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主要人物原型論

[摘 要]《金瓶梅》中的主要人物，幾乎都來源于與李贄、耿定向相關(guān)的現(xiàn)實原型，其故事寫作背景則主要是李贄在湖北麻城一帶的生活經(jīng)歷。通過分析這些人物形象的現(xiàn)實原型及其相關(guān)史料來源，可以發(fā)現(xiàn)《金瓶梅》實際上是耿、李論爭的延續(xù)，進一步則可以說是有明一代思想史中“心學(xué)”分路揚鑣的延續(xù)，是李贄由“心學(xué)”而走向獨立的“人學(xué)”的具象闡發(fā)。

[關(guān)鍵詞]《金瓶梅》;李贄;西門慶;耿定向

[中圖分類號]I207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2095-0292（2021）03-0096-10

[收稿日期]2021-03-12

[作者簡介]木齋，重慶大學(xué)兼職教授，重慶大學(xué)人文社會科學(xué)高等研究院客座教授，吉林大學(xué)教授、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世界漢學(xué)研究會（中國澳門注冊）會長。

一、概說

本文首次近乎全面系統(tǒng)論述《金瓶梅》自西門慶、李瓶兒以下超過二十位書中人物的原型來源，包括本書作者在書中的人物形象，每位人物基本都要指出其史料之來源并盡量與書中故事作出對應(yīng)。將《金瓶梅》全書主要人物幾乎是“一網(wǎng)打盡”地在一篇論文之中闡述，對于金學(xué)研究而言，本文屬于開天辟地的第一次。此前的相關(guān)研究，就筆者視域所及，多為零散的猜測式的孤立論證，蓋因未能找到真正的作者，因此，書中的主要人物的原型來源，也就自然是零散的、只言片語的、猜測的、牽強的論證;反之，如果找到了此書的真正作者，其書中人物的原型來源，必定就會如同萬斛泉源，汩汩而出，相應(yīng)的史料，也會汗牛充棟，不勝枚舉矣！

筆者注意到，此前并非沒有學(xué)者懷疑過此書寫作的現(xiàn)實背景主要在湖北的麻城，但卻猜測了無關(guān)的人物為此書作者;對于懷疑李贄是此書作者，自古至今亦不乏其人，但終于只能徘徊于破譯的門前而不能更進一步，正是由于未能以邏輯推理的方式，進一步找到書中主要人物，特別是西門慶的原型來源，由此錯失了破譯《金瓶梅》的歷史機遇?！督鹌棵贰肥抢钯椧云渌罃彻⒍ㄏ蜃鳛橹饕腿宋锛右越衣兜淖髌?，由于不論是撰著者李贄還是被揭露者耿定向（可稱為核心人物），連同書中涉及其他人物（可稱為其他主要人物），都有大量的著作流傳，為研究金學(xué)者提供了大量寶貴的一手實證性史料;但同時也為本文的寫作出了難題——無限豐富的原型人物史料，與論文的篇幅限制，構(gòu)成了無法克服的矛盾。因此，本文采用概覽的形式，先期對《金瓶梅》的人物原型作出概要性質(zhì)的解讀，以方便后來者有一個全景式的鳥瞰。

本文體例首先分為幾個類別：1.以西門慶及其家族為中心的人物原型，包括西門達、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花子虛、孟玉樓、吳月娘、孫雪娥、應(yīng)伯爵等;2.以撰著者李贄為中心的人物原型，包括磨鏡老人、李智、黃四、溫秀才、云理守、常峙節(jié)等;3.其他二類人物原型，包括書中的卜志道、祝實念、王招宣、王三官、林太太、蔡狀元等。其中有一些人物屬于連帶關(guān)系，譬如花子虛屬于一般二類人物，理應(yīng)放在第三部分闡述，但由于其具有對李瓶兒的依附性，為了閱讀的方便，安排在李瓶兒前后闡述。

需要說明者：1.以上所述的書中主要人物，無不一一吻合李贄、耿定向論爭的原型人物或是原型文字，因此，本文主要記載諸多人物史料性對比，并不做詳細解讀和闡述。其中唯有陳經(jīng)濟的原型材料付之闕如。其原因，大概是因為陳經(jīng)濟（崇禎本名為陳敬濟）這一名字，可能與萬歷時代真實人物的關(guān)系過于明顯，而耿定向家族實際上在大約耿臨終前的兩三年，已經(jīng)對李贄以耿家為原型寫作《金瓶梅》有所耳聞，因此，才會有對陳經(jīng)濟這一人物原型史料的有意遮蔽。2.總體而言，李贄撰著此書，其采用的基本方式是信手拈來、游戲三昧。在此原則下，采用何人何事作為書中的素材來源，往往是靈活隨意的、為我所用的、無所顧忌的，甚至是肆無忌憚的?；蛟?，李贄是某某宗教的教徒，不會寫宋惠蓮燒豬頭;或云：本文解讀林太太原型人物為李贄晚年戀人梅澹然，李贄安肯將自己的戀人描寫進與西門慶熱戰(zhàn)的故事？或云：本文將書中的李智、云理守等的原型人物解讀為李贄，李贄安肯將自己寫得如此不堪？凡此種種，皆為以凡俗之心解讀李贄。

李贄其人，不僅“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焦竑語），而且，是“顛倒千萬世之是非”（李贄語）的所謂“異端邪說”者，萬不可以世俗觀念來理解書中令人驚駭?shù)姆N種想落天外的寫作方式。當寫到西門慶二戰(zhàn)林太太之際，作者李贄早已經(jīng)化身為西門慶了。換言之，西門慶的原型不僅僅是揭露耿定向，也包含了對自己人性的揭露和批判——此一種揭露和批判，涉及到了對全書主旨的更深一個層面的理解，對人欲的縱情寫作，既有對道學(xué)家的揭露，同時也含有對人欲的高揚，對情欲解放的呼喊和贊美、欣賞。李贄寫作此書原本的宗旨就是揭露，所以，即便是對自我在書中的形象，也全然不顧及廉恥——他本身就不講儒家的禮義廉恥。

大體而言，《金瓶梅》取材的原型人物，主要來自于以下幾種：1.直接取材于《水滸傳》，或說是直接從其中嫁接的人物，主要以武松、潘金蓮、王婆等為代表。此一類人物，基本不在本文的闡述范圍之內(nèi);2.將水滸人物與現(xiàn)實生活原型結(jié)合改造而來的人物，西門慶即為其中的典型代表;3.與耿定向密切相關(guān)的人物，此一類為書中的絕大多數(shù)，其中如李瓶兒來自于耿定向《紀怪》中的相關(guān)故事，孟玉樓、吳月娘與李瓶兒三者，來自于耿定向的一妻一妾彭淑人和胡氏，陳經(jīng)濟則應(yīng)該來自于耿家的姻親陳。應(yīng)伯爵來自于耿定向女婿，卜志道來自于耿定向弟子管志道，蔡狀元來自于耿定向弟子蔡弘毅（第一個響應(yīng)耿定向求儆書向李贄發(fā)去攻訐的人）等;4.與李贄密切相關(guān)的人物，如溫秀才、水秀才、李智、黃四（李贄妻子黃宜人）、魔鏡老人等;5.介乎于兩者之間的中間性人物，如王招宣來自于劉承禧家族，尚柳塘代指周柳塘，周守備來自于耿定向的親家同時也是李贄的友人周思敬（友山）等;6.來自于古今其他人物，如花子虛來自于歷史人物花云，吳典恩故事來自于萬歷二十年（1592）二月，寧夏副總兵哱拜子承恩叛亂，參見瞿九思《萬歷武功錄》卷一《哱拜哱承恩列傳》[1]（P264）。吳典恩在書中故事參見第九十五回 “玳安兒竊玉成婚 吳典恩負心被辱”，以歷史人物中承恩的叛亂，來借用到書中吳典恩的負恩背叛主子;7.來自于耿定向及其弟子的文章。總體而言，《金瓶梅》可以視為是耿、李論爭的延續(xù)，進一步則可以說，是有明時代思想史中心學(xué)分路揚鑣的延續(xù)，是李贄由心學(xué)而走向獨立的“人學(xué)”的具象闡發(fā)。

