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泉張紅紅
博物館外部空間設計受到博物館建筑的文化屬性和城市公共生活需要的雙重影響。一方面博物館外部空間位于城市空間和建筑場地的交混地帶,具有城市公共空間的特性,因此它的設計與城市公共空間設計密不可分。其次,博物館外部空間設計是博物館設計的重要組成部分,建筑要素對博物館外部空間設計有很大的影響。再有,博物館自身的特殊性使得其外部空間也要延續(xù)相應的主題性和文化性,有利于場所精神的產(chǎn)生。場所精神在一定程度上能夠使外部空間形成獨特的魅力,從而為市民的公共生活提供一個獨特的場所。
與城市公共空間結合的轉化性策略是指從城市維度來理解博物館外部空間設計,在外部空間中引入具有開放性特征的城市公共空間,將博物館外部空間的設計轉化為街道、廣場、公園、綠地等城市公共空間的設計,進而提升外部空間的開放性。轉化性設計策略可以分為引入開放的城市街道、塑造有活力的城市廣場以及形成城市花園景觀三部分。
街道形成城市步行體系,是具有活力的城市空間。在博物館外部空間設計中引入開放的城市街道有其積極意義,一方面使其與周邊的城市空間結構產(chǎn)生了密切的關聯(lián);另一方面也能夠誘發(fā)外部空間中的必要性活動、社會性活動甚至是自發(fā)性活動,葡萄牙錫尼什文化藝術中心和中國的吉首美術館是兩個典型案例。
葡萄牙錫尼什文化藝術中心位于小鎮(zhèn)中心街道的開始端。場地處于海邊與小鎮(zhèn)中心連接的關鍵位置,設計師將步行通道引入其中并貫穿于整個場地(圖1)。步行通道“將小鎮(zhèn)連接至海邊,并標志著通向歷史核心區(qū)的傳統(tǒng)入口”[1]。街道兩側的界面在接近人的尺度范圍采用透明的玻璃材質,人們可以不受阻攔地觀察到建筑內部的各種活動場景,增加了人們在此駐足停留、休憩甚至進入藝術中心的可能性。從宏觀角度來看,步行通道加強了人工環(huán)境與自然環(huán)境間的聯(lián)系,是對城市空間結構的尊重與完善。從微觀角度來看,街道式的外部空間將日常性的交往、交通功能引入藝術中心場地,外部空間的開放性得到了有效的提高。
圖1 錫尼什文化藝術中心的通道
吉首美術館位于湖南省乾州古城內,整體設計以“橋館合一”為理念(圖2)。主體建筑依據(jù)使用功能主要分為上下兩部分。上層是美術館,主要承擔展覽功能,下層是開放的鋼結構桁架橋,為河兩岸來往的行人提供交通、休憩的功能。這樣的布置不僅使得美術館融入了社區(qū),也將日常生活融入了其外部空間之中,拉近了藝術和生活的距離,增加了市民在上班、上學或者休閑的過程中發(fā)生人與人、人與藝術邂逅的可能。
圖2 吉首美術館上館下橋的建筑形式
廣場是城市公共空間最常見的形式,也是最常見的博物館外部空間類型。在博物館設計中利用外部空間形成城市廣場,是建筑師和城市管理者對市民休閑生活的關注。在巴黎蓬皮杜藝術中心設計的最初階段,建筑師倫佐·皮亞諾與理查德·羅杰斯認為“像巴黎這種人口密集的城市,我們覺得把面積全都用上是種錯誤,真正的城市空間是前院”[2]。為此,他們大膽而鮮明地將一半場地空余出來留作市民的活動空間,使其成為城市公共空間的一部分。
