、結語
《聊齋志異》以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報應觀念為基礎,將因果報應作為償善懲惡的手段,融入了佛教業(yè)感緣起和六道輪回的思想,從而達到宣揚仁、義、禮、智、信的目的,鞏固了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體系。此外,在婚戀觀上蒲松齡受傳統(tǒng)儒家思想熏陶,視一夫多妻多子嗣為理想生活,同時他又吸收了釋、道兩教中尊重女性的進步思想,在書中提高女性的地位。在自然觀上,蒲松齡以莊子齊物論為基礎,表現(xiàn)出萬物平等、眾生有情的觀念。由此可見,《聊齋志異》中的因果觀、婚戀觀和自然觀,皆可體現(xiàn)蒲松齡價值觀中對儒、釋、道三家的吸收。
a高振農(nóng)譯注:《華嚴經(jīng)》,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42頁。
b 〔北梁〕 曇元讖譯:《涅槃經(jīng)》,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第211頁。
c 圓香語譯:《大乘心地觀經(jīng)(卷三)》,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第163頁。
d方勇譯注:《孟子》,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147頁。
eg〔魏晉〕王弼注:《老子》,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08頁,第66頁。
f 王明編:《太平經(jīng)合校》,中華書局2018年版,第382—383頁。
hij〔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500頁,第512頁,第77頁。
作 者: 劉詩蘭,廣西民族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 趙紅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