書中的故事原型與人物原型來源近似，如書中第一回“熱結(jié)十弟兄”，“冷熱”一說，出自李贄《答耿司寇》：“公又謂五臺公心熱，仆心太冷。吁！何其相馬于牝牡驪黃之間也?！盵2]（P35）1598年戊戌，李贄有《過桃源謁三義祠》，寫于南下途徑江蘇桃源縣。詩云：“世人結(jié)交須黃金，黃金不多交不深。誰識桃園三結(jié)義，黃金不解結(jié)同心。我來拜祠下，吊古欲沾襟。在昔豈無重義者，時來恒有白頭吟。……天作之合難再尋，艱險何愁力不任。桃園桃園獨蜚聲，千載誰是真弟兄。但聞季子位高金多能令嫂叔霎時變重輕?！盵3]（P123）同年，耿定向全集刻成，其中多有對李贄的攻訐文章，李贄由北京出發(fā)乘舟南下，經(jīng)南京去麻城，有感于與耿定向之生死論戰(zhàn)而發(fā)此文，同時，呼應(yīng)《金瓶梅》第一回?zé)峤Y(jié)十弟兄，此詩或可說是第一回的配詩，只不過由于隱秘關(guān)系而不能入配《金瓶梅》書中。

《金瓶梅》的藝術(shù)構(gòu)思、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等，只有在洞悉這一寫作大背景的基礎(chǔ)之上，才有可能不犯盲人摸象的迷途，也才不會出現(xiàn)就書中表層人物故事來確定全書主旨，以及定位書中人物的思想品格等問題。其中特別是對于西門慶形象的認知，若將其定位為萬歷時代新興的商人代表，或是山東地區(qū)的惡霸流氓之類，都是從作品表層故事而得出的結(jié)論。以前述寫作背景為基礎(chǔ)，不僅是認識書中人物的指針，也是解讀書中故事結(jié)構(gòu)的基礎(chǔ)。崇禎本開篇并不直接進入水滸中的西門慶故事，而是從李贄眼中的耿定向與自己的關(guān)系入手，所謂“熱結(jié)十弟兄”，正是對自己開始寓居耿家的一個形象的暗指。

二、西門慶及其家族相關(guān)人物原型

（一）西門慶原型

西門慶原型，原本抄自于《水滸傳》相關(guān)故事，但作者特意選擇此故事而非彼故事，蓋有謂也。主要是由于作者認為，采用這一故事，最能體現(xiàn)兩者之間的思想論爭，即人類的情欲問題;其次，也由于西門慶等人物，最能揭露耿定向偽道學(xué)之下的真實行狀;最后，采用西門慶故事，最方便能展開耿、李之間矛盾斗爭的始末。

耿定向（1524—1596），出生于甲申年十月初十，卒于丙申年六月廿一。故崇禎本以十月初十作為全書故事的開始時間，也借助潘金蓮之口說出“申年來，申年去”，書中寫官哥兒生于“丙申六月二十三日”，與耿定向卒之年、月分毫不差，都是丙申年六月，只是延后兩天，以方便西門慶死后托生之意，而二十一日這一卒日，安排給了吳月娘的兒子孝哥的生日，意謂西門慶死后又托生為孝哥。

耿定向為萬歷時期著名的理學(xué)家，耿李之爭的主要論爭點在于對“情欲”的認識，兩者分別以孔孟程朱理學(xué)和佛學(xué)為思想武器：其矛盾激化之開始，耿定向給周思久信中說：“卓吾云：‘佛以情欲為生命”云云，可見兩者之間論戰(zhàn)，耿定向以儒家學(xué)說為武器，李贄則以佛說為盾牌開始論爭。

關(guān)于西門慶之種種丑惡行狀，是否為具有真實存在的生活原型依據(jù)，這一點，難以一一辨析，所謂“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是也。有關(guān)兩者之間由熱結(jié)弟兄到反目為仇的文獻，可謂是汗牛充棟。當下僅僅抄錄一條，李贄所寫《寄達留都》尺牘中所說：“觀兄所示彼書，凡百生事，皆是養(yǎng)資人者。此言誰欺乎？然其中字字句句皆切中我之病，非但我時時供狀招稱，雖與我相處者亦洞然知我所患之癥候如此者也。所以然者，我以自私自利之心，為自私自利之學(xué)，直取個人快當，不顧他人非刺?！运阶岳麆t與一體萬物者別矣，縱狂自恣則與謹言慎行者殊矣。萬千丑態(tài)，其原皆從此出。彼之責(zé)我是也?！素?zé)我者，我件件都有，我反而責(zé)彼者，亦件件都有，而彼斷然以為妄，故我更不敢說耳?！艘载?zé)我，故我不服之。使建昌先生以此責(zé)我，我敢不受責(zé)乎？何也？彼真無作惡也，彼真萬物一體也。……此報施常理也，但不作惡，便無回禮。至囑！至囑！”[2]（P266）

此一尺牘，未署名姓，只以《寄達留都》為題。留都指的是南京，李贄與留都南京淵源深厚，特別是去赴任云南理守之前，正是從南京留都出發(fā)，李贄與耿定向的朋友、弟子，也多從南京留都時期結(jié)識，其中焦竑為代表。此書應(yīng)是耿定向?qū)懥顺郀┩闯饫钯椃N種惡行，收信人轉(zhuǎn)述給李贄，李贄回復(fù)并為自己辨護之。

其中值得關(guān)注的信息主要有：1.“觀兄所示彼書，凡百生事，皆是養(yǎng)資人者。此言誰欺乎？”彼書，自然指的是耿定向的書信，“凡百生事，皆是養(yǎng)資人者”，根據(jù)耿定向說法，李贄在麻黃一帶寄寓為生，一切的生活來源，都主要養(yǎng)資于耿家。這一點，李贄反駁說：“此言誰欺乎？”但根據(jù)書中李贄原型溫秀才、常峙節(jié)、磨鏡老人等人物故事，應(yīng)該是大體不差的。換言之，從人情倫理而言，李贄確實虧欠耿家的人情;2.李贄也承認自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但李贄不僅承認自己自私自利，而且公然闡釋自私自利的人生哲學(xué)：“我以自私自利之心，為自私自利之學(xué)，直取個人快當，不顧他人非刺。……”從哲學(xué)、社會學(xué)角度闡釋了自私自利之學(xué)的存在價值，“自私自利則與一體萬物者別矣，縱狂自恣則與謹言慎行者殊矣”，自私自利作為儒家學(xué)說的背叛者，迥然有異于世俗人倫的生命哲學(xué)，這無疑是此一個時代的思想先驅(qū)的叛逆言論，卻有著甚至迄今為止都難以企及的思想光輝;3.李贄同時大大方方承認：“萬千丑態(tài)，其原皆從此出。彼之責(zé)我是也?！边@一點就為后來者提供了解讀《金瓶梅》之丑化自我形象的思想源頭;4.“彼責(zé)我者，我件件都有，我反而責(zé)彼者，亦件件都有，而彼斷然以為妄，故我更不敢說耳”，此一段話語，分明指出：這些丑惡之事件件都有，只不過“彼斷然以為妄，故我更不敢說耳”，既然不讓我說，那我就換一個方式來說，也就是后來采用小說的方式寫作的《金瓶梅》。西門慶原型問題，涉及全書的基本背景問題，必將貫穿于本人全部相關(guān)研究之始終，敬請參看相關(guān)論證。

（二）西門達原型

耿定向父親名為耿金，故書中安排春梅之子名為“金”，但西門達只是一個西門慶家族的背景介紹，并無具體故事。“達”字，可謂是耿定向全集出現(xiàn)頻率最高，也最具有思想綱領(lǐng)性的一個文字，單獨以“達”字為文章標題的就有：《達》，其結(jié)句云：“所謂質(zhì)直為完德也，彼骯臟自樹，肆口淺中而自托于質(zhì)直，則難乎其達矣?！保ù颂幩坪踔苯俞槍钯棥＃读⑦_》：“己欲達矣，即達人焉?！贝送庥钟小队^生記·序》：“天故貧我、困我，始稍稍伸我，而又病我，已乃達我?！猿晌乙?。”[4]《金瓶梅》為西門慶之父取名為“達”，意味耿定向終生強調(diào)的儒家學(xué)說中的“達”，不過是魚水之歡之際的親昵話語“達達”。李贄曾經(jīng)長期在南京做官，熟悉吳地方言，故用吳語。