巴黎蓬皮杜藝術中心之所以能夠成為具有活力的城市公共空間,絕非只是空出一半場地那樣簡單,實際上建筑師對其外部空間進行了精心的設計。巴黎蓬皮杜藝術中心周邊有大小兩個廣場(圖3),其尺度和規(guī)模相差懸殊,建筑師通過不同的限定方式使得兩個廣場都充滿了活力。大廣場正對蓬皮杜藝術中心,是市民公共活動的主要場所。朝向建筑傾斜的地面不僅為人們欣賞極具工業(yè)特色的藝術中心提供了便利,也將城市空間和藝術中心進行了限定和劃分。傾斜的地面有利于置身廣場中的人形成明確的方向感和一定程度上的圍合感,形成具有收斂特質的空間,這也是空間具有積極性的原因所在[3]。小廣場在大廣場的一側,主要由周邊的建筑界面圍合而成,在布置上以水景元素為主,形成安靜、閑適的空間氛圍,吸引人們駐足、休憩,尤其是喜愛自然的兒童。一定程度上廣場中的熱鬧場景與愉悅的空間氛圍已經(jīng)成為人們前去參觀蓬皮杜藝術中心的重要原因。
圖3 蓬皮杜藝術中心周邊的的大、小廣場
花園是城市公共空間的重要類型,是城市景觀的一部分。將博物館外部空間以景觀花園的方式呈現(xiàn),能夠有效地改善博物館外部空間的使用狀態(tài)與使用方式。將花園融入博物館外部空間中,一方面能夠使外部空間更具趣味性;另一方面也提升了外部空間的吸引力。
布朗利河岸博物館位于法國巴黎,毗鄰塞納河,與埃菲爾鐵塔也相距不遠。建筑師讓·努維爾把周圍的環(huán)境視作設計的出發(fā)點,希望博物館能夠與環(huán)境和諧共生。他認為博物館要能夠滿足人們對文化藝術以及環(huán)境的好奇和期待,要能夠吸引人去探索。為此,建筑師積極與園藝家進行合作,努力將其打造成為巴黎市中心的花園。為了增加地面花園的占地面積以及提升公眾游覽路線的連續(xù)性,主體建筑被架空于地面之上(圖4),以輕盈的姿態(tài)面對塞納河。博物館外部空間中植物種類繁多,被喻為“森林博物館”。建筑師通過在花園中劃分公共與私密空間,設置曲折路徑以及布置室外劇場等方式引導公眾在“花園”中產(chǎn)生日常性活動,提升了外部空間的品質。
圖4 布朗利河岸博物館底層架空空間
在藝術大眾化發(fā)展的趨勢下,博物館的功能也趨向多元化發(fā)展,尤其是餐飲、娛樂、休閑等功能越來越受到關注。特定功能的開放有利于增加博物館與城市空間的聯(lián)系,彌補城市功能空間的不足,同時也有利于增加外部空間的使用頻率,促進外部空間與城市的一體化發(fā)展。
蓬皮杜梅斯中心是巴黎蓬皮杜藝術中心的分館之一,坐落于法國梅斯。坂茂用碩大的屋頂將藝術中心進行覆蓋(圖5),他認為正是屋頂?shù)拇嬖谑沟盟囆g中心不再是單純的盒子的組成,而是一個聚會的場所,是周圍公園的延伸。屋頂之下包含了多種功能,有展覽、創(chuàng)新實驗室、餐廳、演講廳、辦公室等,他們都被安置在規(guī)整的幾何形塊體之中。在展廳的布置中,設計師以15m作為畫廊的跨度模數(shù),設計了3個彼此略有錯動的縱深長達90m的長方體,它們的盡端分別朝向城市的重要建筑或景觀,以延續(xù)城市空間的肌理。除此之外,坂茂將具有公共性的大廳、咖啡、快餐等置于首層,還將建筑的立面設計成可以輕松移除的玻璃百葉,以實現(xiàn)與外部空間的完全連接。
圖5 蓬皮杜梅斯中心的大屋頂
建筑界面是建筑與外部空間相互交接的部分,它不僅通過實體的物質性將內外空間進行區(qū)分,還能夠以虛體空間的方式建立內外空間的復合空間[4]。通過對建筑界面不同方式的限定可以促進外部空間與內部空間的滲透與融合,從而構建市民活動的公共場所。
路易威登基金會大樓是一座巴黎的當代藝術博物館。建筑師理想中的博物館不但能夠具有動態(tài)的建筑形像,而且還能隨著時間和光影的變化而產(chǎn)生變化,傳達出生命的特征。為此,博物館在主體建筑之上被賦予了一層玻璃的外殼,形成了能夠承載人活動的界面空間(圖6)。從外觀上看,透明的玻璃帆片被設計成類似一朵朵云的形狀,將建筑“包裹”得如同“冰山”一般。玻璃帆結合建筑主體的錯落有致,形成了具有流動感和趣味性的多層次空間,引導參觀者在界面空間中自由漫步,欣賞周邊優(yōu)美的景致。