（三）潘金蓮原型

潘金蓮原型，原本抄錄于《水滸傳》，但也有幾點值得關(guān)注：1.崇禎本第一回潘金蓮出場的介紹：“他父親死了，做娘的度日不過，從九歲賣在王招宣府里，習(xí)學(xué)彈唱，閑常又教他讀書寫字。他本性機變伶俐，不過十二三，就會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品竹彈絲，女工針指，知書識字，梳一個纏髻兒，著一件扣身衫子，做張做致，喬模喬樣。到十五歲的時節(jié)，王招宣死了，潘媽媽爭將出來，三十兩銀子轉(zhuǎn)賣于張大戶家?！睂⑵浒才旁谕跽行?，這一背景是《水滸傳》所沒有的。王招宣的家族原型為麻城劉守有家族，與耿、李兩家關(guān)系都很密切，尤其是對李贄而言，其晚年的戀人梅澹然，為其孫輩劉承禧守寡在劉家。至于潘金蓮其人的真實原型具體為何人，或為真實從劉家而來，或為作者為了后來故事情節(jié)的方便而移花接木，不得而知;2.潘金蓮的出生時間為庚辰年，作者是借用這一時間，來暗喻此書故事的一個重要時間點位，1580庚辰年，李贄從云理守辭官，從此開始了他一生流寓客子的職業(yè)作家人生經(jīng)歷，從而才會有了潘金蓮這個新的人物形象。

（四）吳月娘原型

欲要了解吳月娘人物原型，必要了解耿定向的家族妻妾情況，吳月娘、李瓶兒、孟玉樓三位人物，皆從耿定向一妻一妾原型分化而來。焦竑有關(guān)耿定向的行狀，披露了耿定向家族其他人的情況：（耿定向）“配彭氏，省祭公愈楨女，贈淑人，先十年卒。子一，汝愚，選貢，彭淑人出，娶彭，即鄉(xiāng)進士公甫女。公甫死，先生歲時經(jīng)濟其家，終身如一日?！?，側(cè)室胡氏出，嫁戶侍周公思敬幼子之復(fù)。孫三，應(yīng)某，官生;應(yīng)某、應(yīng)某?！盵5]（P533）此一段史料，值得關(guān)注的信息：1.正妻彭氏，即彭淑人，早于耿定向十年而死，即1586年正月十四日死（書中將此日子安排給李瓶兒增加一日而為正月十五出生），彭淑人生子一，名為耿汝愚;2.彭淑人為鄉(xiāng)進士彭公甫之女。公甫死后，“先生歲時經(jīng)濟其家，終身如一日。”此一句能夠留存下來殊為不易。李瓶兒、孟月樓等嫁入西門家中，都帶來豐厚的隨嫁財產(chǎn)，可謂是西門慶資產(chǎn)的第一桶金。耿定向《觀生記》也記錄了他年輕時家中的貧窮以及娶到彭淑人的情況，與焦竑所記載的“歲時經(jīng)濟其家，終身如一日”基本吻合;3.側(cè)室胡氏，生有一女，嫁給了周思敬的幼子周之復(fù)。周思敬在書中為周守備，書中的春梅便嫁給了周守備，則春梅的原型之一為耿定向之女，但采用的名字卻是李贄晚年戀人梅澹然的“梅”;4.“孫三，應(yīng)某，官生;應(yīng)某、應(yīng)某”，此一句意思含混，殊難解讀。孫三，意思當是有三個孫子之意，但三個“應(yīng)某”的含義不明。在這些記載中，不難讀出吳月娘、李瓶兒、孟月樓、西門慶與李瓶兒之獨生子官兒、西門慶獨生女西門大姐以及應(yīng)伯爵等人原型的蛛絲馬跡。耿定向妻妾彭淑人、胡氏可能是拆分為吳月娘、李瓶兒、孟月樓三人，從名字來看，古彭城近于吳地，故取姓氏為吳，月字應(yīng)來源于側(cè)室胡氏，李瓶兒之李姓則取自于李贄所寫的李翰峰;孟月樓名字同樣來自于“胡”字的拆分。總體來說，吳月娘主要是彭淑人的原型，彭淑人生于1525乙酉年，年齡比耿定向小一歲，故書中也明確說明吳月娘比西門慶小一歲。書中寫潘金蓮：婦人低頭應(yīng)道：“二十五歲。”西門慶道：“娘子到與家下賤內(nèi)同庚，也是庚辰屬龍的。他是八月十五日子時。”對比前文介紹西門慶年齡，二十六七歲，正是暗指這一對原型人物之間的年齡差距。

（五）李瓶兒原型

李瓶兒原型主要來自于耿定向的一篇文章《紀怪》，詳細講了一個法師為人家作法來求族中婦人懷孕的故事，其中充滿了靈異怪事，可視為一篇傳奇小說。因此，李瓶兒故事中也多為怪異夢境，皆與耿定向所講故事暗合。法師作法主要是靠一個瓶子，此為李瓶兒的“瓶”字來源：“閩秦寧人蕭姓者，余友近溪惑之，謂其術(shù)能役鬼……此事類唐玄宗之于貴妃矣！又其數(shù)謂能為人接命，近溪曾授之。……侍者云：術(shù)士曾取一瓶，今不見何在，……司馬凅其池，其瓶果在，瓶以油紙封口，其中用黃紙書：妾生年月，以針刺之，有書符其上，司馬取碎之，其祟乃息，而妾有挾孕者，竟死焉?！盵4]此文名為《紀怪》，實則以鬼怪故事暗指李贄，起首即提及近溪，羅近溪（1515—1588），又名羅汝芳，江西南城人，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泰州學(xué)派的重要傳人，被稱為泰州學(xué)派唯一特出者，為耿、李兩者之師?！伴}秦寧人蕭姓者，余友近溪惑之，謂其術(shù)能役鬼……此事類唐玄宗之于貴妃矣！又其數(shù)謂能為人接命，近溪曾授之。”先點明為閩人，李贄閩人也，羅汝芳與耿李二人皆有交往，“余友近溪惑之”，暗指李贄曾將羅蒙騙。

其妖術(shù)故事原文甚長，主要是講述王導(dǎo)時候司馬東泉“苦艱嗣息”（不生育），有士紳為其推薦了一個葉姓術(shù)士，為之作法除祟，司馬認為家中的諸妾“宜子”，就不再用之，但家中忽祟，滿屋子亂哄哄，有撫掌聲，常聒人面，于是，司馬仗劍擊之，有血淋淋，隨有紙片墜地，家人洶洶，不得安枕，各執(zhí)利刃以坐。司馬不得已，誘以厚禮令禳之。其人亦批發(fā)仗劍，為禳不得息。司馬詢諸原術(shù)衛(wèi)士者，使者遂講述了作法的過程：說此位術(shù)士，開始作法的時候取出一個瓶兒，忽然瓶兒就消失了，隨后，術(shù)士占卜到此一個瓶兒常在某一個廟后池邊佇立，若有所為者，于是，“司馬凅其池，其瓶果在，瓶以油紙封口，其中用黃紙書：妾生年月，以針刺之，有書符其上，司馬取碎之，其祟乃息，而妾有挾孕者，竟死焉?！?/p>

此一瓶兒妖術(shù)，李贄應(yīng)該是分別采用于《金瓶梅》與它作中。其中要點：1.“此事類唐玄宗之于貴妃矣”，書中寫了西門慶與李瓶兒經(jīng)歷一見鐘情——誤會分離——復(fù)合專寵——死后痛哭的歷程，以吻合于“長恨歌”之戀;2.“又其數(shù)謂能為人接命”，書中將李瓶兒的生年安排在耿定向妻子彭淑人卒月日的后一日，彭淑人于正月十四日卒，書中為正月十五，意味彭淑人轉(zhuǎn)世而為李瓶兒，李瓶兒故事中多有神靈怪異色彩，源出于耿定向原文的禳鬼故事;3.“瓶以油紙封口，其中用黃紙書：妾生年月，以針刺之，有書符其上，司馬取碎之，其祟乃息，而妾有挾孕者，竟死焉”，《金瓶梅》的李瓶兒故事，基本按照這個提綱敷衍而來;4.此外，李瓶兒故事順便結(jié)合了耿定向所講述的郭璞智取江淮主人艷婢故事，而賤買婢女故事也用于后來春梅、金蓮、雪娥等故事中。

（六）花子虛原型

李瓶兒故事本身就來自于怪異傳說，李瓶兒還需要一個丈夫，這就是書中的花子虛。子虛，大概是來自于“子虛烏有”之意?；ㄐ談t應(yīng)是來源于李贄《花將軍》一文。花將軍指的是明朝開國大將花云，為朱元璋早期起事的淮西二十四將之一，對朱元璋早期事業(yè)貢獻頗豐，以此對應(yīng)西門慶早期財富的發(fā)達來自于花家資產(chǎn);花云較早戰(zhàn)死疆場，深得朱元璋賞識， 對應(yīng)花太監(jiān)與宮廷關(guān)系密切;花云臨終之際，夫人郜氏將孩子托付給貼身侍女孫氏，而她自己卻自盡身亡，以此對應(yīng)李瓶兒之死和西門慶是否絕后的問題。更為重要的是李贄《花將軍》：“花將軍一死，郜夫人安能獨完？然能知花將軍不可無后，孫侍兒之絕可托子，則其獨具只眼為何如也！嗚呼！郜氏往矣！孫氏而后其苦可知也。托付在躬，雖明知生不如死，而有口亦難說矣。”[3]（P82）李贄撰寫《花將軍》的時間尚未找到資料，但應(yīng)是李贄撰著《金瓶梅》開篇不久的時間點位，即大約1592年左右，李贄撰寫此文，遂采用花云故事來作為李瓶兒、花子虛一對夫婦的原型故事進入書中。

（七）孫雪娥原型

前文其實也提示了《金瓶梅》在李瓶兒出現(xiàn)之后，隨帶而出的孫雪娥姓氏來源，亦可知作者原本出現(xiàn)的孫雪娥，其原型人物甚為吻合儒家道德的正面形象，卻隨著全書的情節(jié)需要而改變，但“郜氏往矣！孫氏而后其苦可知也。托付在躬，雖明知生不如死，而有口亦難說矣”的原型人物命運，在書中的李瓶兒、孫雪娥身上依然可以讀出其結(jié)構(gòu)性的吻合之處。將原本是傳統(tǒng)道德標準的正面人物原型，寫成儒家道德的叛逆，也是此書的普遍性現(xiàn)象。孟玉樓原型本為節(jié)婦，但卻寫成三次改嫁，參見后文。

（八）孟玉樓原型

孟玉樓原型來自于李贄與耿定向共同的朋友，在南京結(jié)識的李翰峰家族的一個官司，李翰峰死后，其妹原本嫁給楊家，“一嫁即寡”，后來出現(xiàn)“楊氏祖孫”想要繼承李家家產(chǎn)，從而產(chǎn)生財產(chǎn)糾紛?！按蟮謼钍霞易遑毶酰疵獯瓜牙罟?jié)婦衣簪之余?！笔乱娎钯棥稄?fù)士龍悲耳目吟》[2]（P72），原文太長，恕不能全文引述。孟玉樓原型主體從李節(jié)婦而來，但李節(jié)婦年齡太老，移花接木到孟玉樓身上，實在有一點不倫不類，是故書中多次提及孟玉樓年齡大的問題，更通過媒人修改年齡小幾歲，才能嫁給李衙內(nèi)。這里其實是一個暗示，即作者大幅度修改了原型人物與書中人物的年齡。寫到這里，李贄是否會粲然一笑，所謂游戲三昧，左抽右取，萬物皆備于我，隨我任意揮灑，任意選用，是也。

（九）應(yīng)伯爵原型

根據(jù)焦竑在耿定向行狀中的相關(guān)記載，耿定向女兒所嫁給的人為應(yīng)氏，應(yīng)氏的名字未能出現(xiàn)。焦竑為耿定向的入門大弟子，但也同時是李贄的摯友，李贄撰寫《金瓶梅》，焦竑較早知道根底，也有可能傳達給了乃師耿定向。焦竑贊賞李贄的童心說思想，但對李贄進一步以小說來揭露偽道學(xué)，特別是以乃師耿定向作為書中丑角西門慶來寫作的《金瓶梅》，是不支持但也無力反對的。這一點從他在耿定向死后，他為耿寫作有洋洋灑灑長篇行狀，而李贄死后，卻僅僅是應(yīng)李贄之請，題寫了墓碑“李卓吾先生之墓”七字而已可知。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微妙而復(fù)雜，可另文單論。因此，焦竑的耿定向行狀不得不寫，但又不得不曲為遮蔽。李贄寫作此書，開篇熱結(jié)十弟兄，隨手拉來人物，先勉強湊夠十人而已，但由于應(yīng)伯爵原本作為耿家人物，李贄與之熟稔，故先拉入結(jié)義弟兄名單之中，以后的情節(jié)發(fā)展，遂成為幫閑的主要人物，一直到書中某一回次，才透露兩者之間是翁婿關(guān)系。此外，書中第三十九回，吳道士將李瓶兒所生西門慶之子更改姓名而為吳應(yīng)元，作者特意借潘金蓮之口，點出一個“應(yīng)”字。金蓮道：“這個是他師父與他娘娘寄名的紫線鎖。又是這個銀脖項符牌兒，上面銀打的八個字，帶著且是好看。背面墜著他名字，吳什么元？”棋童道：“此是他師父起的法名吳應(yīng)元?！苯鹕彽溃骸斑@是個‘應(yīng)字?！?/p>

應(yīng)伯爵的原型既然洞悉，乃與西門慶原型人物耿定向翁婿關(guān)系，則書中應(yīng)伯爵的妻子春花的原型人物即應(yīng)為耿定向之女，書中第六十七回：在“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這一提示性詩句之下，寫了應(yīng)伯爵與西門慶之間的一段對話：應(yīng)伯爵和老婆春花生了兒子，應(yīng)伯爵希望能借錢二十兩，西門慶直接封給他五十兩，應(yīng)伯爵“將銀子拆開，都是兩司各府傾就分資，三兩一錠，松紋足色，滿心歡喜，連忙打恭致謝，……西門慶道：“傻孩兒，誰和你一般計較？左右我是你老爺老娘家，不然你但有事就來纏我？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自是咱兩個分養(yǎng)的。……”這里實際是在透露兩者之間的翁婿關(guān)系。

（十）陳經(jīng)濟原型線索

如前所述，陳經(jīng)濟的原型材料付之闕如。耿定向家族對李贄以耿家為原型寫作《金瓶梅》早已有所耳聞，因此，才會有兩者之間后來的所謂和解，特別是最后一次和解，由耿家主動求和，李贄象征性奔赴耿家，多少有安慰表演的性質(zhì)。耿定向于臨終之前兩年，病中臥床寫作自己生平傳記性質(zhì)的《觀生記》，意在申明：“人之觀我，莫如我自觀我之明”，闡述“顧我自觀，厥有生以來，天故貧我、困我……而又病我，已乃達我，間又抑我，……無非所以成我也”[4]的類似孟子“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歷程。

耿定向七十歲所寫的《傳家牒》更為清楚：“余生登七十歲矣！嘻！何所傳哉？何所傳哉！唯此彌六合貫千古孔孟這大家當是天付我輩承管的世業(yè)，不敢為小道異教破壞了。……不敢為淫骳（此字刻印不清）邪說混亂了……念此非我一人一家所得，私愿天啟海內(nèi)英杰，共志成當，籍此定久要盟?！焙茱@然，這才是耿定向的臨終遺囑，其中之所針對，無疑是李贄的異端邪說，耿定向不僅遺囑自己的家族，要將“唯此彌六合貫千古孔孟這大家當是天付我輩承管的世業(yè)”作為傳家之牒世代傳承，而且，呼吁“海內(nèi)英杰，共志成當，籍此定久要盟?！毕Ｍ?nèi)英杰的儒家衛(wèi)道士，共同結(jié)成同盟，維護儒道的尊嚴。這也是《金瓶梅》在李贄死后延宕了十余年方才付梓問世的根本原因。