圖6 玻璃帆片限定下的路易威登基金會大樓
建筑與自然之間具有緊密聯(lián)系,是東方建筑的特性之一,不僅表現(xiàn)為傳統(tǒng)建筑中主要使用木材這種自然生長的材料,也表現(xiàn)為天人合一的價值觀念。將自然引入建筑,一方面能改善局部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另一方面還能滿足人們親近自然的心理。蘆原義信認為單純的自然是無限延伸性的離心空間,而外部空間作為有目的性的空間,它始于對自然的限[5]。通過建筑要素對自然進行限定與引導,營造具有積極空間特性的外部空間,能夠豐富人們的空間體驗。
績溪博物館是將自然引入外部空間的優(yōu)秀案例。博物館館址前身從明清至民國一直是區(qū)域的政治中心所在地,反映了績溪的歷史變遷。但是由于年久失修,場地內雜草樹木叢生,荒敗不堪。建筑師尊重場地已有的特質,一方面盡可能地保留用地內原有樹木,特別是用地西北部一株700 年樹齡的古槐(圖7);另一方面出于對徽派建筑重新詮釋的目的,在建筑的整體布局中布置了多個庭院、天井和街巷,它們的布置緊緊圍繞保留的樹木而設置,樹木成了空間的主角。街巷式的游覽路線將庭院、天井穿插起來為參觀者營造了“可游”的空間環(huán)境,使得人們在游覽時得到身心的愉悅與體驗的驚喜。
圖7 績溪博物館內圍合的700年樹齡古槐
外部空間敘事化的目標是建構外部空間的場所精神。這種建構與物質空間的限定并不一定同時存在,它是依靠在外部空間中發(fā)生的事件來賦予的?!耙蛔孔?、一處場所,當其具有歡樂、慶祝、悲傷、容納私密和公共活動的內容時,它就具有了場所的‘精神’”[6]。在時間和空間維度組成的敘事空間的系統(tǒng)中,事件通過和空間結構的組合構成了體驗的片段,體驗片段的積累與組織又構成了我們對外部空間場所精神的基本認同。
外部空間敘事片段化是指博物館建筑外部空間的設計側重于對單一事件的表達,需要通過參觀者對場景的聯(lián)想與隱喻達到外部空間敘事的目的。
龍美術館西岸館位于上海市徐匯區(qū)黃浦江邊,原址為煤運碼頭。場地內有一列始建于20世紀50年代的煤料斗卸載橋,是建筑師回應與場所有關的文化問題的起點。建筑師保留現(xiàn)有遺存,美術館沿卸載橋分為東西兩部分,形成內向性的街道空間(圖8)。與此同時建筑師刻意在卸載橋中部將其打斷,形成“停頓”空間,營造美術館入口。不僅如此,美術館中的一些功能如藝術品店、餐廳等功能面對卸載橋布置,顯示出了卸載橋的重要性。煤料斗卸載橋已經(jīng)成為龍美術館西岸館標志性的存在,將場所的歷史與文脈展現(xiàn)在了公眾眼前。
圖8 利用工業(yè)遺存形成的街道空間
圖9 連州攝影博物館的戶外公共空間
外部空間敘事的連續(xù)化是指將具有主題或者功能關聯(lián)的空間聯(lián)系起來,形成完整的敘事結構,誘發(fā)公眾的參與性活動??臻g的滲透與連接是外部空間連續(xù)化敘事的基礎??臻g的滲透能夠將不同的事件進行關聯(lián),產(chǎn)生看與被看的視覺聯(lián)系,空間的連接能夠支持參與者在探索過程中不斷轉換發(fā)現(xiàn)新奇之處,有益于產(chǎn)生趣味性的空間體驗,從而建立自身與場所的關聯(lián)。