耿定向全集，在耿死后兩年的戊戌年（1598）才整理謄寫，但應(yīng)該是將最為敏感的材料有所刪除。所謂敏感，主要是針對李贄《金瓶梅》中最為實證的陳敬濟其人。耿定向《觀生記》寫到他十九歲時，“行至姻陳宅”：“壬寅，我十九歲，時家輪胥易役，從先大夫仲世父冒雪往應(yīng)，行至姻陳宅，擬止宿，余觀主人無留意，趣諸父就途。雪益繽紛，既至河滸，諸父褰裳涉冰以涉。傍睨諸父，膚赭如血，我衷切然若割也?！盵4]寫出了耿定向年輕時代生活困窘的慘狀，其中姻親陳家為何人？耿定向幾乎全篇都不再提及，或是原文有其它文字而被后來者刪除。由此來看，陳經(jīng)濟當為耿定向家族之姻親，并為耿定向之所忌恨，陳家姻親當在黃安北部歸屬河南的輝縣，由于《金瓶梅》的影射關(guān)系，已經(jīng)被設(shè)法遮蔽。

崇禎本第一回：“這西門大官人先頭渾家陳氏早逝，身邊只生得一個女兒，叫做西門大姐，就許與東京八十萬禁軍楊提督的親家陳洪的兒子陳敬濟為室，尚未過門?！惫⒍ㄏ蛴涊d的姻親陳家，是否為耿定向本人的原配陳氏，并生有一女，其女長大后許配給陳家子弟？尚無進一步的史料，有待來者，進一步加以驗證。但從耿定向此處的記載，正是他本人“余觀主人無留意，趣諸父就途”，如果這一姻親是耿家其他人的姻親，決定權(quán)似乎不在晚輩的耿定向。觀生記另記載，到“嘉靖二十三年甲辰，我生二十一歲，其年，彭淑人歸我?！蹦莻€時代男子一般十六歲，女子十四歲即可成婚，二十一歲娶彭氏，顯然很晚?！睹鲿洹?，刑部律例：庶人四十以上無子者，許娶一妾。根據(jù)焦竑的相關(guān)記載，耿定向妻子彭淑人，妾胡氏，但書中孟玉樓屢屢被稱之為“三姐”，似應(yīng)該是李贄寓居耿家所習(xí)慣稱呼胡氏為“三姐”的原型，如此來看，彭淑人之前應(yīng)該有姻親陳氏。

三、書中其他主要人物原型

（一）白賚光原型

萬歷二十三年乙未：1595夏秋間，友人尚寶司少卿潘士藻去華新安人來訪，與李贄劇談因果。新安詹軫光（字君蘅，號問石，安徽婺源人，萬歷七年舉人。）與潘廷謨到龍湖訪問李贄。時李贄稱詹軫光為小友。李贄《追憶潘見泉先生往會》：“偶一夕，有一姓潘者同一詹軫光偕至湖上見我?！贝艘徽草F光，似為書中的白賚光原型，書中第一回：“一個叫做白賚光，表字光湯。說這白賚光，眾人中也有道他名字取的不好聽的，他卻自己解說道：……取這個意思，所以表字就叫做光湯。我因他有這段故事，也便不改了?！贝蟾攀抢钯椩诖艘荒晷扪a第一回，詹軫光來訪，晚輩小友，時有玩笑，游戲增補以充數(shù)十弟兄。

詹軫光，諧音：粘枕光，詹軫光是晚輩舉人，李贄和他玩笑或許有之。

（二）錢龍野原型

李贄于萬歷十三年乙酉1585年，離開耿家之后，徙居麻城，寓居周柳塘的女婿曾中野家。李贄《與弱侯焦太史》：“去年十月曾一到亭州（即麻城），以無館住宿，不數(shù)日又回。今年三月復(fù)至此中，……有柳塘老一名德重望為東道主，其佳婿曾中野舍大屋以居我。”[3]書中曾中野成為幫助黃四解救危難的錢龍野，野，指的是曾中野，龍，指的是李贄所在麻城龍湖，錢，指的是“舍大屋以居我”的錢帛救援。書中第六十七回，黃四求救于西門慶，伯爵因問：“黃四丈人那事怎樣了？”西門慶說：“錢龍野書到……?！辈舻溃骸霸旎?。他就點著燈兒，那里尋這人情去！你不受他的，干不受他的。雖然你不稀罕，留送錢大人也好。別要饒了他，教他好歹擺一席大酒，里邊請俺們坐一坐。你不說，等我和他說?！?/p>

書中通過黃四向西門慶求情和錢龍野，再將書外原型人物耿定向和李贄連接起來：那黃四磕頭起來，說：“銀子一千兩，姐夫收了。余者下單我還。小人有一樁事兒央煩老爹?！闭f著磕在地下哭了?！鏖T慶沉吟良久，說：“也罷，我轉(zhuǎn)央鈔關(guān)錢老爹和他說說去──與他是同年，都是壬辰進士。”黃四又磕下頭去，向袖中取出“一百石白米”帖兒遞與西門慶，腰里就解兩封銀子來。西門慶不接，說道：“我那里要你這行錢！”黃四道：“老爹不稀罕，謝錢老爹也是一般?！蔽鏖T慶道：“不打緊，事成我買禮謝他。”

西門慶與李贄同在壬子之年鄉(xiāng)試中舉而為舉人，作者利用這一巧合，來點中耿、李二人鄉(xiāng)試“同年”。耿定向壬子1552年進士，隨后在丙辰1556年進士，壬子丙辰，取其頭尾而為壬辰。由于耿定向回到麻城，將李贄一家驅(qū)逐出耿家，后在萬歷十五年1587年，李贄不得已驅(qū)遣妻子黃宜人攜帶家眷女兒女婿一家返回老家泉州，翌年，黃宜人病死于泉州，此一段黃宜人跪下給西門慶磕頭求情，當為此一背景原型故事。此錢老爺指的是錢龍野，即原型之曾中野及周柳塘一家。尚柳塘原型：在耿李論爭激化之后，雙方陣線日漸分明：“兩家門徒標榜角立，而耿、李分敵國”（《李卓吾傳》，林海權(quán)著《李贄年譜考略》引，160頁。）周思久號柳塘，成為了耿定向堅定支持者。周思久曾經(jīng)四歷名郡：河南裕州同知，徽州府同知、瓊州和雄州知府。辭官后在麻城創(chuàng)建輔仁書院。提倡“以仁為宗”的“孔子之學(xué)，所謂物并育而不害，道并行而不悖者也”，其堂弟周思敬，則為李贄支持者，反駁其堂兄柳塘說：“有此道理，難過日子?！?/p>

（三）尚柳塘原型

崇禎本第六十五回：西門慶款留，黃主事道：“學(xué)生還要到尚柳塘老先生那里拜拜，他昔年曾在學(xué)生敝處作縣令，然后轉(zhuǎn)成都府推官。如今他令郎兩泉，又與學(xué)生鄉(xiāng)試同年?！蔽鏖T慶道：“學(xué)生不知老先生與尚兩泉相厚，兩泉亦與學(xué)生相交。”尚柳塘即應(yīng)為耿定向好友周柳塘。

（四）周守備原型

周守備原型是李贄在麻城一帶生活的摯友周思敬（友山），與書中的尚柳塘是堂兄弟關(guān)系，但卻在耿李論戰(zhàn)之后分裂為兩個陣營。李贄年譜有關(guān)周思敬的記載：萬歷十五年丁亥1587年七月乙巳，陜西右參議周思敬升為四川副使，整飭下東川兵備，兼分巡。[6]（P182）可以參見崇禎本書中相關(guān)的情節(jié)，基本吻合。

（五）蔡狀元原型

萬歷十九年（1591），耿定向的門徒蔡毅中（字弘甫，河南光山縣人）著《焚書辨》，蓋因此前一年，李贄《焚書》在麻城刻成，耿定向讀到李贄的《焚書》大怒，六月，發(fā)出《求儆書》這一討伐李贄的檄文，門徒蔡毅中響應(yīng)號召，率先向李贄發(fā)難。耿定向虛偽地表示，自己的《求儆書》是邀請大家來懲戒自己，因為他和李贄之間，“言論雖有抵牾，為天下人爭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界限耳?！嗽粣偵?，性也。予亦曰性也，故謂賤逾墻之丑而謹男女之別，圣人所以盡性也?！币庵^李贄、鄧鶴之流，皆與禽獸無別。

袁宏道到麻城拜訪李贄，留住三月，同至武昌，時任湖北布政使的劉東星出面保護李贄。李贄寫給焦纮尺牘：“弟今又居武昌矣。江漢之上，獨自遨游，道之難行，已可知也。豈得已耶？然老人無歸，以朋友為歸，不知今者當歸何所歟？……寫至此，一字一淚，不知當向何人道？當與何人讀？”[6]（P69-72）

（六）卜志道原型

為耿定向大弟子管志道（字登之），亦為心學(xué)理論人物之一，與李贄與1573年左右于南京結(jié)識而為朋友，后因耿李論戰(zhàn)而朋友分為兩大陣營，兩人之間漸行漸遠，李贄于1598年借用寫給他的尺牘，而預(yù)約了“十萬劫之后”再談的預(yù)言，同時，暗示了笑笑生是他的一個筆名。李贄《焚書》增補一《與管登之書》：“待十萬劫之后，復(fù)與兄相見，再看何如，始與兄談。笑笑。”[2]（P267）參見相關(guān)拙文。

（七）祝實念原型

為耿定向弟子同時也是李贄友人祝世祿，李贄與祝世祿初識于南京任上，到1586年祝世祿赴任黃陂教諭，途經(jīng)麻城，與李贄再次相會。李贄《答耿司寇》中提及祝世祿：“黃陂祝先生舊曾屢會于白下，生初謂此人質(zhì)實可學(xué)，特氣骨太弱耳?！芍^能吐肝膽者也?！崩钯棇ψＪ赖撛u價不錯，采用祝世祿而為十弟兄之一，主要用意是以此諧音“住十年”。李贄自1581年入住麻城耿家，到開始寫作此書的1591年，正為十年。

（八）王招宣家族原型

王招宣祖上王崇景原型：為麻城官職最高的劉守有家族，王三官為李贄晚年情人麻城的梅澹然的丈夫，林太太即為梅澹然書中人物之一。其中關(guān)系頗為復(fù)雜，需要另文單論，暫且提及幾句：王招宣祖上王景崇原型：劉天和（1479—1545），字養(yǎng)和，號松石，嘉靖十五年，總制陜西三邊軍務(wù)，這就是書中“正面供養(yǎng)著他祖爺太原節(jié)度頒陽郡王王景崇的影身圖”的原型背景。王崇景名字來源于明代嘉靖隆慶年間的王崇古，隆慶元年1567年十月，以王崇古總督陜西、延寧、甘肅軍務(wù)。（明穆宗實錄，卷十三）

王招宣原型：劉天和之長孫劉守有，號思云，萬歷十一年武進士，任錦衣衛(wèi)都督同知?！堵槌强h志》卷九《耆舊·名賢》：“劉守有，號思云，襲祖莊襄公陰，官錦衣衛(wèi)，加太傅。”

王三官原型：劉守有第三子劉承禧應(yīng)該是書中王三官的原型，王三官之子，則為梅澹然為之所生之子。其中的輩分過多，因此，書中的人物故事對此采用了較為含混的描述。劉承禧同樣是武舉人，同樣承襲了錦衣衛(wèi)使。書中重點是寫王三官，即劉守有的三子劉承禧，也是林太太原型梅澹然的前夫。史料中記載梅澹然嫁給劉承禧“未字而卒”，也同樣是為了遮蔽其與李贄戀情的關(guān)系所致。根據(jù)李贄所寫相關(guān)信息，梅澹然十六歲生子，二十歲守寡，據(jù)此推測，則應(yīng)該1583年為劉承禧的卒年。

（十）林太太原型

林太太原型應(yīng)為李贄晚年戀人梅澹然。李贄原本姓林，1588年妻子黃宜人死去，而梅澹然早就守寡，兩者之間原本可以結(jié)為夫婦，在李贄心目中亦可將其視為夫妻，但在當時的理學(xué)重壓之下難以實現(xiàn)，因此，借用書中西門慶身份，寫出兩者之間的火熱戀情，故書中名之為林太太。書中第六十九回：文嫂道：“若說起我這太太來，今年屬豬，三十五歲，端的上等婦人，百伶百俐，只好象三十歲的。”梅澹然1563癸亥豬年出生，到寫作此處的戊戌年正好三十五歲。（李贄出生于1527丁亥年，同樣屬豬，兩者相差36歲。）梅澹然年輕時候嫁給劉承禧，書中介紹王招宣及王三官：林氏道：“不瞞大人說，寒家雖世代做了這招宣，不幸夫主去世年久，家中無甚積蓄。小兒年幼優(yōu)養(yǎng)，未曾考襲，如今雖入武學(xué)肄業(yè)，年幼失學(xué)?！蔽纳?dǎo)引西門慶到后堂，掀開簾攏，只見里面燈燭熒煌，正面供養(yǎng)著他祖爺太原節(jié)度頒陽郡王王景崇的影身圖：穿著大紅團袖，蟒衣玉帶，虎皮交椅坐著觀看兵書。有若關(guān)王之像，只是髯須短些。迎門朱紅匾上寫著“節(jié)義堂”三字，兩壁隸書一聯(lián)：“傳家節(jié)操同松竹，報國勛功并斗山?！睍械诹呕兀呵艺f文嫂兒拿著西門慶五兩銀子，到家歡喜無盡，打發(fā)會茶人散了。至后晌時分，走到王招宣府宅里，見了林太太，道了萬福。林太太即為梅澹然在書中形象之一，當寫西門慶二戰(zhàn)林太太之際，西門慶原型人物已經(jīng)搖身一變而為此書作者本人。李贄與梅澹然發(fā)生兩次戀情風(fēng)波，一為1593年梅澹然生日;二為1600年，李贄應(yīng)澹然之約，卻麻城密會，結(jié)果卻造成了梅澹然之死、李贄芝佛院及李贄所化緣營造的佛塔被當?shù)厝怂贌?，李贄只身逃難，遠走黃蘗山，隨后自刎于北京獄中。

（十一）吳典恩原型

1592壬辰年二月，寧夏發(fā)生致仕總兵哱拜、副總兵承恩（哱拜子）叛亂事件參見谷應(yīng)泰撰《明史紀事本末》卷六十三《平哱拜》，瞿九思《萬歷武功錄》卷一《哱拜、哱承恩列傳》。，李贄對此事高度關(guān)注，稱之為“西事”。書中第一回即介紹此人：“一個叫做吳典恩，乃是本縣陰陽生，因事革退，專一在縣前與官吏保債，以此與西門慶往來?！睉?yīng)該是《金瓶梅》早期寫作之際，借用此一名字來作為一個背主忘恩家奴的典型人物來寫，情節(jié)發(fā)展到后來，果然可以用上，隨后，在第三十回，通過西門慶給蔡京拜壽情節(jié)，將吳典恩身份升為西門慶舅子兼清河縣驛丞，這就巧妙地將原本的本縣陰陽生的幫閑身份，與西門慶家族及朝廷官員身份連接起來：吳主管向前道：“小的是西門慶舅子，名喚吳典恩?！碧珟煹溃骸澳慵仁俏鏖T慶舅子，我觀你倒好個儀表。”喚堂候官取過一張札付：“我安你在本處清河縣做個驛丞，倒也去的?！蹦菂堑涠骰诺目念^如搗蒜。

隨后，借坡下驢，就著這個情節(jié)，發(fā)展新的情節(jié)，得隴望蜀，還需要向西門慶借助銀兩，原本需要七八十兩，應(yīng)伯爵幫忙，最后批給他一百兩，而且原本應(yīng)該收取的五分利息也免了，應(yīng)伯爵倒是得到了十兩的回扣：“且說吳典恩那日走到應(yīng)伯爵家，把做驛丞之事，再三央及伯爵，要問西門慶錯銀子，上下使用，許伯爵十兩銀子相謝，說著跪在地下。”這就局部而言，已經(jīng)成為了影射政治小說，成為了西事叛亂原因過程的縮影。