連州攝影博物館是一座由保留倉庫和新建建筑組合而成的博物館,位于連州舊城歷史文化街區(qū)內。建筑師刻意隱藏建筑的紀念性,試圖將其融入城市生活。博物館的底層被設計為開放的廣場和小花園,以實現(xiàn)與舊城區(qū)街道空間的無縫連接,底層空間也因此成為了公共空間的一部分,吸引周圍的居民在此集會、小憩。在流線的組織上,博物館希望建立“與老城肌理同構的立體觀展游歷,讓城市的日常性與當代視覺藝術之間產(chǎn)生強烈的時空拼貼”[7]。建筑師為營造“拼貼”的感覺,將流線的設計與內外空間結合起來。從底部的廣場到屋頂?shù)穆短煨觯褂[的流線逐漸升至高潮。在這過程中,或者體驗攝影藝術的嚴肅與新奇、抽象與具體,或者回頭后望,觀看不同的參與者在空間中的嬉戲與沉默,或者舉目遠眺,感嘆城市的變遷與時間的力量。不同場景的轉換讓人在連續(xù)的體驗過程中細歷驚喜、迷茫、沉思,歷史與文化的魅力,也悄然提升著周邊公共生活的質量。
外部空間敘事的因借化是指通過“借景”的方式建立外部空間與周圍環(huán)境的關聯(lián)。此處的借景并非僅指古典園林中通過運用界面的圍合限定將景色進行滲透,以實現(xiàn)視覺的愉悅,而是指因借之物與博物館建筑及其外部空間具有深層意義上的關聯(lián),通過因借這一策略將這種關聯(lián)進行物質化的呈現(xiàn),從而激發(fā)人與環(huán)境的耦合。
雅典新衛(wèi)城博物館很好地處理了新建建筑與歷史環(huán)境的關系,表達了二者深層次的關聯(lián)。新衛(wèi)城博物館主要由三部分組成,基座層、軀干層與頂端層。博物館頂端層的展廳空間呼應遠處的帕提農神廟,在體量與方向上與其保持一致,以示對雅典衛(wèi)城的敬意。在材料上,頂層透明的玻璃幕墻又與衛(wèi)城的石材產(chǎn)生了鮮明的對比(圖10),使得新與舊在城市空間中發(fā)生微妙而確定的聯(lián)系。完全透明化的界面處理在賦予了博物館時代氣息的同時也為游客觀望遠處的衛(wèi)城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圖10 雅典新衛(wèi)城博物館頂層與帕提農神廟的平行關系
對博物館外部空間設計策略的探索,一方面是基于城市發(fā)展過程中城市公共生活對城市公共空間的多元訴求;另一方面是博物館外部空間所具有的空間多譯性與復雜性的特質需要,再者表達了對博物館建筑的文化性與地域性的關注和體現(xiàn)。博物館外部空間只有通過物質空間的開放以及和觀者產(chǎn)生精神上的共鳴,才能更好地滿足人們的多元需求,進而成為具有活力的場所。
資料來源:
圖1:引自曼努埃爾·艾雷斯·馬特烏斯,弗朗西斯科·艾雷斯·馬特烏斯,黃懷海. 錫尼什文化藝術中心,錫尼什,葡萄牙[J]. 世界建筑,2006(2):68-71;
圖2:引自張永和,魯力佳. 吉首美術館[J]. 建筑學報,2019(11):38-45;
圖3:由張洪泉改繪;
圖4~6:均由張紅紅拍攝;
圖7:引自自李興鋼,張音玄. 績溪博物館[J]. 建筑學報,2014(2):32-39;
圖8:引自柳亦春,陳屹峰,蘇圣亮. 龍美術館西岸館[J]. 建筑學報,2014(6):24-33;
圖9:何健翔,蔣瀅,陳曉霖,林禮聰,張婉儀,鄧敏聰,王玥,黃城強,何文康,尹建江,曽喆,彭偉森,張超,陳小鐵. 寂靜的慶典——連州攝影博物館[J]. 世界建筑導報,2018,33(3):110-122;
圖10:引自新雅典衛(wèi)城博物館[J]. 城市建筑,2009(9):41-44。