到九十五回，吳典恩成為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牽線人：也是合當有事，不想?yún)堑涠餍律埠?，騎著馬，頭里打著一對板子，正從街上過來，看見，……土番拴平安兒到根前，認的是吳典恩當初是他家伙計：“已定見了我就放的?！遍_口就說：“小的是西門慶家平安兒?！眳堑涠髁R道：“你這奴才，胡說！你家這般頭面多，金銀廣，教你這奴才把頭面拿出來老婆家歇宿行使？想必是你偷盜出來的。趁早說來，免我動刑！”平安道：“委的親戚家借去頭面，家中大娘使我討去來，并不敢說謊?！眳堑涠鞔笈?，罵道：“此奴才真賊，不打如何肯認？”喝令左右：“與我拿夾棍夾這奴才！”一面套上夾棍，夾的小廝猶如殺豬叫。寫出了吳典恩當年受到西門慶多少恩情，但卻毫無點恩之情，一百兩加上升官進爵，都喂養(yǎng)了白眼狼。

四、李贄及其家族相關(guān)人物原型

李贄其人深受《西游記》影響，書中人物多采用分身法，原型人物之一人，在書中一變而為兩人或是三人，如同真假美猴王一般，分別承擔不同的書中人物來完成不同的故事情節(jié)，方便展示不同的思想含義。而且，將作者自身寫進小說情節(jié)之中，從而徹底改變了三國水滸西游與作者現(xiàn)實無關(guān)的寫法，增添了作者就在故事人物之中、情節(jié)之中，從而具有了強烈的現(xiàn)場報道的真實感。李智、黃四以攬頭的身份出現(xiàn)，這一兩人合一的組合是在書中最早出現(xiàn)的自我展示，但李智、黃四的攬頭身份，無法寫出其被驅(qū)逐出耿家及黃麻的恥辱，也就是只有名字的同音來展示自我，卻無法記載其人生經(jīng)歷的真實事件，于是，創(chuàng)造了溫秀才形象，傾訴了作者自我的悲憤情懷。

（一）磨鏡老人原型

磨鏡老人即作者李贄自己。1585年，耿定向?qū)憽都o夢》，文中提出要通過“湔磨刷滌”的修養(yǎng)功夫，來達到“淡”的境界，其中引述周思敬（字子禮）的話語：子禮憮然曰：“平常聞教，語未有若斯吃緊親切者，既識得此體，即有夙染習(xí)氣，亦自知煎磨滌刷矣！”李贄針對此文，寫《答耿中丞論淡》一文，反對“湔磨刷滌”，而主張“達人宏識”，說耿定向是“寐中作白晝語”。書中借用磨鏡老人故事，來延續(xù)這一論爭。1591年，李贄對弟子焦纮的哭訴：“然老人無歸，以朋友為歸，不知今者當歸何所歟？……寫至此，一字一淚，不知當向何人道？”徘徊無依，字字是血，聲聲是淚，何等無奈酸楚？書中磨鏡老人的悲慘遭遇，正是作者自己這一悲慘時刻的再現(xiàn)。

作者根據(jù)這一有關(guān)淡和湔磨刷滌之論爭，寫入到有關(guān)溫秀才出場之后，特意安插了一段磨鏡老人出場，來點出所謂“湔磨刷滌”之功。在溫秀才即將出場之前，通過孟月樓等幾位女性議論溫秀才，然后，話題一轉(zhuǎn)，轉(zhuǎn)向了一個磨鏡老人：玉樓便令平安，問鋪子里傅伙計柜上要五十文錢與磨鏡的。那老子一手接了錢，只顧立著不去。玉樓教平安問那老子：“你怎的不去？敢嫌錢少？”那老子不覺眼中撲簌簌流下淚來，哭了。老子道：“不瞞哥哥說，老漢今年癡長六十一歲，在前丟下個兒子，二十二歲尚未娶妻，……”玉樓叫平安兒：“你問他，你這后娶婆兒今年多大年紀了？”老子道：“他今年五十五歲了，男女花兒沒有，如今打了寒才好些，只是沒將養(yǎng)的，心中想塊臘肉兒吃。老漢在街上恁問了兩三日，白討不出塊臘肉兒來。甚可嗟嘆人子?！薄莵戆踩ゲ欢鄷r……叫道：“老頭子過來，造化了你！你家媽媽子不是害病想吃，只怕害孩子坐月子，想定心湯吃。”那老子連忙雙手接了，安放在擔內(nèi)，望著玉樓、金蓮唱了個喏，揚長挑著擔兒，搖著驚閨葉去了。

此一年背景寫的是李贄虛歲六十一歲，即1587年，此一年妻子黃宜人被迫離開丈夫李贄遠走故鄉(xiāng)，黃宜人比李贄小六歲，于嘉靖十二年癸巳1533年出生，此一年被趕走正是五十五歲。通過來安口中說：“你家媽媽子不是害病想吃，只怕害孩子坐月子，想定心湯吃”，也就是妻女不愿離別的意思。李贄通過安插磨鏡老人夫婦故事，首先，是回應(yīng)耿定向的“湔磨刷滌”之功的說法，意思是，你的老朋友現(xiàn)在化裝成為磨鏡老人，來給你和潘金蓮等妻妾來照鏡子來了;其次，寫出了磨鏡老人當時的悲慘遭遇，無異于乞丐。換言之，溫秀才就是磨鏡老人，就是作者李贄的自身遭遇。

（二）李智、黃四原型

此兩人，首先出現(xiàn)于書中第三十八回：原來應(yīng)伯爵來說：“攬頭李智、黃四派了年例三萬香蠟等料錢糧下來，該一萬兩銀子，也有許多利息。上完了批，就在東平府見關(guān)銀子，來和你計較，做不做？”西門慶道：“我那里做他！攬頭以假充真，買官讓官。我衙門里搭了事件，還要動他。我做他怎的！”[7]（P453）李智、黃四共同出現(xiàn)在全書中共計26次，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西門慶死去，兩人參加祭奠：“到次日，李智、黃四備了一張插桌，豬首三牲，二百兩銀子，來與西門慶祭奠?！辈艋帕耍f道：“李三卻不該行此事。老舅快休動意，等我和他說罷。”于是走到李三家，請了黃四來，一處計較。說道：“你不該先把銀子遞與小廝，倒做了管手。狐貍打不成，倒惹了一屁股臊。如今恁般，要拿文書提刑所告你每哩。常言道官官相護，何況又同寮之間，你等怎抵斗的他過！”[8]（P50）

從書中所披露出來的信息，可以看出：1、李智、黃四在書中是生意合伙人，但兩者之間密不可分，并一起居住，實際應(yīng)該是夫妻關(guān)系，“于是走到李三家，請了黃四來，一處計較”;2、李智、黃四與西門慶之間的關(guān)系，甚為微妙，既是座上客，經(jīng)常有酒宴歌舞，兩者作為西門慶家族之中的客人在場，但總體而言，兩者之間是經(jīng)常處于要打官司的狀態(tài);3、李贄夫人黃宜人，宜人僅僅是一個官稱，因為李贄作為四品太守，夫人可以稱之為宜人，兩人之間有過四子三女，但只有一女活下來，將其侄子李四官收養(yǎng)為養(yǎng)子，李贄的遺囑《豫約》中提及這個養(yǎng)子：“李四官若來，叫他勿假哭作好看。”[2]（P181）之所以修改黃宜人為黃四，則意味著李贄、黃宜人、連同養(yǎng)子李四官一家子客寓耿家之意;5、再看張竹坡對此的解讀：“李智、黃四，梅李盡黃，春光已暮，二人共一寓意也?！薄督鹌棵贰窌兴鶎懙?581年之后的幾年事情，李贄六十余歲，黃宜人五十余歲，果然是春光已慕。李智、黃三這個并聯(lián)體，在后來的情節(jié)之中，出現(xiàn)新的變化，或是多讓黃四出面，或是將李智的名字改為李三，為何要改為李三，李贄的家族原本姓林，從其三世祖開始改為李姓，這可能是改為李三名字的原因。雖然李贄不太忌諱稱呼自己的名字，但將自己的名字的諧音寫入小說之中，而且，由于原本的情節(jié)并不需要李智黃四這兩個人物出現(xiàn)，勉強安排了一些有關(guān)銀兩生意上的事由，而且，其形象也同樣進入到暴露人群的群體之中，并不光彩，這也是作者在寫作中不停換用李智和李三名字的原因。同樣有此不足，也就是作者不能經(jīng)常在場的現(xiàn)場感，在隨后的情節(jié)之中，從第五十八回，又安排了溫秀才的出場。

（三）溫秀才原型

先讀書中有關(guān)溫秀才的故事情節(jié)：溫秀才道：“學(xué)生賤字日新，號葵軒。”西門慶道：“葵軒老先生?！庇謫枺骸百F庠？何經(jīng)？”溫秀才道：“學(xué)生不才，府學(xué)備數(shù)。初學(xué)《易經(jīng)》。一向久仰大名，未敢進拜。昨因我這敝同窗倪桂巖道及老先生盛德，敢來登堂恭謁?！崩钯椬娓缸跐崳栔褴?。書中溫秀才號葵軒，來自于祖父之竹軒，葵，則應(yīng)該是取意于葵花向日之意。溫秀才自道其學(xué)歷出處，“府學(xué)備數(shù)。初學(xué)《易經(jīng)》”，李贄為1552年舉人出身，故自謙府學(xué)備數(shù)，李贄有易經(jīng)專著，故自謙“初學(xué)《易經(jīng)》”。

再看溫秀才形象的描寫：“雖抱不羈之才，慣游非禮之地。功名蹭蹬，豪杰之志已灰;家業(yè)凋零，浩然之氣先喪。把文章道學(xué)，一并送還了孔夫子;將致君澤民的事業(yè)及榮身顯親的心念，都撇在東洋大海。和光混俗，惟其利欲是前;隨方逐圓，不以廉恥為重。”

其中特別是“惟其利欲是前;隨方逐圓，不以廉恥為重”，點出來李贄為自己自私自利人生哲學(xué)的辯護;“把文章道學(xué)，一并送還了孔夫子;將致君澤民的事業(yè)及榮身顯親的心念，都撇在東洋大海，則活畫出李贄的性格及其時代叛逆者的形象，正可參看李贄的《焚書》來讀?！叭杲邪福】忌须y，豈望月桂之高攀;廣坐銜杯，遁世無悶，且作巖穴之隱相?！崩钯梼H僅考取了舉人就不再進取進士，官場混到四品知府，早早地五十三歲就辭官不做，去做職業(yè)作家，也就是“遁世無悶，且作巖穴之隱相”的意思。

關(guān)于李贄在剃發(fā)為僧之后，廣為流傳其依靠小和尚侍從來解決身上問題，故書中并不避諱此事，直接揭露自己之短。最后攆走溫秀才，其原因?qū)懗墒菧匦悴拍酗L(fēng)，強迫西門慶給他的侍者書童發(fā)生關(guān)系，李贄借此來抒發(fā)自己被驅(qū)趕的恥辱。書中第七十六回，寫他被驅(qū)逐的原因以及被驅(qū)逐的過程：畫童兒道：“他叫小的，要灌醉了小的，干那小營生兒。今日小的害疼，躲出來了，不敢去。他只顧使平安叫，又打小的，教娘出來看見了。他常時問爹家中各娘房里的事，小的不敢說。昨日爹家中擺酒，他又教唆小的偷銀器家火與他。又某日他望倪師父去，拿爹的書稿兒與倪師父瞧，倪師父又與夏老爺瞧?！?/p>

這西門慶不聽便罷，聽了便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把他當個人看，誰知他人皮包狗骨東西，要他何用？”一面喝令畫童起去，分付：“再不消過那邊去了。”那畫童磕了頭，起來往前邊去了。西門慶向月娘道：“怪道前日翟親家說我機事不密則害成，我想來沒人，原來是他把我的事透泄與人，我怎的曉得？這樣的狗骨禿東西，平白養(yǎng)在家做甚么？”李贄剃度為僧，是有名的和尚，故此處罵他也是“禿”，此外，借助西門慶的這一段謾罵，透露出來李贄可能曾泄露了耿家的機密事情。

溫秀才故事集中描寫了作者李贄被驅(qū)除之際無依無靠的悲慘人生經(jīng)歷，到第七十六回：卻說溫秀才見畫童兒一夜不過來睡，心中省恐。到次日，平安走來說：“家老爹多上覆溫師父，早晚要這房子堆貨，教師父別尋房兒罷?！边@溫秀才聽了，大驚失色，就知畫童兒有甚話說，穿了衣巾，要見西門慶說話。平安道：“俺爹往衙門中去了，還未來哩。”比及來，這溫秀才又衣巾過來伺候，具了一篇長柬，遞與琴童兒。琴童又不敢接，說道：“俺爹才從衙門中回家，辛苦，后邊歇去了，俺每不敢稟?！边@溫秀才就知疏遠他，一面走到倪秀才家商議，還搬移家小往舊處住去了。正是：誰人汲得西江水，難洗今朝一面羞。靡不有初鮮克終，交情似水淡長濃。自古人無千日好，果然花無摘下紅。

以上摘引有關(guān)溫秀才這一書中人物，從五十八回到七十六回，倏忽而來，惶恐而去。熟悉李贄平生特別是熟悉李贄在黃麻一帶生活經(jīng)歷的讀者一讀便知，這分明寫的是李贄和耿定向之間從可以托付為生的好友，一變而為仇敵的事情。

（四）常峙節(jié)原型

常峙節(jié)同樣是李贄在書中的形象，可以視為是溫秀才故事的附注材料，其中在西門慶家族中寄人籬下的悲慘情狀，正是李贄此一段流寓客子人生的縮影。

李贄的學(xué)養(yǎng)深厚，可以如同蘇黃等宋人的以才學(xué)為詩的寫法，大量抄錄前人小說、戲曲、詩詞等佳篇名句，反正他原本就不是小說界的個中人，他也不在乎是否涉及抄襲剽竊，總之，左抽右取談笑足，用他人之酒杯，澆自我胸中之塊壘，基本故事先從水滸截取西門慶、潘金蓮故事，暗自將西門慶等人物融入他所要揭露之原型，并以此不斷以名號、時間等留下真實的史記線索。

（五）孝哥原型

孝哥原型涉及到《金瓶梅》的時間原型：總體來說，此書所寫，主體部分即七十九回西門慶死前，大約為七八年的時間，即作者從進入耿家的1581年開始，到1587年，驅(qū)遣妻兒返回故鄉(xiāng)，相互對應(yīng)的是這一個時間段的事情;隨后，同樣是七十九回，西門慶死，旋即孝哥出生，意味著西門慶轉(zhuǎn)世，書中：就把孩兒起名叫孝哥兒，未免送些喜面。親鄰與眾街坊鄰舍都說：“西門慶大官人正頭娘子生了一個墓生兒子，就與老子同日同時，一頭斷氣，一頭生兒，世間有這等蹊蹺古怪事?！毙⒏缁盍耸鍤q，則應(yīng)該是從1587—1601年，大約虛齡十五年光景，講的是后西門慶故事。

[參 考 文 獻]

[1]林海權(quán). 李贄年譜考略[M]. 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2005.

[2]李贄. 焚書[M]. 北京：中華書局， 2009.

[3]李贄. 續(xù)焚書[M]. 北京：中華書局， 2009.

[4]耿定向. 耿天臺先生全書[M]. 北京：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鉛印本， 1925.

[5]焦竑. 行狀[M]//澹園集. 北京：中華書局，1999.

[6]容肇祖. 李贄年譜[M]. 三聯(lián)書店， 1957.

[7]萬歷丁巳刊本《金瓶梅詞話》第二冊[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原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新加坡南洋出版社影印.

[8]萬歷丁巳刊本《金瓶梅詞話》第五冊[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原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新加坡南洋出版社影印.

[責(zé)任編輯 孫蘭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